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想要在辦公室中混得好，就必須要通曉辦公室哲學。

    莫老師不以為意地說：“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王老師不會放在心上的?！彼诋敃r提出了異議并非是想要表現，只是因為……“我的父母”和“我的親人”，這怎么能是一樣的呢？

    第十六章

    改完作業，莫老師下意識地伸了一個懶腰。身為教師，他們多少都會有點職業病，呼吸道不好啦，喉嚨不好啦，脊椎不好啦等等。莫老師雖然還算年輕，但每當她伏案久了，脖子就會格外酸疼。

    “莫老師，你現在有空嗎？我有事找你聊一下?！币粋€男老師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

    這位男老師姓唐，并非嘉城本地人，是從北方來的。唐老師也是教語文的，不過他并沒有和莫老師帶過同一個年級，他們很少會有工作上的交流。莫老師自認為和唐老師不熟，因此對于唐老師來找自己這一事心存疑慮。當然，不管怎么說，他們都是同一個學校的老師，同事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于是，莫老師起身離開了座位，走到辦公室門口，微笑著問：“你找我有什么事？”

    “要是不耽誤你時間的話，我們去走廊拐角聊一下吧?！碧评蠋熎夂芎玫匦χ?。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這話聽上去非常不妥，于是他又趕緊補救，說：“啊，其實還是工作上的事情……”

    莫老師又笑了一下，領著唐老師便朝他說的地方走去。

    走廊拐角處建了一個大花壇，里面種著一些容易成活的花，該處視野非常開闊。下課時，這里常常會有一群學生跑來跑去。不過，現在是上課時間，整個校園都非常安靜，此處自然也沒什么人。

    “莫老師，可能你還不是很清楚，我現在是四年級三班的班主任?！碧评蠋熼_門見山地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事情呢，是這樣的，我們班上有一個叫李浩的學生。前幾天，他的家長來了趟學校?！?/br>
    莫老師心中越發覺得奇怪了。她現在帶的是一年級，又不是四年級，唐老師來找她做什么？不過，說到李浩這名學生，莫老師心里還留有一些印象，她曾經帶過這個學生，是個非常機靈淘氣的。

    雖然，這孩子的成績不太好，學習積極性也不高。_(:3」∠)_

    唐老師搓了搓手，說：“李浩家長和我說了些事情，這件事情呢稍微有點復雜。我找你也是想要了解下具體情況?！彼Z氣頓了頓，又說：“莫老師，你現在班上有個叫沈靈的學生，是吧？”

    莫老師的表情立刻就嚴肅起來了，狐疑地問：“確實是……這關沈靈什么事情？”

    幾乎在一剎那間，莫老師的心里就轉過了諸多念頭，她擔心沈靈在校外被人欺負了。

    “沈靈的家庭情況，想必莫老師你已經清楚了。你也知道的吧，這位同學還有一個哥哥，按照常理，應該讀四年級了。李浩家長告訴我，這倆孩子現在的情況算是無家可歸，目前以租房的形式住在他們家里?，F在那個當哥哥的選擇輟學了，李浩家長希望學校能提供幫助?！碧评蠋熡行鷳n地說。

    “你說什么？沈真那孩子輟學了？”莫老師瞪大了眼睛。

    唐老師點點頭，說：“按說他們的學籍不在我們的轄區內，這件事情我們可以不用理會的。但是，既然我們現在都知道這件事情了，總不能讓一個才十歲的孩子就這么失去了學習的機會吧？”

    莫老師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說：“你說得對?！彼滩蛔∠肫鹆碎_學那日沈真的表現，現在細細琢磨下，估計那時沈真就不打算念書了，只想把弟弟供出來吧？可她那時候竟沒有發現什么不對！

    莫老師因自己的粗心而感到內疚。

    與此同時，莫老師也對學校的某些安排覺得不滿。

    因為沈真在開學日帶著沈靈找過校長，所以沈靈的情況，校領導們都是知道的。他們倒是同意減免這孩子的學費，卻打算趁著這個機會把沈靈塑造成一個典型。莫老師卻不贊成這種處理方式。

    所謂塑造典型，就是開一個大會，把沈靈提溜出來，將這孩子放在聚光燈下，校領導們依次和他握手并拍照留念，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孩子家庭情況特殊需要學校的幫助，用以彰顯學校有多么仁慈。

    可是，在莫老師看來，這種廣而告之的幫助形式對于三觀尚在形成的孩子來說是非常殘忍的。

    莫老師其實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她寧可冒著得罪辦公室前輩的危險，在私底下將“我的父母”的演講主題改成“我的親人”，而不是站在講臺上，對著全班同學來一句：“我們這次的演講主題是‘我的父母’，當然某些同學的情況有些特殊，也可以用‘我的親人’這個更廣義的大題目?！?/br>
    莫老師很清楚，低年級的小朋友是一群天使，卻也是一群惡魔。她不希望沈靈受到傷害。

    她不希望沈靈是特殊的會讓人側目的那個，于是她在努力地弱化沈靈身上的特殊。

    她是真的善良，而不是偽善。這二者有著本質的區別。

    “那孩子不愿意上學的原因是什么？缺錢嗎？”莫老師嘆了一口氣，問。雖然沈真和她說過，他們兄弟倆還有些存款，但也許那是騙她的呢？莫老師在這一刻覺得自己特別渺小，特別無能為力。

    唐老師猶豫了一下，說：“可能有這方面的原因吧……不過，根據李浩家長提供的信息來看，沈真不愿意來學校，還有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這孩子在藝術方面是個天才，他特別擅長畫畫?！?/br>
    “畫畫？”莫老師問。

    唐老師說：“我還沒有見過這孩子的畫。但是，李浩家長說，這孩子并不是在小打小鬧，他似乎想要憑著自己的天賦來走商業路線。我看他們不像是信口開河的樣子，也許那孩子確實天賦卓絕?！?/br>
    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莫老師還算眼界開闊。聽見唐老師這么說，她心里也有了想法。

    這世間確實不乏天才。國外有孩子不到十歲就自己白手起家成為大公司老板的，國內也有孩子不到十歲就考上了大學，更不要說那種小小年紀就申請專利的小發明家們了。雖然說，比起開公司、考大學和搞發明，畫畫這種技能在大部分人看來頗有些不務正業了。但是，莫老師并不會這么想。

    “如果那孩子在這方面真有天賦……”莫老師喃喃地說。

    唐老師推了推眼鏡，說：“我的意思呢……我們倆抽空去做個家訪。至于別的事情，都等我們做完了家訪再說。你覺得呢？”不管怎么說，就算是再天才的孩子，九年義務教育還是要完成的吧？

    莫老師對此表示贊同。她給了唐老師一個笑臉，說：“行，今天都周四了，我們周六去家訪?！?/br>
    九月的金風中，兩位老師相識一笑。他們雖然是同事，但在此之前很少有交流，因此不太熟悉。但是，在這一刻，他們卻因為對學生們共同的責任心和關心而變得默契十足，就像是多年老友一樣。

    “熊孩子”沈真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老師們盯上了。他也想不到自己會被老師們盯上。

    作為一個重生的人，沈真的很多想法都停留在后世。比如說在人際關系這一方面，他已經習慣了現代都市人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就算沈真一直都知道李家是好人，但他也絕對想不到李家人會為他的失學cao碎了心。李mama這個因為童年陰影見了老師就頭疼的不良學生還為此去找了李浩的班主任。

    要知道，對于李mama來說，見老師是一件多么讓人恐慌的事情??！

    被人惦記的沈真正在畫污污污的漫畫。

    各種黃爆的play都必須有哦！畢竟這種漫畫的賣點就在于此。

    而這漫畫純粹是沖著錢去的，因此沈真在畫的時候，不如畫《遇妖》時那么精益求精。但即使是這樣，他的速度還是快不到哪里去。畢竟，沈真只有一個人，而真正的漫畫家幾乎都是會請助手的。

    “每一張都是黑歷史啊……如果真能出版，我絕對不要用本名?！鄙蛘婵嘈χf。每一格的畫面本身不算黑歷史，因為沈真習慣用嚴謹的態度來對待畫畫這件事情，但畫面內容確實是黑歷史??！

    看了眼時間，學校就快要放學了，沈真起身把稿子鎖進了小箱子里，然后騎著三輪車去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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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mama和李爸爸的甜蜜小番外】

    李浩：爸爸爸爸，我聽大姨說，你以前念書的時候和她在同一個班??！

    李爸爸：是啊。

    李浩：爸爸爸爸，大姨還說，你還因為她的緣故才認識我mama的！

    李爸爸：對??！那時我和你大姨讀初三，你mama讀初一。你mama總是不做作業。于是，等她第二天到學校時，就會被老師從教室里拎出去。然后，她就一個人哭哭啼啼地趴在窗臺上趕作業。

    李浩：mama好……厲害?。ㄓ憛捵鳂I的李浩也想不用做作業呢。）

    李爸爸：你mama被罰站趕作業的次數很多，我本來沒怎么注意她。忽然有天，你大姨指著你mama說，快看，那個臉圓圓的小傻蛋就是我meimei。我一看，喲，這姑娘哭著趕作業的樣子真是太好玩了。

    嗯，被萌到的李爸爸就這樣走上了忠犬寵妻之路。

    第十七章

    沈真在校門口利索地找了一個空位，把三輪車停好，把攤子支了起來。他時間掐得很準，沒過幾分鐘，學校中的放學鈴就響了起來。沈真便掀開了裝著茶葉蛋的鐵鍋的鍋蓋，香味立刻就散了出去。

    鐵鍋是放在煤爐子上的，可以一直保持熱度。

    也是因為沈真現在要擺攤的緣故，早上需要提早一點到校，傍晚又需要多留一個小時，沈靈最近上學放學時都和沈真一起走，倒是沒有和李浩李源他們一路了。這一方面確實是因為時間上有出入，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沈真體力有限，他騎著三輪車可以帶沈靈上下學，卻沒力氣再帶其他人了。不過，因著沈真大方，總會三五不時地給村里的孩子們塞包零食，因此他們并沒有和沈靈變得生疏起來。

    校門口很快就涌出了一批批的學生。沈真的小攤子上也逐漸圍滿了人。沈真手忙腳亂地收著錢。

    “沈哥哥，我剛剛從一年級二班經過，沈靈今天要留下來出黑板報，所以會比平時晚一點出來。他讓我告訴你，叫你不要擔心?！闭f話的也是村里的一個孩子，算起來還是李浩的遠房小堂弟。

    “謝謝你??！來，哥哥請你吃個茶葉蛋?！鄙蛘嫘Σ[瞇地說。

    小堂弟拼命搖著頭說：“不、不用了！我就是帶句話而已?！彼捯魟偮?，立刻就拔腿跑遠了。

    沈真眼尖，能看出這孩子的耳尖都紅了，還真是一個容易害羞的好孩子??！

    因為快到國慶節了，學校里的黑板報主題都定為慶十一。每個班級都很重視這件事情，因為等黑板報出好了，將會展開全校評比。在高年級，班主任往往都把出黑板報這事兒直接全權托付給自班學生。但在低年級中，考慮到學生們的能力問題，班主任多多少少還是會參與到出黑板報的過程中來。

    一年級二班的黑板報就是在莫老師的帶領下一起出的。

    莫老師做了排版設計，又親自畫了主題畫，但她把謄抄文章這件事情交給了沈靈。

    沈靈有一手好字。這或許是他天生自帶的技能？在他這個年紀，大部分學生僅僅是能把字寫端正而已，可是沈靈的字卻已有了筆鋒，非常讓人驚艷。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沈靈是從小練字的。但其實，他的養父養母從未給他啟過蒙。在前幾個月，當沈真幫沈靈預習功課時，正是沈靈第一次拿筆寫字。

    也是因為沈靈的字好看，莫老師就讓沈靈分擔了出黑板報的任務。

    雖然師生只相處了幾周，但莫老師已經把班上大部分孩子的性格摸清楚了。在她看來，沈靈這孩子有些“獨”。他很早熟，且因為這份早熟在班級中格格不入。所以，莫老師一直在盡力培養沈靈的集體榮譽感。她抓住一切機會想要讓沈靈真正參與到這個班級中來，讓沈靈出黑板報也是為了這個。

    沈靈并不知道莫老師內心的擔憂。他之所以答應莫老師的提議，是因為他覺得莫老師是個好人。

    沒錯，當其他孩子都搶著為班主任做事時——低年級的孩子多有這種心態，他們特別喜歡被老師看重——沈靈卻一點都不稀罕這種表現的機會。他愿意聽莫老師的話，并非是為著老師的權威，僅僅是因為他覺得莫老師需要幫助，于是他提供了幫助。（沈靈：呵呵，我才不是那種幼稚的小鬼頭。）

    不裝逼地說，莫老師應該要覺得榮幸才對。

    沈靈個子不高，還夠不到黑板上方。他一臉嚴肅地踩在一張桌子上，捏著粉筆，認認真真地抄著文章。莫老師就抱著胳膊站在一邊看著。她毫不吝嗇自己的夸獎：“沈靈，你的字寫得真好看！”

    “好看么？”沈靈扶著莫老師的胳膊，從桌子上跳下來。他退后幾步，仔細研究自己寫的字。

    這一刻的沈靈看上去就像是一位鑒賞能力非常高的書法大師。

    幾秒種后，沈靈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聲音中透著一股子無奈：“這是我第一次用粉筆寫字，還不太適應?！毖韵轮獗闶撬麑ψ约簩懺诤诎迳系淖址浅２粷M意。他覺得這些字并沒有寫好。

    莫老師笑著說：“可老師覺得這些字已經寫得非常棒了呀！”對于七歲的孩子來說是極好的了。

    沈靈有些輕微的完美主義，當然，這種完美主義是可以被克服的。比如說現在，沈靈想著他早點抄完就能早點回家，早點回家就能早點見到哥哥，于是他雖然不滿意自己寫的字，但見莫老師似乎沒有讓他重抄的意思，便又爬回桌子上，接著剛剛抄到的地方繼續往下寫。對于這種不完美，他忍了！

    很快，一篇文章就抄好了。

    “老師，這邊的空白需要抄另一篇文章嗎？”沈靈問。

    “這里你明天抄吧，就這么一點了，很快的。今天就先這樣，咱們收工回家?！蹦蠋熜χf，“這已經比平時晚了，你的小伙伴們都已經走了吧？還有人陪你一起回家嗎？不如老師送你？”

    沈靈搖搖頭說：“謝謝老師，不過我哥哥會來接我的?！?/br>
    聽沈靈說起了沈真，莫老師便想到唐老師之前和她說過的話，一時間她的心情非常復雜。

    沈靈把桌子推回原處，又拿抹布把桌子上的腳印擦了。他把粉筆、黑板擦放回講臺上。等莫老師檢查完門窗，沈靈已經背著書包正打算走了。沈靈四十五度鞠躬說：“老師，我回家了，再見?！?/br>
    莫老師回了一句“明天見”，“見”這一字剛剛出了口，沈靈就迫不及待地跑了。

    望著沈靈的背影，莫老師笑著搖了搖頭，這孩子做什么事情都沒積極性，就是放學比誰都積極！

    校門口，因為已經過了放學高峰期，沈真的小攤子并沒有一開始那么忙了。茶葉蛋已經賣得差不多。，沈真特意給沈靈留了一個。沈靈背著書包氣喘吁吁地跑到沈真面前，把一張賀卡遞給沈真。

    “這是什么？”沈真隨口問到。

    “今天上了手工勞動課，這是我的作品?！鄙蜢`有些驕傲地說。

    沈真打開賀卡看了起來。這是用紙質拼接而成的簡單立體賀卡，紙的邊緣剪得很整齊，用膠水粘連的地方看上去也很干凈，賀卡內部被沈靈用彩筆寫了祝福。沈靈在做賀卡的時候一定非常用心。

    沈真把賀卡放進裝錢的包里，然后在沈靈頭上揉了一把，說：“謝謝你，哥哥很喜歡?！?/br>
    沈靈下意識地用腦袋在沈真的手心里多蹭了一會兒。這一刻的他就像是一只不知滿足的小貓咪。

    莫老師推著自行車走出校園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沒想到會見到這樣的場景！夕陽下，內心文藝的她既感動于兩個孩子間的深厚情誼，又為擺地攤的沈真覺得心酸。她差一點都要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