第46節
因為衛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面對。 當愉快的假期結束后,《考試》這門史詩性災難大片就要上映了。 考試形式:口頭論述。 主考官:衛瓘、樂廣。 題目:不可自選,也沒有多選。題目只有一個——《國子學or太學》。 主要內容:為什么,怎么做,會對自己和家族的未來造成如何如何的影響;具體實現過程中,是否需要借助親朋好友的力量,要借助到何種程度,事后怎么償還這份人情;可自主增加更多不同的闡述角度。 要求:主題鮮明,表述清晰。論據充分,意簡言賅。合乎邏輯,又不失哲學矛盾。擁有新意,卻也不能超越常規。辭藻華麗,還要言之有物。論述時間不受限制,所說字數不限,引經據典的比例不限,但要注明典故來源。 考試時間:一天后。 這個充滿了自相矛盾的論述要求,是樂廣老師的一貫個人風格。衛玠經過多年的鍛煉,已經能夠出色的完成其中大部分的要求了,除了……辭藻華麗的那部分。 這已經不是衛玠到底是現代思維還是古代思維的問題了,而是這么努力多年后,衛玠必須承認一件事——他毫無寫作天賦。 這不是你穿越了,頭腦清晰了,記憶力變強了,就能夠鍛煉出來的東西。 最起碼,衛玠是這么覺得的。他擁有豐富的腦洞,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善于渲染氣氛的表演技巧,但他就是和該死的好文筆無緣。 要么寫的干巴巴的,要么就是堆砌過多。真不知道那些穿越古代的小說主角都是怎么做到的。 【你沒發現很多主角,不是文史科出身,就是理工科嗎?前者可以當文人,后者則會成為古代版的愛迪生大富翁。你……】只會花錢,連簡單的造紙術都比不過當下流行的左伯紙。 “所以說,他們天生就就點亮了寫作技能,是嗎?”衛玠欲哭無淚,那他一定是得罪了寫他故事的作者,因為那個家伙給他的技能是……阿拉伯語。真是謝謝她全家,凸。 幸好,衛玠繼承了大部分大學生的“優良”傳統,作弊。 衛玠沒少找的他的忘年交潘安同學,為他的作業“潤筆”—— 潘安很樂意幫衛玠這樣的一二“小”忙,他沒覺得衛玠不太會寫文章是什么大問題,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衛玠更適合學他二舅王濟和老師樂廣當個嘴炮。畢竟玄學才是魏晉最看重的。 ——好吧,潘安潤筆潤的有點多,往往一篇文章送過去之后,回來的就是一篇連原作者衛玠都不認識的全新文章了。衛玠為此往往還要進行三次加工,讓它顯得、顯得像是他能寫出來的極限。 樂廣其實偶爾能從詞句里看到潘安的影子,但只要內容思想是衛玠的,他就會整一眨眼閉一只眼。因為,樂廣也是這么做的。 樂廣擅清談,卻也不擅寫文章。很多年前,他想辭去河南尹這個職位時,就請潘安替他寫了一篇給晉武帝的上書。樂廣口述,潘安重新編排遣詞造句,后來甚至還成了一片名作。 這也就是“潘文樂旨”這個成語的由來。 但是這一次,衛玠卻不能按照老規矩再找潘安了,因為很顯然這次的論述底稿里有很多內容都不適合讓除了衛瓘和樂廣以外的人看到。衛玠提起毛筆,在左伯紙上筆走龍蛇著一些毫無意義的字句,口中念念有詞:“四六駢文,字句皆成對偶。聲律調諧、用字綺麗,講究的是說學逗唱……” 拓跋六修站在一邊,咳了一聲,提示衛玠他穿頻道了。 “哦哦,講究的是對仗工整,聲律鏗鏘。天呢嚕,這是讓我寫歌詞嗎?”衛玠把筆一扔,仰躺到素面的菀蒲席上,正式宣告放棄。論述內容他已經準備的很充分了,至于遣詞造句如何,隨風去吧,“為什么要流行駢儷文這種邪物啊啊??!” 拓跋六修覺得這話有些似曾相識:【我記得上阿拉伯語的寫作課時,你也是這么抱怨的,為什么要有寫作這種寫物啊,啊,啊?!俊啊憔谷贿B‘啊’辣么觸及心靈的吶喊,都能說的一沉不變,快對感嘆詞道歉啊魂淡!”衛玠沒事找事的挑釁道。 拓跋六修沒搭理衛玠的抽風,只是徑直跪坐道衛玠身邊,看著衛玠這一筆那一句的底稿,除了字體和內容還算是有可取之處以外,其他就的實在是不能看了。拓跋六修不得不提醒衛玠道:【你知道我也是個古人,對吧?】“so?”衛玠沒轉過來彎。 【我也會寫駢儷文?!客匕狭薷纱嗑兔魇玖?。 “你不是武將嗎?!”還是說鮮卑語的少數民族。如果連漢族的駢儷文都能寫好,“講真,你才是天道寵兒,小說主角吧?” 【歡迎你來當我唯一的男主角?!?/br> 說完,他們就同時都愣住了。 空氣里仿佛有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開始涌動蔓延。躺在席上的衛玠,正好可以仰頭把拓跋六修如黑珍珠一般眼眸里的情緒看個一清二楚,那里除了他,什么都沒有。一如他的眼睛里,除了拓跋六修,誰也沒有。 他們就像是在玩一場“誰先移開目光誰傻逼”的游戲,始終沒有人愿意從對方的視線里退出。 古香古色的房間里,武將戎裝的男子,與貴族服飾的少年,咫尺天涯,一眼萬年。他們互相構成了一副安靜又和諧的畫面,將彼此補充完整。 又或者可以這么說,他們有彼此就足夠了。 衛玠忽然想起,在現代的大學時,他憑著父母的遺產和獨自打工的錢,在大二搬出去之后的時光。 他可以隨心所欲的與拓跋六修說話,不用擔心被室友誤以為他在自言自語;他還可以理所當然的為拓跋六修多準備一雙碗筷,不用再考慮學校食堂里旁人異樣的眼光;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在想看向拓跋六修的時候,就看向拓跋六修,而不是被人當做腦筋不清楚的蛇精病。 衛玠很喜歡時不時的確定一下拓跋六修就在他的身邊,沒有為什么,下意識的就會去那么做。只是看看,就能給予衛玠極大的安全感與滿足感。 最起碼他不用擔心,某天拓跋六修在對他說完“我只是出去一下”之后,就徹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一如他的父母。他心心念念的等待著父母承諾會買給他的膨化食品,最后卻只等來了醫院的電話,一場車禍,奪走了衛玠的整個世界。 一扇門,阻隔了衛玠與他現代的父母,也阻隔了天堂與地獄。衛玠的父母去了天堂,徒留衛玠在人間地獄中苦苦掙扎。 “人為什么會說不見就不見了呢?”這是衛玠始終想不通的問題。 【因為不是一開始就存在的,就不會一直存在下去。你的政治老師如是說?!俊暗俏野謰寣τ谖襾碚f,他們就是一直存在的!從我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他們就一直都在?!?/br> 【抱歉?!?/br> “別,你能出現,我已經充滿感激?!?/br> 真的,拓跋六修的出現,對于衛玠來說,是一份超越了想象的奇跡。他只有他能看見,他只能和他交流,他已經死過一次不會再死第二次,也就不會消失不見。 毫不夸張的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拓跋六修就是衛玠的整個世界,衛玠也是拓跋六修的整個世界。 他們已經融為了一體,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我已經看完你的草稿了,由我來替你重新總結,你來寫,好嗎?】一個很現實的提問,終于打斷了他們之間那一刻奇妙的感情聯系。 拓跋六修與衛玠收拾好自己內心亂七八糟的悸動,重新回歸魏晉。 假裝剛剛什么都沒有發生。 但在這方面他們并不是什么好演員,一整個上午,他們都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始終不敢再看對方的眼睛,生怕自己沉溺其中。 拓跋六修希望衛玠能夠沒發現他的失態。 衛玠……也是這么想的。 第66章 古代六十六點都不友好: 衛玠剛剛提筆沒寫幾句,棗哥就來了。 生活里好像總是這樣,當你閑的發慌的時候,很少會有人找你去做什么,但是反而當你忙成狗、迫在眉睫時,旁的事情卻總愛竄出來刷存在感。 這個“旁的事情”往往都指的是棗哥。什么“阿弟,咱們出去玩吧”;什么“阿弟,我跟你說,城西的誰誰家如何如何”;甚至是“阿弟,你最近有點冷淡誒”,種類不一而足,卻肯定會有一個鮮明的特色,總要出現在衛玠特別忙的時候。 見棗哥在他寫論文的最后關頭又來了,衛玠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衛玠一邊右手下筆如飛的寫著拓跋六修告訴他的內容,一邊抬起左手,對衛璪比了個安靜的手勢,目不斜視的道:“不管你要說什么,都請先聽我說。我不關心,不好奇,不在乎。除非是地震失火等大事,否則我一!點!都!不!想!知!道!我說明白了嗎?很好,從這一刻開始,咱們誰先說話誰是傻x!” 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棗哥忍不住道:“開始了嗎?” “……”衛玠用左手拍在了自己的臉上,不斷告訴你,要忍耐,要忍耐,要忍耐,這是你親哥,你親哥,你親哥。 棗哥:qaq弟弟,你腫么了,弟弟,你不愛我了嗎? 拓跋六修越俎代庖:從未愛過,謝謝。 衛璪見衛玠真的打定主意不和他說話了,趕忙開口解釋道:“這次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不騙人!” 衛玠深吸一口氣,放下筆,轉身正對衛璪,將兩袖的寬擺放下,正襟危坐,笑著歪頭,學著王氏的溫柔口吻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兒,殺了你哦?!?/br> “?。?!”你弟弟你學壞了你造嗎?! “你還有半盞茶的時間?!毙l玠開始給衛璪計時。 衛玠真的很忙,雖然離交作業的截稿日期還有兩天,但他不僅是要把底稿寫出來,還要背會,流暢自若、好似演講的那種爛熟于心的背會,明天去和衛老爺子面談,后天正式拜訪老師樂廣。他真的沒有多少陪棗哥玩。 最后一句,下次絕對不能再拖延癥了! 拓跋六修看懂了衛玠的欲言又止,忍不住拆臺道:【你每次在快完不成作業的時候,都是這么說的?!康窍麓稳匀粫^續。 衛玠假裝他什么都沒聽到。 “哦哦,是這樣噠,我最近新認識了個朋友,兩個朋友,不對,三個朋友,也不對,算了,無所謂。反正呢,在咱們被懲罰之前我就認識了這些朋友?!毙l璪在一堆廢話后,終于切入了正題,“他們家曾是吳國的郡望,為人才華橫溢,此番入京是希望能夠拜我的老師(張華)為師。但他們的年紀有些大,雖然說賢者為師,不分長幼,但他們成功的幾率還是有點低。我已經答應了為他們引薦我的老師?!?/br> “我沒找到我應該感興趣的點?!?/br> “有你在的時候,我的老師總會更好說話?!睏椄绻钠鹆艘粡埌幽?,他的老師喜歡他弟弟多過他,哪怕他弟弟拜了別人為師,他的老師也依舊喜歡他弟弟多過他,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讓人傷心的事情嗎? “張侯給你收拾的爛攤子還不夠多?”衛玠反問。 講真,張華那么多弟子,加起來闖的禍,大概都沒有衛璪為了得到八卦而犯過的蠢多,張華對衛璪投入的關心絕對在其他人之上。還有比這更感天動地的師徒情誼嗎? “但他每次看見我都要發脾氣?!?/br> “你應該這么想,他寧可發脾氣也要見你?!比绻@都不算愛。 “哦?!毙l璪總覺得他被弟弟點醒了很不得了的東西呢,但是……“不管如何,這次你都必須當陪客,算我求你?!?/br> “為什么?” “我都答應人家了?!毙l璪拽了拽衛玠繡著蓮花暗紋的袍角,“而且真的很急,就在今天下午,準確的說是一會兒?!?/br> “……我可沒答應?!辈皇切l玠想這么不近人情,但是,衛璪這種先答應,然后再來找他救場的事,已經干了不止一回兩回了。不忙的時候,衛玠還是會如衛璪所愿的,但現在他很忙。 “你要是不去,修之也就不去了?!毙l璪一副“你怎么就不明白”的表情看著他的傻弟弟。 “不去就不去唄?!毙l玠更加莫名其妙了,他第一次知道衛璪這么待見裴修。 “修之要是不去,他就有時間陪阿賢去跑馬了!” 衛玠唰的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踩上木屐,回身看還傻愣在原地的衛璪,反問:“你還在等什么?” 衛璪:我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兄長! 拓跋六修:你是怎么得出這個結論的? 張華是西漢留侯張良的十六世孫,與張良一樣,同樣以智謀聞名天下。少有才名,博聞強識。與樂廣、王衍等名士的關系極好,前段時間衛玠等人共游洛水時,張華也在其中。 如果說樂廣代表了所有寒門學子都在渴望的巔峰,那張華就是世家的巔峰,晉武帝將其比喻為東周時鄭國的良相子產。楊駿在朝時,因為嫉妒張華的才華,而開始拼命打壓張華,讓他沉寂了數年。但依舊有無數的世家子弟,想拜張華為師。 等楊駿被衛老爺子斗倒之后,張華就重回了朝廷權利的中心,如今官拜九卿,兼職太子少傅。 說起張華的履歷,衛玠放下了正準備套上的木槿色羽衣,轉身看棗哥:“等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外祖和我說他當年一戰成名的伐吳之戰,就是張侯一力主張的。談笑間,與圣上‘圍棋定策’,何等風光。后來因為伐吳有功而獲封關內侯?!?/br> 張侯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是啊,老師有諸葛之才,天下皆知?!睏椄绮幻靼仔l玠為什么要提到這段往事。他們身邊這些世家的老一輩子,幾乎都是靠著伐吳滅蜀兩次大戰而獲得如今的爵位的。 “我記得你和我說,你朋友出身吳國郡望?”你確定你朋友是去拜訪,而不是搞刺殺?“還是說,你朋友家里沒有在吳國做官的?” “……他祖父是吳國的丞相,父親是大司馬,他和他兄弟都曾領過部曲打過仗?!?/br> 衛玠很認真的發問:“我需要把石勒帶上嗎?”這已經算是亡國之仇了吧?各種臥薪嘗膽的古代刺客小說梗在衛玠眼中唰唰閃過,他們不會成為什么幫兇吧?必須帶上石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