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被冤枉生氣是因為餓了的唐妧,晚飯都沒有吃,早早便一個人呆在房間里。小阿滿吃糕吃飽了,晚飯也不肯吃,見jiejie回屋來,她也顛顛跟著。 唐妧抱著meimei在窗邊桌前坐下,窗戶開著,窗外一輪胖乎乎的月船掛在樹梢間。晚風習習吹來,涼快得很。 窗戶前的桌子上,放著唐妧平時做發簪首飾需要用到的一些金屬跟工具,還有事先在紙上描畫好的圖樣。其實做發簪首飾這樣的活計,并不輕松,唐妧之所以能夠有現在這般精湛的手藝,也是因為她在過去的十年里,吃足了苦頭。一來勤快肯吃苦,二來,她也的確是有很大的天賦。 至少,在她母親陳氏當年所收的三個徒弟中,她的手藝是最精湛的一個。 但是唐妧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她很愿意做這些東西,也很樂意細細去琢磨這些事情。從最開始的木質到現在的金銀,從最開始的木頭雕刻,到現在的拉絲、掐絲,以及母親從去年生病后開始傳授給她的點翠技藝,每一樣,她都學得十分認真?;貋砗?,哪怕不睡覺,她一個人坐在房間里也要反復練習,直到技藝非常嫻熟為止。 陳氏算是把畢生做學全部傳授給了長女,但是對次女阿滿,卻是一點沒有讓她學做這些東西的意思。 不但說好了不讓長女教她,也從來不讓她去簪花坊。在唐妧看來,這門活計是非常熬人的,母親既有了傳人,便不想meimei再如她一樣,這般辛苦。 “阿滿困了嗎?困了就睡吧?!碧茒€見小妹開始打哈欠揉眼睛,把她抱到腿上來坐著,輕輕哼著曲兒,晃著身子,哄meimei睡覺。 阿滿素來乖巧,再加上白天的時候也累著了,所以唐妧只哄了會兒,她就乖乖睡著了。唐妧把meimei輕輕放到床上去,給她掖好被角,再轉過身的時候,就見窗前立著個男人。 男人一如既往喜歡背負著手,此刻稍稍彎腰,正注視著她桌上堆放著的滿桌子東西。 似是后腦勺長了眼睛一樣,唐妧才看到他,他就回過頭來了。 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唐妧氣得一雙粉拳緊緊攥起?;仡^看了meimei一眼,見她睡得很安靜,唐妧則舉步朝趙騁走去。 也不說話,只抬眸狠狠瞪著他。她長這么大,真的還從來沒有這樣瞪過人,真是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來,狠狠砸在他臉上。唐妧這回算是跟他卯上了,他不率先挪開目光,她就不,就一直瞪著。 趙騁莫名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十分有趣,難得地扯唇輕笑起來,問道:“唐姑娘在看什么?” “在看你的厚臉皮!”唐妧此刻實在是太生氣了,氣得有些糊涂,早失了平素的冷靜理智,也忘記了彼此之間的身份差距,不好聽的話脫口而出,可說出口后,她才隱隱有些后悔,更多的是后怕。 且不說他一怒之下會對自己如何,就怕他會對自己家人不利。 雖然她從小在市井間長大的,沒有見過什么世面,但是母親與她說過,以后長大了,權貴之人勿要靠近,更勿要得罪。玩弄權貴的人,素來是不把普通人生死放在眼里的,一旦招惹上了,就很難再擺脫得掉。 其實這種人,在湖州不常見,唐妧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招惹得上。 可如今真就遇到了,不但如此,她一再敬而遠之,他卻主動貼了過來……唐妧只覺得十分煩躁。 趙騁卻輕輕笑出聲音來,今兒是他活到二十多歲以來,笑得最多的一天,也是他心情最愉悅的一天。他篤定她是早就知道沈銘峪不會再娶她為妻的,可是她看著并不是很傷心難過,日子還如往常一樣過,他就在想,或許,在她心里,也并不是非沈銘峪不嫁。那個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不重,因而他很開心。 唐妧索性不再搭理他,只繞過他,兀自朝窗戶邊去。 坐下來,然后拿起桌上的一根根金絲線,按著紙上事先畫好的花樣,開始認真干起活來。 唐妧干起活來,非常認真,她手漂亮又靈巧,幾根金絲線被她捏在手里,幾番那么一繞,很快就擰出一朵小花來。那種花很小很小,如果手不夠靈巧的話,根本很難做得出來。唐妧擰好一朵金花后,又開始捻起金絲線做另外一朵,直到一口氣擰完三朵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小花來,她才稍稍歇了會兒。 做發簪是一門很累的活計,程序也頗為繁復,所以,唐妧能帶回家來做的工序有限。 剛剛那道工序叫掐花,等明天去坊里,她得將各種掐好的花再進行過火、酸洗等工序,最后根據需求,有些發簪上,還會鑲嵌寶石。 不過在湖州,也就差不多像是謝家那樣的人家,才會舍得花錢做帶寶石的發簪。 唐妧認真得忘乎所以,顯然早已經把不愿意見到的人拋諸腦后。而趙騁只沉默立在一旁,目不轉睛看著她的纖纖玉手,等她歇息的時候,他則探過手去,牽過她手。 “干什么!”唐妧下意識就想抽回自己手來,奈何動作慢了,等反應過來,手已經不由自己控制了。 趙騁溫厚手掌輕輕握住她嬌軟的小手,只見她十指猶如嫩蔥,根根白嫩纖細,只是翻了手掌來細細瞧,就會發現,她十指指腹皆長了繭子。尤其是右手的拇指跟食指,繭子很厚,碰上去,還有些yingying的。趙騁看著她這雙手,忽然想起自己曾經握刀征戰沙場的艱苦歲月來,他滿手的繭子,也是握刀握劍握出來的。 不由得就十分心疼她,他細細望著她如畫般的眉眼,然后把她抱起來。 他彎腰坐在她本來坐著的地方,抱她坐在自己腿上,他寬闊的胸膛輕輕松松就穩穩擁住她不停亂動的身子。把她圈在胸前,他舉起她手來問:“疼嗎?” 唐妧氣得眼圈兒都紅了,怎么掙扎都不管用,她賭氣道:“疼死了也不關你的事!你放開我!” 趙騁依舊坐得紋絲不動,只認真道:“阿妧姑娘,給我當媳婦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br> ☆、掌中寶二十、 二十、 唐妧覺得他是瘋了,反正在他跟前她也已經不止一次表達過不滿了,索性直接罵道:“登徒子!你仗勢欺人,就知道欺負良家女。你快放心我!”唐妧此刻氣得要死,活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厲貓,她咬牙切齒,手腳使不上力,就張口嘴,絲毫不客氣地朝眼前的男人狠狠咬去。 男人反應敏捷,腦袋稍稍一側,她就一口親在了男人臉頰上。 “吧唧”一聲響,聲音還不小,她嚇得呆住了。 本來還在竭力掙扎,一下子就安靜下來,老老實實的,一動不動。她沒有想親他的,她單純只是想咬他,讓他吃痛好放開自己。 趙騁英俊眉眼間笑意更深,側眸含笑看著近在咫尺的女人,黑眸又亮又透。 “你是第一個看了我身子又主動親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唐姑娘,我是不是該對你喚稱呼了?”趙騁今天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經展眉笑了多少次,他活了二十多年,還從來沒有一天像今天這樣開心過。哪怕是曾經以最少的損失退了敵人,打得突厥兵屁滾尿流,當時的心情也絕對沒有現在好。 狼兄說得果然沒有錯,遇到了一個想與之一輩子攜手走下去的姑娘,果然整個人的心情也會變得好起來。 唐妧已經氣到沒有力氣,索性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了,只安安靜靜望著某處發呆。就當是被狗抱了,就當是剛剛無意咬了狗,她就當他是隔壁蘇嬸家的那只大黃。 見她不說話,臉上也不再有任何表情,趙騁湊近了些道:“睡吧,我抱著你?!?/br> 唐妧依舊不答話,不理他,更不看他,她扭頭安靜看著窗外掛在樹梢邊上那輪明月。初秋的風有些涼,細細吹了,帶著甜甜的花香味兒,唐妧安靜了會兒,就開始打盹。 什么時候睡著的她都一點印象沒有,第二天醒來,外面天已經大亮,她抱著meimei還賴在床上。 唐妧才睜開眼睛,就驚得一屁股彈坐起來,想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她眼睛本能往窗戶邊上瞟。沒看見人,她重重松了口氣。 但是細細一想,唐妧又皺起臉來,有一就有二有三,那個登徒子顯然好像是纏上自己了,下回還不知道會做出什么過分的事情來。唐妧細細想了想,借口天氣越來越冷為由,天天都抱了胖阿滿來給自己暖被窩。順帶著,讓秀禾也從下人房里搬過來,在外間支了張小床給秀禾。 秀禾挺開心的,晚上不但幫著大小姐哄二小姐睡覺,當大小姐做活的時候,她還會幫忙做些簡單的活計,或者端茶遞水。 好幾天過去了,唐妧再沒有瞧見那人來過,她稍稍放心了些。 這期間,她還聽到了一個消息,就是沈家請了媒人去謝家向謝六姑娘提親,謝家答應了。唐妧這幾日為了防趙騁,足不出戶,連簪花坊都借口幾天沒去,所以,消息是秀禾聽來告訴她的。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并不覺得吃驚,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過,反倒是輕松了不少,有種卸了重擔的感覺。 其實她一直知道,沈夫人不喜歡她,以前還對沈銘峪抱有幻想的時候,就很怕將來沈夫人會不同意這門親事??墒乾F在完全沒有這樣的擔憂了,她嫁不了沈銘峪,徹底死了心。 九月九這日一早,外面天才微微擦亮,唐錦榮就已經穿戴齊整站在兩個meimei閨房門口。 “阿妧阿滿,別睡了,起床了?!碧棋\榮五更天就起床了,起來后照例先去練拳腳,耍了幾手疏松了筋骨,然后才往meimei們這邊來。此刻俊朗的臉上,還掛滿汗珠,又拍了幾下門道:“阿滿,昨天晚上怎么答應哥哥的?再不起來,哥哥就不帶你去賞菊登高放紙鳶,哥哥一個人去!” 本來被哥哥吵醒了,阿滿還有些賴皮想哭,此番聽見“紙鳶”兩個字,一下子睡意全無。 圓滾滾的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立即爬坐起來,頂著沖天辮,呆呆坐在床上。只愣了片刻,立馬抬起小rou手使勁擦眼睛,豎著耳朵去聽,見聽不見哥哥聲音了,小嘴一瓢,就“嗚哇”哭了起來。 “哥哥走了,哥哥一個人去玩兒了,他不帶我去?!卑M傷心透了,又悔又急,“我為什么要睡懶覺,我要去玩兒?!?/br> 小丫頭乖起來的時候很乖,哭鬧起來也很磨人,身上還有股子蠻勁兒,任唐妧跟秀禾兩個怎么哄,都不聽。 最后唐妧沒有辦法,草草幫她把衣裳穿了,頭發都沒有幫她梳,就匆匆抱著他去前院哥哥房間。 唐錦榮剛剛洗了澡,換了身干凈衣裳,正坐著喝茶。突然間聽到小妹阿滿的哭嚎聲,他連忙擱下茶盞,舉步朝外面走來。 “怎么了這是?”唐錦榮搞不清楚狀況,濃眉輕蹙,望了會兒小妹,目光又輕輕落向大meimei。 “哥哥!”阿滿見哥哥還在,連忙就不哭了,嘻嘻笑著朝哥哥撲來。張開兩只小短手,要哥哥抱。 唐錦榮彎腰,把小妹抱起來,問她:“哭什么?” “阿滿,瞧吧,哥哥還在,你不相信jiejie?!碧茒€故作生氣,嬌俏的一張小臉板了起來,側頭看向別處,就是不看meimei。 阿滿見jiejie生氣了,又賴皮地朝jiejie蹭來,要jiejie抱。唐妧故意不理她,轉身就走,阿滿急得立即從哥哥懷里蹭下地來,然后追jiejie。唐妧見meimei追上來了,故意加快腳步,后面阿滿則使勁邁著小短腿顛顛跑著,嘴里一直不停地喊著“jiejie,jiejie”。唐妧逗了meimei一會兒,到底怕她摔著碰著,索性不再逗她,停下來,彎腰蹲下,將她抱得滿懷。 “jiejie!”阿滿終于追上jiejie了,有勁的胖手緊緊抱住jiejie,賴在她懷里怎么都不肯走。 許是剛剛跑得急了,此刻氣喘吁吁的,沾著淚漬的圓潤小臉紅撲撲的。 唐妧一點不嫌棄,抱著meimeirou臉親了一口,然后牽著她小手回去梳頭洗臉。 ~ 九月初九重陽節,在湖州,有登高賞菊放紙鳶等習俗。 等唐妧姐妹倆梳洗打扮好,外面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但是天兒卻不熱。涼涼秋風迎面吹來,伴著陽光的味道、桂花的香味兒,只叫人神清氣爽。 陳氏身子近年來不太好,早就不跟著孩子們胡鬧了,唐元森想在家陪著妻子,自然也不隨著孩子們一道去。 叫了馮伯,又讓秀禾跟著,叮囑孩子們早去早回,不要貪玩,定要在太陽下山前回家來。這也不是頭一回唐錦榮帶著兩個meimei出去踏秋了,所以,唐元森夫妻也不多擔心。 等唐錦榮兄妹走了,唐元森這才扭頭對妻子道:“本來以為阿妧要傷心難過一陣子呢,沒想到,她倒是看得開?!?/br> “這有什么看不開的?女兒比你聰明,也比你看得透?!钡茸约荫R車漸漸遠得看不見了,陳氏這才轉身往回去,邊走邊道,“阿峪會念書,為人性格也好,對阿妧也是真心的,這都很好。只是,沈夫人顯然是不喜阿妧給她當兒媳婦的。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門親事若是沈夫人不答應,咱們阿妧將來豈不是有得罪受了?好在當初沒有定親,否則的話,定了親事再退親,這才是對阿妧最大的傷害?!?/br> 唐元森向來尊重妻子,也很聽妻子的話,見妻子如此說,他連忙點頭道:“夫人說得是?!庇值?,“不過,娘最近心情似乎總不太好,覺得好像是吃了虧一樣?!?/br> 陳氏沒有接丈夫的話,只又道:“前兩天夏夫人來家找我了,坐著閑聊了會兒,她提到了阿妧。我聽她的意思,倒是想把阿妧說給她兒子。夏公子這回秋闈也是榜上有名的,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老爺,最重要的是,夏夫人為人謙和,夏小姐又素來跟阿妧投緣,若是阿妧能嫁去夏家的話,比去沈家,只好不差?!?/br> “真有這等好事?”唐元森簡直不敢相信,那夏家在湖州算是名門,雖然如今落魄了些,但是也不是唐家可以高攀得上的。 如今沈家都不敢想,還敢肖想與夏家攀上親事? “這事情,只你我覺得好,不算,回頭過幾日,還得問咱閨女?!标愂鲜且娺^那夏公子一回的,模樣品性都不比沈銘峪差,若是他對阿妧有真心的話,這門親事,她是不反對。 “是是是?!碧圃箘糯曛?,臉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 ~ 唐家馬車剛出城,就遇到了夏家馬車,唐錦榮跟夏茗萱哥哥夏明昭算是熟識,因而一道結伴而行。 等到了桃山山腳下,兩人把馬車停好,然后一道登高望遠。桃山其實不算太高,因為整座山一到春天就開滿桃花而為名。本來這座山從山腳通往山頂的路泥濘又崎嶇,是謝知州來了后,特意讓衙門里的人修了一條路。自那以后的幾年,每年春秋有個什么踏青的節日,都不少人家愿意來桃山游玩。 此番九月九重陽節,既出了城,自當是要登上山頂的。 唐妧抱著meimei阿滿下了車,那邊夏茗萱也由婢女芍藥扶著下了車來,沖唐妧笑道:“阿妧,見到你來真好,一會兒咱們一起上去?!庇謱ψ约焊绺缦拿髡训?,“哥,芍藥跟著我就行,我跟阿妧一起,你別管我了?!?/br> 夏夫人跟兒子提過唐妧,所以,方才唐妧一下馬車來,他目光就有意無意掃過她。 聽到meimei的話,他才挪開目光,卻笑道:“你忘了出來前娘叮囑過的話了?哥哥必須得跟著你才放心?!?/br> 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像這樣的節日,踏青是假,男男女女趁機相看才是真。此番這里幾乎是聚集了全湖州城的青年才俊跟貌美佳人,meimei年歲不小,又出落得如花美貌,不跟著怎么行。夏明昭這么想,唐錦榮自然也是這么想的,因而附和道:“夏兄說得對,就算你們玩兒,我們跟著,也不妨礙你們?!?/br> 夏茗萱無所謂,只笑嘻嘻過來挽著唐妧手臂,親熱得與親姐妹無異。 唐家跟夏家才準備徒步上山,唐妧就聽身后有人喊了她一聲,她轉過頭去看,就見謝靜音由丫鬟秋菊扶著,從馬車上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掌中寶二十一、 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