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握住的手很有默契地換了姿勢。從一只抓住另一只的姿勢換成了十指緊扣。兩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銀幕上。但他們的注意力卻都在緊握的手上。有一份溫暖和悸動似乎從指尖一直漫到了心里。

    他們什么都沒有說。但他們確實有默契的。有些話不必多說。有些話也不會多說。

    第九十八章

    情人節的那天，雖然沈真和沈靈并沒有用言語商量什么，但他們卻在沉默中達成了共識。

    接下來的日子好像和以前沒有什么區別，一個宅在家里搞創造，一個住校上學。學校里嚴禁學生攜帶并使用手機，不過沈靈的室友們都很義氣，知道沈靈有手機，他們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去舉報。沈靈就每晚躲在被子里，小聲地和沈真說晚安。這其實都是小事，但小事中卻透著一股子幼稚的浪漫。

    家里添置了一臺跑步機，陸陸續續又添置了些其他的室內用運動器材。沈真不愿意去健身房，每天就在家里動一動。他弄了一個彈性很大的作息時間表，盡可能地讓自己的生活狀態變得健康起來。

    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沈靈拿著一疊申報材料去找負責老師。

    錢修明對此相當不解：“你怎么忽然想要申請交換生了？到底是哪里想不開？其實我覺得那個對你而言并沒有什么用?！备咧械慕粨Q生項目和大學的交換生項目很不一樣，雖然每個高中的交換生項目計劃各不相同，但可以肯定的是，高中的交換生項目絕對沒有大學的交換生項目那樣具有學術性。

    沈靈的心情很好，笑瞇瞇地說：“因為我要努力追求我喜歡的人了啊?！?/br>
    追求喜歡的人還需要特意跑到地球的另一面去？錢修明覺得自己確實難以理解學神的想法。而且沈靈什么時候竟然不動聲色有了喜歡的人了？錢修明自認和沈靈的關系不錯，卻從未發現什么苗頭。

    不過，見沈靈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的，錢修明便忍不住問：“你在網上認識洋妞了？”

    要不是“真愛”在地球的另一面，為何沈靈現在會迫不及待地想要飛過去？錢修明心中立刻又生出了幾分擔心。在他看來，沈靈如今的種種行為就和那些被愛情沖昏了頭想要私奔的“傻子”一樣。

    沈靈搖了搖頭，說：“你這個猜測弄錯了至少兩件事情?！?/br>
    弄錯了兩件事情？既然不是“洋”，那便還是華國人；既然不是“妞”，那……錢修明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他將沈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問：“不是說同類會有感應嗎？我怎么沒看出來??？”

    錢修明甚至擔心是自己對沈靈造成了某種不好的影響。不過，沈靈趕緊打斷了他的自怨自艾。

    “總之，為了我的愛情，這個交換生的名額，我是必須要弄到手的?！鄙蜢`揚了揚手里的資料。

    錢修明難得起了八卦的心思，想要弄明白沈靈那個“真愛”的身份，偏偏沈靈口風很緊。于是，錢修明只知道那位“真愛”是個華國男孩，目前待在國內，未來也會留在國內發展。所以，沈靈想辦法出一趟國到底是為了什么？隔著國家和時差，還怎么追求“真愛”??？錢修明都被沈靈弄糊涂了。

    不管錢修明如何不解，沈靈都是一個很有計劃性的人。事情總會按照他的計劃發展下去。

    高一學年快結束的時候，沈靈的交換生資格就申請下來了。沈靈拿著資料和沈真攤牌。

    “……所以，你下學期就會去國外了？”沈真詫異地問。他沒想到沈靈會有這么強的行動力。

    “確切地說，我會在暑假時離開。我們要先過去適應下環境?！鄙蜢`停頓了一下又說，“我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也許我們確實應該分開一下。與其等我上了大學再分開，還不如現在就開始?！?/br>
    沈真低頭翻著資料，沉默了幾秒鐘，說：“嗯，好啊。我等你回來?！?/br>
    沈真的內心一點都不平靜，但他的語氣卻足夠輕描淡寫。其實，沈真在當初給出的不過是一個建議。所謂建議，也就是說可以被采納，也可以不被采納，但是，沈靈顯然弄明白了沈真真正的心思。

    哪怕沈真一直自欺欺人，但在沈靈毫不掩飾的表現中，他顯然已經明白他們兄弟間的關系將會發生一些變化。沈真在情感上接受著這種變化。但他的理智卻還在猶豫。而沈靈清楚地知道了這一點。

    沈靈太聰明了，其實，誰的心思能夠瞞得過他呢？他卻愿意在一定程度上縱容著沈真。

    “哥哥會等我回來的，是吧？”沈靈微笑著問。

    “我能去哪里呢？我肯定是在家里守著的?！鄙蛘嬉徽Z雙關地說。

    即使是到了這個時刻，明明都知道了各自的底牌，但他們依然沒有選擇攤牌。不過，這樣的雙關之語已經算得上是一種承諾了。沈靈的心里對此是滿意的，可他的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種失望的表情。

    因為沈靈的失望，所以沈真越發內疚，所以沈真任由沈靈“為所欲為”。沈靈出國前的一天，他們在互相幫助的時候，沈靈忽然破了那條界限，直接吻上了沈真的嘴唇。如他所料，沈真沒有拒絕。

    沈靈走了以后，家里好像變得更安靜了。沈真被這種安靜壓得喘不過氣來。

    沈真有點想要喝酒，但他又覺得自己作為一個成年人，不該用酒精來麻醉自己。于是，他開始給朋友們打電話。因為沈真的宅屬性，他的朋友不多，但朋友貴精不貴多，他的好朋友卻又是不少的。

    沈真把電話打給了李浩?；蛟S王彥、陳磊會更有閱歷，但有些心事卻只適合說給少年人聽。

    等李浩從沈真那一堆云里霧里的話中理出思緒時，他無語極了：“……你的意思是，你遇到了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雖然你懷疑了很久，但最終還是確定了你們兩個是互相有好感的，對吧？”

    “你等我一下……”李浩趕緊放下電話，去把房間的門關好，然后才重新拿起電話。作為一個正常的高中生，李爸爸李mama當然是禁止李浩早戀的，所以他覺得自己和沈真的電話不能被家人聽到。

    “既然互相喜歡，你還有什么好苦惱的？在一起不就行了嗎？”李浩恨鐵不成鋼地說。

    “怎么能夠輕率地在一起呢？如果他只是弄錯了自己的感情呢？我一直在他身邊扮演著一個引導者的角色，所以他才會依賴我。這讓我覺得自己很卑鄙?；蛟S，他本該是不會喜歡我的?！鄙蛘嬲f。

    哪怕沈靈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樣，但他也不像是沈真那樣是真正重生的。沈靈雖然有著前世的記憶，可是那些記憶帶給他的不過是技能上的熟練度而已，真正在沈靈性格中占據主導作用的還是他這一世的經歷。于是，沈真沒法把沈靈當成孩子看待，可他同樣不能把沈靈當成真正的成年人來看待。

    所以，如果沈真毫不掙扎地任由沈靈愛上自己并自己愛上沈靈，他會覺得自己是個誘拐犯。

    “然后呢？然后你做了什么？”李浩問。

    沈真有些難受地說：“我覺得我們應該暫時分開下。我們之間的距離一直都太過靠近了，這種親近使得我們都不夠清醒。唯有我們分開了，他才能進行更嚴謹冷靜的思考，究竟他對我的好感是出于愛情，還是出于一種生活上的慣性。愛情其實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至少我一直是怎么認為的?！?/br>
    如果真的是愛情，那么一兩年的分開其實無法阻斷他們之間的感情。

    如果那不是愛情，那也很好，等到一兩年后再相聚，從未攤牌的他們還能繼續做兄弟。

    不明真相的李浩卻覺得無話可說了：“你這真是……真是叫我說什么才好呢？”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懦弱，特別矯情，還特別作？”沈真苦笑著說。

    李浩本來確實是有一點這么覺得的，不過沈真已經在自我反省了，李浩總不能說，是啊，我覺得兄弟你確實有點作啊。于是，李浩想了想，說：“換個角度想想，你這也算是負責吧，有責任感！”

    “可是，我讓他傷心了?！鄙蛘嬲f。在機場告別時，沈靈那蒼白的臉色，沈真永遠都忘不掉。

    李浩想了想，又問：“我能夠聽得出來，你是真的很喜歡她吧？”

    “其實我之前從未想過會喜歡上他，但是當我意識到自己喜歡他時，我又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為什么我們不能在一起呢？明明我們相處得這么愉快！明明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牽扯我的心神。你知道嗎？這種感覺真的是太美好了，就像是我終于找到了自己失落的另一半靈魂一樣?！鄙蛘嬲f。

    李浩雖然也是藝術生，但他和沈真不一樣，他對于繪畫并沒有沈真那樣的熱愛。所以，李浩無法想象，沈真的生活是屬于沈靈的，沈真的精神世界也是屬于沈靈的，那是他唯一的繆斯，是他的神。

    李浩不想給沈真潑冷水，但他卻覺得沈真應該做好心理準備，于是他問：“那么，等她回來的時候，如果她對你說，之前對你的喜歡不過是種錯覺，她已經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你該怎么辦？”

    這個問題太殘忍了，可是它足夠現實。

    沈真一直在擔心的無非就是這個。

    “那我……那我其實也不能做什么，我會繼續像哥哥那樣留在他身邊。因為愛情是不能強迫的。愛情也不是你努力了他就會愿意給你的。愛情是一種感覺，是一種火花，只是我的愛情已經給了他了?！鄙蛘婧鋈挥X得更加難過了，“或許你會覺得我太夸張了，但我可能已經沒法再愛上別人了?！?/br>
    藝術家的世界更為純粹。沈真覺得自己可以欺騙任何人，卻無法欺騙自己的畫筆。

    就像是陳磊當初說過的那樣——明明那個時候的沈真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感情——畫畫是沈真的生命，而沈靈就是他畫中的靈魂。愛情兩字其實都不足以形容這種感情了，它無處不在而無所在。

    他們之間原本就不僅僅是愛情。沈真有著成年人的理智，又有著畫家的浪漫。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情圣??！”年輕的李浩無法理解這種感情的甜蜜和沉重，“放心啦，我剛剛是隨便說說的。你要這么想，你那么優秀，又有哪個姑娘會辜負你呢？總之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沈真其實毫無信心。不過，他努力笑了一下，說：“如果真要一個人過一輩子，那也沒什么?！?/br>
    李浩很同情沈真，但卻沒法完全地理解他。等陪沈真聊完了電話，十幾歲的李浩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愛情這種東西果然是太折磨人了，所以他還是繼續遠離姑娘，繼續和電腦游戲相親相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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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半以后。

    又長高了不少的沈靈結束了一場校內辯論。他走出校園，被陽光偏愛的他純白如童話中的王子。

    啊，時間差不多了，他該回國摘取甜美的果實了。

    第九十九章

    高中的交換生項目一般都是短期的，短的有一周至一個月的，長的最多也是一學期。

    按照雙方學校的安排，沈靈的交換生涯就應該是一個學期。但是，也不知道沈靈是怎么做的，那邊的學校出了特殊條款，于是沈靈的交換生涯被延長了。先是延長到了一個學年，后來又加了半年。

    算上最開始的暑假適應期，也就是說，沈真快要有兩年的時間沒有見到沈靈了。

    在這個分開的過程中，沈真孤單單地過了一個年，現在他馬上就要迎來第二個孤單的年了。過年期間是國內學生的寒假期，但是國外學生是不放假的。沈真知道沈靈應該不會回來。他對著電腦敲敲打打了快一個多小時，弄出了一封兩百字左右的信，又猶豫了一會兒，才點擊發送給沈靈發了郵件。

    科技如此發達，如果他們愿意，那么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他們也可以像是不曾分開一樣。

    如果在電腦上安裝一個視頻交流軟件，那么他們每天都能隔著網絡打招呼。但是，他們沒有。他們僅僅保持著半個月一次的越洋電話聯系。除此以外，他們會給對方發電子郵件，但這也并不頻繁。

    他們依然很有默契地避開了某個話題，問候和關心以及想念都克制在一個安全的范圍內。

    但是，哪怕是最高明的騙子或許都沒法騙過自己的心，更何況沈真原本就不是個擅長欺騙的人。等掛了電話，或者關上了郵件，那份自欺欺人就沒法繼續維持下去了。沈真覺得自己的情緒在失控。

    身為普通人或許沒法理解藝術家的愛情，我們沒法理解那份瘋狂、那份放浪，我們同樣沒法理解那份執著、那份忠貞。愛情是他們的第二生命。沈靈用最溫和的姿態卻最強勢地占據了沈真的一切。

    比不上前輩們的癡狂，沈真不是一個離了愛情就過不下的人。他只是會缺乏激情而已。

    這種激情的缺乏甚至不會為他人所知，只有在繪畫方面同樣純粹的陳磊才會窺見一二。

    陳磊以為沈真是遇到瓶頸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在外人看來，沈真年少成名，這一路走得都太過順利。他身上甚至沒有少年人的清高和驕傲。他對于技法的追求使得他不會傷仲永。但是，沒有人的藝術生命可以完全一帆風順。如果沒有瓶頸，那么就不會有突破。但瓶頸有時候也會毀了一個人。

    雖然沈真現在還沒有到“被毀了”的地步，但陳磊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

    “什么？去a校開講座？不行不行，我資歷不夠?！鄙蛘婀麛嗟鼐芙^了陳磊的提議。藝術是需要拼天賦的，需要老天爺賞飯吃，a校是八大美院之一，a校中的學生都是天之驕子。沈真覺得自己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他在天賦上并不比學生們厲害多少，難道要讓他這個高中生去給大學生開講座？

    少年人確實應該謙虛一點，不過，陳磊總覺得沈真對他自己的認知偏低了。陳磊說：“這并不是一個正規的學術性講座，而是一個開放的交流型講座。他們邀請的也不僅僅是我一個人，而是我的整個團隊?！队鲅愤@部動畫片算是我的代表作，你這個漫畫原作者跟著我去露露臉，也不為過吧？”

    說句題外話，《遇妖》漫畫版連載了這么多年，終于快要完結了。動畫版則完成了三部。

    沈真還有些猶豫。

    陳磊又說：“就這么說定了！我等下把時間和地點發給你，你準時參加，不許遲到?！?/br>
    陳磊迅速掛了電話，都沒有給沈真拒絕的機會。沈真握著手機嘆氣。說真的，要不是沈真知曉陳磊的為人，而且沈真本身不是很在意這種事情，陳磊這種性格確實容易得罪人。他真的太孩子氣了。

    講座被安排在十天之后。

    沈真在手機上設了一個提醒，否則他說不定到時候能忘記這件事情。然后，他把手機塞進口袋里，走到書房中去開電腦。電腦已經更新換代過了，數位板等沈真上一世最熟悉的工具也已經都到位了。這意味著沈真對著電腦工作的時間將會大大延長，等到沈靈回家時，他們需要購置第二臺電腦。

    隨著電腦開機，郵箱就自動登錄。

    沈真打開了郵箱，可是并沒有新郵件提醒。沈真下意識地多刷新了幾次。

    確定沒有新郵件以后，沈真打開了新浪微博。他在微博上只有一個號，名字叫做“是三爺不是三兒”，不定期更新以仙人掌三兒視角來描繪的條漫。這些漫畫都是他在過去的幾年中陸陸續續畫的。

    沈真并沒有做過什么推廣。他甚至沒有利用過自身的名氣。他只是時不時地更新一條。

    起初這個微博并沒有多少關注量。當然，那些因為各種巧合而關注了這個微博的人最后都沒有取關，因為條漫什么的真的是太萌了！等到粉絲數量逐漸上去，漲到了幾千人，估計是有人@了大v，被大v免費轉發過一次后，三爺的關注量激增。就算到了現在，三爺每天都會面臨諸多新粉絲的調戲。

    “是三爺不是三兒”這個賬號背后的沈真依然沒什么改變，他還是不回粉絲們的留言，還是不定時地更新條漫，好像那些關注、評論、轉發、點贊都和他沒什么關系。大家都覺得三爺真是高冷萌。

    沈真在心里立了一個flag，等他把所有的存稿都更新完了，沈靈就應該回來了吧？

    可是，沈真不知道沈靈現在是怎么想的。他們已經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沒有見過面了呢。

    沈真有時候想過，如果沈靈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微笑著說：“哥，我回來了啦。哈哈，我在國外遇到了一個很喜歡的女孩子！哥，我覺得我們就該做一輩子的好兄弟呢！”

    他舍得責怪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