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鐸兒捉得一手小黑油蟲子,自田地里竄了出來,還要往伏泰正面前走,叫晚晴一把扯過來抱起,快快的往前走了。 伏泰正雙手岔腰站在原地,心悔自己昨夜cao之過急嚇著了她,又怕自己再靠近些會嚇她避的更遠,只能遠遠跟著,也往伏村走去。 晚晴過了靈河大橋,遠遠就見村口上站著一群人。待走的近了,便能瞧見頭上裹著白紗布的伏盛叫高山勝子幾個兩邊圍著坐在路中間。 顯然他們是在等她了。 晚晴心中冷笑一聲,抱著孩子走到了村民跟前,卻不說話,見路叫眾人堵住,便甩著膀子下到旁邊田地要越過去。伏盛捂著額頭叫了聲:“晚晴?!?/br> 晚晴這才回頭問道:“族長大人有事?” 伏盛一揮手,上伏村的伏康與勝子越過來一把剪住了晚晴胳膊。鐸兒叫這些忽然變兇的叔叔嚇的大哭起來,車氏上前一把抱過了鐸兒哄勸道:“無事無事,嬸嬸帶你去頑?!?/br> 鐸兒那里會愿意,蹬腿蹬腳哭著叫道:“娘!娘!” 伏康與用勝子將晚晴壓跪到了地上,伏盛才道:“你好大的膽子,一個婦道人家竟敢偷偷進祠堂?!?/br> 晚晴道:“奴家沒有?!?/br> 伏勝指了熊娘子道:“你去搜?!?/br> 熊娘子拿圍裙擦了擦手對晚晴略歉笑了笑道:“晚晴,你也別生氣……” 言罷就要來捉晚晴的衣襟,晚晴使了混身力氣甩著勝子與伏康,低頭護了自己衣襟道:“奴家說沒有就是沒有?!?/br> 但她到底是女子,況且兩邊叫兩個男人治服著。熊娘子自她衣襟中掏了書信出來,交到伏盛手上。伏盛接了過來甩開,見是靈泉集上老秀才的筆跡,先就冷笑道:“原來狀紙都寫好了?!?/br> 另又展了青山的信展給晚晴道:“這是伏青山高中探花,寄回村的喜信。我自收到那日就壓在宗祠,你說你沒有進過宗祠,那這信是那里來的?” 晚晴艱難抬頭在人群中搜尋,終于找到躲在高氏身后發抖的馬氏深看了一眼,抬頭盯住了伏盛道:“奴家相公寄來的信,已經過了幾個月時間,族長大人竟瞞得奴家一絲不露,還好追問奴家那里來的信?” 伏盛指了晚晴道:“婦孺之見。他先是這村的子民,后才是你的姑相公。我是這伏姓一族的族長,有了大事自然要好好籌畫,怎能叫你一個婦道人家壞了大事?!?/br> 言罷指著勝子與伏康道:“給我打?!?/br> “七叔你這是在干什么?”伏泰正因怕晚晴厭煩,故意落慢了腳步走的比晚晴慢些,才時才趕到村口。他見兩個男人捉壓了晚晴跪倒在地,先就一手一個甩開了勝子與伏康,要扶晚晴起來。 晚晴更不愿叫伏泰正扶,自己站起來眼中冒火一樣盯著伏盛。 伏盛見是伏泰正來了,心中有些不敢惹他,但轉念一想,自己才是伏姓族長,又何須怕這個年盡三十還一事無成的高壯漢子。遂回伏泰正道:“青山媳婦私進宗祠,偷了我的信,我不過問問她緣由?!?/br> 伏泰正道:“信是我拿的,你又何必怪罪于她?” 伏盛皺眉冷笑道:“你?你為何要進宗祠?” 伏泰正道:“夜半起了閑心,想給祖宗上柱香而已??吹角嗌降男?,就帶出來給了晚晴,怎么?不行嗎?” 馬氏在旁瞧著伏泰正高大健狀,面對著全村人都要嚇的半死的伏盛一點懼色也無。況他天庭開闊地閣飽滿,下巴周圍一圈青青胡茬,濃眉正眼恰是男子最周正的相貌,又年級與自己正相配,還替自己擔下了進祠堂的罪名,此時便銀牙咬了帕子一雙眼睛不住在伏泰正身上瞄梭。 晚晴自前天夜里拿香爐砸過伏盛之后,原先對他有的那點尊重之感,如今完全變成了鄙夷,接了伏泰正的話冷笑道:“若不是瞧了信,奴家竟不知道伏青山在幾個月前就要休妻?!?/br> 伏盛陰鷙了目光盯住了晚晴道:“你與他是結發夫妻,拜天地時我也在場,他豈能說休就休?這是沒影的事,你仍回去好好過你的日子,待他過年回鄉祭祖時,我自會叫他給你一個交待?!?/br> 不但晚晴皺眉,高山與春山兩個先就急的過來低聲提醒伏盛道:“族長大人,這是怎么個話?” 伏盛揚手止了高山與春山,見晚晴有些疑惑不解的樣子,扶著厚子站了起來道:“好好回家過你的日子去?!?/br> 言畢叫勝子與伏康兩個扶了,一行人緩緩往上伏村而去。 晚晴自然看出來伏盛此番不過脫延之計,一個人憋著氣站了許久,才想起鐸兒被車氏抱走了。她幾步趕到車氏家,遠遠就聽見鐸兒在春山家廳房里抽抽噎噎哭著。她掀了簾子進屋,見車氏正抱著鐸兒哄,一把抱了過來摟在懷中安慰道:“走,咱們回家?!?/br> 車氏也跟了出來,低聲道:“方才我要喂些東西,他不肯吃?!?/br> 晚晴回身盯住了車氏問道:“三嫂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車氏道:“左不過這幾日?!?/br> 晚晴冷笑道:“我看未必。三嫂怕是早就知道了,也知道青山要將鐸兒托付給你們夫妻,前幾個月才拿糖哄我兒子吧?” 車氏咬唇低了頭道:“他要休你,我們又能如何?既你也知道了,我就不防直說,車家集車員外就是個很好的男子,如今又兼著里正,你若再嫁,他再合適不過?!?/br> 晚晴心道:果然,那回她帶自己去車家集,原來是給自己找下家去了。 當下仍是冷笑問道:“那他愿意我帶著孩子嫁過去嗎?” 車氏道:“鐸兒姓伏,又是個兒子,族里怕也不會同意你帶走?!?/br> 晚晴道:“那就不行,我去那里都必得要帶著我兒子?!?/br> 言罷出了春山家,見伏泰正站在門外,也是冷冷瞧了一眼,直往自己家走去。 伏盛家里,郎中正在替伏盛換藥。高山和春山兩個一左一右,屏了息瞧著那郎中給伏盛擦拭額頭上的傷口,伏盛家的夫人包氏在旁揣了手冷眼看著,見那郎中手重了些,輕聲道:“輕著些,輕著些?!?/br> 伏盛瞪了包氏一眼道:“你先出去,矗在這里干什么?” 包氏是個五十多歲的農村婦人,穿一件粗布褐衣,也瞪了伏盛一眼,轉身出門去了。 郎中換完了藥,起身背了藥箱拱手道:“伏老先生慢養著,明日我再來換藥?!?/br> 伏盛指了勝子道:“替我送送郎中?!?/br> 待勝子送了郎中出門,高山急不可奈問伏盛道:“族長大人,晚晴那里如今該怎么辦?” 伏盛端了茶過來抿了一口,閉眼定了定神才道:“如今也惟有先緩著,難道真讓她告到縣衙去?” 高山道:“青山過年就要回來,若他回來晚晴還未發嫁,那可怎么辦?” 伏盛冷笑道:“這才八月中,離過年還遠著了,青山信里交待過,只趕在過年前嫁掉就完了,你急什么?” 高山心急晚晴的田地和她東屋里那滿滿一倉糧,心里有些埋怨伏盛下手不夠狠沒有治住晚晴,反而叫晚晴砸破了腦袋,這話自然不敢說出來,眼神示意了春山□□山再催。春山彎了腰道:“我聽晚晴的口氣,只怕她是要守著我們那祖屋不肯走?!?/br> 伏盛冷笑道:“若她現在走了,我還不能治她。她守著不肯走,我就有的是法子慢慢治她?!?/br> 言畢見勝子進了門,伸了手道:“扶我到屋子里躺著,叫他們都走?!?/br> 高山和春山兩個退了出來,面面相覷,高山蹲到了地上悶悶道:“也不知誰給她偷的信?!?/br> 春山也蹲到了地上,扣了地皮道:“無論是誰,這回族長必定不會叫她好過?!?/br> 晚晴回家給自己和鐸兒下了兩碗菹菜面抱著碗吃了,哄著鐸兒上炕睡了覺,自己岔腰站在院子里四處細瞧,外面的院墻足有□□尺高,倒不怕有人能爬得進來。后院門上那點墻算下來也有□□尺高,也不知昨夜伏泰正是怎么跳上去又跳下來的。這樣高的墻,他竟一點聲響也無就跳了過來,那樣高的個子那樣重的身材,竟是輕如鬼魅一般。 她咬牙思索了許久,見后院門鞘槽子有些松了,自己從東屋尋了兩枚釘子出來,拿斧背深深的釘了進去。正咬牙干著,馬氏自院外走了進來,指了晚晴道:“還好你沒害我?!?/br> 晚晴昨夜叫她誆了一回,自己也害了她一回,兩人相見,卻是相視苦笑。終是馬氏先說:“你果真是個膽大的,只是下手太輕了些,應該一下砸死了他,咱們大家日子都好過?!?/br> 晚晴哼哼道:“正是了,我后悔自己下手太輕?!?/br> 馬氏道:“他必定能猜著是我偷的,也不知往后要怎么發落我?!?/br> 晚晴道:“我瞧他對你好著了,他帶你一起去車集扯布做衣服,怎舍得發落你?” 馬氏佯砸了晚晴一拳道:“你是個傻子。他是戶長不用納稅,家里田地又多,手里多的是余錢,不過幾塊布頭布料,看上誰家的娘子不過給點甜頭就能哄到手,他頑了我這幾年也頑膩了,如今很想再換個新的頑一頑。就算你性犟他訓不服,終還有別人,我算個什么東西?!?/br> 晚晴道:“你倒是腦子里清醒的很,當初伏識哥新去時,為何不敢緊找個人嫁了,要叫他上手?” 馬氏道:“你以為有那么容易?再嫁得伏氏族里同意才行,他壓著我又怎么能走?” 言畢指了隔壁道:“自阿正叔一來我就一直盯著,若我要再嫁,他是個好苗子,況且我看他手上有功夫,想他也不怕伏盛。再者,正如你所說,他倒是個正經人,坐懷不亂的君子?!?/br> 晚晴想起昨夜還叫伏泰正壓在這后院門板上輕薄過一回,忍不住冷笑道:“天下那里有什么君子,不過是你給的甜頭還不夠而已?!?/br> 言畢又狠狠砸了一枚釘子進去,取盆洗了手道:“你做寡婦也有幾年,夜里是不是會有人爬墻?” 馬氏道:“有?!?/br> 晚晴點頭道:“這就對了,我如今也跟寡婦一樣,須得防起來?!?/br> 言畢從東屋翻了當年伏海走江湖時揣過的匕首來,拿了磨刀石出來一下一下磨著。馬氏忍不住勸道:“一個婦人家日子難過,你這樣防能防到幾時?我勸你如今趁著伏盛還頭疼理不了事,給族里的老者們下個軟求個情說點好話,叫他們把你發嫁出去算了?!?/br> 晚晴搖頭道:“這是我的家,我那里都不去?!?/br> 馬氏也是搖頭:“這一村子的男人,青山不要你,你就如我一樣是個無主的。有人貪圖你的孩子,有人貪圖你的田地,還有人貪圖你的身子,你怎能防得過?” 晚晴道:“防得一時是一時,不定有一天我真把伏盛給殺了?” 馬氏道:“那不過是笑話,你要真殺了族長,只怕你的田地孩子并你的身子,都得給人糟踐了還連條命都要搭上?!?/br> 言畢轉身出門去了。晚晴磨亮了匕首裝回鞘中,在貼身裝了,正坐在院子里發呆,影影綽綽見后院門上站著一人,過去開了門,就見伏泰正負手站在后院門上。她忽得一把敞開了門問道:“阿正叔,你如今翻墻翻成了習慣,竟不會走大門了?” 第三十八章 內侍 伏泰正問道:“前天夜里,伏盛來你這里鬧過?” 晚晴道:“是,昨夜你不也來過?” 伏泰正道:“你為何不喊?” 晚晴道:“難道吵醒了孩子,叫鐸兒瞧見他娘叫一個老頭壓著?” 伏泰正面上騰起怒氣,轉身幾步跳進自己院子。晚晴心中隱隱察覺他要去做什么,也跳到了伏泰正家院子里,見他自墻根那排兵器上抽了一把劍出來,一把摁了道:“你要干什么?” 伏泰正道:“你不能殺他,我卻能?!?/br> 晚晴站到門上堵了伏泰正道:“他兩個兒子皆在秦州城里做著大官,你若殺了他,你又怎么能在這伏村再呆下去?況且他又沒從我身上占到便宜,還叫我砸破了頭。只怕往后他也不敢再來,這事你先別管,若有下次我再叫你……” 這意思是她也愿意依靠自己了?伏泰正心中有些暖慰,才要說話,就聽門上忽而一個尖細聲音的老婦人叫道:“伏將軍可在?” 晚晴回頭,見一個穿著枯茶色交領長衣戴軟幞的白面老者站在大門上,身后跟著一群穿官服帶佩刀的侍衛。這白面老者聲音似個老婦人,面相卻是個男子面相,彎腰遠遠施了一禮道:“伏將軍,好久不見,大安否?” 伏泰正合了劍鞘也抱了拳道:“張公公,您也大安?” 張內侍進了院門,走路也是搖搖擺擺的樣子,取了帕子擦著額頭的汗珠子道:“咱家是個怕熱的人,這一路舟車勞動可累壞了?!?/br> 晚晴悄聲問伏泰正道:“可要我替你置些茶水?” 伏泰正搖頭道:“不用,你回自家去,有事高喊一聲,我就會過來?!?/br> 晚晴回了自家院子,站在后院墻下細聽,那張內侍啰啰嗦嗦不知低聲說些什么,伏泰正皺眉聽著,亦不點頭亦不搖頭,只是坐正了聽著。 她出了后院到菜地里摘了幾根落了霜的茄子,又刨了幾頭蔥根出來,挖了幾顆新蒜,晚間給鐸兒下了碗白菜雞蛋澆頭的面,炒了盤茄子,喚了鐸兒起來一起吃過洗涮了碗筷臺面再出到后院,那張公公仍是坐在臺階上不停的說著。 他自進門連口茶都沒有喝,那一院子穿官服帶佩刀的兵衛們也整整站了半日,站的如樹一般挺直,紋絲不動。終于張內侍說完了,仍是不住擦著汗,伏泰正起身拱了手道:“伏某已然退隱,再沒有出山的打算,多謝公公千里迢迢而來的一番厚愛之意?!?/br> 他是要送客。 張內侍又坐了會子,自己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環顧了一眼伏泰正家的小院子,點頭道:“這倒是個好去處,小而俱全。咱家也想要這樣一個小院子,閑時種種菜蔬,放放牛羊??上Ы裆藕蛄颂笈c圣上,一份責任在肩,心要cao到墳墓里去,這些東西就成了奢想?!?/br> 伏泰正也不言語,拱了手道:“公公請?!?/br> 他這是逐客。 張內侍抱拳謝過,叫個小監扶了胳膊一步步下了臺階,往外慢慢走著,忽而問伏泰正道:“方才那位小娘子,可是你家新娶的夫人?” 伏泰正道:“并不是,伏某無妻無子?!?/br> 張公公點了點頭道:“很該找房妻子安定下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