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這烏孫人還穿著鎧甲,胳膊上有幾處滲著污血的地方,顯然是戰敗而逃的士兵。他兩只眼睛如鷹在那豎生的眉毛下緊緊打量著晚晴。漢家才有的小婦人,皮白,貌細,兩只眼睛生的十分勾魂。他再往下打量,交衽的黑色短衫并綁腿纖褲,襯著她胸鼓腰纖,端地是個尤物。 這人邊打量著晚晴,即至聽晚晴說自己丈夫就在不遠處打獵,便鼻哼著笑了一聲:“我餓壞了,給我些rou吃?!?/br> 晚晴已經離自己烤rou的火堆有六尺遠,自然不肯去給他拿rou:“你盡可自己取食,不必我拿?!?/br> 這烏孫人點點頭,以手拄劍坐到地上,撕一條兔子腿下來大口大口嚼著,側眸問晚晴:“那里人?” 晚晴不言,退到紅柳叢邊無路可退時便不得不停下:“就是此間人?!?/br> 烏孫人冷哼著笑了一聲,將頭盔卸下來伸到河邊舀水,舀起來涮了涮又取新水來如馬飲般喝著,喝完隨即將那頭盔遠遠扔到河中:“你們漢人端地狡詐,我們烏孫人多少良馬換來的鎧甲、鐵鍋、兵器,沒有一樣趁手能用的?!?/br> 晚晴見那頭盔往下沉著,忽而明白過來他那頭盔是叫人給擊破了。她若要過去牽白鴿,就非得從這烏孫人身旁經過。烏孫人雖坐在地上,但以他的身手來說,一躍而起抓住她不算難事。她聽完烏孫人的話覺得有些可笑,忍不住笑問:“既你們知道換來的東西不趁手,為何還要換?” 烏孫人整個兒持紅柳枝去啃那只焦烹烹的小兔子:“我們需要鐵鍋,而你們需要良馬,就這樣?!?/br> 晚晴已經找準時機,趁著他埋頭啃兔子的機會一手抽著九節鞭快步就往外跑。烏孫人身手極其利落,忽得轉身一手啃著兔子一手已經避開刀鋒挽住晚晴手中的九節鞭伸手一拽,就要將晚晴整個人拉入懷中。 晚晴見大事不妙馬上松手,一步步往紅柳從中退著。烏孫人餓了幾天肚子,況且他身上有傷,此時真的是精疲力竭,想要先祭完五臟廟再來剝拆著漢家小尤物,遂也不跟晚晴計較,只往后坐了坐堵住晚晴去路,仍在不??型米樱骸澳闳缃竦恼煞?,是你第幾任丈夫?” “你為何會有此問?”晚晴真叫這烏孫人唬住,還以為他連自己離伏青山而再嫁伏罡都能看得出來,委實嚇得一跳。 烏孫人拆卸著兔子丟骨頭,笑道:“如你這等姿色,在我們烏孫部里,一個丈夫頂多活不過半年?!?/br> “為何?” 烏孫人終于吃飽了,腰間那爛rou已腐的傷口也略緩著疼痛,他站起來一步步往晚晴身邊逼著:“因為如你這等男人一見就想上的女人,只要是在我們草原上,總要被人爭來奪去。一個男人搶到睡上幾天,保準就要被另一個殺掉?!?/br> 他一步步往前逼,晚晴便一步步往后退。身后的矮紅柳已經搔到她背上,往后便是一絲絲密集的紅柳林,再無可退之處。這烏松人身量當比伏罡,低頭看晚晴便如看只兔子一般。他纏纏繞繞將那九節鞭兩手抓著拉直,贊道:“好鋼鋒!狡猾的漢人們,這樣好的武器給個女人防身,盡賣我們烏孫人一些破銅爛鐵?!?/br> 他按著九節鞭就往晚晴脖子上纏去,以九節鞭壓撲晚晴倒在紅柳從中,甩掉九節鞭喘了幾口粗氣就要啃上來。晚晴綁腿中還有一把短刀,此時她一只手摸到刀柄,抽出來憶著烏孫人滲血的腰部就刺了進去,隨即趁烏孫人躬腰按止傷口的時機就地一滾,抓起掛在紅柳上的九節鞭對著烏孫人的脖子就是一鞭,鋼鋒掠過他的脖子鮮血隨即涌了出來。 烏孫人疼的殺豬一樣嚎叫著就往晚晴身邊撲過來。晚晴一手拍打著紅柳往后退,一手持著九節鞭仍在瞄時機,她天性中有殘忍又冷靜的一面,于這危機時刻總是鎮靜無比,一年多來與白鳳扭打過的經驗反而比她所教的那些拳腳功夫更能派上用場。 她趁著烏孫人彎腰拔短刀的機會又給了他一九節鞭,這一鞭因著她的顫抖只甩到烏孫人的臉上,非但沒有打中要害,反而還助烏孫人把短刀自腰間拔了出來。烏孫人去了短刀隨即踩踏著紅柳步步逼近。 晚晴看他步履踉蹌腰上不停往外滲著血,也知他此時已是強弩之末,退得幾步忽而連甩著九節鞭便正面強攻上去,一路刀鋒連取烏孫人的膝蓋與手肘,待他左擋右躲完,她的九節鞭重又追到他的傷口上。 烏孫人終于倒在地上,以手捂腹仰天喘著粗氣。晚晴還想拿回自己的短刀,撥著紅柳才往前走了幾步,這烏孫人不知何時竟反手捉住她的腿。晚晴撲倒的同時抓住短刀,待烏孫人拖她到自己身邊,隨即反手就將短刀送進了他的咽喉。 殺死一個人究竟有多難,晚晴到此時才真正體會。一個烏孫人的傷殘兵她也是險險而勝,這點三腳貓的功夫,難怪白鳳要整日嘲笑她了。 晚晴坐在地上軟了片刻,怕這烏孫人還有同伙跟來要追到自己,隨即爬起來將烏孫人的馬鞍并馬籠頭等物一并從馬匹身上卸下來扔進河水中,再以短刀劃破他所有盔甲整個兒扔入河中,這才揀紅柳枝來堆到烏孫人身上,點火欲要將他整個人焚掉。 要燒掉一個人更加不容易,晚晴才點著火燒了片刻,那燃燒著的頭發刺鼻的臭味已然叫她惡心欲嘔。她拍著白鴿幾乎是原路逃回兵營,進了指揮帳便蒙頭裹被在床上閉眼悶著。 伏罡騎著白鴿縱深過戈壁查探了一圈戰情,次日傍晚才回來。他進中軍帳見楊興在帳內等著,扔掉馬鞭松著護腕問道:“可追到莫昆派往北蒙的信使沒有?” 察覺到大歷軍隊正在以兩面圍擊欲要圍殲部落的烏孫人,曾派出信使往北蒙求助。烏孫與北蒙世仇,伏罡倒不怕北蒙會出兵來幫助烏孫,但好容易奪回來的臨潢如今守兵全無,是個空城,若北蒙借此下臨潢直取應天,可就是要亡國的大麻煩。 楊興自懷中掏出一只墜著兩只圓圓珍珠的耳墜子壓到伏罡的大案上,才拱手回道:“那信使一路叫白鳳派出的人追殺,行到蘇泊淖爾附近時便失去了蹤跡。今早我們的人在蘇泊河邊上發現他的尸體,衣服被扒光,還有燒過的痕跡?!?/br> 伏罡撿起這珍珠墜子,兩粒,中間以三粒金米相隔,除了晚晴,再沒有人用這東西。 他脫掉身上的黑衫出門取水從頭到腳沖過一番便赤著膀子進了指揮帳。晚晴悶了一天一夜,此時才起來正在吃飯,見伏罡進來慌得推了碗,起身問道:“你何時回來的?” 伏罡取那珍珠耳墜扣到晚晴耳朵上,攬她在懷中問道:“那烏孫人是你殺的?” 便是以水沖過,伏罡身上刺鼻的血腥味還是十分濃烈。晚晴皺眉推開伏罡說:“我沒想到殺人那么不難,我本來想燒掉他,可是太臭了我實在忍受不了,于是就逃回來了?!?/br> 伏罡一路聽一路笑,點頭道:“燒人可沒有烤兔子容易,不如今番我們兜住了殺烏孫人時,你到戰場上去看,到時候我教你該怎么讓火燒起來?!?/br> 晚晴慌得搖頭:“我再也不想見死人了?!?/br> 她轉念一想不對,忙問伏罡:“你不是要趕他們到蔥嶺東麓?” 伏罡點頭:“光將他們逼退到祁連山外可遠遠不夠,這一回,就算殺不盡烏孫部所有的男人們,我也得殺掉孫玉奇與莫昆才行?!?/br> 若不是晚晴自己有三腳貓的功夫,只怕如今躺在蘇泊河岸的就是晚晴而非那個信使了。伏罡攬著晚晴,頭一回恨不能在心頭開個口子將她護在自己心頭。她學的自救本領還遠遠不夠,他還得多教,多與她實戰才行。 一想到晚晴曾一個人與那信使在蘇泊河岸紅柳叢中無聲搏斗,伏罡想要掃平整個烏孫部的怒意就蔓延起來無法消減。他的小婦人能斗過一個北夷族中的青年男子,又叫他欣慰不已。早晚有一天,他要替她鑲上一幅鐐牙,叫全天下的人都不能欺負到她。 雖然大歷軍隊在蘇泊淖爾集結,但整正要狩獵烏孫人的戰場卻不是此處。于寂無聲息的,烏孫人埋頭往北的逃難之路上,回到前番晚晴與伏罡曾吃過茶的那處集市外,北行往哈爾和林的必經之路上,大歷軍隊伏于早已清空居民的小集市上。 伏罡橫刀就在集市口上立著,待孫玉奇與莫昆一路咒罵著大歷人帶著騎兵策馬而來時,他扭轉長刀,一聲不言便廝殺了過去。于亂軍騎兵陣中,他一路挑刀撥點甩的馬上騎兵們亂飛,一直躍到叫騎兵們緊緊圍簇的孫玉奇身邊,長刀掃過,烏孫部的大汗孫玉奇眼晴一閉幾乎以為自己要命喪伏罡手上,誰知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丟了腦袋的卻是他最得力的兒子莫昆。 莫昆一顆腦袋咕碌碌飛出去,孫玉奇氣的大叫:“殺伏罡!殺伏罡!” 他親自提刀迎上去與伏罡纏斗。而楊興所率的伏擊軍隊此時也才自集市各個角落沖了出來。孫玉奇回頭,來路上那一襲銀盔銀甲戴著紅纓的女將軍白鳳與霍勇率部正在驅趕他的騎兵來此,東邊胡成夫的驍騎營也一路圍追著收攏。 在這寬闊的戈壁灘上,唯有西邊往蔥嶺一條出路了。他高呼旗令官:“傳本汗的命令,往西突出去,往西撤!” 往西行得幾十里路就是蘇泊淖爾,阮剛摩拳擦掌騎在馬上皺眉頓目等著,在他身后如扇形般鋪開在整個戈壁灘上的,才是他奉伏罡之命自臨潢調來的大歷北方戰場的主戰將領與軍士們。 善逃善突襲的烏孫人們自問除了偶爾掠些財物婦人或者金銀糧米外,與大歷朝當沒有太大的仇恨才對。原本以為他們也不過小打小鬧來替甘涼二州的百姓們出口惡氣。誰知照著今番的陣勢,伏罡確實是想要將整個烏孫部盡殲在這戈壁灘上一樣。 孫玉奇遠遠看見阮剛那鋪開成扇形的狩獵軍隊已然不敢再戰,他回頭見身后自己的騎兵還在不停往前涌著,才高聲呼叫傳令官,便聽腦后一涼一陣刀風飛過,他的眼光快速的翻騰掠轉,待回過神來時,才驚覺,自己的頭是叫伏罡給削掉了。 晚晴就站在不遠處的遮擄障最頂端,從那烽燧上往下望著。不像上一次對黑水城時的小打小鬧,這是一場真正的苦戰,被殺急了想要逃出生天的烏孫騎兵們比大歷朝的步兵們更能殺,而伏罡又死下命令一個都不許放出去,這一場圍殲戰整整殺了一天一夜,到次日天亮時殘余的烏孫部人緊緊團聚在一處,以盾牌為遮死守著。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可以回京城啦。話說打仗多好玩啊,野人一樣無拘無束。 第七十四章 泥和伏罡一樣紅了眼,在他胯下飛奔疾馳,配合著他一次次扭轉騰挪,任他揮舞著鳳嘴刀所到之處橫倒一片。晚晴也有一日一夜未睡,扶在哨口上望下,鮮血浸染整片荒涼戈壁,尸體堆積如山。終于烏孫人頂不住了,他們的圈子越縮越小,漸漸有人放下兵器舉起雙手,猶如傳染一般,一個個丟掉兵器跪在地上。 比起漢人,這些烏孫人體格強大身形矯健,常年的戎馬生涯叫他們腰長腿短滿頭亂發。一排又一排的烏孫人皆跪到了血浸染透的沙礫中,直到最后一個烏孫人也跪下,大歷一方也是死傷殘重,但不殺降俘是大歷軍隊一貫的作法。此時手下諸將士們皆止手等縱馬到伏罡身邊,要等他發號施令! “殺!一個都不許留?!狈嘎暼缋诅?,見白鳳霍勇等將士們還怔怔在馬上茫然的看著他,自己率先沖了進去:“殺!” 放下武器的烏孫人如綿羊一般,不過半個時辰便被大歷軍隊齊齊覆滅在逃往哈爾和林的路上。天色漸暗,遍地騰起一股血腥味。伏罡招呼霍勇過來吩咐過余下的掃尾工作,一件件卸掉身上的肩甲胄甲并身甲扔在地上,躍到馬下卸下馬鞍在鴻泥耳邊吩咐了幾句什么,邊踢掉腿甲往前跑著。遮擄障就在蘇泊河對岸,他只穿著內里的棉紗中單一路奔跑著,跑到蘇泊河岸縱身躍入河中浸染紅一片河水,游到另一側上岸之后復騎上淌河過岸的鴻泥,縱馬轉到遮擄障另一側,仰臉望著在遮擄障高處窗子上望著自己的晚晴,緩緩伸出了雙手。 伏罡才從水里鉆出來,此時那白紗中單浸過水皆沾在他精壯的身體上,離著兩三丈的高度,晚晴能清楚看到他胸膛的起伏與肌rou的震顫。她與所有的農村婦女一樣,憎恨強者,也憐憫弱者。當烏孫人氣勢洶洶殺過來的時候,她也希望伏罡所帶的大歷軍隊能贏。 可當那些被殺懵了的烏孫人放下武器紛紛投降時,為人母的她也希望伏罡能網開一面放過他們,畢竟他們家中也有母有子,在盼著他們回去。當伏罡躍過蘇泊河洗凈混身腥血在張開雙手,要討要一回戰事后的縱情時,她心中五味陳雜,看他便如看魔鬼一般。 于是,晚晴緩緩搖頭,嘴里輕輕說著:“不要,我不要?!?/br> 伏罡仍張著雙手,熬過幾個晝夜的眼晴利如狼目盯緊晚晴。那目光掃過之處,晚晴肌膚上都起著雞皮疙瘩。她漸漸往后退著,仍是搖頭,這樣殺人如麻的男人,親自見識過他的殘忍,她覺得自己有一段時間甚至都不想再見到他。 不過片刻之間伏罡便進遮擄障,雙手抱起晚晴就往下走。晚晴氣的蹬腿,掙扎了半天也掙扎不脫她如鐵箍緊的雙臂,直到騎到馬上,他縱馬狂奔時,才帶著埋怨側唇在伏罡耳邊:“雖我是個沒見識的農村婦人,也知人的生命是天地間最重要的東西。那些烏孫人也先是為人子為人父,才是敵人,他們都棄戈表休,你為何還要殺他們?” 伏罡勾唇笑著,叨上晚晴的下唇瓣細細的輕咬,咬了許久又撬舌入她口腔中搜掠,搜掠許久索性丟掉馬韁雙手箍著她的腦袋深吻起來。他也有許久未曾吃過東西,但比之食物,如今他更渴求身體上的飽餐。 鴻泥繼續飛馳著,一路躍過陣陣淡粉色的紅柳花從,在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狂奔。晚晴叫他吻的頭昏腦漲,好容易掙開伏罡喘著粗氣問道:“你要帶我去那里?” …… “我本來也不殺俘虜,不過征戰的雙方,彼此都是為了能叫自己的日子過的更好一點。但是一想到你就在蘇泊河岸上與那烏孫信使爭斗,將心比心,我們太多邊百姓家的婦人們叫他們強jian擄虐,還不是任如羊羔一般的無助?!狈复┖靡路酒饋?,見晚晴仍嘟嘴不悅的穿著衣服,走過去將她抱到馬上,遙指著西北方向說:“我要縱兵千里,殺到蔥嶺東麓,將這一茬成年的烏孫人全部殺完才行?!?/br> 晚晴十分不爭氣的又屈就了伏罡一回,此時已然半夜,她又渴又累也無力應承他的雄心,見伏罡騎到馬上便躺到他懷中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伏罡與駐扎臨潢的大軍分別,便帶著涼州的三千騎兵縱馬千里,往蔥嶺東麓而去。晚晴與白鳳兩個勒馬別過,繞開歸涼州的大軍緩緩騎馬走著。白鳳連連在馬上征戰了將近一月,此時叫烈日曬的黝黑明亮,解掉盔甲只著一襲黑衫,瘦瘦躍躍一身的筋骨。她時不時掃晚晴一眼,終于忍不住策馬過來問道:“昨日大哥去找你,你們跑出去準沒干好事?!?/br> 晚晴笑著不肯說話,略點了點頭。白鳳自然能猜得到,此時四野無人,又湊過來問道:“果真?” 晚晴仍是點頭,仍是笑著不肯言語。白鳳垂頭喪氣走了許久,見晚晴一雙眸子閃著媚意含著笑,烈陽照著她白皙的面龐透著微微的粉,她混身散發著一股叫男人們天生見了就想征服,想要壓在身下的狐媚氣息。白鳳忽而就嘆道:“我自來不愛婦人們太柔弱,可如今不知為何竟有些喜歡你?!?/br> 她久久望著晚晴,脫口而出:“若我是個男子,定要先伏青山娶了你,叫大哥一根毛都撈不到?!?/br> 晚晴笑著搖頭:“可我最羨慕你,你不知道我躲在遮擄障中時,有多希望自己能變成你,縱橫馳聘快意韁場,切人頭像切瓜一樣痛快?!?/br> 白鳳果真起了些欣慰,非常自豪的嘆道:“估計你這輩子都不可能了?!?/br> 晚晴仍是笑著。如白鳳一般的日子,她也曾過了一天,在戈壁灘游蕩,殺掉一個異族人,到如今想來,都敞快無比。 …… 距平王入京已有兩年半,這年冬至時,晚晴鐸兒也隨伏罡上了京城。平王如今成了皇帝,那嬌俏可愛的小王妃自然就成了一國之母的圣人。原來幼小的皇帝已逝,他的生母劉太后如今再升一格成了太皇太后,也不過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婦人而已,守得空宮多少年,還要一直守下去。 高千正如今掌了中書門下省并兼理著樞密院,伏青山依然理著兵部,此外還兼理著督察院,只是他到如今還沒有再婚,玉質金相昂藏七尺的年輕督察使兼兵部尚書,如今也不過住著個兩進小院子,身邊伺候的仍是中書府過去的舊人魏青魏方水哥等,連個正經開臉的丫環都沒有。 于私節上,他一直享有清譽,便是再挑剔的言官諫官們也在他的私生活上挑不出刺兒來。 伏罡這一回回家就不必像原來那樣躲躲閃閃要偷偷翻墻了。陳伯與關mama兩個在大門上等著,晚晴牽了鐸兒的手進內,一眼就瞧見三年不見的高含嫣在正院中站著。她當然知道高含嫣是伏罡的前妻,也知他們合離也有些年頭,高含嫣再嫁魏舍人,伏罡再娶了她。 但是早已合離的兩人本該再無關系,為何伏罡頭一日到京城,高含嫣就會在此相等? 她回頭見伏罡也走了進來,拉鐸兒站到一邊豎眉看著。就見高含嫣眼圈一紅伸直雙手已經撲過來,緊緊抱住了伏罡。 “對不起!”高含嫣哭聲說:“上一回你來見我,我心中太過歡喜著人給父親送了封信,誰知那人竟走漏了風聲,將你到京的事情透到了魏源那里。是我害你差點涉了險……” 伏罡好容易才掰開了高含嫣的手推她離開自己的胸膛,沉下臉說:“都是過去的事,不必再提?!?/br> 高含嫣揩了眼淚含笑說道:“進去吧,父親在出云閣等你?!?/br> 出云閣是當年高含嫣與伏罡一起生活時所住的院子,而高含嫣的父親高千正,恰是如今朝中兼著樞密使與中書門下,權傾朝野的中書令高千正。 伏罡掙開了高含嫣的手,過來抱了鐸兒說:“你在此稍等,我先安排我家夫人與孩子到暢風院住好了再去?!?/br> 你?晚晴心中暗誹道:“不怪當初伏罡一上京城就要往中書府去,他到現在叫起高含嫣來,都是這樣親親熱熱,語氣都不一樣?!?/br> 她拉了鐸兒一把:“這樣大的孩子了,抱什么抱,讓他自己走?!?/br> 鐸兒如今正是褪牙的時候,又在涼州跟著那些將士們家的孩子養成許多粗野的壞脾氣,撒了丫子跑著,喊道:“這里所有好玩的東西都是我的!” 晚晴回頭見伏罡還在身后站著,恨恨說:“快去吧,你老丈人等著你了?!?/br> 伏罡見晚晴吃醋的樣子有些好笑,柔了眉眼低聲說道:“你無父無母,我那里來的老丈人?” 晚晴賭氣往前走著,聽得后面高含嫣叫道:“伏罡,快來!” 她回頭,便見伏罡果然沿路往那一處院落而去。她來這將軍府兩次,還從未踏足過那一頭高高的出云閣。 高含嫣走的很慢,伏罡也不得不放緩了步子。如今正值深秋,沿路的皆是黃葉遍地,高含嫣忽而嘆道:“我有許多年未曾踏足這里,怕你初來荒園草徑無法入住,就私自做主帶了來人替你修葺打理一番,你可勿怪?!?/br> 伏罡搖頭道:“不怪。只是魏舍人喪去也有些年頭,你可再嫁否?” 高含嫣回頭堵上伏罡,盯著他眼睛問道:“一嫁合離再嫁喪夫,我可還能再嫁?” 她如今也快三十了,陽光下眼圈下的皮膚透著些松馳,粗致的妝容掩不住的憔悴與苦意。伏罡在腦中措辭許久才勸道:“能?!?/br> 高含嫣苦笑:“我的人生不過就是空等,先等戰場上不歸的夫,再等脂粉場中流連的夫,到如今,只等個歲月空蹉跎?!?/br> 伏罡終是繞過高含嫣,往出云閣而去。出云閣樓外重重親兵護衛守著,見了伏罡俱是行禮,伏罡擺手壓了徑自入內,便見右側寬敞的客室中高千正在一張香楠木圈椅上坐著。他的侄子伏青山站在下首,正與其相談著什么。 “下官伏罡,見過中書大人?!狈腹蛳滦羞^大禮。高千正指了伏青山道:“去扶你叔叔起來?!?/br> 伏青山才一虛扶,伏罡便自己站了起來。伏青山這才揖首行大禮:“阿正叔一路辛苦?!?/br> 高千正指了自己側首的椅子道:“坐下說話?!?/br> 伏罡才坐下,高千正又道:“青山出去替我喚杯茶來?!?/br> 伏青山知他們有私語要言,揖首退了出來。待到目送伏青山出了門,高千正才道:“有件事情,我須得代含嫣替你陪個不是?!?/br> 他從袖中掏出封信來遞給伏罡,看伏罡展開了才說:“三年前你到京中,那夜曾來見過我,我當時勸你去開導開導含嫣。后來你到了中書府,含嫣不知究理,怕你在京中露了行跡,是而修書一封給我叫我暗中加護于你。誰知這封信竟走漏了風聲,漏到魏源那里,魏源才會著人圍捕你。這皆是我們父女的過失,卻害你受了一場大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