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有電視的人家，每次都是全家老小擠在一起看《天線寶寶》找線索，大人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會錯過什么至關重要的線索，因而把幾十倍的大獎錯過了。至于那些沒電視的人家，一到放《天線寶寶》時，就往別人家湊。這項賭博騙局不知道給無辜的《天線寶寶》貢獻了多少收視率。

    宋華心力憔悴地說：“我奶奶已經……已經沒救了。她非要讓我陪著她一起看《天線寶寶》，讓我找線索。這種東西還不是莊家說什么就是什么的？我和她說道理吧，她非說我是見不得她發財。我順著她陪她找線索吧，等到開獎的時候，我的答案是錯的，她又把我罵一頓，說我的書都白讀了?！?/br>
    成績好和這種所謂的找線索之間有個p聯系??！

    “家里的錢都輸了？”沈靈問。他終于明白為何方石菊不待見宋華了。她以前眼中確實是有宋華這個孫子的，但她現在已經賭紅了眼睛。沉迷于賭博的人能有什么理智？更何況方石菊本來就自私。

    宋華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都輸了……還欠了債。莊家那邊知道我爸能賺錢，就同意我奶奶賒賬。我懷疑，我奶奶把我爸明后年賺的錢都輸進去了。我媽想要勸她，她就三天兩頭折騰我媽?！?/br>
    “就不能和你爸爸說說，家里的存折讓你mama來保管，這樣不就行了？”沈靈“善意”地提醒。

    宋華搖了搖頭：“我奶奶和我爸說，她做的是能發大財的事情，我爸相信了。哦，她還打電話對我爸說，是我mama和我對她不孝順，說我學壞了，不好好念書，成績退步了什么的……其實我哪有成績退步？只不過她非覺得，如果我成績真的好，就應該幫她猜中大獎的內容，否則我就是在騙她?！?/br>
    沈靈并沒有立刻給出離婚的建議，反而憂心忡忡地說：“六合彩這種聽著就像是騙局。你奶奶輸了這么多錢，估計附近村子里輸了錢的人不少，這數額肯定已經很龐大了。你就沒想過要報警？”

    “沒用的……”宋華說。

    莊家們都是那種混子一類的人，他們原本就消息靈通，警察真來了，他們立刻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因此抓捕工作進行得很不順利。而就算莊家們真的被抓了，抓走的人蹲了監獄，新的莊家又冒出來了，根本沒法從源頭上止住。對了，那些上當受騙的村民們還都站在莊家這邊，幫忙隱瞞警察。

    方石菊就裝得特別好。警察上門做調查時，她一臉無辜地問：“六合彩是什么??？”

    警察有禮貌地說：“老人家，您只要知道那就是騙錢的玩意兒就行了！都是騙人的！”

    方石菊捂著胸口說：“哦哦，我知道了，我一定把自己的錢藏好了，不給他們騙?！?/br>
    警察又說：“老人家，如果你們的村子里有六合彩，您一定要通知我們啊?！?/br>
    方石菊堅定地保證說：“同志們放心，我一定配合你們的工作！你們辛苦了，進來喝碗水吧？”

    ……

    警察上門時，宋華的mama下地干活了。等她回來時，鄰居把這些事情學給她聽，那人還用了一個非常不恰當的比喻：“你們家的老太太真是可比當年的地下黨啊，厲害，太厲害了！”而等到宋華放學回家時，宋華的mama又把這些復述給了宋華聽，宋華簡直一臉血，已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沈靈一臉同情地看著宋華：“你們家的日子……這么過下去可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關于六合彩的事情全部是真的，我小姨那個村子里就是全村被騙，我小姨還識字呢，還初中文化呢，還做過村里的婦聯主任呢，我上她們家拜年，她覺得我成績好，非要我看天線寶寶。后來我們村里也開始有這個了，警察上門這一段……我鄰居的一個奶奶就是這么演的。不過，我們村子里剛剛興起沒多久（比那種重災區晚了三五年吧），就趕上有關部門下大力氣嚴打了，被騙的少。

    第七十六章

    “關于未來，你有什么計劃？”沈靈又問。

    宋華的臉上顯出了幾分不符合年紀的滄桑，無奈地說：“還能怎么樣……就這么過下去吧?！彼鹠ama還躺在床上呢。宋華mama手里攥著一點小錢，那是留著給宋華下學期交學費用的，不舍得拿出來給她自己看病。而宋華撿垃圾換的錢都買做了膏藥，宋華mama現在就靠著這些膏藥緩解腰間的疼痛。

    “其實……”沈靈面露糾結，他似乎已經有了什么想法，只不過又因為某些事情顯得有些為難。

    宋華趕緊說：“你想說什么就說吧，我知道你是為我好?！?/br>
    得到了宋華的保證，沈靈嘆了一口氣，說：“你就沒想過讓你父母離婚嗎？”

    “離婚？”宋華吃了一驚。

    沈靈一臉嚴肅地說：“對，離婚。你奶奶現在都已經開始打你mama了，難道你還愿意讓你mama繼續在這個家庭中待下去嗎？我說得不客氣點，你奶奶是個人渣，她已經沒救了，絕對不會悔改的?！?/br>
    “可是……”宋華下意識地想起了他的爸爸。

    沈靈卻沒有留給他多少思考的時間，追問道：“你爸爸雖然對你不錯，但和你奶奶比起來，誰更重要？明明你是有爸爸的人，你mama也是有丈夫的，可是你卻在撿垃圾，你mama正躺在床上受氣，這和沒有爸爸、沒有丈夫又有什么區別？哦，區別還是有的，如果你父母離婚了，你們就輕松了?！?/br>
    明明宋根榮還是能賺錢的，結果宋華的學費卻需要他mama省吃儉用擠出來，這難道不可笑嗎？

    “你奶奶現在對你這么差勁，對你mama的態度更是惡劣……可是你得很清楚地認識到一點，你奶奶好的時候，你們享不了她的福，等她把家里的錢賭光了，卻需要你和你mama省吃儉用來還債。等她老了，她還要享受來自你mama的照顧和來自你的孝順，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沈靈憤憤不平地說。

    宋華沉默著。

    “雖然我們才剛認識，但正因為這樣，我看待問題的角度可以更為客觀?！鄙蜢`又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服宋華，“如果你的父母離婚了……你完全可以帶著你mama走出去。只要你學習成績好，外面的學校會搶著要你。你mama雖然只有小學文化，但她很勤快，哪怕她去飯店找份洗碗工的工作呢，難道還能比留在家里下地干農活更累嗎？不是我危言聳聽，你mama再留在這里，非被你奶奶逼瘋了?！?/br>
    “我……”宋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沈靈拍了拍宋華的肩膀，說：“你既然想要保護你的mama，就給她指一條更光明些的路吧?！?/br>
    宋華點了點頭：“我……我會好好想一想的?！彼@話說得其實有些敷衍。

    沈靈便適可而止地停了話題。沈靈很清楚，其實宋華對于宋根榮還存著孺慕之情。哪怕現在的他更親近他mama，但如果不給他一個大的刺激，宋華大概還是不想叫父母離婚的。更何況，在宋華心目中，他還存在著一種奢望，他覺得做盡壞事令人厭惡的是奶奶，而宋根榮不過是被一時蒙蔽了而已。

    對此，沈靈還不至于失望。反正，他還有后續的手段。

    和宋華分開后，沈靈在汾水鎮最熱鬧的街上逛了一圈，買了一盒用豆腐皮做的小點心回了旅館。

    沈真這次出門時帶了個特制的小箱子，把一些必不可少的畫具帶上了，隨時都能夠畫上幾筆。沈靈去找宋華時，沈真在畫畫。等沈靈回來時，沈真還在畫畫。他坐在窗前，畫的正好是窗外的街景。

    見沈靈帶了小點心回來，沈真開心地說：“我特別愛吃這個……可惜別的地方都沒有賣的?！?/br>
    “那你就多吃點?！鄙蜢`只嘗了一口，把剩下的都遞給了沈真。

    “事情搞定了嗎？”沈真問。

    沈靈搖了搖頭：“我們旁觀者清，他們當局者迷。在宋華的心目中，宋根榮可不是壞人?！?/br>
    宋根榮本身確實不能算他特別壞，但他卻一直在縱容壞人，這難道還能算是好人？如果方石菊是個性格好的，那么宋根榮跟誰都能過得下去。偏偏方石菊是個那樣的，那么宋根榮就不該娶妻生子！

    “所以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鄙蛘鎳@了一口氣，“如果宋華不領情，那我們也別多管閑事了。渣男身邊多賤女……啊，我并不是在罵宋華mama賤?？傊褪沁@個意思，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靈笑著說：“別急別急，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安排的好戲還沒有上演。如果戲演完了，宋華和他mama還能在那個家里待下去，那我也不愿意管他們了。畢竟可憐之人也有可惡之處?！?/br>
    “那我們還要留幾天？”沈真問。

    沈靈想了想，說：“三天吧?！?/br>
    沈真點點頭，吃了三分之一的小點心，又把盒子回遞給了沈靈，然后繼續畫畫了。

    蝴蝶效應真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雖然沈真并沒有直面過宋華，不過他這些天通過沈靈話語的描述也勾勒出了宋華現在的性格形象。說真的，現在的宋華和沈真記憶中的宋華很不一樣。沈真記憶中的宋華是家里最受寵的人，他幾乎沒有吃過什么苦，存著一點點善心，但他身上也帶著某種清高。

    而現在的宋華呢？清高之氣已經徹底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責任感。

    上一世的宋華要感謝沈真，因為沈真替他擋去了諸多的苦難；這一世的宋華也要感謝沈真，因為這一世的宋華遠比上一世的他更通達，有了沈真帶來的蝴蝶效應，或許宋華這一世更容易取得成功。

    當然，前提得是宋華徹底擺脫了方石菊和宋根榮，他們就像是流膿的毒瘤一樣惡心。

    沈靈又開始早出晚歸了。

    沈真對沈靈很放心，就不怎么管事。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旅店里，當白天天氣好時，他也會帶著畫板出去走走。汾水鎮依山傍水，其實自然風景很美。他隨便找個地方把畫架一支，就可以寫生了。

    在沈真不知道的情況下，很多事情迅速地發生了。

    方石菊不知從哪里得知沈真“衣錦還鄉”了的消息，因此怒氣沖沖地跑去前江村堵人。

    方石菊在前江村沒有找到沈真，便又當著村子里人的面把沈真大罵了一頓，說沈真沒有良心。

    有個老太太笑話方石菊，毫不客氣地說：“我們村的姑娘早就不要你兒子啦，姓沈的和你們姓宋的有個屁的關系！真真現在跟著他后爸過得好好的！喲，你真這么威風這么厲害，也別拿著我們村的姑娘說事啊，快去把你現在那個兒媳婦管好了就是！她都敢背著你存私房錢了，你還不知道吧？”

    方石菊被擠兌了一通，怒氣沖沖地回了家，揪著宋華mama的頭發，把她從床上拖到了地上。

    ……

    都用不了三天，事實上，才過去了兩天，宋華就做出了決定。他又憔悴了幾分，眼睛卻很亮。

    “你說的對，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我必須要帶我mama走?！彼稳A一字一句地說。

    沈靈大吃了一驚：“我的天啊，你這是發生什么事情了？”

    “我奶奶把她手里的錢都賭光了，就開始惦記我mama手里的錢了。其實我mama能有什么錢呢？都是她賣菜、賣豆腐一點點攢起來的，都是一毛一毛賺來的辛苦錢。我mama的腰傷了，她都舍不得用這錢看病，就因為那是她存起來給我當學費用的……結果，我奶奶不聽她的解釋，硬是把她的錢全部搶走了……我奶奶雖然年紀大了，力氣卻不小，正好我媽還傷著，她又把我媽打了一頓?！彼稳A說。

    沈靈聽得眼睛都氣紅了：“這……你奶奶怎么能做這種事情？”

    “我媽說，她就指望著我能好好讀書有出息，現在學費沒了，她不想活了……要不是鄰居把她攔了下來，她差一點就氣得喝農藥了！沈靈，我媽差一點就要死了！”宋華像是要把心中的恨吼出來一樣，“我媽都這樣了，我爸還聽我奶奶的。電話里，他還叫我要孝順奶奶，別學得和我媽一樣壞?！?/br>
    農藥之事當然也在沈靈的計劃中。不過，他在施行計劃時，就先確保了宋華mama不會真的出事。他同樣只是利用流言“教”了宋華mama該怎么去爭取自己兒子的心。她似乎學得很成功呢。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在她這種境遇下，娘家不可靠，丈夫不可靠，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兒子了。

    沈靈覺得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只有在“對付”沈真，他的計劃才是溫和無害的。

    “離婚就對了！如果你爸爸還想拖著你mama不離婚，你就告訴他，你要去派出所告你奶奶家暴，你mama身上的傷就是證據?！鄙蜢`再次給宋華出了主意，“這其實也是把選擇權交到了你爸爸手里，如果你爸爸一聽這話立刻就答應離婚了，那么這意味著你爸爸心中只有你奶奶，他只想保住她?！?/br>
    宋華點點頭，含著眼淚說：“謝謝你，沈靈！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要不是我，你們家的沖突其實還不會立刻就這么激烈……沈靈從兜里取出一張嶄新的存折，遞給了宋華，說：“這里面有幾百塊錢，都是我自己存的壓歲錢，先借你用用。你千萬不要和我客氣，畢竟你和你mama現在身上都沒什么錢，正需要這個。等你們過些日子緩回來了，再把錢還給我好了?！?/br>
    宋華更是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言語已經無法表述他的感激。他和沈靈認識才不過幾天時間，沈靈就愿意這么幫助他?？墒撬挠H爹和親奶奶呢？這一刻，他更怨恨宋根榮和方石菊了。

    沈靈給了宋華一個擁抱。心情愉悅的沈靈已經預見了某些人的結局。

    你繼續賭下去吧。

    你繼續聽mama的話吧。

    你會賭得傾家蕩產一無所有。

    你們都會一無所有。

    你們未來的生活已經注定了是個悲劇。你們會在貧困中互相怨恨。

    沒有人原諒你們，沒有人愛你們。

    第七十七章

    “事情搞定了？”沈真覺得這真是不可思議。

    沈靈卻沒什么成就感，用一種相當淡然的語氣說：“整件事情其實很簡單，想要讓宋華對宋家死心，前提得是讓宋華的mama先死心，否則就算宋華有心要帶他mama走，只要他mama堅決不離婚，那么他永遠都無法達成目的。成年人總是會忽略孩子們的想法，‘你還小，不懂事’是個完美的借口?！?/br>
    沈真再次覺得自己智商不夠了，追問道：“那宋華的mama到底是怎么死心的？”

    “她和宋根榮是相親認識的，從一開始兩人之間就不存在著什么愛情?！鄙蜢`給沈真分析說。

    對于宋華mama而言，她還在維持著這段婚姻，一部分是因為慣性，她所生活的環境使得她從未想過離婚這件事，一部分則是因為宋華。大人總是這樣，都以為自己做的犧牲是為了孩子，卻不知道孩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隨著家庭生活越來越糟糕，宋華mama對于家庭本身其實已經沒有什么期待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讓宋華mama知道，這段婚姻的存在其實是對宋華的傷害呢？

    “方石菊搶走了宋華mama給宋華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學費，宋根榮人在外地只愿意相信方石菊的一家之言，這意味著家里已經沒有錢給宋華念書了。宋華mama一直過著苦日子，她最大的追求就是想讓宋華能好好念書。學費這件事情是她的逆鱗，這個時候再給她一點點推力，她肯定就選擇離婚了?！?/br>
    哪怕學費其實可以拖欠下，宋華不會立刻就沒有書讀。但這件事情的性質太嚴重了。

    如果有人用“你的日子過得太苦了，離吧”或者“他們一家都不是人，你還是離吧”這樣的理由來勸說宋華mama，她會覺得自己還是能夠繼續忍受的，誰家的日子不都是這么熬著過來的？但沈靈對于人性的弱點把握得太到位了，斷了宋華的學習之路這件事情直接讓已經麻木的宋華mama爆發了。

    而宋華mama作為一個很重視孩子的母親，她自己既然已經想明白，再搞定宋華就容易多了。

    整個事情說起來確實不復雜，只因為沈靈把人心看得太透徹。

    沈真覺得沈靈拿把扇子都可以本色出演《三國演義》中的臥龍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