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晚晴與高氏相對而嘆,見伏識老娘吃飽喝足躺下了,才端了燈盞出門。晚晴別過高氏回到自家,點了油燈盤腿坐在床上發呆,呆了許久又嗚嗚咽咽哭起來。 離家五年,她又成了個孤苦婦人。 與伏罡在一起時,她未曾給過他太多真心,便是孩子沒了,她心中也未有如他那般特別的遺憾,畢竟她膝下還有個兒子要叫她分心,叫她不至太過悲傷。 尤其鐸兒那句:娘再生了孩子,會是我的meimei還是我的姑姑。 叫她反而還有種如釋重負之感。 也正是因此,她后來總不肯積極的吃湯藥調理身體,倒是家里那些花草喝了多半湯藥,全叫她給毒死了,也是巴望站最好不要再懷個孩子,最好就這樣過下去。 伏罡于她如夫如天,雖不是擅長表達情意的人,生活上卻對她好的不能再好。 這樣一個人突然沒了,連個孩子都未能留下,這樣一所荒寂的院子也就從此沒了主人。而她如今站在這院子里,心中酸楚無比,慚愧之極。 她本來可以給他留個孩子,至少延續他血脈能在這世上流存下去的??伤驗樽运蕉豢?,就這樣斷了他這一房的香火。 這樣在伏村呆了幾日,晚晴一人守著一所院子,將幾間屋子里的鼠洞填了房梁掃了,又買新漆來刷過窗棱柱子,將那破敗開裂的臺階都重砌過一回,站在大門上再望著院子就有些舍不得走。這樣耽了一日又一日,這日正抱臂在屋檐下發呆,便見婁氏自外走了進來。她如今也不用下田種地,亦能穿件綢胸緞褙子。進門就道:“我聽聞阿正叔死了?” 晚晴默默點頭,取了把小凳子請婁氏坐了,自己也在對面坐了,問道:“你何處聽來的?” 婁氏道:“青山快馬來信,問你是否在伏村。他言他要扶棺歸鄉,高山早起快馬去清河縣那里通知縣令了?!?/br> 先前雖有喪訊,終歸未找到尸體,晚晴心中還有半信半疑,此時乍聽伏青山要扶棺歸來,心越發難過的絞痛起來,忍不住別過臉落了幾滴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婁氏撫了撫晚晴的背道:“男人死了,女人的日子照樣還是要過。你若不走,我就把阿正叔的地都還你?!?/br> 晚晴那里還能聽得進去這些話,此時她不用學就能像當初的婁氏與車氏一樣蹬腿跌腳狂嚎著大哭一場。 未幾車氏也抱著肖似伏銅的凱兒進了門,站在臺階下哀目看了晚晴許久才道:“先前春山說起我還不信,今日才知是真的。但阿正叔在外果真是個大將軍,想必打仗之前也替你留了安家費,你又如今這樣的身手,人也還年輕,再嫁一回又如何?” 晚晴也知車氏一片好心,起身進屋子端了茶盤出來一人斟了碗茶,幾人坐了默默喝著。良久車氏又道:“車賢人就很好,這些年也還未再娶。前幾日他走時還專門交待過,因自己不好開口,叫我替他打問,因當時我并不信阿正叔已喪的事情,不過略給他提了句有這樣的傳聞,若你還愿意,我覺得你們倒能湊成得一對?!?/br> 她見晚晴捏著杯子低頭不語,又道:“他當年聽聞你走了還曾親自上京城找過你,后來伏青山回鄉親言他與你仍在京城做著夫妻,才死了要娶你的心。那人是個實誠人,又有份大家業,你就是再嫁給他又如何?” 晚晴低聲哀求道:“三嫂,別說了?!?/br> 聽聞伏罡棺槨要回故鄉,晚晴又有了忙的理由。這家里早些年辦喪事的東西都叫伏水氏搬到了隔壁,她走后婁氏又將東西一并搬到了自己家。如今晚晴又把香爐燈盞等物重又回搬自己家清洗擦凈,婁氏不知從那里找來一塊老梨木,要給伏罡做牌位。 這樣忙得幾日,這日清早高山兄弟亦是一身白衣素服在村口靜立著,晚晴雖不出門也知是棺槨要來了。她此時連嘴也不肯張,盤腿坐在西進的床上一眼不眨等著棺槨進門。 高山等人并不知伏青山已叫皇帝黜去了所有官職,就連經他提攜的縣公亦在旁跪了等著。伏青山下馬先對著縣公行過禮,才與高山等人一齊跪在路旁焚紙,請送行的文武官員并僧人道士們扶棺進村。 聽到哀樂響起,晚晴再也忍不住,跳下床來穿了鞋子奔出門來。不知為何,她此時竟有些不信,不信伏罡真的死了。他在驪靬與黑水城米禽一戰,是那樣的沉竹在胸。當初帶著涼州的將士們踏遍整個河西走廊把烏孫人打的聞風喪膽時,是那樣如天神一樣的英勇。 她想起他曾說過的那句話,他說:我帶你來此,就是想叫你看看,你的丈夫雖干著很危險的行當,但決計不會死。 他都沒有回來看她一眼,怎會死,怎會輕易就叫人戰死。 他甚至還沒能等到她將整顆心都交給他,全心全意給他生個孩子。他那樣有耐心的人,磨了幾年才漸漸磨順了她的心,肯定不會就此死去,這絕對不是真的。 晚晴覺得自己做了個噩夢,這夢如絲般柔韌不能刺斷的纏著自己,此時她腦中忽而清明,仿如大徹大悟。門太小棺槨不能入內,那抬棺的親兵們正在請教伏青山如何將這樣一具大棺槨抬進家門。 晚晴見伏青山在旁似笑非笑看著自己,他與她皆是打小在一起長大的,自然對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她指了棺槨問道:“這里頭是什么?” 伏青山還未答言,教頭何松抱拳道:“這便是胡豹送來的,大將軍的鎧甲?!?/br> 晚晴自宮中來人報喪,便知是伏青山一早來的謀劃得了手,大驚大悲之下心如灰死,隨即便拍了封休書給伏青山,拍馬疾走,一來是突如其來的噩耗激起她心中一股急悲,那股急悲叫她無法思考,更是不愿意承認,想要逃避,恨不能拍著馬將整個世界都逃開,好逃開伏罡的死。 而北蠻敵軍送歸鎧甲之事,她在聽喪訊時也曾昏昏噩噩聽到過,當時卻并未將這句話放在心里。但此時她一聽仍只不過是一幅鎧甲,心中便又起了疑,越發覺得這像一場鬧劇,朗聲問道:“既然人都未找回來,你們憑什么認為他死了?” 何松見伏青山不答,只得上前解釋道:“忠武將軍遭圍三個月,北蠻各部叫我朝大軍壓境不敢正面相拼,只全力圍剿大將軍所帶的六千人。大將軍的鎧甲都還是胡豹親自差人從哈爾和林送到臨潢的,到京時恰夫人走了,是伏青山披白戴孝,親自接引?!?/br> 晚晴伸手攔了門道:“先停在外面,打開讓我看看?!?/br> 這是具好棺材,御賜的金絲楠木,前朱雀后玄武,雕工精美質地細膩,在陽光下金絲爍爍發光,木質油透炫目。未進家門前自然還未釘上木楔,道士們四周抬了蓋板,和尚們一路念著法號,晚晴先見一幅金黃綢面的陀羅尼經被,下面恰是伏罡常披的戰甲,精亮的烏鋼,明光爍爍。 第九十四章 國公(大結局) 她果斷轉身道:“不許抬進我家去,只要不見尸體我就不信他真的死了?!?/br> 他不可能不給她一個交待就這樣死掉。她多少回跟著他到戰場上,見他在萬軍陣中猶如天神一般戰無不勝,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死,他是不可能死的。 何松轉身看伏青山。伏青山緩緩解著身上的孝服,擺手道:“在此等著?!?/br> 雖然不是尸體,雖然只有一具被血漿透的鎧甲,可伏青山依然很滿足。 那個拿塊石頭一下下砸死他大哥的,在這兩院之隔的墻上,躍墻而過欺占走他妻子的男人,有一身蠻力可敵百夫,亦有用兵的技巧可敵萬夫。他單手拼不得,于朝堂設陷亦不能一擊致命,反而還有可能會牽連到自己。 惟有一場戰爭。自平王入京開始,他就在謀劃這樣一場戰事。 先是河西走廊的全線大捷。伏罡雖猛,無糧無兵器,終歸也只能小打小鬧。他本自掌兵部,再游說高千正與黃熙,僅著兩淮的糧稅而支持涼州,讓一場大勝仗沖昏皇帝的頭腦。 李存恪能坐得穩江山,河西走廊大捷替他增色不少。他嘗到了甜頭,在朝政難理,群臣難治時,自然而然想到的,便是另一場戰爭,用勝仗來提升自己與伏罡的威信。 于是,從此,伏青山聯盟眾文臣,以河西走廊一戰勞民傷財故,從此不再支持打仗。那怕從東到西,整個邊境上時常有北蠻sao擾,文臣之諫,也皆以送帛止戈為主。 送那些小部落幾萬兩銀子,止一場上百萬兩銀子的戰爭,實在是再劃算不及的賣買。 皇帝本是野性,又狠嘗過戰爭的甜頭,一次次與群臣相爭,相辯,最終,在這膠著達到即將繃斷的時刻,伏青山發動文臣們改變諫意,力主應戰。 猶如被勒過太久籠頭才松了口的馬,而伏罡一路猛進,次次大捷,是皇帝自己狂喜后的輕率大意,叫伏罡陷入被動,最終身陷重圍。 而尸體歸京,是伏青山這些年謀劃中最得意的一場。就算沒有尸體,只是一幅鎧甲,那也是伏罡的鎧甲,在鄂爾齊思河那種沼澤與泥潭密布,野獸橫行,游牧布落密入林的地方,失了鎧甲就是失了性命。 伏青山確定伏罡已死,只是缺幅尸骸而已。 鎧甲回京的時候,本該孝妝出迎的晚晴卻跑了。 不過沒關系。伏青山知道,除了伏村,晚晴再無歸處。于是,他又發動交好的文臣們請旨,請旨葬伏罡于故土,而自己,自然而然的,扶棺歸故里。 現在,就像牧羊人要去尋回他走失的小羔羊一般,他要去尋回自己迷途的妻子了。 晚晴轉身進了院子,自后院牽了白鴿,從后面小徑上才走了幾步,就見伏青山從自家后院開門走了出來。他脫了外面那件孝衫,如今仍穿著自己松青色的圓領袍子,仰臉冷笑道:“無論你躲到何處,無論你信不信,他死了就是死了?!?/br> 這本是條尋常無人走的小徑,伏青山家后面一沿鋪著青磚墊底,伏罡家卻是晚晴新割過的齊齊草茬。伏青山道:“距離上一回咱們在這里對站,過了將近十年?!?/br> 她瘦的有些不成樣子,骨立形銷,頭發都枯黃著。身上穿著件青色短襖,下面綁腿布鞋,頭發亦不過簡簡單單挽著,像那些行走江湖的道姑一般清落。面上神情猶似當初第一日到他家時般透著惶恐與驚懼,以及努力強撐卻一指就可以戳碎的勇氣。就連眼中那叫京城錦繡云堆的將軍府生活日益滋養出來的天真神態都蕩然無存。 但恰是這樣的她讓他心中生出了份滿足,他拼上自己這七八年中所謀劃的一切才報了奪妻之仇,她也該剝去伏罡所賦予的一切,重回到當初還屬于自己時的樣子才對。這樣,他做的一切才是值得的。他還有機會東山再起,她亦還能有重新煥發的機會,但那一切都是建立在將伏罡這個人埋葬于河對岸的的前提下。 伏青山走近兩步去接晚晴手中的韁繩:“你這樣就很好,扔了這匹馬,從那扇門上走進去,你仍是我伏青山的妻子?!?/br> 晚晴如今恨伏青山這偽作的君子樣恨到了骨子里,學著鐸兒當初踢他的樣子一腳踢到伏青山小腿的干骨上,冷眼看著伏青山疼的扭曲了臉也不敢彎腰去撫那腿,幾步跳上菜園子抓了一把土說:“慢說伏罡死沒死還是兩說,就是他真死了,天下間的男人都死絕了我也決計不會嫁給你?!?/br> 她慢慢松了五指,揉碎的土自指間往外溜著:“良夫當如沃土,滋養婦人如稼穡般豐茂。伏罡就是良夫,我一個只字不識兩眼一抹黑的婦人跟著他幾年,如今能自己坦坦蕩蕩行走于天地之間,能聽,能讀,能去思考,這一切皆是他的栽培。而你……” 晚晴冷笑著跳下田梗,走近了伏青山才道:“你當初雖心厭于我,為了能叫我替你侍奉雙親替家里干活兒,雖有厭惡也不表露出來。到了京城后更是先魏蕓而后高含嫣,利用她們,踩著她們往上爬。魏蕓可作夫子的女子,叫你逼成個瘋子一樣,高含嫣更是直接瘋了。你這樣的男人,怎可為夫?” 事實上,晚晴并不知道會群芳那可憐的小妓子醉蓮并與魏舍人雙死于床的春嫣,亦是他前進的臺階,是他踩著往上爬的樓梯。伏青山的晉升路,一梯一梯皆是女人的肩膀。 伏青山才要張嘴,忽而見晚晴臉上變了又悲又喜十分奇怪的神色,他也意識到身后有人走來,才轉身便遭伏罡一鐵拳打在鬢角幾乎骨崩rou裂。伏罡滿身風塵一臉胡茬,一把拽住伏青山拖進他那高墻大宅中悶拳揍著。 晚晴追著撲到后院門上,見伏罡推關上了兩扇門,溜腿坐在門外重又哭了起來。 伏罡將伏青山狠揍一通,揍夠了才甩著沾在手上的血跡緩聲道:“你是我的小輩,便偶爾有些出脫鬧些脾氣,我以懷柔故也不肯狠加責備于你。但是你竟拿一國多少將士的性命來開玩笑,我不能殺你,卻也不能放過你?!?/br> 伏青山吐出一口口紅紅白白連牙帶血的粘物仰臉冷笑道:“你打死了我大哥還不夠,如今要連我一起打死么?那就來吧?!?/br> 伏罡一只鐵拳捏的錚錚作響,忽而狠命一拳重重砸到伏青山腦袋上,將伏青山整個腦袋打摔到肩膀上又彈回來。 晚晴在扒著門縫恰看到這可怕的一幕,拍門哭求道:“伏罡,求求你,多顧念顧念我的鐸兒。伏青山或者該死,我的鐸兒不能沒有爹?!?/br> 伏罡伸拳還欲要打,忍了許久終于還是收回了拳頭,回頭拉開門就見晚晴坐在地上眼巴巴望著自己。他屈膝跪下,攬晚晴在自己懷中抱了,湊唇在她發鬢間尋摸著,輕聲道:“對不起!” 晚晴語無倫次,鼻涕眼淚滿臉涌著,搖頭道:“我一直都不信,我不信你會死,也不信你會丟下我?!?/br> 如果他真的死了,就是她一輩子的悔罪,他出征時,她甚至都沒有去送他。 伏青山鬧了好大一場笑話,扶棺歸來碰上伏罡本尊歸了故里。他如今不過一個書院的山長,因著這幾年為官清廉撈到的賢名還著實有些文官擁護,此時叫扶棺的官員們相抬相擁著往清河縣而去,伏罡下手并未使上全部力氣,想必還有救治的可能。 門外擺著亮閃閃油光光一尊金絲楠木的大棺。晚晴此時略揚了腦袋,有些自豪的看伏罡打量四周,忍不住問道:“我收拾的怎樣?” 伏罡低頭見晚晴笑的孩子氣,正是求著要自己表揚的意思,深贊道:“很好,只可惜再不能從那墻上望到你?!?/br> 伏青山加高了院墻,將那墻角的大槐樹也砍去,站在這院子里再也看不到那院了。 晚晴聽這話心中泛起些酥意,盯住了伏罡暖昧笑著:“果然你當初就曾站在這里看我,怪道我總覺得后背有些癢癢?!?/br> 伏罡叫她眼睛撥弄的心猿意馬,才要回逗晚晴兩句,就見伏高山長伸著手邊揖邊走了進來:“阿正叔,萬幸萬幸!” 春山亦陰著臉色跟在高山身后,兩只眼睛上下梭量著晚晴。伏罡點點頭應付過高山與春山,攆他們道:“我這里無事,快回自家去?!?/br> 高山有些手足無措,指了院外棺木道:“那東西太過顯眼,您要怎么安置,我呼喊些上伏村的男子們來?!?/br> 伏罡亦犯起了難愁,金絲楠木為棺,只有王侯將相能配,他如今才值盛年,縱是純金給他造個棺材亦不及多活一天有價值,自然不愿意要這東西。但這是御賜的,況且棺材這東西總不能冒冒然送給別人吧。 晚晴亦不理高山春山兄弟就在面前站著,掰了伏罡的胳膊彎腰笑了許久才道:“這棺木是有主的?!?/br> 院中幾個男子俱驚,伏罡問道:“是誰?” 晚晴并不答言,出院門到伏識老娘家門上,這種多少年前的老院子并不設門只開一戶小單扇,那前朱雀后玄開的金絲楠木大棺自然抬不進來。伏罡問晚晴道:“你要將棺木送給伏識老娘?” 晚晴推了伏罡道:“快去著人將棺材抬到這門上來,我去叫她?!?/br> 伏罡拉住晚晴道:“不如仍放回自家,這是御賜之物,只怕她當不起。若大嫂無棺下葬,我出錢替她置一幅棺板即可?!?/br> 晚晴道:“叫你去你就去,我自有主張?!?/br> 伏罡是個妻奴,只要她的吩咐但從無異的。見高山已帶了上伏村的年輕男子們在大槐樹下站著,一起招呼去抬棺木了。 晚晴進了伏識老娘那廳房,黑油彌漫過椽梁的老屋子里,伏識老娘粗喘拉的老長,間或不停的哼著。那裝點心的盤子里還剩著幾只干透的糕點,一只藍邊粗瓷白碗中有半碗發黃的冷水。最凄惶不過便是這樣的晚晴,無子無孫,孤獨一人,連自己都盼不到的閉眼,死是余下生命唯能盼望的歡喜事情。 “大娘!”晚晴握了伏識老娘的手,輕喚了幾聲。垂死的老婦人漸漸睜眼開昏黃如獸般良善的眼睛,四處搜尋著晚晴的目光。 晚晴緊了緊她的手道:“你的棺木來了?!?/br> “哦?”這垂死的老婦人眼中忽而如星辰點亮,裂了干透的嘴唇笑了笑道:“在那里,快扶我去看看?!?/br> 晚晴不信她能站起來,見高氏與婁氏兩個在門外站著,指揮她們開了窗子,自己扶伏識老娘在窗前坐了,指著院外隱隱可見的金絲楠木大棺道:“就在那里?!?/br> 伏識老娘定盯看了許久,長長的出了口氣嘆了一聲,使勁捏著晚晴的手道:“扶我出去看看?!?/br> 晚晴無法,只得又叫高氏與婁氏兩個進來扶她,三個人一起捉著伏識老娘給她裹了件齊膝的半襟衫子,扶她顫危危出了廳房下了臺階。老婦人此時也再不要旁人攙扶,自己跌跌撞撞走到門外,將那陽光下金絲爍爍的大棺親手撫了一遍,邊撫邊贊嘆,眼中流出兩行昏淚點頭道:“好!好棺板!”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沒了顏色的爛衣,復又嘆道:“只是我身上穿的太過尋常了些?!?/br> 晚晴道:“我們替你置備幾件壽衣,你放心?!?/br> 伏識老娘點點對,十分不舍的再望了棺板一眼,叫高氏扶著回屋去了。 高山兄弟見伏泰正堂堂昂藏七尺的男子竟一幅善耳全憑婦道人家作主擺弄起家中大事,心中又氣又恨又看不起他,卻又不得不尊著他。終是高山惴言道:“這樣怕有不妥,畢竟是御賜之物,怎好給她一個年老的貧婦?!?/br> 晚晴道:“咱們伏氏一族這幾十年中多少婦人少年喪夫,一人孤苦守到六七十歲,這樣的婦人族中本就該上報到縣衙請封貞婦。但咱們族中這些年竟未曾為一個貞婦上疏請封,難道不是你們族中的失職? 伏識老娘年級輕輕守寡,到如今夫子俱喪,你們便上疏替她請封一個。既她是個貞婦,蓋作牌坊都使得,一幅棺板有何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