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便是唐妧此刻心中對秋菊有惱怒之意,她也斷然是不會表現出來的。 客氣的,她敬稱她一句姑娘,實際上,她也沒有資格給官家小姐貼身大丫鬟臉子看。大家和睦相處,自然是最好的。 唐妧淺淺笑道:“沒有關系的,秋菊jiejie,簪子找回來了嗎?”本來不覺得,她以為自己已經把情緒完全調整過來了,可當扯著臉皮跟嘴角假笑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的臉此刻有多僵硬。 她都能夠想象得出來,這個笑,必然很假。 秋菊目光淡淡從唐妧臉上收回,抿嘴說:“找到了,虧得秀禾幫忙。唐姑娘,咱們走吧?!?/br> ~ 進了后院,秋菊讓唐妧主仆稍作等候,她則親自去找了高姨娘身邊的管事mama桂mama。 恰巧高姨娘剛剛處理完內院一些雜事,此刻正好有時間,便命秋菊先領人去偏廳松鶴堂等候。唐妧約摸等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才聽見外頭有丫鬟說高姨娘跟六姑娘來了。 唐妧聞言連忙起身,就見門口走進一個衣著華麗的美婦人,旁邊還跟著一個十四五歲大的少女。 那光鮮婦人正是高姨娘,妙齡少女則是謝府六姑娘謝靜音。待得母女倆在上位處坐定后,唐妧連忙提著裙子上前去請安。 高姨娘三十出頭的年紀,卻保養得極好,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她皮膚白皙,又是娃娃臉型,穿鮮亮顏色的衣裳極為適合。所以,唐妧母女給她設計的簪子首飾,多半也是俏麗鮮亮的。 “起來吧,唐大姑娘就不必客氣了?!备咭棠镉行┳砸暻甯?,性子絕對算不上隨和,時刻都擺著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唐妧來這里送釵環首飾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早就習以為常,起了后,稍側身給秀禾使個眼色,秀禾便把妝奩盒遞了過來。唐妧接過來道:“高姨娘跟六小姐的首飾,家母連夜趕制,已經做好了。只是家母身子依舊未見好轉,不能夠親自給您送過來,所以,并囑咐我親自給您送來?!?/br> “桂mama,拿上來我瞧瞧吧?!备咭棠秫P眸微垂,雙手交疊擱在膝蓋上,望都沒有望唐妧一眼。 桂mama取了東西呈送上去,打開妝奩盒蓋子,高姨娘目光落去,然后伸出手撿起首飾來看。唐妧站在大堂中央,腦袋微垂,面上一派沉靜,她并不擔心高姨娘這個外行人會瞧出什么端倪來。 果然,堂內寂靜片刻,就聽高姨娘輕聲笑起來。 “你母親這回果然是用了心的,這每一件,看來都是費了一番心思去設計的。對了,你母親現在身子如何?還是不見好嗎?”高姨娘把釵環放進了妝奩盒,朝桂mama揮了揮手,目光這才真正落向站在堂中央的少女身上。堂下姑娘一身藕荷色的裙衫,便是衣裙寬松,輕風拂過的時候,那凹凸有致的誘人身軀,也是掩蓋不住的。 雖然高姨娘不愿意承認,但是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唐妧,論容貌論身段,的確是比自己女兒音音要勝出一些。 但是又有什么關系,她出身商戶,身份卑賤,哪里能跟自己女兒相提并論。想來那沈家母子也是識趣的,若是在這唐妧跟自己女兒音音之間擇一個的話,他們定然會選音音。 她早知女兒心思,不過,之前那沈銘峪只一介窮酸書生,哪里配得上音音。 但現在不一樣了,秋闈高中榜首,連老爺都私下贊他有狀元之才。 老爺年輕的時候也是京城內有名的才子,這些年來,能得他開口稱贊的,并不多。既然老爺都認可了他,想必來年就算不是狀元,也必然位列一甲。 沈家人口簡單,又沒有背景,沈銘峪將來就算高中入仕,也得依靠謝家。 這樣一想,音音嫁去沈家,也并不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難得的是,音音喜歡。 堂下唐妧自然是沒有瞧出高姨娘的小心思來,聽她問話,只規矩回道:“多謝姨娘關心,家母一直都有注重調理,身子較之從前,稍微好些了。只是家母這病,乃是早年勞累導致,大夫叮囑定要好生休息才是?!?/br> 唐妧雖未言明,但是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確,高姨娘如何聽不出。 “我隨我家老爺在湖州也呆了三年了,這往后三年是不是還呆在這里,不一定。如果我家老爺被調職回京了,往后你娘想再給我做簪子首飾,也是沒有這個機會了?!备咭棠锏?,“湖州雖好,哪里又比得上京師重地?京城里這樣的珍寶鋪子遍地都是,隨便一個拎出來,也不比你簪花坊做得差?!?/br> 唐妧只道:“是?!?/br> 一旁謝靜音側眸看著唐妧,眨了眨眼睛說:“娘,我跟阿妧有些日子沒見了,我想帶她去花園賞菊?!?/br> 高姨娘本能是不愿意女兒與這樣的商戶女走得近的,不過女兒自己有自己的打算,只要不是鬧出過分的笑話來,她也就隨她去。 ~ 高姨娘走后,謝靜音笑著朝唐妧走過來,親熱地挽起她手臂道:“阿妧,我家花園里的菊花開得可好了,走,我帶你去看看?!?/br> 謝靜音熱情,唐妧卻不敢真的跟她稱姐道妹,她時刻都記著自己的身份。謝靜音走在最前面,唐妧落后半步,緊隨其后。后面跟著的,是秀禾跟秋菊春桃。 唐妧早就聽說,謝知州公務之余,最喜歡擺弄一些花草。而知州府花園里的花,開得是整個湖州城最好的。 之前只是有所耳聞,現在見到了,才曉得傳言非虛。 唐妧來這里的確是賞花的,但是謝靜音心思卻明顯不在花上,進了花園后,目光就四下搜尋起來。直到瞧見了不遠處那抹秀雅挺拔的青色身影,她面上才算真正露出笑意來。 沈銘峪感覺到了,朝這邊望過來,目光輕輕掠過謝靜音,落在唐妧身上。 唐妧也望過去,看清楚是沈銘峪的剎那,心莫名一跳,隨即臉就紅了。她不敢多看,靜靜收回目光,只垂眸看著身邊的菊花。 趙騁一襲黑袍,正負手踏著夕陽走來,步伐穩健有力,落地無聲。走近唐妧身邊的時候,恰巧看見女子低頭溫柔的笑,晚霞余暉落在她身上,她站在花叢邊,長裙被秋風吹起,整個人美得仿若落入凡塵的仙子。趙騁黑眸越發暗沉下去,背負腰后的手輕輕蜷縮起來,腳下步子也漸漸放緩了。 他朝她走來,絲毫沒有避嫌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 ☆、掌中寶三、 三、 唐妧低著頭,狀似在欣賞菊花,其實心思早飛走了。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站在不遠處的前方,只要她一抬頭,就能夠看得到。但是她不敢看,自從過了十三歲,曉得什么是男女情愛后,她就在刻意保持跟他的距離。她盼望著他能夠早日高中,兌現諾言,然后娶自己回家,一起過溫馨恬淡的小日子。 就像小時候一樣,他教她識字念書,她親手給他縫補衣裳。 不需要山盟海誓,轟轟烈烈,只愿細水長流,歲月靜好。 唐妧低頭看著眼前巴掌大的一方地,視線中,忽然出現一塊隨風舞動的玄色袍擺。袍子的質地很好,柔軟絲滑,被風吹得緊緊貼著雙腿,顯出筆直修長的腿型來。她一愣,不堪回首的一幕又被勾了起來,她大腦忽然一片空白,隨即鬼使神差般的就抬起了頭,目光撞進一雙如墨玉沉潭般的深邃眼眸里。 她知道他就是那個人,這是第一次,她瞧清楚了他的容貌。 只一眼,她兩頰忽然燒得guntang,她匆匆別開目光,往后踉蹌了一步。 剛好那邊沈銘峪伴隨謝知州走了過來,謝知州指著趙騁對沈銘峪道:“銘峪,這是京師敬忠侯府的大公子,也是我的外甥。阿騁,這位是今年鄉試第一的沈解元?!?/br> 趙騁目光從唐妧身上輕輕移開,淡淡落到沈銘峪身上,輕聲啟口道:“沈公子?!?/br> 他聲音略微有些低沉,嗓音卻極為渾厚有穿透力,又并非粗獷,有些悅耳的磁性,卻又不失威嚴莊重。對待沈銘峪的態度,絕對算不上溫和謙恭,卻也不失禮。 他是軍人,仿佛與身俱來就不會笑,俊顏凝重,猶如平素處理軍務一般。 較之趙騁的淡而遠之,沈銘峪明顯熱情很多,他雙手交疊,深深朝趙騁作了一揖,方才笑著道:“原來閣下就是十四歲就受封天下兵馬大元帥的漠北英雄,在下沈銘峪,久仰公子大名?!?/br> “嗯?!壁w騁輕輕應一聲,卻沒有再多說。 “爹爹,騁表哥,你們怎么在這里?”謝靜音此番來花園,目的就是為了偶遇沈銘峪,自然要說些話來引起某人注意,她笑著道,“爹爹,阿妧說喜歡菊花,女兒就自作主張帶她過來了,您不會怪罪女兒吧?”謝靜音一邊說,一邊輕步走到自己父親身邊,離得沈銘峪更近了些。 “怎么會呢?!敝x知州是愛花之人,有人懂得欣賞,他自然歡喜,“唐姑娘也喜歡菊花?家中可有藏品?” 唐妧是唐府的姑娘,現在又是簪花坊的當家人,高姨娘來了湖州后,所有首飾都是在簪花坊打制的,唐妧常來謝府送釵環首飾,偶爾也能碰上謝知州,所以,謝知州認識。 唐妧的確喜歡花,對菊花也有幾分研究,不過,她從來沒有在謝靜音跟前說過,府上更是沒有珍藏什么名品。 只不過,這會兒謝靜音拉她下水了,她也不好當眾拆她的臺,只能硬著頭皮道:“民女對菊花只略有研究,家中并沒有什么藏品,早就聽聞大人種得一手好花,所以,很榮幸能有這個機會來謝家花園欣賞?!?/br> 謝知州聞聲笑了起來,一手輕輕捋了捋胡須,另外一只手隨意點了點。 “都認識哪些?能叫出幾種名字來?” 唐妧目光再次落在五顏六色的菊花上,就近說出幾種品種來:“這是綠牡丹,這是墨菊,那邊的兩種是十丈垂簾跟西湖柳月?!?/br> “愛菊的人很多,懂的人卻很少,難得唐姑娘也有這樣的閑情雅致?!敝x知州溫潤儒雅的面上含著淺淺笑意,不無贊許的對唐妧點了點頭,轉而又對謝靜音道,“既然唐姑娘喜歡,你就帶她多在花園里轉轉吧。銘峪,自打放榜后,還沒有來得及回家道喜吧?趕緊先回去吧,你娘肯定在家等你?!?/br> “是,大人?!鄙蜚懹B忙朝謝知州抱拳彎腰,直起身子后,目光輕輕落在唐妧身上。 卻不敢多做逗留,只看了片刻,又沖趙騁抱了抱拳,繼而轉身離開了。 天色不早了,唐妧自然沒有再留下來的道理,便也跟謝家父女告辭。 ~ 唐妧踏出知州府大門的時候,沈銘峪就等在外面,正在跟唐府車夫閑聊。沈銘峪一襲青袍著身,身姿秀如翠竹,立在馬車邊,俊雅的面上笑容溫和,一行一舉,無不透著書卷氣。沒有侃侃而談,只偶爾笑著回車夫幾句,通身氣質倒不像是出身市井的小民,而是世家公子,難怪謝六小姐會看上他了。 這樣一想,唐妧忽然覺得有些自卑起來,她配不上他。 沈銘峪雖然在跟唐府車夫閑談,但是余光卻是一直瞥著知州府門口的,瞧見了熟悉的身影,他立即朝唐妧走來。 “妧妧,我中了解元,我沒有讓你失望?!鄙蜚懹裉鞂嵲诟吲d,雖然考完試后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能夠得中舉人,但是沒有想到的是,他能夠考得第一。 此刻天色已經晚了,西邊最后一抹晚霞退了下去,天幕漸呈黛青色,路上行人也越來越少,唐妧左右看了看,對沈銘峪道:“你娘肯定在家等著你,先上車吧?!闭f罷,唐妧率先往馬車方向去,在秀禾攙扶下,上了馬車。唐妧讓沈銘峪共乘一輛車,沈銘峪心中自當開心,不過顧及著她的清譽,也只是坐在外面。 “妧妧,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你對菊花很有研究?”沈銘峪側身坐在外面,側面對著車前的布簾,目光落在布簾上。 “談不上研究,只是女孩子哪有不喜歡花草的。我早就聽說了知州府里的花好,今天剛好有機會見一見?!敝x靜音今天的小計謀,她此刻卻不好跟沈銘峪說,只能暫時憋著。 唐妧端端坐在車內,想著方才在知州府發生的一些事情,總覺得心緒不寧,似乎是有大事要發生一樣。 她無端看了陌生男人身子,謝靜音又故意在她跟前表現出對沈銘峪有意思,而沈銘峪高中解元后,謝知州對他如此器重,竟然親自喚他去府上說話。再加上,沈家夫人從來對她的態度都是頗為疏離冷淡的,如果沈夫人見有更好的兒媳婦人選,她定然會逼著兒子另娶。 沈銘峪幼年喪父,之后便與母親跟胞妹相依為命,是出了名的孝子。如果他的母親逼他,他會不會…… 唐妧情緒有些低落,但她并非蠻不講理之人,如果她跟沈銘峪的婚事得不到沈夫人認可的話,她不會讓沈家母子兄妹為難。唐妧心情不太好,回了家后,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丫鬟來喚用晚膳,她也以累為由,沒有去。 一個人躺在床上,卻沒有睡意,索性爬了起來,點了煤油燈,靠坐在窗戶邊做簪子。 “jiejie,你沒有吃飯?!碧瓢M被兄長抱著,趴在窗臺邊,白胖的一雙小手朝jiejie夠來,“阿滿給jiejie送飯來吃?!?/br> 唐家長公子唐錦榮,二九之年,生得高大俊朗,此刻正抱著小meimei。見小meimei要爬窗戶,唐錦榮笑著彎下腰,托著小丫頭胖身子,把她送到了屋內唐妧懷里。 哥哥隨父親出遠門跑貨,有些日子沒回家了,唐妧見到哥哥,心情好了很多。 “阿滿胡鬧,哥哥也任著她胡鬧,爬窗戶算怎么回事?!碧茒€說歸說,可小臉只板了一會兒,就繃不住了笑起來,見哥哥推門進來,她抱著meimei迎過去,“讓我瞧瞧,哥哥出門一趟,是不是又結實了?!?/br> “娘說哥哥是大人了,該娶媳婦了?!碧瓢M小胖身子縮在jiejie懷里,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戳著哥哥笑。 阿滿還小,唐家夫婦閑聊起長子婚事,也沒有避諱,所以就叫小丫頭聽進去了。小丫頭打從落地,幾乎都是jiejie一手帶大的,所以跟jiejie感情最好,平時從爹娘那里聽來什么,都跟jiejie說。 提及婚事,唐妧臉紅了一下,就不再說話了。 唐錦榮屈指在小妹阿滿腦袋上敲了敲,繼而大搖大擺走到一旁竹椅上坐下來,笑望著大meimei道:“說吧,鬧什么脾氣?怎么晚飯都不吃?” 唐妧也在一邊坐下來,讓meimei阿滿側坐在她腿上,才道:“天氣太熱,出一趟門,中了署,沒有胃口?!?/br> “簡直胡說八道!”唐錦榮絲毫不給meimei面子,直接當面拆穿她的謊言,然后黑亮亮的眸子一直盯著meimei看,笑說,“在謝家遇到銘峪了?開心得過了頭了?” 唐錦榮才回湖州就聽見街坊鄰里說沈銘峪高中了解元,他連家都沒回,直接跑去沈家,卻被告知沈銘峪被知州大人叫過去了。 后來回家找meimei,又聽母親說,meimei去知州府給高姨娘送釵環首飾去了。 他當時一聽這話就笑了,直道兩人有緣,還被母親板著臉說了幾嘴。 不過沒關系,他就是開心,阿妧即將嫁得如意夫婿,他自是替meimei高興。 唐妧有苦說不出,只能閉口不言,裝作沒有聽見。那邊唐錦榮卻當meimei默認了,笑得更開心。 “錦榮,你帶阿滿去院子里走走消食,娘跟你meimei說說話?!碧品蛉岁愂嫌尚忝缧愫谭鲋吡诉M來,唐夫人摸了摸阿滿小腦袋,“去跟你哥哥玩一會兒去,等晚些時候,再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