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將供辭遞給了捕快，捕快拿在手中掃了一眼，啟指輕彈了道：“現在就去大堂，府尹大人正等著親審了?！?/br>
    兩個衙役忙又將個帶了枷鎖的晚晴拖起，一路拖到了應天府大堂上。應天府錢府尹方才安排了魏蕓的坐上了堂，拍了驚堂木道：“堂下何人？”

    晚晴道：“奴家秦州清河縣人氏?！?/br>
    捕快遞了供辭給錢府尹，錢府尹略掃得兩掃，又將供辭還給文書，叫他送到魏蕓那里去。

    魏蕓掃了幾眼，面上氣的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在那文書耳邊輕言幾句，文書連忙又到錢府尹身邊通傳。府尹聽了點頭，拍了驚堂木道：“大膽刁婦，你與伏青山是何關系，從實招來?！?/br>
    晚晴自然未看清坐在暗處的魏蕓，況且她又從未見過魏蕓，就算見了也不會認識。是而實言道：“奴家是伏青山的發妻，三月間遭他一紙休書休棄。為了幼子想要爭些田產，才千里迢迢上京相尋?！?/br>
    魏蕓見曹mama在后俯著身，側了臉道：“聽聽，孩子都有了?！?/br>
    錢府尹又道：“來京多久？”

    晚晴道：“大約七八日的光景?！?/br>
    錢府尹又問：“可爭得田產?！?/br>
    晚晴道：“他曾書書一張，證明要將清河縣私產皆給予我們母子二人?！?/br>
    錢府尹見文書又來耳語，聽了點頭，又拍驚堂木問晚晴：“既已得了書證，為何不走？”

    晚晴道：“概因路費巨資，奴家身上銀錢不夠，是而遲遲未能成行?！?/br>
    錢府尹冷笑道：“大膽刁婦，所以因路上盤纏不夠，才去偷盜他人財物嗎？”

    晚晴忙道：“并未，奴家那些東西，皆是旁人贈予?！?/br>
    錢府尹道：“旁人是誰？”

    晚晴道：“是伏青山的叔叔，伏泰正?！?/br>
    錢府尹拍了驚堂木指了晚晴道：“一派胡言。你私當的財物，是本朝忠威將軍伏罡家的私財，竟敢如此胡言亂語來糊弄本官?！?/br>
    他扔了令箭道：“給我行刑?！?/br>
    衙役們早已取了拶指過來套在晚晴手上，隨著兩邊抽緊，晚晴十指鉆心般的痛著，哈了氣尖叫道：“大人，奴家句句屬實，請大人明察?！?/br>
    她腦中飛快轉道，揚了脖子喊道：“伏泰正就是伏罡，那些首飾皆是他當面交予奴家，他家有個陳伯，可以替奴家做證?！?/br>
    錢府尹本就是要弄個屈打成招，是而又扔了令箭道：“還敢狡辯，給我上刑棍?！?/br>
    魏蕓不忍看這些酷刑，聽著前堂晚晴漸高漸低的哀嚎，回身問善棋道：“大嫂可有說，那孩子如今在何處？”

    善棋道：“這個奴婢并不知曉。不過大夫人讓奴婢托話給姑奶奶，說此事干系伏姑爺名聲，不必鬧的太大，叫姑奶奶千萬要冷靜?！?/br>
    魏蕓冷笑道：“伏青山在外養著個外室養了七八日，我竟如死人一樣一絲不知，叫我如何冷靜？”

    她招了那文書來，指了晚晴道：“吩咐姓錢的，叫他給我狠狠的打，最好當堂打死，叫本小姐出口惡氣?！?/br>
    文書才要去通傳，堂外一個中書府的家丁闖了進來，直奔到魏蕓身邊，躬腰道：“小姐，府中出了急事，中書大人叫您即刻趕回?！?/br>
    魏蕓起身問道：“何事如此著急？”

    家丁又躬了腰道：“大少爺今早沒了?！?/br>
    魏蕓嚇的倒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顫聲道：“你再說一遍?！?/br>
    家丁又道：“大少爺今早沒了?！?/br>
    魏蕓比高含嫣更多些真情實意的傷心，捂了嘴哭道：“快，快回家去?！?/br>
    言罷帶著曹mama并深紅蝶舞知書幾個，與那家丁一道風一樣的走了。錢府尹恭送著魏蕓出了大堂，才進來吩咐道：“扔到女監里去關著，吩咐那守監的婆子們看好了別叫里頭的牢頭們弄死，萬一伏青山尋來，咱們一樣得罪不起?！?/br>
    言罷進內回內堂去了。

    晚晴挨了一頓板子叫幾個衙役拖到了女監扔下，立時便撲了起來拖住了那衙役道：“官家，奴家求求你們，千萬去當鋪看一眼將奴家的孩子帶到這里來，好不好？”

    那衙役似踢臟物般踢開了晚晴道：“這是監牢，你當你是來住店的？”

    晚晴伏在地上許久，見那衙役已走，外頭站著幾個滿臉橫rou的差婆，又伸手抓了一個道：“凡請給在吏部做事的伏青山帶個話，叫他來給我做證，順道去尋我的孩子來?！?/br>
    差婆亦是冷笑：“我最看不起你們這種偷情通jian叫人捉進來的女子，有幅好皮相就要干些傷風敗俗的事情。你放歇了心思吧，這里沒人給你當下人使喚?！?/br>
    言罷也轉身走了。晚晴回頭，見這監牢內的枯草團上還蹲坐著幾個女子，其中一個身形壯碩滿臉橫rou，正冷冷望著她。

    ***

    魏仕杰還是年輕人，是兇喪，照理不能大cao大辦。靈堂搭起，魏源也不準旁人出入，自己端身正坐滴水不沾滴米不進，足足在靈前守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棺槨抬走寄放，魏源這才招了跟他熬了三晝夜的御醫們進靈堂，冷聲問道：“可查出什么來沒有？”

    其中一位鼓足勇氣道：“終不過仍是根上的病，魏舍人在房事上太過放縱，以致積疾愈深，才有此耗?！?/br>
    魏源揚手止了道：“我不聽你們這些東西?！?/br>
    他喚了手下護衛長過來，問道：“那老鴇并所有與杰兒有接觸的女子們，可都押了監？”

    護衛長道：“皆已押在應天府?！?/br>
    魏源道：“那就好，著錢豐給我好好的審?！?/br>
    護衛長領命而去。魏源這才望向伏青山，見他挺身直立在自己身側，問道：“蕓兒這幾日可好？”

    “仍是傷心難止?！狈嗌降溃骸靶⌒稣诰徰蚤_解?！?/br>
    其實自魏仕杰喪的那日起，魏蕓就整日呆在方姨娘的后院不肯再見伏青山，每每伏青山前去問安，在院子里就能聽到她聲嘶力竭的哀嚎：“叫那條狗給我滾，滾的遠遠的?！?/br>
    魏源見管家捧了茶上來，端起來抿了一口道：“走，去應天府督審?！?/br>
    他才站了起來，忽而兩眼一黑，直直望后仰倒著。伏青山忙從后院拖直，緩放了魏源在椅子上，喚了御醫來道：“快送中書大人回臥房，好好給他診脈?！?/br>
    幾個家奴抬了春凳進來，伏青山親扶著魏源躺在上面，又一路送到了他臥房，這才喚了御醫進去診脈。診罷開好湯藥，家奴們自然下去煎藥，伏青山仍在榻前守著。魏源許久睜開眼睛，見伏青山在床頭負手站著，揮了手道：“你也忙了幾日未曾合眼，回南院好好歇一歇，待我醒來，咱們須得去應天府督審?！?/br>
    伏青山道：“是?！?/br>
    趁著魏源歇息的空當，伏青山到三勾巷要去找一回晚晴，開門見內里各樣擺的整齊卻不是有人住著的樣子，又到隔壁問過互大娘才知不過三日間晚晴與鐸兒兩個竟不見了。

    伏青山在門外站著，揉了眉心暗暗自悔，那日他確實唐突，或者惹了晚晴的惱怒，她才會決然要自己雇車回清河縣。但顯然她并未走起，難道是被壞人抓了，搶了？或者劫了？

    他越想越焦急，又開了院門進了東屋，研墨鋪了宣紙，幾筆丹青描繪，紙上便是躍然肖似的晚晴與鐸兒母子。伏青山這樣繪得七八張，一并揮書吹干了墨才一并卷了，出門又往后走了兩條巷道，拍了一家院門道：“丁季在否？”

    未久一個瘦高的男子開了門，見是伏青山，笑問道：“探花郎來找我做什么？”

    伏青山將卷好的宣紙遞給丁季，又親取了一張展開道：“這是我家妹子并我的甥兒，前些日子還在三勾巷我院中好好住著，我不過幾日未來，如今不知去了那里，你手下人多消息靈通，快替我好好尋訪一番?！?/br>
    言罷掏了張銀票壓在他手上道：“我定不能虧了你?！?/br>
    丁季接了銀票，盯著晚晴與鐸兒的畫像道：“你這妹子好生俊俏，怕不是被歹人劫走了吧？你知道京中那股劫匪五六年了也沒有抓住，抓的女子何其之多?！?/br>
    伏青山最怕的就是這個，閉眼抑了焦與苦道：“無論如何，千萬要替我尋回來?！?/br>
    丁季道：“一定盡力?！?/br>
    *

    應天府女監內。晚晴縮身坐在一個角落里，身邊聚了一群衣著單薄面上殘脂余粉的小妓子們，對面另一個角落內坐著那虎背雄腰的壯婦人，和先前就住在牢里的幾個婦人們，她們幾人頭發亂的像雞蓬過的草窩一樣，滿臉皆是抓痕，如斗敗的公雞般彼此□□個不停。

    誰能知道這瘋瘋顛顛的小婦人打起架來竟是個不要命的，不過幾下子便將幾個虎背熊腰的婦人們打的爬都爬不起來。

    醉蓮偎在晚晴肩頭道：“jiejie你真是個好人?！?/br>
    晚晴搖頭道：“我把兒子丟了?！?/br>
    第五十七章

    醉蓮沒有生養過孩子，那知孩子對于一個女人的重要性。她皺了眉道：“為何jiejie你嘴里只有這一句話？”

    晚晴忽而拾身而起，又去瘋了一樣搖監牢的門，大喊道：“快些來人，我是被冤枉的，我要去尋我的孩子，快來人啊?！?/br>
    差婆們看慣了這新來的小婦人時不時的發瘋，理都懶得理。監牢內對面那胖婦人有些生氣，又因為前兩日吃了晚晴幾頓打被打怕了，也不敢輕易出手，恨恨閉了眼睛道：“大家裝死吧，這瘋婆子早晚有自己把自己折騰死的一天?！?/br>
    晚晴搖了許久無人應門，伏下身趴在地上捶地哭了半天，又抽抽噎噎回到了方才蹲的地方，張嘴先涌了淚道：“我把孩子丟了?！?/br>
    醉蓮與這些會群芳的小妓子們，在魏仕杰死那日齊齊被關進了應天府大牢。老鴇有銀錢疏通，自然有稍好些的去處，她們一無銀錢二無關系，全被塞進了這又臟又臭又暗的牢室中。

    對面那胖婦人是牢頭，見了這些容樣嬌艷如小雞一般的小妓子們，正是好煞氣的東西，因晚晴來的最早，又瘋瘋顛顛不肯拜牢頭，先就抓了晚晴來打。晚晴跟伏盛對手都沒有落過下風，自幼在外野跑時就知道打男人要打那里，打女人又該要打那里，不過幾下便放翻了牢頭。

    而這些小妓子們如跟著母雞的小雞一般，齊齊便圍緊了晚晴，欲要尋她做個靠山，是而這牢房中如今便分成了新舊兩派對立著。醉蓮本就是個心胸寬大的女子，嫡親的jiejie春嫣死了也不放在心上，進了監牢更是仍如宿在會群芳一般自在，唯有晚晴打架勇猛叫她好生敬仰，這幾日來幾乎皆是貼著晚晴而過。

    她見晚晴連哭三日嘴里只有這句話，忍不住哀嘆道：“我jiejie死了。不過死了也好，死了不受折磨?！?/br>
    晚晴這才聽進去了一句，拍了拍醉蓮肩膀道：“節哀?！?/br>
    醉蓮絮叨叨道：“魏舍人的病是積病，我和春嫣的都是他染的，在他身上又掙得多少？不過是個吃和穿而已，如今他死了，我們還得替他賠葬，想想真是不值?！?/br>
    旁邊另一個妓子春紅冷笑道：“你好歹還混得些吃和穿，我們了？不過是偶爾陪著坐一會子，雖說他撒起銀子來手狠，但所得也不過轉眼就換了吃穿，什么也沒有落得，如今也要到這里受苦?！?/br>
    其余幾個妓子也皆連迭聲附合著，一起哀聲抱怨。

    伏青山陪著魏源審完案自應天府出來，才到了府衙門上，回頭見一個乞丐端了碗遠遠在外站著，忙又勒馬回旋幾步湊了過去，就聽那乞丐低聲道：“打聽著了，聚豐典當是兵部尚書高千正家的小姐開的，另，那日確實竇五抓得個孩子，如今就養在陳漕巷高小姐的私宅中?！?/br>
    伏青山才出了應天府大門，就見丁季遠遠在府門外火光黯淡處站著。他趕了過去問道：“如何，可尋著了我妹子的消息?！?/br>
    丁季朝應天府大門內掃了一眼道：“就在應天府大牢女監內關著?！?/br>
    伏青山摘了高幞抱在懷中，轉身進了大堂，堵住了正在理公文的錢豐道：“錢府尹，聽聞您前幾日審了個案子，與本官有關，可是如此？”

    錢豐拱手道：“伏郎中，確實有個人犯與您有關，案宗本官都已備錄在此?！?/br>
    伏青山撿了案宗來翻，見是晚晴供認自己偷盜了忠武將軍伏罡的家財私當云云，指了案宗道：“忠武將軍伏罡是本官的叔叔，那些財物亦是他親自贈予，本官自可為證，你怎能屈打成招？”

    錢豐在京中管的就是雞毛蒜皮偷盜強搶的事務，雖審了一夜的案，但也知道這是中書大人家的女婿，自己要有些耐心來解釋，是而輕言道：“既伏郎中能作證，本官自然可以放了人犯。但是，那日魏大人家的千金亦在場聽審，不知伏郎中可知否？”

    原來魏蕓都來聽過審了。

    伏青山伸了手道：“立刻帶我去提人?！?/br>
    監牢內，雜役們將奄奄一息的醉蓮交給了差婆，兩個差婆如提布袋一般將醉蓮扔進了牢房，拍了手道：“但凡弄到下半夜的，總要一身血rou收攏不到一處，真臟?！?/br>
    幾個妓子們見醉蓮混身上下無一處無整皮膚，身上各處絲絲往外滲著血，容樣都已經被打的不能看了，皆嚇的捂了嘴哭了起來，有幾個悲觀些的，自拿頭撞了柱子道：“還不是一撞求個速死，勝過這樣叫人打死?！?/br>
    晚晴也是幾日幾夜未睡，實在困的不行打個盹兒的功夫，仿佛聽到鐸兒的哭聲又驚醒過來心絞痛著。她見同進來的醉蓮叫打成了這個樣子，伸了自己爛絲絲滲著血的手翻過了醉蓮抱了起來拍了臉問道：“醉蓮姑娘，你怎么樣了？”

    醉蓮嘴角居然噙著一絲笑，許久睜開眼睛，張了張嘴道：“我見著他了?！?/br>
    她拼盡了全力在說，在晚晴聽來，卻是聲若游絲。她低了耳朵在她嘴邊才聽清楚，醉蓮說的是“他那個樣子，真好看?！?/br>
    晚晴對另幾個妓子言道：“我看她是不行了，我如今叫這些人當成瘋子，你們換個人喊，叫差婆尋個郎中來給她看一看吧?！?/br>
    幾個妓子過來許久看不到醉蓮呼吸，一個拿根發絲在她鼻子邊上試了，見許久都紋絲不動，咧嘴哭道：“她不會是死了吧?！?/br>
    醉蓮看這些妓子們皆是膽小如鼠的樣子，將醉蓮送到另一個懷里抱了，拍了門上鐵鎖高聲叫道：“有人在嗎？這里有個姑娘不行了?！?/br>
    對面那胖婦人終于忍不住了，起身吼道：“這里天天在死人，死了拖出去埋了就是。你當自己是什么？是救苦救觀的觀世音菩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