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被沈真用膜拜素描練習專用石膏像的眼神膜拜了幾天，善于察言觀色的他默不作聲地感受著沈真的情緒變化，從震驚到驕傲，從驕傲到糾結，從糾結到不安，從不安到擔憂，最終定格在了擔憂上。此刻見沈真主動提及了這個話題，他搖搖頭說：“我不需要去做什么測驗來證明什么。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弊约胰酥约沂?，他的不凡大都來自于他夢中的經歷。他并不想過多暴露。

    “過多”的意思是，沈靈覺得在沈真面前做真實的自己，這并沒有什么。

    沈真想了想，認真地說：“以后……如果你想要做什么事情，小事你自便。至于大事……大事最好和我報備一聲，讓我心里有個數。不過，我不會過多干涉你的?！弊杂缮L的樹才會成為奇跡。

    既然沈靈不是一般的孩子，他就不想用大人式的關心去限制他。

    沈靈想了想，也很認真地說：“在我眼中沒有大事。能解決的事情都是小事。不能解決的事情，耐心一點，總能解決的?！眾Z嫡這樣的事情都干過，除非再次顛覆天下，否則真沒有什么大事了。

    在沈靈的夢中，他不是謀士，卻勝似謀士。

    別的謀士想尋明主謀天下，或為私心，或為名利，他只為江山社稷，也為故人能安。

    聽了沈靈的話，沈真又沉默了。

    再一次覺得自己的智商被嘲諷了的沈真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熊孩子算什么？孩子熊，照著一日三餐揍幾頓就好了。他家的孩子一點都不熊，然而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教育才好了??！

    腦細胞都要死光了！頭發都要跟著掉了！

    沈真心疼自己的發際線。#既然我沒有威廉王子的地位，我也不想擁有威廉王子的發型??！#

    又過了幾天，沈真送了一套法律方面的書給沈靈。

    這年頭還沒有司法考試，不過有律師資格考試。沈真是按照律師資格考試的參考書目買的書。

    “哥，你這是想讓我考律師？”沈靈態度隨意地翻著書。

    沈真搖了搖頭，說：“不，就是打算讓你看看。學無止境，你沒事的時候，就看看吧?！?/br>
    沈靈太聰明了，聰明的人一旦誤入歧途，那可是普通人根本無法阻止的。沈真雖然相信自家小孩是個好孩子，一定不會走上歧途的，但他想了很久又覺得確實該讓沈靈多讀一讀法律方面的書籍。

    法律，是一種枷鎖。但如果能利用得好的話，這也是一樣能用來保護自己的強大武器。

    如果天塌下來了，就讓沈靈用法律來補天吧。

    哥哥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第四十三章

    四月，清明節。

    學校組織學生們去烈士陵園給烈士們掃墓，今年正好輪到了一二兩個年級。

    烈士陵園在城里，進城需要坐車，一來一回將耗上不短的時間。如果輪到高年級去掃墓，他們是需要自己走路去的。臨行前一天，老師們特意囑咐了孩子們要帶上面包和水，這可以作為他們的午飯。

    生于和平、長于和平的孩子想象不出戰士們浴血奮戰時的英勇和犧牲時的悲壯。他們讀不懂“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中的不屈不撓，他們讀不懂“粉身碎骨尋常事，但愿犧牲報國家”中的舍生取義，他們讀不懂“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中的萬丈豪情。對于去掃墓這件事，他們并沒有什么沉重的心情，更多的還是覺得開心，因為一整天都不用上課了！而且，他們還要坐車去城里呢！

    老師們給每個學生都發了一張四方形的衛生紙，讓他們自己動手做小白花。

    這小白花將會獻給烈士們。

    高美美的動手能力不錯——雖然身為女孩子的她竟然在這方面輸給了沈靈——很快就把小白花做好了。她低頭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才一臉認真地說：“我要把花送給毛主席！”

    “那我要送給邱少云！”后座的男生搶著說。

    “我的送給江姐！”

    “我的送給董存瑞！”

    ……

    小孩子們對于烈士們的認知幾乎都來自于語文課本、適宜他們年齡段的課外讀物和電視節目。他們知道的烈士往往就只有那么幾個“典型”。他們敬仰烈士們，卻又覺得烈士們距離他們非常遠。

    沈靈很認真地扎著小白花，什么話都沒有說。

    學校訂下大巴車有五十多個座位，正好一輛車能裝下一個班級。高美美拿著小白花走出教室時，心中還有一種她自己都說不上來的莫名的低落。但是，當她看到大巴車時，轉眼又開心了。學生們是按照學號上車的（而學號是按照開學時的名單排列的，并非按照成績）。高美美的學號在沈靈之前。

    輪到沈靈上車時，車上的座位已經差不多被坐滿了。高美美在自己身邊給他留了一個位置。

    路程稍微有一點遠。高美美覺得無聊。她雖然背著小書包，但書包里只有餅干和礦泉水，并沒有小零食。老師們說了，他們是去掃墓的，而不是去郊游的，可以帶點吃的當午飯，但不可以帶零食。

    行進的車上也不能看書，那不符合用眼衛生。高美美的眼珠子一轉，說：“沈靈，講故事吧！”

    周圍的孩子都聽到了高美美說的話，七嘴八舌地起哄說：“對啊，沈靈你給大家講個故事吧！你可以給我們講講《遇妖》，就算后面的情節還不能告訴我們，從頭講起也好！我們都百聽不厭的！”

    沈靈的視線一直落在車窗外的風景上。

    不算熱鬧卻很平和的街，不算富貴卻很安樂的人，構成了一副盛世太平圖。

    沈靈收回視線，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好啊，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br>
    “古時候，有一位將軍……他的父親是將軍，他的爺爺是將軍，他的祖上都是將軍，所以他家世顯赫。但是，他的父親死于戰場，他的爺爺死于戰場，他的祖上有很多人都死于戰場。到了他這一輩，父親犧牲時，他才十三歲。他要拿起他父親的槍，因為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宿命……”

    沈靈的聲音很平淡。其實他并不是一個好的講故事者，孩子們聽得似懂非懂。

    沈靈從這位將軍講起，講到了這位將軍所帶的兵。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沒有主角不死光環。很多人都死了，又有很多年輕的生命填了進來。在最后一場戰役中，將軍也死了，用死亡換來慘勝。

    高美美聽著聽著就哭了。

    “好姑娘，你哭什么？”沈靈給高美美遞了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

    高美美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搖著頭說：“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想哭。我覺得你很難過?！?/br>
    沈靈的心情確實說不上好。他所講的故事中的那位將軍就是他前世的父親。父親戰死時，他尚在母腹。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關于父親的種種事情，都是在他長大后，別人一遍遍告訴他的。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高美美的哭聲感染了她周圍的幾個小女生，大家的眼淚好像都止不住了。為什么好人要死呢？為什么將軍要犧牲呢？男孩子們則更為沒心沒肺一些，有幾個見女生哭了，就忍不住扮鬼臉嘲笑她們。

    在沈靈講故事的時候，莫老師也認真地聽著。此刻見到了事情的發展，莫老師趕緊說：“好了好了，大家不要難過。李順濤，你也不要笑！雖然我們生活在和平年代中，但依然有戰士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為了保護我們而戰斗。你現在能夠坐在車里開女孩子的玩笑，那是戰士們用生命換來的?！?/br>
    被點名的李順濤立刻把嘴巴捂上了。

    莫老師順勢給孩子們上了一堂愛國主義教育課，并總結說：“所以，你們要珍惜現在的生活，要好好念書，要孝順父母，要努力成為祖國的棟梁，然后為國家的建設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br>
    學生們紛紛點頭，做出一副乖乖聽話的模樣。

    莫老師又說：“老師剛剛說的這些話，你們再好好想一想。掃墓回來后，你們還要寫篇周記?！?/br>
    烈士陵園的大門口圍著很多人。不光是小塘實驗學校組織了學生們來掃墓，其他的學校同樣組織了學生過來。而且，不光是學生們來掃墓了，其他的很多單位也集體過來了，全部湊在了清明這天。

    小朋友們等了將近兩個小時，才輪到他們進場給烈士們獻花。

    這是嘉城的烈士陵園，也是嘉城的英雄園，陵園中葬著很多在和平年代犧牲的警察、武警和消防戰士等等。他們不像毛主席、董存瑞那樣為孩子們熟知，他們留給孩子們只是一塊四四方方的墓碑和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如果不仔細閱讀他們的生平簡介，孩子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犧牲的。

    然而，這一個個普通的名字背后卻是一個個并不普通的烈士英魂！

    到了這時候，孩子們也不再嚷嚷問一些“為什么沒有江姐，我的花要送給江姐的”、“為什么我沒有看到邱少云”等這樣的問題了。烈士們的名字無比陌生，但他們一樣是值得被銘記的英雄！

    高音喇叭在播放哀樂。學生們列隊站在紀念碑前，低頭靜默。在這一刻，他們來時的嬉皮笑臉消失了，他們心中的不以為意也散去了。他們在懵懵懂懂中感受到了一絲沉重以及沉重背后的責任。

    默哀結束。學生們原地散開休息，順便解決一下午飯。

    高美美和沈靈找了一個有陰影的地方坐著。周圍都是松柏，郁郁蒼蒼。

    在他們不遠處，有兩個男的正坐著聊天。

    其中一個男的滿臉不高興地說：“晦氣得要死，單位年年都組織來，不來還不行，這不是搞形式主義么？老子的煙癮都快犯了。就是些死人，認都不認識，有什么好瞻仰的？”陵園中禁止抽煙。

    另一個男的勸著他說：“你小聲點！”

    “我又沒有說錯！既然都選擇當兵了，就應該要有犧牲的覺悟。醫生們把手術做好了，需要表揚嗎？公交車司機把車開好了，需要表揚嗎？都不需要吧？因為他們不過是做好了本職工作而已。既然如此，戰士們犧牲了，為什么要表揚？我們每年納稅，他們就該為了我們前仆后繼?！蹦悄械恼f。

    高美美猛然站了起來。

    沈靈及時把高美美拉住了，對著她搖了搖頭。

    “可是，他太過分了！”正義感十足的高美美說。

    沈靈面無表情地說：“你想和他講道理？講不通的。道理是說給人聽的?！?/br>
    高美美還是一臉不服氣，要不是沈靈拉住了她，她又習慣聽沈靈的，早就沖上去了。

    “三觀不合，完全沒法交流。對付這種人……最好是把他蒙頭打一頓?？赡悻F在還小，又打不過他?！鄙蜢`說，“烈士們的英魂并不會被他們這些人驚擾。因為，他們犧牲時并非只為保護我們，也為保護所有不曾違法亂紀的人，不管這些人是不是懂得感恩。所以才說戰士們是最可愛的一群人?！?/br>
    在這一刻，高美美似乎有一點點明白沈靈的意思了。

    無論黑暗有多猖狂，無論他人有多誤解，人生就該如蠟燭一樣，從頂燃到底，一直都是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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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刻，一些人為了維護我們的安定生活犧牲了。

    所以，我們有什么資格不努力而積極地生活著，連帶著他們的那一份呢？

    第四十四章

    傍晚，沈真帶著沈靈在路口給沈淑來燒了紙，清明節就這么過去了。

    他們雖已經離開了汾水鎮，并且再也不會回那里常住，不過有機會的話，沈真肯定還要帶著沈靈回去幾次。畢竟，沈淑來葬在那里。雖說人死如燈滅，但沈真總不能讓沈淑來的墳墓就此荒涼了吧？

    更何況，沈真都重生過一回了，如今對于那些鬼神之事，到底存了幾分敬畏之心。

    剛剛重生時，沈真是一點都不想再回到汾水鎮的。但現在他們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了，沈真有時候又覺得，或許等他們強大了，不懼某些人的糾纏了，可以每年抽空回去一兩天。掃一掃老屋，去去塵土；看一看沈淑來的墳，清清荒草。那時的他們應該算是衣錦還鄉了吧？想想倒也是挺不錯的。

    四月下旬，學校里舉行了期中考試。

    沈真帶著一個裝了些簡單學習用品的筆袋，去了學校。在學校中，沈真已經算是一個名人了，基本上處于“爺不在江湖，但江湖中處處有爺傳說”的傳奇地位。四年級的學生人人都認得沈真，但沈真因為平時從不來上課，他能認識的也就那幾個愛去他攤子上買東西的學生以及李浩的朋友們。

    沈真每次來學校參加考試時，都會被人圍觀。

    不過，也許小學生們都比較容易害羞？雖然大家心里都挺想和沈真親近一下的，但除了李浩會直接跑到沈真面前和他聊天以外，其他的人就算再好奇，也是遠遠地看著，不會主動來找沈真說話。

    李浩已經把考場安排弄清楚了，見沈真來了，就說：“我們班的考場在美術教室。你等會兒跟我一起過去就行了?！毙W部的教學樓有兩棟，班級都分布在前棟，后棟則分布著音樂教室、美術教室、會議室等?？荚嚂r因為要單人單桌，一個班級最少需要兩個考場，就會把后棟教學樓拿出來用。

    沈真點了下頭，沒有說什么。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復雜，畢竟馬上就要和弟弟進同一個考場了。

    “你知道不？期中考試之后，學校里要開家長會?！崩詈频南⒎浅ｌ`通。

    沈真確實不知道這個，聞言有些訝異：“開家長會？”

    “學校這不是存心要搞事嗎？剛剛考完試，成績一下來，馬上開家長會，明擺著就是不想讓我們學生好過??！”李浩郁悶地說，“我爸媽肯定又要猜拳了，贏的人去源源的班級，輸的來我班上?！?/br>
    沈真知道這種時候不該幸災樂禍的，但是只要想到李爸爸和李mama互相耍賴的樣子，他就忍不住想要笑。李爸爸和李mama的猜拳能從一局定勝負玩到三局兩勝、五局三勝、七局五勝……永無止境。

    李浩帶著怨念地看著沈真：“都什么時候了，你竟然還笑？有沒有把我當好兄弟??？”

    沈真拍了拍李浩的肩膀，說：“你怕什么？其實你不都已經習慣了嗎？難道還會覺得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