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邊，白家老祖所遇到的情境卻遠比劍嘯老祖要凄慘許多。他不斷地向前飛奔，洛漸清便在他的身后追著。清俊秀朗的青年不言一聲，只是安安靜靜地追逐著他，一道道劍光好似死神攻擊在白家老祖的身后，令他不敢松懈。

    當被逼出梧桐樹范圍、進入到黑暗山群后，白家老祖怒喝一聲，終于再也忍不住地停下腳步，大聲呵斥道：“洛漸清！你殺我白家一百多人，今日便是死，本尊也要將你這畜生千刀萬剮，為我白家的人賠命！”

    說著，白靈槍在白家老祖的手中凝聚旋轉，道道尖銳的槍氣沖破黑暗，向洛漸清刺去。

    洛漸清左手抬起霜浮劍，劍身上包圍著閃電銀蛇；他右手再抬起玄靈劍，耀眼金光沖破云霄。兩把劍仿佛發生了共鳴，玄靈劍快速地往前而去，勢如破竹，霜浮劍便化身為一道道的雷霆，伴隨玄靈劍左右。

    劍光與槍影與半空中相撞，倏地破碎，令那白家老祖噴出一口鮮血，往后倒飛。

    之前那雪白的麒麟已經將白家老祖的肋骨撞碎，此刻他更狼狽得不成人形，臉上全是鮮血，身上也全是鮮血，他撞碎了七座山峰，最后轟然撞進大地之中，砸出一個大洞，連再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直到那個青年走到這個大洞的邊緣，垂目往下而看時，白家老祖仍舊顫栗著牙齒，憤怒地瞪著他，用盡全身力氣地想要出來。

    洛漸清抬起玄靈劍，毫不猶豫地一劍刺下，白家老祖同時大喊道：“你這樣的妖畜，本尊就是死，下輩子也要吃你的rou，喝你的血，將你碎尸萬段！”

    金色劍光在即將穿透白家老祖的丹田時猛然停住，聽著這樣的話，洛漸清微微動了動眸子，終于開口說道：“……你還有下輩子？”

    白家老祖赫然怔住。

    只見這青年輕輕地勾起唇角，清澈雙眸中頓時被黑色浸染。他就好像來自地獄的惡鬼，笑得殘酷無情，他低低地笑著，長劍再次刺下，輕笑的聲音中，只留下一句簡短的話：“一百世后，我洛漸清要你……不入輪回！”

    錚！

    白家老祖瞪大雙眼，直直地盯著洛漸清，看著看著，雙眼卻再也沒了色彩。而他自然也不知道，在他的腳下，一根鮮紅色的線驟然黯淡，細了許多，又淺了許多。

    與他相同的，還有鬼炎老祖、許多散修、各大妖尊，等剛才已然死去的諸多尊者大能。

    他們的腳下紅線全部變暗、變細，有的人的紅線甚至細到好似輕輕一碰，便可以直接繃斷。他們看不到這根紅線，也并不知道，這根紅線到底意味著什么。

    《九蓮奪天錄》第七奪，奪萬物輪回！

    輪回一道，并非魂飛魄散，但一旦輪回線斷，便此生不入任何世界，天地萬物，全沒有你。

    洛漸清的眼中可以看到無數根鮮紅色的線，它們有的纏繞在石頭樹葉上，有的纏繞在妖獸人族上，而如今在他的眼前，最為明亮的線一共有四根。

    梧桐樹的輪回線，鮮艷奪目；獨絕天老的輪回線耀眼光輝，無法忽視；昊星子的輪回線，結實凝練，好似龍筋；鬼炎老祖的輪回線深紅暗沉，仿佛滲血。

    獨絕天老還在洛漸清的身后追著，可是洛漸清已經飛出了梧桐樹的范圍。

    鬼炎老祖耗費了三千只惡鬼，終于沖出了鳳火的包圍，逃出了梧桐樹的范圍。但是他還未曾離開這黑暗的山群，便見到一個渾身浴火的人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鬼炎老祖絕對沒有想到，這一幕在十幾年前，也曾經被斷魂宗的長老遇見過。那時候，這長老還抱著最后的希望，妄圖讓第二海主拖延住這個年輕的修士，自己找法子逃脫。

    然后，那長老死在了霜浮劍下，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

    鬼炎老祖從納戒中取出了招魂幡，眼神陰冷地看著洛漸清。玄靈子已死，魔千秋也早已過了大限，那放眼人族，修為境界最高的便是這鬼炎老祖。

    就算剛才見識到了鳳火的可怕，就算知道了洛漸清已經成功涅槃，可是鬼炎老祖卻沒有真正害怕對方會威脅到自己的生命。鬼炎老祖的修為極高，鬼修的法術招式更是詭譎異常，非尋常修士可以比擬。

    鬼炎老祖的手中凝聚出綠色的鬼氣，他冷聲道：“洛漸清，今日你若放本尊離去，本尊可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若你定要阻攔本尊，那本尊愿意指點指點你這黃口小兒！”

    聞言，洛漸清卻忽然笑了，他抬起霜浮劍，問道：“如何指點？”

    鬼炎老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白家老祖的尸體，心中有些微顫，但還是鎮定地說道：“你可以問問本尊手中的萬鬼招魂幡，問問它……該如何指點你！”

    話雖如此說，可是洛漸清沒有動，鬼炎老祖便也沒有動。

    一陣陣寒冷的風從兩人之間刮過，那獨絕天老的腳步已經越來越近。洛漸清望著這看似鎮定實則緊張的鬼炎老祖，他的目光好像能看透鬼炎老祖的心思，讓他十分不適。

    正當鬼炎老祖準備再次開口時，卻聽洛漸清平靜的聲音響起：“很多年前，在那流焰谷中，我第一次遇見斷魂宗的人。那時候他告訴我，識時務者為俊杰，他讓我交出我所找到的寶物?！?/br>
    鬼炎老祖一下子怔住，不明白洛漸清的用意。

    “后來我在魔域，又遇見了斷魂宗的人。他也用事實告訴我，斷魂宗修士無恥又無義，欺軟怕硬，恃強凌弱?！?/br>
    “洛漸清，你！”

    “妖族屠殺我人族千萬人，我恨妖族，因此我愿冒著生命危險，破天擎破海陣，領四方定神陣。為了人族，我幾次將死，于極北之地卻被萬夫所指，千夫所罵?！?/br>
    鬼炎老祖忽然心中覺得不妙，他臉色微變，道：“那都是昊星子和獨絕天老說的，和本尊無關?！?/br>
    洛漸清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平靜地看向他，冷聲道：“我這一生，除了妖族外，最厭惡的莫過于斷魂宗。斷魂宗之人如跗骨之蛆，為何它會是正道，魔道宮卻是魔道？我所認識的每一個魔修，都性情爽直，敢作敢當。為何斷魂宗明明以人類鬼魂修煉，卻可自詡正道！”

    鬼炎老祖大聲駁斥道：“你這小兒，竟敢污蔑我斷魂宗！”

    洛漸清雙目凜然，他抬劍向天，喝道：“斷魂宗，亦是魔道！”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天空中忽然發出陣陣雷鳴，一道粗壯的雷霆從天上劈下，砸在了洛漸清手中的霜浮劍上。洛漸清掐弄手訣，霜浮劍上頓時雷霆匯聚，無數的雷蛇包裹著這細長的劍，看似平靜地向那鬼炎老祖飛去。

    這一劍，沒有任何的波動，沒有任何的氣勢，好像真的只是平凡的一劍，但是鬼炎老祖卻整個人都繃直了，運轉全身靈力，祭出了萬鬼招魂幡。無數惡鬼發出嚎叫，向這把緩慢尋常的劍飛去。

    惡鬼與劍光觸碰的一瞬間，便是魂飛魄散，這些惡鬼連一個聲音都沒喊得出口，便被劍光吞噬。

    見狀，鬼炎老祖心中大驚，他下意識地想要逃跑?？墒蔷驮谒麆倓傓D身的一剎那，一團火焰卻從他的身后襲來，在他的身上點燃，開始劇烈地燃燒。

    “?。。?！”火焰之中，鬼炎老祖發出凄厲的喊聲。

    鳳凰之火，至剛至硬，乃天下最陽剛之火。當這最純正的鳳火燃燒在鬼炎老祖的身上時，他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被烤焦烤熟，一絲絲的綠氣從他的每一個細胞中彌漫擴散，這些鬼氣與鳳火接觸時，都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讓這鬼炎老祖感受到無法形容的痛苦。

    這場火燒了整整一刻鐘的時間，鬼炎老祖的身體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熔化變小。當獨絕天老追趕到這里時，洛漸清早已離去，但是這鬼炎老祖仍舊未死！他被燃燒融化成了一個小小的rou球，這rou球上泛著咕嚕嚕的氣泡，黏稠濃膩，看上去十分惡心。

    一只眼睛長在這rou球上，見到獨絕天老到來，眼睛下的嘴巴立刻喊道：“救我！救我！”

    獨絕天老驚駭地望著這rou球，猶豫片刻，接著就飛身離開。

    “救我?。?！”

    rou球被鳳火不斷燃燒著，隨著綠色鬼氣的漸漸消失，這rou球也漸漸變小。這張嘴再也說不出一句話，rou球也被燒成了一灘血水。

    鬼氣早已侵蝕了鬼炎老祖的身體，他自邁入鬼修一道，便以魂魄之身，煉制了無數鬼魂。

    鳳火是一切鬼魂的克星，可燃盡惡鬼。于是燒到最后，鬼炎老祖尸身不存，只留一點血水。生得如此榮耀，威名遠震八方；死時卻凄慘至極，并無全尸，只留血沫。

    而此時此刻，洛漸清已經緩步走到了一個白發老者的面前。這白發老者怔然地望著他，手中還拿著一把沾了血的劍，他看著洛漸清平靜無波的臉龐，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卻又嘴唇翕動，仿佛想要說話。

    良久，洛漸清望著他，他也望著洛漸清。

    時間快速流逝，白發老者正欲開口，卻見眼前俊美的青年將霜浮劍收回眉心，抬起了右手中的玄靈劍。洛漸清微垂著眸子，目光冰冷地望著眼前的白發老者，淡淡開口，聲音卻好似冰霜：“你為何……殺他！”

    第138章

    凄厲寒瑟的風呼嘯而過，將這句話磨滅在逐漸冰冷的空氣中。

    你為何殺他。

    你為何殺他！

    說出這句話時，洛漸清神色平靜，仿佛沒有任何觸動，但是一雙眼睛卻紅得泣血，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每一個字都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他好像擁盡了全身力氣，千難萬苦，才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然而面對這樣的質問，昊星子卻遲遲沒有回答。他怔愣地站在洛漸清面前，明明手中還拿著那把沾了血的太華劍，但是他卻一臉并不知道發生什么的模樣。

    良久，看著這樣的昊星子，洛漸清垂了眸子。

    在這長久的對峙中，他竟然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起初很小，后來越來越大。他笑得癲狂，仿佛要將眼淚都要笑出來，當笑聲戛然而止時，他的眼眶也確實通紅，玄靈劍引起驚天霹靂，雷光一閃，將俊美白皙的青年映襯得更加孤寂。

    洛漸清沉默地望著昊星子，許久，他開口說道：“自我第一日進入太華山起，他便與我說，這里是我的家，這里是我一生要守護的地方?！?/br>
    昊星子緊握著太華劍，一聲不吭。

    “三萬年前，九蓮尊者崛起，自此玉霄峰獨立于其他六峰之外，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太華首峰。他與我說，權力越大，責任便越大，玉霄峰世世代代守衛太華山，守衛正道。太華山在，人在；正道仁義在，玉霄峰便在。然后，他就死在了你的手中?！?/br>
    昊星子再也忍不住地說道：“漸清，我真的從未想過會……”

    “你為何要殺他?！彼粏‰y聽的聲音從洛漸清的喉嚨里吐出，他緩緩地抬起頭，臉龐上早已被淚水打濕，雙眼通紅，身體顫抖，他倏地抬起玄靈劍，大聲質問道：“就算你們追殺他到如此境地，就算太華山的弟子也參與到你的隊伍中，他至始至終，絕不殺太華山之人。昊星子，你為何殺他！他是你看著從小長大的親師弟??！你便是殺了我，也怎么會忍心對他下的去手，去殺害這樣一個將一生全部奉獻給太華山的師弟！”

    昊星子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睜大雙眼，看著眼前幾欲發狂的年輕修士。

    眼淚從洛漸清的雙眸中流淌下來，他倔強地緊握著自己的劍，腰背挺得筆直，仿佛代替那個人，成為了玉霄峰最后的傲骨，睥睨天下。

    從耳邊呼嘯而過的風仿佛在低低的哭泣，昊星子握著太華劍的手更加緊了幾分，他艱難地解釋道：“那時我只是想去阻止師弟，卻未曾想到，真的會那樣。我并非有意，我真的沒想到……”

    “你沒想到？”洛漸清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蒼白的笑容。

    昊星子啞然怔住，他再一抬眸，卻見一道金色的劍光猛然向自己重來，他趕緊抬起太華劍抵擋。玄靈劍的劍芒撞上太華劍的，兩者微微一顫，洛漸清往后倒跌三步，昊星子竟然倒跌七步！

    昊星子赫然大驚，洛漸清卻不給他一點反應的時間。

    修長的玄靈劍在青年的手中如魚得水，以金色劍光頂天立地，將整個世界都充斥為一片金色。明明這并非洛漸清的本命劍，但是洛漸清卻十分順暢地運轉著《九蓮奪天錄》，讓自身靈力在這把劍的劍身中流轉變換。

    那一場涅槃之火，將洛漸清方圓百米的一切事物全部灼燒干凈。

    大地成了烏黑的枯色，滿地的樹葉被燃燒成了黑色齏粉，那個跪在洛漸清面前、埋在他懷中的人，也慢慢與火成灰。

    洛漸清一直睜大雙眼，眼睜睜地望著這個人永遠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他感覺自己也快要隨這陣大火而去，直到看到這把玄靈劍依舊于大火中長存，散發著金色的微芒。

    那涅槃之時的痛苦，遠超埋龍骨、習涅槃時的疼痛。

    洛漸清此生還未曾嘗試過這樣的rou身之苦，每一絲皮rou都被烤焦烤爛，可以聽到自己的骨頭被大火燒得噼里啪啦的聲響，也可以感受到自己一點點的消失在大火中的無助躊躇。

    然而，這真的很疼嗎？

    其實也并不疼，洛漸清已然不記得那時候的感受，他只記得，自己的心曾經疼過那一瞬，然后在那一瞬之后，便再也不會疼了。

    因為只是一瞬間，那個人的身體便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與這場大火融為一體。便是死，也沒有留下一個模樣，能夠讓自己當作念想，那個人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了所有世界中，不入輪回，不生已滅。

    金色的劍光如同死神，將昊星子一路向后逼迫。

    被鳳火淬煉過的玄靈劍此刻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將仙器太華劍壓得毫無反擊之力。真正重要的從來不是法寶，而是那個使用法寶的人。雄渾靈力全部灌輸在這玄靈劍中，青色靈力與金色劍光一起大作，劍身上閃起一道道的符箓，終于開出了第一朵花！

    一朵八瓣青蓮在玄靈劍上浮現而起，花瓣徐徐綻放，每在邊緣處都浮出一層淡淡的金邊。

    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

    一直開到了第八朵！

    象征著大乘期的八朵金蓮全部綻放，但是玄靈劍上的光芒卻沒有停歇！

    洛漸清咬緊牙齒，視線緊緊地凝視在面前那狼狽不堪的白發老者身上，一滴淚便從他的眼眶中滑落，滴在了玄靈劍的劍柄上。剎那間，金光大作，一朵九瓣金蓮于劍尖的位置驟然綻開，光芒徹天！

    洛漸清長喝一聲，一劍向前刺去。

    昊星子趕緊拿起太華劍抵擋，但是那八朵青蓮卻直接帶著玄靈劍的威壓，撞在太華劍上，令這把劍發出一道道的劍吟。昊星子抵擋不住，長劍脫手，正在此時，最后一朵九瓣金蓮穿透了昊星子的胸口，穿心而過，讓他錯愕地睜大雙眼。

    洛漸清滿面是淚，雙手執劍，穿過了昊星子的心臟。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再次問道：“你、為、何、殺、他！”

    昊星子剛想開口，可是一張嘴便全是鮮血。汩汩的鮮血從他的口中流淌而出，昊星子艱難地從血沫中擠出了一句話，卻讓洛漸清倏地低笑，然后猛然將玄靈劍從他的心口拔出。

    昊星子說：“我真的不想，我十分后悔?！?/br>
    洛漸清抬起玄靈劍，一劍刺穿了昊星子的識海。后者眼神潰散，但是在即將隕落的前一刻，洛漸清冰冷無情的聲音卻直直地傳入他的耳中：“你若是真的后悔，為何沒有為他落下一滴淚；你若是真的后悔，為何剛才拼死也只想保全自己的性命，閉口不提如何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