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傍晚，沈真帶著獎牌回了家。即使回家的地鐵很擁擠，但這也完全無法破壞沈真的好心情。

    因為已經跟著沈靈在學校的食堂里吃過飯，沈真到家后就直奔書房。他哼著老歌九十年代初的老歌，動作熟練地把一個新的畫板架了起來。等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他豪情萬丈地拿起了筆。

    沈真把獎牌從脖子里取了下來，然后細心地將獎牌纏繞在了支架上。這個獎牌其實很廉價，估計是學校從哪個小廠子里批發來的，它肯定不是真正的銅牌，重量非常輕。但是，它其實又是無價的。

    沈真打量著空白的畫布，神情無比嚴肅，就好像畫布上已經鋪陳了他的作品一樣。

    這幅畫雖然還沒有開始畫，但它早已經存在于沈真的心里了。

    在回家的一路上，沈真一直都在心里推敲著這幅畫的細節?！俺芍裨谛亍彼膫€字就足以描述沈真現在的狀態。當一個畫家想要把自己全部的感情融入作品時，他將要創造的作品就必然能取得成功。

    沈真很快就用鉛筆打好了底稿。鉛筆的筆觸非常輕，如果不仔細看，甚至很難發現它們的存在。這就是草稿了。草稿很粗糙，只是把畫布按照沈真心中“成品”的樣子進行了簡單的空間分割而已。

    然后，沈真開始調顏料。

    他打算用暖色，無論是圣光的金黃，還是鮮血的赤紅，都帶著某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激情。

    這種激情似乎也透過了畫布在支撐著沈真這位創造者。若不是油畫在創造過程中需要不時留出讓顏料晾干的時間，不能一口氣畫完，只怕沈真能在畫布前站到地老天荒。不過，當沈真的創造告一段落時，時間也已經很晚了，墻上的鐘顯示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沈真看著畫布，他的作品已見雛形。

    “這次用了快干油，兩到三天應該就能干了，在小靈回家前，還能把畫面再完善一下?！鄙蛘嫔炝藗€懶腰。他畫畫的時候不覺得累，現在停了下來，卻覺得身體特別疲勞，不過他的精神還是很好。

    沈真洗了個澡，就打算去睡覺了。

    學校里的運動會一共要開四天半。第二天，沈真照樣是早早起床去了學校。也就是他現在的身體還非常年輕，哪怕頭天睡得有些晚，第二天看上去卻并沒有什么影響，黑眼圈什么的更是不會存在。

    沈靈第二天并沒有什么比賽項目，就想辦法弄了個記者證，非要賴在沈真的班上和沈真一起看比賽。沈真覺得自己小孩不能太過脫離集體，就向小個子男生借了記者證，偶爾也去沈靈班上坐會兒。

    記者證這種無辜而正經的證件就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沈牛郎和沈織女間的鵲橋。

    “其實，運動會本該在周四就結束了。周五之所以還有半天，是我們高一年級和高二年級的籃球友誼賽。比賽結束就可以回家了?！鄙蜢`小聲地和沈真說著學校里的安排，“那哥哥周五還來嗎？”

    “籃球比賽??？你參加嗎？”沈真問。

    “怎么可能輪到我……上場的都是體育特招生。雖然我是替補，但我肯定沒有機會出場了?！鄙蜢`說。如果是班級的對抗賽，那么沈靈肯定有出場機會，可這是年級的，年級中厲害的男生太多了。

    沈真想了想，說：“我還是來吧。我們一起看比賽，看完了就去吃頓好吃的，然后一起回家?！?/br>
    “嗯，那也行！其實學校旁邊有幾家餐館挺不錯的?！鄙蜢`高興地說。

    周五的上午八點，兩個年級的友誼賽就要開始了。這都已經是十月了，早晨的氣溫很低，不過運動員們都不怎么怕冷，他們身上只穿著運動短衫和短褲。當他們做著熱身運動時，女生們就在一旁喊著加油。這群拉拉隊中給沈靈喊加油的也有不少，明明沈靈作為很難上場的替補，連外套都沒有脫。

    籃球隊的一個高個子在沈靈背上捶了一下，開著玩笑說：“靠，這幫女生就看臉吧？”

    沈靈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聽見場邊有一個男聲用力喊著：“沈靈加油！”

    高個子立刻朝聲音的來源處望去，說：“不得了了，現在的男生都開始看臉了！”他作為高一年級的籃球隊隊長，在人氣上竟然拼不過沈靈，難道同學們中就沒有幾個只看技術不看臉的正經人嗎？

    “那是我哥哥。我哥哥在替我加油?！鄙蜢`笑著說。

    高個子摸了摸鼻子，繼續做準備活動。沈靈捂緊了外套，雖然他里面也穿著運動短衫，但像他這種沒什么機會出場的替補就不用如此積極地活動身體了。沈靈很清楚自己今天就是來打個醬油的。

    雖然是友誼賽，但這個年紀的男生都血氣方剛，誰也不愿意服輸，因此比賽進行得非常激烈。

    高一這邊不知道是不是運氣不好，在比賽的過程中，好幾個主力球員傷了，就連他們的隊長都嚴重抽筋。抽筋不用下場，隊長痛得躺在了地上，隊員走過去，抬起隊長的腳，對著他的腳底心用力地踹。這是球場上的臨時應對之法。很多圍觀的女生都不忍再看了，有些感性的甚至為此留下了眼淚。

    充當臨時教練的體育老師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對沈靈說：“你開始熱身吧?！?/br>
    沈真時刻關注著沈靈，見沈靈脫了外套，他下意識地又喊了聲“沈靈加油”。他周圍的人立刻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沈真對著拉拉隊員們笑了笑，說：“一起喊??！趕緊的，給他們加油?！?/br>
    等比賽進行到最后十分鐘時，場上的分數差距已經拉得很大了，高二年級遙遙領先。高一的幾乎已經沒有機會翻盤了。教練把沈靈派上場，不指望著沈靈力挽狂瀾，只是不希望幾個主力傷上加傷。

    沈靈上場后，先跑到隊長身邊，對著隊長耳語了幾句。

    也不知道沈靈說了什么，隊長在沈靈的胸口捶了一下，然后對著沈靈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接下來的幾分鐘時間里，沈靈非?；钴S。不過，高二年級似乎找到了克制之法，對于高一的嚴防死守，高一的在控球率上一直拼不過高二的。好不容易隊長搶到球，見沈靈的位置非常好，他也不戀球，直接就傳了過去。沈靈飛起一躍，球進了！沈真站在拉拉隊員旁邊，和她們一起歡呼了起來。

    沈靈獲得了每個進球隊員都會得到的待遇，拉拉隊的隊長喊一聲沈靈的名字，其余的人就開始瘋狂地喊加油。沈真的聲音夾在其中，和拉拉隊長一起帶節奏。沈靈回頭給了沈真一個燦爛的笑容。

    還剩下最后的五分鐘，高一的隊長又給沈靈創造了幾次機會，再加上沈靈自己也積極，因此他再次進了球。不過，等到比賽結束時，高一的還是沒有把比分追上去。哨聲響起，雙方隊員握手離場。

    沈真帶著一身汗湊到沈真面前。沈真趕緊讓他把外套裹上。

    “走吧走吧，我都餓壞了。雖然現在不到飯點，但我還是想要先去吃點東西?！鄙蛘嬲f。他昨天晚上又畫了好長時間的畫，于是今天早上就起晚了，為了能盡早趕到學校，他都還沒來得及吃早飯。

    沈靈用一只胳膊壓著沈真的肩膀，說：“行，去吃飯吧?！彼仡^對著籃球隊長比了個大拇指。

    籃球隊長沒說什么，只是對著沈靈拍了拍胸口。

    “老大，你怎么一直給那小子傳球啊?！币粋€籃球隊員湊到隊長面前，問。

    籃球隊長用一種理所應當的語氣說：“因為那小子投籃率高??！而且，他每次的位置都很好?！?/br>
    這倒是真的，平時一起打籃球時，大家都發現了沈靈的投籃率很高。不過，隊員還是覺得有哪里不對，隊長平時不是特別不喜歡讓“小白臉”出風頭的嗎？怎么這次面對沈靈時就變得如此大度了？

    籃球隊長嘿嘿一笑說：“當然，這也是我夠義氣。沈靈說，他喜歡的姑娘在看球，問我能不能給他一些表現的機會。我尋思著比分反正是追不上了，那就成全沈靈一把吧！他這方法真夠浪漫的！”

    “咦，那也沒見他朝哪個姑娘拋媚眼??！”

    “我觀察了下，他進球后，就會沖著拉拉隊的方向笑一下。他喜歡的人一定在拉拉隊中！”

    沈靈不知道籃球隊中那幫家伙正在對他扒一扒，并且yy了他和拉拉隊員的二三事。他和沈真去了學校旁一家口碑不錯的小飯店吃飯，兩人點了一份干鍋雞，又點了另外三個菜。等上了菜就開吃了。

    干鍋雞是這家店的招牌菜，味道確實不錯。沈真甚至還想偷師學一學。

    不過……

    “菜單上不是寫了，這是一只完整的雞嗎？我怎么覺得雞塊的數量不對??？”沈真說。他平時都自己下廚房，對于菜量的多少，心里是有數的。如果是那種很少進廚房的高中生，就不一定清楚了。

    “真少了？”沈靈問。

    “我是這么覺得的……不過，我們都吃完了，也沒什么證據。算了，買單回家吧?！鄙蛘嬲f。

    “等等……你等我十分鐘?！鄙蜢`說。

    沈靈把盤子往邊上一推，桌子中間就空了。然后，他把兩人吃剩的雞骨頭都倒在了空處，動作迅速地拼起了骨架。十分鐘后，雞的大致骨架就拼出來了，只有大半只骨架，店家果然克扣了份額。

    沈真立刻揚手請了服務員來理論。

    服務員頂著一張崩潰的臉把店主叫了過來。

    店主瞧著證據，抹了一把臉，也顧不上自己的年紀比沈真和沈靈大很多了，說：“大哥，這確實是我們不對。這頓算是我請的，這件事就按下不提了，行不？大哥，我們以后肯定改，你們看？”

    ……

    沈真是笑著從飯店離開的。他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沈靈淡定地跟在沈真身邊，一副高手風范，深藏功與名。

    知識就是力量。這話從未錯過。

    第九十一章

    到了地鐵上，沈真還在繼續笑。沈靈第一次意識到，沈真的笑點或許沒有他想象中那么高。

    “回家有事嗎？要是沒什么事，我想要去趟書店?！鄙蜢`說。

    “那就去書店吧，正好我也要買書?！鄙蛘嫦肓讼?，說。

    進了書店后，沈靈直奔社會科學類書架，而沈真則走向了藝術類書架。

    雖然沈真在面對學習這件事情時遠沒有沈靈那么積極，但是并不能因此說沈真就是個不愛讀書的人。其實，沈真看過的繪畫相關書籍非常多。先不提各種專業書籍，就是各國的藝術史、各位大師的傳記，他都看過很多。而且沈真還會定期去書店淘常見或者不常見的畫冊集。收集畫冊是他的習慣。

    在上一世時，沈真為了能夠畫好人體結構，還報了網絡輔導班，學習了一些解剖學方面的知識。

    可以說，在自己的專業領域，沈真其實一直都在追求更高的水平。他把愛好當做了工作，而他的工作也在成就他的愛好。沈真無疑是幸運的，但這種幸運卻不是無緣無故來的，而是源于他的韌性。

    沈真的知識面或許是不如沈靈那么廣，每個人的智商也或許是有些差異，可是憑著他在專業方面的追求，他其實就值得被人尊敬。他在生活方面的隨遇而安并不意味著他在精神方面就得過且過了。

    如果沈真一直都是個得過且過的，沈靈難道還會和他有共同語言嗎？

    他們的知識面可以不重疊，他們的興趣點可以有差異，但如果他們的精神追求都不一樣，那么他們遲早會分道揚鑣。一個優秀的人想要征服另一個優秀的人，這是本能。沈真其實一直都在發光啊。

    沈真挑了一本《達利談話錄》，這里面收錄了阿蘭·鮑斯克特和達利的十次談話。

    薩爾瓦多·達利，是西班牙20世紀超現實主義大師，也是沈真特別喜歡的一位藝術家。在沈真看來，達利作為20世紀畫壇中與畢加索、馬蒂斯齊名的藝術大師，他在商業上或許和畢加索一樣成功并家財萬貫，但是，達利所不同之處在于，他一生忠于自己的愛情，珍視自己的妻子并將她視為自己創作的繆斯。而在藝術上，達利的畫作或許與馬蒂斯的畫作一樣抽象難解，但是，他所不同之處在于，他具有著古典主義畫家一般過硬扎實的寫實功底，可以憑借他的才氣塑造出真實可感的夢中世界。

    總之，沈真是達利的粉。他決定向自己的偶像看齊。

    偶像把妻子視為自己的繆斯，沈真沒有妻子，但他可以把自家小孩視為自己的創造源泉??！

    沈真又拿了一本藝用人體結構運動學方面的書籍和一本宮崎駿的正版畫冊集，便去別的書架找沈靈了。沈靈估計進書店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要買的書，他挑選的速度也非?？?，正打算走過來找沈靈。

    兄弟倆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拿著書去柜臺前付了賬，然后拎著書回了家。

    畫室的門開著。屋內通風良好，但沈靈還是聞到了調色油的味道。當初第一次聞到這種味道時，沈靈覺得自己的腦袋都痛了起來，可是現在的他卻已經習慣它了。沈靈問：“哥，你又畫油畫了？”

    沈真低頭換著拖鞋：“是啊……最近正好有靈感?！?/br>
    沈靈迫不及待地沖進了畫室。他很喜歡沈真的畫，每一幅都是。

    油畫雖然才剛開始畫，但畫面講述的故事已經有了雛形。只不過，人物的五官還沒有細修。但即使是這樣，當沈靈的眼神落在了那塊系在畫架上的獎牌上，他幾乎是立刻就猜出了畫面的主角是誰。

    “哥，你畫的是我嗎？”沈靈絲毫都不帶懷疑地問。

    “是你……”沈真也走進了畫室。

    勇士屠龍，這是西幻故事中最老套的情節。龍是邪惡而猙獰的，勇士是年輕而富有活力的。當沈靈跑完三千米沖過終點線時，沈真的腦子里立刻就浮現出了這樣一幅畫面。于是，他將它畫了下來。

    雖然是很老套的情節，但畫面本身并不俗套，整個構圖非常有張力。

    勇士穿著銀白色的漂亮鎧甲。沈靈很想伸手摸一摸，不過他到底忍住了。油畫上的各種顏料在干的程度上并不會保持一致，淺的顏料往往比深的顏料干得慢一些，沈靈怕隨手一摸會把顏料摸掉。

    “如果我是勇士，龍是惡勢力，那么等待拯救的公主是誰？是哥哥你嗎？”沈靈笑著問。

    沈真趕緊說：“我哪里弱得需要你來拯救了？我明明是和你組隊的小伙伴！”

    “那這個故事里一定沒有公主了?！鄙蜢`意味深長地說。

    “怎么沒有？如果沒有公主，我們為什么要屠龍呢？”沈真一本正經地說。

    沈靈鼓著臉說：“我才不要嬌滴滴的公主！”

    沈真機智地說：“你難道不要三兒了嗎？我們可以讓三兒充當一下公主。嗯，仙人掌殿下，多刺一族的公主。吾等遵循騎士的守則，救公主于惡龍之手，愿憐憫與公義長存，愿光明和希望長伴?！?/br>
    沈靈被沈真逗笑了。沈真還把手放在胸前，比劃了一個自創的騎士效忠禮，既正經又搞笑。

    午后的陽光從窗戶里探進來。它柔軟而又明亮，就像是沈靈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