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但衛玠關心卻是另外一件事,看上去不太喜歡他的公主舅母,好像也沒有她表現的那么冷漠。 最起碼衛玠自問如果他對一個人屬于不冷不淡的態度,他是不會關心那人什么時候喝藥合適的,也不會去特意準備。 只是……如果常山公主關心他,又為什么要表現的那么冷淡呢?話都懶得和他說的樣子。 沒等衛玠想清楚,疾醫們就到了。 是的,疾醫們,準確的說是由疾醫組成的團體。衛玠只認出了一直照顧他的兒科圣手晉疾醫,另外的那些他就一個都不認識了。 “這位是少府的太醫令,掌諸醫,主醫藥?!蓖鯘惨呀浀玫较②s了過來,他把疾醫中頭發最是花白的那位介紹給了衛玠,點名了對方專門給皇帝看病的身份。老爺子千里迢迢被人從洛京拉來,沒治人,先治己,連聲抱怨都不敢,也是可憐,“這位則是白馬寺凈檢法師的至交好友,江疾醫?!蓖鯘y得又多介紹了一個人給衛玠。那是一個看上去十分年輕的青年,白膚細目,笑面狐貍,實在是不太符合好人的設定?!敖册t自幼患有心疾,專攻此道,此前一直隱居山林。恰好近日來洛京與凈檢法師討論佛法,府上趕去京中請太醫的人就把他也一并請來了?!?/br> “是我主動來的?!苯册t笑瞇瞇道,“因為聽說師兄也在這里?!?/br> 衛玠慣用的晉疾醫扭過了頭去,真心是一點都不想和這個家伙有牽扯?。骸斑@聲師兄我可不敢受?!?/br> 衛玠在心里來來回回念了幾遍,晉疾醫、江疾醫,晉疾醫、江疾醫,疾醫,……擦,為什么總感覺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啊,他在現代時看到過一個女性向的站貌似就叫這個名字。他要是真的活在一個作者的小說里,那這個作者可夠偷懶的。 晉疾醫和江疾醫這對師兄弟關系,也有點類似于這個網站,抽風是常態,不抽風反而有點變態。 咳。 王濟并不關心疾醫們之間的愛恨情仇,他只關心他們能不能把衛玠治好。 疾醫挨個上前給衛玠診了脈,望聞問切、統一會診了一番后,給出了一個齊整的結論:王濟擔心過度,衛玠毛事沒有。 “……”這個就有點尷尬了。 之前請這些疾醫來時,誰也解釋不清楚衛玠為什么莫名其妙的睡了兩天,如今他們自然是更加解釋不清楚衛玠為什么睡醒之后就沒事了。 衛玠倒是在現代聽過睡眠其實也是人類的一種自我保護、治愈機制,但那其實并沒有什么太靠譜的科學依據。 疾醫們面面相覷,王二舅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忍著沒罵出聲。他是真的很想罵這些人就是一群只拿錢不干活的庸醫的,但是考慮到衛玠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還要靠這些人照顧,他只能忍了。 衛玠在心里默默想著,他舅在這樣忍下去,說不定可以忍成忍者。 …… 當天的晚飯,在衛玠的堅持下,是一家人一起在花廳吃的。好吧,說是一家人,其實也就三個人,還是很有距離感的對案取食。冰山臉的常山公主姍姍來遲,表情也是懨懨的,將不高興進行到底。她倒是開口詢問了一下衛玠的身體情況,只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就停了嘴,甚至以食不言為由也不讓王濟和衛玠多說。 一向“天老大,我老二”的二舅竟然真的閉了嘴,實在是不可思議。 在衛玠想象里,這頓晚餐一定奢華異常,花錢如流水。但事實卻是,擺在他們每個人眼前的只有十分樸素的清粥小菜,完全不符合王濟二舅的土豪人設。 衛玠這倒不是在抱怨什么,他吃的很舒服,如今他根本吃不下太多的油膩。他只是奇怪,為什么他舅舅、舅母也要跟著吃這些。王濟全程都皺著眉,一副難以下咽、吃的很不痛快的模樣,但他卻也沒有絲毫抱怨。 衛玠更奇怪了。 可惜沒等衛玠問清楚,他就在被確認已經吃飽后,被王濟和常山公主夫妻聯袂親自送到了他的小院。衛玠之前歇在暖閣,后來昏睡過去,就更沒有人敢挪動他了。所以說,這還是衛玠第一次真正看到自己即將住上一段時間的地方。 可惜,天色太黑,哪怕掌燈也看不清楚,只有個大致的輪廓,是與衛家很像的那種山水園林。 至于飯后運動什么的,北邙別苑這么大,從花廳走到衛玠的小院的運動量就已經有些嚴重超標了。 好吧,衛玠并沒有真的走,他乘坐了平肩輿。 也就是轎子。但并不是后世那種柜子一樣的款式,而是更類似于四川的滑竿。四面通風,全景視野,無級變速;零耗油,妝緞墊;兩人馬力,自帶人工gps尋路系統;穩定性和安全性極佳,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顛簸,剎閘可控,將出事幾率降到了最低。 是家宅過大的出行好幫手,你值得擁有!【喂 上轎前,輕傷不下火線、已經找瘍醫看過的匐勒,再一次趴跪在了衛玠眼前,不過衛玠卻只是讓匐勒扶著他上了轎。衛玠在心里暗自決定,有空一定要和這位奴隸皇帝好好談談,他真的不需要人凳。他這不是針對他,或者是看不上他,他愿意給他提供一個更有尊嚴的工作,只要他別還想著造反就ok。 衛玠的行禮早已經全部收拾妥當。 天知道那么多東西,到底都是怎么妥善安置在這么一個院子里的。衛玠一直記得他在被王濟接走的那天,井然有序的仆從是如何一箱箱的把行禮搬上牛車的。當時他還心生出了一個特別不合時宜又詭異切合場面的成語——十里紅妝。 衛玠記得他對拓跋六修說:“古代世家女出嫁也不過如此了吧?” 一身武裝的拓跋六修迎風而立,猩紅的披風翻起滾滾波浪,看上去特別的肅殺正經,但還是被衛玠發現了他根本就是在偷偷走神。 “嘿,你想什么呢?” 【你穿嫁衣的樣子一定很好看?!咳缁鸬慕z綢錦緞,白皙的玉體橫陳,烏黑發亮的長發如瀑布一般散開…… “哈?” 第26章 古代二十六點都不友好: “咦?” 走進小院時,衛玠還沒有明顯的感覺,等推開板門,看到燈火通明的室內擺設,他這才終于意識到,這哪里是和衛府比較像,根本就是衛府同款嘛!準確的說是衛玠自己小院的同款,不敢說復制的一模一樣吧,但乍一看上去絕對能以假亂真。 衛玠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揉了揉眼睛,最后干脆倒退了出去,仰著脖子再次看了看燈火下的房屋門。 ——恩,確認了,不是哆啦a夢的任意門,他沒一言不合就穿回衛府。 幾個知情的、和衛玠關系好的婢子都忍不住掩嘴嬌笑出聲,只覺得自家小郎君實在是很可愛。 什么都看不見的常山公主,在將離的攙扶下皺起了眉,天生一張不怒自威臉。 將離替常山公主咳了一聲,屋內便再也沒有了聲音。阿錢等人和衛玠玩鬧慣了,如今被將離冷眼掃過,俱是誠惶誠恐。 衛玠趕忙上前圓場:“舅母最是重規矩不過,你們可不許淘氣?!?/br> 一句淘氣,輕飄飄的就揭過了此事。 常山公主依舊眉頭緊鎖,唇瓣蠕動了一下,仿佛在內心天人交戰。 王濟終于意識到了屋內的氣氛不對,替常山公主開口對衛玠道:“你舅母不善表達,她不是重規矩,只是看不慣你被人戲謔,真的。她要是重規矩,又怎么會嫁給我?” “……”這么自黑真的好嗎,舅舅? 常山公主沒說話,只是選擇了抽袖離開。不過,她倒是把駙馬王濟和婢子將離都留給了衛玠。 衛玠能明顯感覺到王濟有些坐不住,但王濟最后還是堅持了下來。耐心看著衛玠洗漱,給衛玠念家書,一直陪到了衛玠假裝再一次熟睡。 將離隨侍在側,不過她真正做事的時候卻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只是動嘴和動眼,負責指揮和監督。 見衛玠再一次沉沉的合上了眼睛,將離就趕忙命阿孫吹滅了蠟燭,全然沒管自家駙馬是不是還坐在屋內。 被視若無睹的王濟,倒也沒發脾氣,他只是安靜的坐在帷幔邊,握著衛玠的小手,輕輕的拍撫著衛玠一起一伏的小胸脯。就這樣又等了好一會兒,在二次確認衛玠呼吸正常,額頭沒有起熱后,王濟這才悄悄的帶著將離退出了衛玠的小院。 不用衛玠開口,拓跋六修就主動跟上了王濟,準備為衛玠解開王濟今天反常行為的謎底。 王濟、將離帶著一眾仆從回了主院,此時的常山公主已經散開了發,焚起香爐,歪坐在榻上閉目養神。 王濟進來后,常山公主也沒起身,僅僅是點頭示意了一下,就開始詢問將離:“小娘睡下了嗎?” “回殿下的話,三郎君已經睡下了,十分安穩,駙馬爺照顧的很是妥當。婢子也已經敲打過三郎君身邊的幾個伺候的人了,以后可不能那么主仆不分,三郎君不介意,那是三郎君心善,我們做下人要知道分寸,不能蹬鼻子上臉?!?/br> 常山公主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正是這個道理?!?/br> 王濟拖下木屐,隨性的坐在倚背胡床(馬扎)上,撇撇嘴,忍不住吐槽道:“切,承認你就是忍不了別人說小娘一句不是就得了。以為誰不知道呢?當年令淑(王氏)貪玩沒寫好字,被阿娘罰的時候,你就是這副護犢子樣?!?/br> 常山公主精神不濟的半躺著,由將離給她手法適中的揉捏著太陽xue解乏,嘴上還不饒人:“我可沒有對君姑(婆婆)不敬過。只是令淑當年才多大?小手被打的通紅,誰能不心疼?你這個當兄長的是鐵石心腸嗎?大兄當時多難過啊?!?/br> 那年,王濟文武雙全的大哥王尚還沒有因戰功獲封關內侯,也沒有……戰死。他還是王家最引以為傲的繼承人,是洛京子弟的領頭羊,君子端方,無人能出其左右。 夏日里,他站在廊腰縵回下,對著一弟一妹既無奈又寵溺。 都說外甥肖舅,衛玠也不例外。只不過他像的不是王濟,而是王尚。少年意氣,風華正茂,不知道裝飾了多少人的夢。 王濟和常山公主都有了短暫的沉默。 最后還是蛇精病王濟恢復的快一點,假裝不甚在意,接著常山公主的話道:“那還真是對不起啊,我當時正因為帶令淑爬樹,被我爹狠抽了板子,趴在床上半死不活呢?!?/br> 說起這段往事,王濟就更心塞了,誰家娶了嬌妻不是對丈夫噓寒問暖?常山倒好,是噓寒問暖了,可惜對象不是王濟,而是王令淑。不僅如此,大哥王尚還怪王濟帶壞了meimei,天知道明明是令淑非要爬樹的! 常山給了王濟一個分外嫌疑的“哼”:“令淑多大,你多大?你是王三歲嗎?不對,小娘三歲都比你穩重?!?/br> “是是是,你家小娘什么多好,但是他更喜歡我,嘿嘿?!蓖鯘喼辈荒芨纷?。 常山公主冷了臉,天生一副不高興面容的她,這次是真的不高興了。為什么小娘不親近她呢?果然還是害怕她的眼睛嗎?她也不想有眼疾的,但人在宮中,禍從天降。 王濟一看常山公主真的生氣了,反而又顛顛的湊了上來,從胡床上站起,光著腳就走了過來,把將離趕到一邊,親自給常山公主揉頭討好,還賤兮兮的小聲道:“真生我氣啦?小娘這不是認生嗎?多處幾天就好了。早晚他會喜歡你多過我,還不許我多得意幾天???” 常山公主哭笑不得,她真的是拿王濟毫無辦法。 “你笑了,笑了就說明沒事了?!蓖鯘钪O順桿爬的真理,一邊小心翼翼地給常山公主按摩,一邊道,“你就別cao心小娘了,有那對兄弟在,沒問題的。倒是你自己,熬夜照顧了小娘一天一夜,才睡下沒多久就又起來了,小心眼睛再疼起來。吃飯的時候你的臉色難看極了,要我說你就不該來,讓人送到房里不就得了?” “小娘愛一家人一起吃飯,令淑的信箋里寫的清清楚楚,別告訴你沒當回事!”常山公主氣鼓鼓道,“我要是缺席會讓小娘瞎想的,那孩子最忌心思重,你不知道嗎?” “他能瞎想什么?都是一家人?!蓖鯘蟠筮诌值?,完全不以為意常山公主也懶得和王濟說這些,反正說了王濟也不懂。她只是又細細把衛玠醒后的表現詢問了一番,聽著王濟學話,腦海里慢慢勾勒出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孩子模樣。她的唇角是止不住的笑容,嘴上還不斷的問,小娘笑起來什么樣,皺眉什么樣,到了陌生的地方可有害怕? “你命人幾乎把院子里的一切都復制成了他在京城的小院,他還有什么可陌生的?”王濟都不知道他該吃誰的醋了。 “你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能懂孩子害不害怕?”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孩子害怕不害怕?”王濟打趣道。他人到中年,自帶風流倜儻的buff,唇角壞壞向上的樣子,不知道迷到了多少無知少女。 可惜,常山公主看不到,這些對她天然物理免疫。 常山公主只是再一次重申:“這幾天都不許再鬧小娘了,知道嗎?令淑雖然說小娘這次的病和你沒關系,只是旅途勞累,但到底有沒有關系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是再帶著他瞎跑瘋玩,呵呵……不對,你最好連話都不要累他多說,將離會替我監督你的?!?/br> 王濟很是無奈:“你這樣算不算壓抑孩子愛玩的天性?”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小娘性子文靜的很,令淑說小娘平日在家里也是這樣,就在屋里玩,從不亂跑讓她擔心?!背I焦鲗μ摰耐鯘卸嘞訔?,對安靜的衛玠就有多夸贊。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蓖鯘郯桶偷目粗约夷镒?,“那我是不是可以……” 再吃點什么了? 今天的晚飯對于王濟來說根本就是懲罰。 “那就是懲罰?!背I焦饕矝]和王濟客氣。不過說完之后嘛,她的語氣和身體還是一起軟了下來,道,“念在你表現良好的份兒上,懲罰結束了。去吧,rou糜已經給你煨在爐子上了。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小娘活的更健康?!?/br> “我懂?!比⒘藗€刀子嘴豆腐心、不善于對親近之人表達感情的公主,王濟也是和她磨合了好多年才漸漸適應了她的畫風。 拓跋六修把一切都看進了眼里,覺得正符合了他的猜測。 常山公主對衛玠的態度其實只是在謹遵醫囑,或者準確的說,是在謹遵王氏來信所寫的每一個注意事項,生怕稍有差池另衛玠再多遭罪。 常山公主與王氏的交情其實并不是王氏當年主動建立的,而是由常山公主主動。 亦嫂亦母的那種。 王濟比王氏大了整整十二歲,常山公主嫁過去的時候,王氏才出生沒幾年。常山公主自己生不出孩子,又不喜歡丈夫的小妾生的兒子,自然就把一腔的母愛都用在了年幼的嫡親小姑身上。 也就是說在常山公主心中,衛玠其實不是小姑的兒子,而是孫子。 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常山公主不是不在乎衛玠,反而是太在乎了,才會出現如今的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