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紀澄的大嫂范增麗接過話頭道:“你大哥也是為了你。怕你在沈家受人欺負,你那兩個妯娌都是出身顯赫的,他怕你被人瞧不起,這才熬更守夜的?!闭f著說著范增麗眼圈就紅了。 紀澄道:“我都知道。煩請大嫂多照看些大哥,多給他補補,你若是不吃,你就哄著他多吃點兒?!?/br> “是哩?!狈对鳆愑謫柤o澄道:“你可知道皇上今年會指派誰當主考???” 這個紀澄可不知道。按照大秦的規矩,皇上都是要到最后才指派主考,一旦主考的人選確定下來,那位大人就得立即住進考場去。叫那些想尋門路的人連衣角都摸不到。 當然真正有路子的人,提前就能摸準建平帝的心思,或者探聽點兒小道消息,知道今年主考會安排誰。范增麗這才有此一問。 問沈徹是不可能的,也許可以問問沈徑。畢竟如今沈徑已過會試,就等著殿試之后唱名了,想來進士及第已經沒有多少問題,門路也比以前廣了不少。 紀澄點頭道:“我回去打聽打聽?!?/br> 在回程的馬車上,紀澄還是有些擔心紀淵,可紀淵和范增麗似乎都很急切于此次的恩科,紀澄卻覺得他的心態有些急躁,反而可能有礙于發揮。只是她才不過提了一句,就被紀淵和范增麗聯手擋了回來。 固然紀淵如果進士及第于紀澄有些好處,但也只是順帶而已,并不是像范增麗嘴里說的那樣都是為了紀澄。紀澄想著就忍不住好笑,這幾年范增麗倒是練得挺會說話的了。 馬車外,人、景倒馳,紀澄從竹簾的縫隙里漫無目的地往外看,她有些不想回九里院,倒不是說沈府不好,只是九里院里空蕩蕩的,叫人毫無歸去的欲望。倒不如在這市井里轉轉,也沾染點兒熱鬧。 簾外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哪怕只是從縫隙里看著一點兒,也叫紀澄立即掀開了那車簾探頭往外望去。 是沈徹。 紀澄只來得及看見他轉過街去的一抹衣角,卻也看見了在他旁邊走著的紫衣麗人。雖然沒看見臉,但看那裊娜身段想來定是花容月貌的。 紀澄不知道自己到底看真切了沒有,她不過只是晃了一眼,那人未必就是沈徹呢??扇羰巧驈赜秩绾??她難道還有置喙的余地? 紀澄心里雖這般想著,卻還是急聲吩咐了那車夫,叫他調頭往沈徹剛才走的那條街轉去。 第210章 心上痕(四) 馬車才剛轉過街角,紀澄就已經看清楚了那穿著寶藍衣袍的男子并非沈徹。 紀澄揉了揉自己的額角,竟然這都能認錯,讓人忍不住自嘲,當然自嘲之余又忍不住大松一口氣。 紀澄在意識到自己的輕松之后,忽然怔忪了起來。她這是怎么了?竟然見著一抹影子就以為是沈徹,并且還疑神疑鬼地跟了上來,待誤會解除又為之歡欣鼓舞,可若那人就是他呢?她又待如何? 紀澄抬手摸著自己的額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也淪落到了這一步,就像當年的云娘一般。 盡管云娘是紀澄的母親,紀澄也得承認她是打心底里看不上云娘的做派的。老是疑心她爹爹在外頭養了女人,聽著風兒都要跟去打聽一番,回來又不敢跟紀青叫板,只會躲在床角哭天抹淚,然后酸言酸語的譏諷。 曾幾何時,她紀澄也學會了云娘的做派? 紀澄只覺得荒唐而恐怖,簡直是落荒而逃地回了沈府。 馬車從磬園的角門駛入,紀澄剛下車,就聽得后面那拉馬的小廝喊了聲,“二公子?!?/br> 紀澄回過頭,就見沈徹正從馬背上下來。今日倒是難得,竟然白日里回來了。 紀澄往旁邊讓了讓給,沈徹將馬鞭拋給小廝,從紀澄面前經過,半點眼風都沒施舍給她,就那么徑直去了。 周遭人詫異的眼光叫紀澄的臉上火辣辣的燒,虧得她臉皮夠厚也沒當場哭鼻子,且還可以維持著一臉平靜地往九里院去。 這時候紀澄倒是希望自己能有云娘的能耐,可以不管不顧地哭鬧一場,揪著沈徹的衣領問他,究竟想要怎樣?她要如何做,他才肯重新看她? 只可惜紀澄什么都做不出來,冷靜麻木得可怕,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怪物。 紀澄愣愣地靠在窗棱上看著窗外褐枝上嫩黃的報春花,那樣鮮艷。 柳葉兒小心翼翼地出聲喚紀澄的時候,她腦子里閃過的念頭卻是,先才沈徹經過她的時候,她仿佛聞到了他身上的胭脂香氣。 紀澄倒是沒覺得沈徹在外頭養了什么外室,他若喜歡,就是一天抬一個進門,又有誰能阻攔一句? 只是沈徹的身邊總是圍繞著各式各樣的女人,或是為了遮掩行蹤,或是為了利用,反正環肥燕瘦,從來是不缺的,逢場作戲想來也是不少。 而她至于沈徹,在最初背叛的憤怒之后,隨著時光的流逝也就漸漸可有可無了。紀澄知道自己不該怎么想,有一種為自己開脫的嫌疑,但她就是忍不住這樣去猜測。 柳葉兒見紀澄久久不答,又喚了聲,“姑娘,該用晚飯了?!?/br> 紀澄這才恍然,她竟然就這么坐了一個下午了。 想起范增麗的托付,紀澄在用過晚飯給老太太請了安之后,就去了鐵帽胡同三老爺的府上。 這會兒三老爺也該下衙在家了,紀澄本是打算托請沈徑去打聽的,可后來到底是顧忌風言風語,因此這才不得不來求三老爺沈英。 紀蘭看著紀澄就忍不住諷刺道:“二少奶奶這真是貴腳踏賤地啊?!?/br> “姑母?!奔o澄低頭給紀蘭行了禮,又拜了拜沈英。 沈英既是紀澄的姑父,也是紀澄的叔父,姑娘家已經嫁了人,他一個大老爺們兒也得避避嫌,“是侄媳婦來了,你們說話吧,我去前頭書房坐坐,還有些公文要看?!?/br> 紀澄趕緊道:“姑父,阿澄是有事相煩?!?/br> 沈英本已起身,聽得紀澄的話這才又坐下的,“你說,咱們都是一家人,你不必客氣?!?/br> “你當她是一家人,她可未必拿你當一家人呢?!奔o蘭在旁邊冷哼道。 沈英聞言皺眉,年輕的時候紀蘭也不是如此性子,怎么到老了心胸反而變得如此狹窄,叫人厭煩,忍不住斥道:“做長輩的沒有長輩的樣子,又怎么責怪做晚輩的沒有晚輩的樣子?” 紀蘭怒氣集胸卻又不敢當著沈英的面發作,紀澄聞言也是臉上發燙。當年的事情紀蘭雖有不是,但紀澄也的確沒有盡到晚輩的孝心。 沈英這話倒不是針對紀澄,轉而溫言對紀澄道:“阿徹媳婦你有什么事就說吧?!逼鋵嵣蛴⑼Ω吲d紀澄來求自己的,有什么事情是大房、二房都解決不了的,要求到他跟前來?這無疑叫沈英覺得很有點兒面子。 紀澄便將紀淵今年要參加恩科,想打聽主考是哪位坐師的事情說了出來。 沈英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心想著這還的確只能求自己。大房和二房的子弟都不是走的科舉的路子,和文官也不相熟。 “好,我知曉了。我去打聽打聽,只是現在圣上的心意還沒定下來,恐怕也不好亂猜,等過些時日有確切的消息了我再告訴你?!鄙蛴⒌?。 紀澄忙道了謝。 紀蘭撇嘴道:“阿徹不是在外頭很多朋友么,他素來消息最靈通,你們夫妻家的,有事不是更好商量?怎么反倒求到你三叔父這里來了?” 紀蘭這就是明知故問了,家里如今恐怕都聽著沈徹有些不待見紀澄的風兒了。 紀澄面上一絲尷尬也無,很自然地笑著道:“郎君哪里能有姑父熟悉朝堂上的事情,所以我這才厚著臉皮過來勞煩姑父的?!?/br> 沈英笑道:“舉手之勞而已,哪里就稱得上勞煩。若是阿淵有空,叫他到家里來,我看看他的功課?!?/br> 紀澄忙地又道了謝,話還沒說完,就見沈徑進了門。 紀蘭一見沈徑,也就忘了紀澄,朝著沈徑就問:“可去你岳家看阿芮了?”紀蘭是個典型的踩下媚上的性子,哪怕李芮瞧不上她,她心里不高興,但也還是忍了下來,想著萬一將來沈徑要外放,指不定還可以借點兒岳家的力。 沈徑道:“沒去。過兩天就是殿試了,我不想跟她吵?!?/br> “哎,你這……” 紀蘭還想數落沈徑幾句,卻見沈徑已經轉頭看著紀澄道:“澄meimei,怎么過來了?” “什么澄meimei?怎么還不改口叫二嫂?”紀蘭立即又把眉頭擰得可以夾死蚊子了。 沈徑張了張口,但到底沒叫出“二嫂”兩個字來。 紀澄簡直不敢看沈徑那灼熱的眼睛,只淡淡笑道:“我來請姑父幫個忙。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br> 紀澄走得有些匆忙,而沈徑則頂著紀蘭不滿的眼神問沈英道:“爹,澄meimei找你幫什么忙???” 沈英是個大男人,心可沒紀蘭那么細,對于沈徑的稱呼也沒怎么放在心上,原本紀澄就是沈徑的表妹?!八形掖蚵牻衲甑闹骺脊偈钦l?!?/br> 沈徑“哦”了一聲,將事情暗自記在了心里,想著倒是他疏忽了,紀淵今科還要下場,肯定要關心座師是誰。 紀蘭看著沈徑的模樣,心里卻是憂心他還沒有忘情于紀澄,萬一行出丑事來,可就后悔都來不及了。 “阿徑?!奔o蘭正要開口,卻被沈徑打斷了。 “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李芮畢竟是嫁進來當人兒媳婦的,不是嫁進來當祖宗的。都是兒子不孝,叫娘也不得不忍耐她的臉色。只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這一次,無論如何我不會低頭的,她愿意回來就回來,不回來就和離。難道離了她們家,我一個大男人就立不起來了?”沈徑冷著臉道。 紀蘭被這一番話給弄得什么言語也沒有了。沈英也在旁邊幫腔道:“是了,一個大男人老想著靠著岳家算什么意思?阿徑是個有志氣的。再說了,什么時候咱們沈家的人犯得著去求李家了?” 說來說去都是紀蘭自己跟兩個妯娌斗氣,不肯輸給她們,也不肯低頭求求自家人。 沈徑回了自己院子后,將自己往床上一拋,心里就涌起了無數的念頭。當初若不是他母親堅決不同意紀澄進門,現在他們也不會弄成這樣。 紀澄和他二哥成了怨偶。他二哥得了佳人卻不珍惜,只叫沈徑看了無比心痛卻又無能為力。而至于沈徑自己,更是看見李芮的嘴臉就心煩,那女人渾身上下簡直一無是處,叫人恨不能拿襪子堵住她的嘴才好。如今她回了娘家,那可真是天下太平了,再也不用聽她的酸言刻語。 沈徑不愿去想李芮,一時腦子里又浮現出紀澄的模樣來。她好像又瘦了,臉蛋藏在出鋒披風里都快小得看不見了。 沈徑嘆息一聲,長夜漫漫卻又睡不著覺,索性翻身起床去了書房,看書是看不進的,拿起來又放下,心頭意動,干脆展了畫卷,一股腦兒地將腦子里的倩影畫了下來,待天明時看著那畫卷,心緒這才稍微平靜。 那畫雖是水墨,卻畫得極為傳神,沈徑舍不得燒毀,便卷了起來,藏到了畫缸底下。 日子一晃就到了六月里,紀澄和沈徹的關系依舊如以前一般僵持,不,應該說比以前更甚。至少前幾個月,沈徹在長輩面前還掩飾兩分,到最近已經是在老太太跟前兒都懶怠裝樣子搭理紀澄了。 二少奶奶失寵的消息也已經從最開始的滿天飛到了現在的見怪不驚了。若非紀澄手段強硬,老太太也沒有因為沈徹不待見紀澄就冷待這位孫子媳婦,國公府的那幫子老奴紀澄怕是早就駕馭不住了。 六月的日頭毒辣,白花花的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什么都不做就那么站著便已經叫人汗流浹背了。 但因著沈徵的好日子就在這幾天,紀澄哪怕覺得再辛苦也得強打起精神和笑臉來應酬客人。 這也便罷了,主要是家里還有兩樁煩心事沒有解決,全都出在三房。 李芮到現在都沒接回來。沈徑殿試點了二甲,如今在翰林院供職,等考察期滿就能外放。在他中了進士后,李家的人已經到沈家來了好幾回了,就是在勸沈徑去給李芮說兩句軟話,從此夫妻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可是沈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牛勁兒上來了,死活不低頭,后來被紀蘭煩得不耐,索性就住在外頭不回來了。 這在平日也就罷了,任由兩夫妻去賭氣,但如今是沈徵的大好日子,家里的親戚都趕來了,問及四少奶奶的事情,總是不好說,畢竟是丟臉的事情。 李芮也正是拿捏住了這一點兒,沈徑不給她低頭,她就堅決不回沈家。 眼瞧著日子越發近了,李芮那邊還沒個動靜兒,沈家已經派人去接了,雖說沈徑沒去,但是面子也是給了李芮的,可李芮偏偏還拿著喬,說是身子不舒服。 好性兒的老太太都有些怒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李芮就是借著沈徵的親事在拿捏沈徑。 老太太道:“既然阿徑媳婦身子不好,家里的事情也就不敢再勞煩她?!崩咸D頭對紀蘭道:“我有心給阿徑娶一房貴妾,找個能體貼自家男人的姑娘家。你看看有沒有可心的人選?李芮一去就是幾個月,阿徑屋里總不能沒有人照料?!?/br> 紀蘭心里也是煩躁,可納妾并不解決問題。如今沈徑入了官場,將來親戚間來往總要有主婦出來周旋,那貴妾再貴也是個妾,是入不得親戚們的眼睛的,總還是需要李芮出來招呼,“娘,這……” 說紀蘭聰明,有時候的確有些小聰明,可這會兒卻是個榆木疙瘩。黃氏在一旁看了,忍不住插聲道:“娘說的是,阿徑屋里也得有人照料,不過這件事咱們也得和親家商量一下,畢竟結親不是結仇?!?/br> 老太太點點頭。 紀蘭這才醒悟過來,老太太哪里是真要給沈徑納妾,只是為了敲打李芮而已。 老太太道:“老二家的,這次就辛苦你和老三家的去貞平長公那里走一趟了?!崩咸珜嵲诓环判淖尲o蘭一個人去辦這件事。 待黃氏和紀蘭一走,老太太回頭問紀澄和崔瓏道:“你們說你們四弟妹這次可會回來?” 崔瓏和李芮算是走得近的,對李芮的秉性十分了解,那可真是個被嬌寵大的姑娘,只怕未必肯順著這個臺階灰溜溜地下來。 崔瓏不說話,老太太就看向紀澄。紀澄道:“眼看著就是三弟的好日子了,四弟妹肯定回來的?!?/br> 若不是沈徵好事將近,黃氏剛才只怕也不會多開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