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這可急壞了楚得,趕緊上去再想挽留,卻被李斯摩一掌就推到了旁邊,差點兒沒摔在地上。 虧得這時候沈徹推門而入,否則還真不知如何收場。 沈徹一進門,便用突厥語朝李斯摩道了歉。李斯摩一愣,他先前已經和這位二公子談過一陣子,卻不知道他竟然會說突厥語。 薛延陀部曾經隸屬鐵勒部,汗國的位置就在西突厥,所以國人多說突厥語,但東西突厥地域廣闊,同時突厥語也多有不同,而沈徹說的則是正宗的薛延陀部的突厥話。 這讓李斯摩一下就對沈徹的印象改觀了。能說薛延陀部的語言,可見是對薛延陀部用了心的。 關起門后,誰也不知道屋中人討論的是什么,決定的又是什么,總之離開時,二王子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怒色,相反對著送他出門的沈徹還帶著三分欽佩和七分熱絡。 送走李斯摩等人后,楚得忍不住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你剛才到底干什么去了?” 沈徹不語。 “澄meimei來找你做什么?她怎么找到這里來的?”楚得問。他雖然沒有看見紀澄的臉,但有南桂在她身邊就足以說明她的身份了。 “她有事相求?!鄙驈氐氐?,似乎那件事不過無足輕重,“你盡快把李斯摩要求的東西準備好?!?/br> 楚得應了一聲自去忙去了。 沈徹重新回到九鳳樓的頂樓,推開門,燭火耀耀,晃如白晝,再看那燭臺上粗如兒臂的蠟燭,燒得只余寸許不到,根本就不曾如同紀澄要求的那般被吹滅過。 沈徹不急不緩地尋了蠟燭重新換上,這才將視線調向側臥在羅漢榻上的那仿佛白玉雕蓮的女人身上。 空中的靡靡之味還未散盡,因為怕榻上的人著涼,屋子里的窗戶盡皆關著,只余一扇小窗微微開了一條縫,偶有一絲風送來,激起滿屋的甜香,像桃子的甜香,沈徹倒是沒想到紀澄的身子還有這樣的絕妙。 美玉如桃,香甜如桃,被子從她的肩膀滑落,露出雪膩如糖霜的香肩來,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先前令人流連忘返的滑膩,沈徹臉色一沉,再次俯身而下。 疲倦得恨不能大睡三日三爺的紀澄被吵醒了,她睜不開眼睛,卻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毒素已經清除,至少她的眼睛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卻是身體的酸脹之疼。誰允許他這么賣力地再次伺候自己了? 紀澄心底涌出巨大的恨意,只覺得自己從前實在不夠恨,而伏在她身上的小倌,不管用什么法子,她一定會在今日就弄死他,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紀澄努力睜開雙眼,她以為眼睛已經睜得大大的了,其實不過是掀起了一條縫隙而已,體力早已不能支撐,如今唯靠一股子狠勁而已。 可是紀澄這一睜眼沒嚇到那賣力的人,卻將自己嚇了個半死。 為什么會是沈徹?! 樓下的楚得正拿著一只茶杯倒扣在天花板上,腳下是桌子上重著椅子,他才能夠得著天花板。 哎喲喂,這戰況可夠激烈的。楚得絲毫沒覺得自己動作猥瑣,心里只覺得意,他就知道有貓膩。沈徹這廝,越是淡然的時候,說明越是有大事兒發生。 哎喲喲,楚得心里只撇嘴,他還以為沈徹能一輩子都當一尊佛呢,那他才算是真的佩服他。但事實證明天下男人一般黑,樓上那位要么就裝純良,要么就是兇殘起來不是人。 楚得心里只替那位窈窕嬌弱仿佛隨時都能飛升的澄meimei擔心,可別把人搞殘了才好。 一想起樓上那仿佛奶貓的叫聲,楚得心里就一陣蕩漾,不行不行,他也得先找個地方紓解一下才行。 紀澄醒來的時候窗外還是漆黑一片,月亮掛在中空,透出神秘的藍色來,四周靜靜,只風吹著窗扇發出“哆哆”的響聲。 紀澄擁被坐著,腦子有些轉不過彎地看著坐在榻沿上衣冠肅整的沈徹。她是被驟然冰醒的,也不知沈徹從哪里找來的一團雪,在她脖子上一擱,驚得紀澄一轱轆就爬了起來。 紀澄不肯先開口打破這份沉默,只因她昨夜雖然有那么一瞬間好像看到了沈徹,但又怕自己是中毒后產生的幻覺,所以此時宜靜不宜動。 “把衣服穿好先回去,昨晚我已經讓南桂找人假扮你回了鐵帽巷,你現在回去將人換出來,不會有人懷疑?!鄙驈氐?。 紀澄松了口氣,昨日她那種情形已經沒有精力安排這些事,徹夜不歸怎么都說不過去,幸虧沈徹幫她安頓好了。 于情于理紀澄都該說聲謝謝,“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寅時初刻?!鄙驈卣酒鹕?,“我出去,你換衣服?!?/br> 紀澄掃了一眼搭在榻邊的衣裳,伸手去拿,不過是輕輕牽動了腰肢,就忍不住抽了口氣,疼。 像被人揍了一頓,四肢百骸無一不酸疼,紀澄忍著不適穿好衣裳,轉眼掃了下狼藉不堪的羅漢榻,紀澄只恨不能眼睛瞎了才好。 “我送你回去?!鄙驈匾娂o澄開門轉頭道。 兩個人雖然熟悉但絕不該有親密行為的人,突然因為某種原因而拉近了距離,并不會就自然親近起來,反而增添了無可言喻的尷尬。若是可能,紀澄只但愿今后再也不用看見沈徹。 馬車已經停在九鳳樓前,紀澄忍著不適下了九層樓已經是體力極限,滿打滿算她才休息了一、兩個時辰而已,根本無法恢復體力,而且肚子里一團火燒,卻又不同于中毒后的那種燒灼,是一種暖洋洋的舒服,舒服得叫人愈發昏昏欲睡。 車夫將馬車凳取了下來放到紀澄的腳下,紀澄抬腿而上,因為牽動腿根,不自覺發出一聲小小的痛吟,頓時臉又紅得仿佛火燒云,誰也不敢看急急地坐進了馬車里。 在沈徹跟著走進馬車的瞬間,紀澄心里已經拿定了主意。 馬車緩緩地前行起來,馬蹄聲嘚嘚,紀澄攏了攏身上的斗篷,恨不能用那灰狐毛把整張臉都隱藏起來。 “徹表哥,昨夜多謝你了?!奔o澄道,“我還有一事相求?!?/br> “說?!鄙驈睾喍痰貞艘宦?。 “昨夜的小倌,徹表哥能不能代為處理了,務必讓他一輩子保守住秘密?!奔o澄道。 若那小倌真是那小倌,以沈徹的心眼兒,肯定能明白這就是要殺人滅口的意思。 如若不是,紀澄知道沈徹也會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只愿意當昨夜的人就是一個小倌。 沈徹默不著聲地盯著紀澄。 紀澄沒有回避沈徹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清楚明白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好。他會守口如瓶的?!鄙驈氐?。 “不過……” 紀澄心里還沒來得及松氣兒就聽見了“不過”兩個字,她就知道在沈徹這里,準沒有便宜的事兒。 “不過你同何誠的親事只能就此作罷?!鄙驈仄狡降囊痪湓?,聽在紀澄耳里不次于晴天霹靂。 “為什么?!”紀澄忍不住挺直了脖子,“他不會發現的?!?/br> “以阿澄的本事,何誠當然不會發現。不過周家與我們家曾是姻親,何誠是周太傅的外孫,我總不能看著何誠做了烏龜?!鄙驈氐?。 紀澄的胸膛幾乎炸裂,眼里涌出淚意,卻絕不愿叫沈徹看了去,良久以后等著情緒平復,聲音能穩住了才開口道:“徹表哥說的是,只是這樁親事如今如何回絕呢?” 紀澄梗著脖子,那模樣是絕不肯自己出面的意思。 沈徹扯了扯唇角,卻也沒有笑意,“我幫你處理好?!?/br> “那就多謝表哥了?!奔o澄偏過頭再也不愿看到沈徹那極其可惡可恨的臉。 沈徹眉間有倦意,靠著車壁閉目假寐,馬車里又恢復了平靜,平靜得仿佛死水。 紀澄逃兵似地不愿意去想本來已經垂手可及的親事。不管怎樣,那個下毒手的人是得逞了。 紀澄的腦子里將自己得罪的人數了一遍,有最大嫌疑的當然是王四娘和王悅娘姐妹。不過如今王悅娘在宮里,以她的能耐要將觸手伸出宮外,還能準確地害了自己,紀澄很懷疑這種可能性。 而王四娘已經啟程去了寺廟里給王悅娘的兒子祈福,按說也不該是她出的手。但是不排除是她慫恿的可能。 紀澄心里懷疑蘇筠,可又覺得自己把人想得太壞,畢竟她和蘇筠真是沒有什么大的過節。 這不是紀澄天真,而是人總喜歡以己推人,紀澄覺得她和蘇筠沒什么大的過節,蘇筠已經定親,而自己也快要定親了,并不存在搶沈徹的矛盾,所以她實在想不出蘇筠的動機。 但其實世上就有一種人,你與她無冤無仇,可能只是無心之失得罪于她,也可能只是她自己偏執的誤解,她就恨不能置你于死地,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紀澄心里忍不住咒罵,這京師的女子都竄天了,大概是家學淵源,心機之深,手段之狠簡直不輸給任何男人,令人防不勝防。說起來倒是她們晉北的人更樸實了,雖然作風彪悍,但很少這般陰人。 紀澄思前想后都覺得是她飲下的茶水出了問題,要在來鳳樓的茶食上動手腳,如果不是她們那群人中的一個,就必定是買通了來鳳樓的人。 紀澄尋思著讓人去查一查來鳳樓,看看有無異常,回頭還得仔細詢問南桂和榆錢兒,可曾發現什么蛛絲馬跡。 浮思連篇,愁楚萬端,紀澄的眉頭一直皺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等馬車到了磬園的后門,沈徹輕輕抬了抬紀澄的手肘扶著她下了馬車,紀澄是從九里院下面的密道回三房的小跨院的。 就在她走進密道的前一刻,只聽沈徹道:“何家的親事雖然不成,不過你也無需擔心,若是有需要,我可以替你安排一樁親事?!?/br> 紀澄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臉上卻帶著笑意地回道:“不敢勞煩表哥?!?/br>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還失了珍貴的清白,紀澄想不病都難,不過她這病沒有別的癥狀,就是嗜睡,完全睡不醒,連吃著飯都能打盹兒。 因著紀澄年前先是秋獵受傷,后來又被冰水泡了,如今再小病一場,絲毫也不引人懷疑。 紀澄昏昏沉沉的,養了四、五日才將身上的傷養好。其實也不是傷,就是渾身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跡,看起來十分嚇人,紀澄都不敢讓榆錢兒伺候自己沐浴,柳葉兒一邊伺候她梳洗就一邊流眼淚,紀澄的皮被她自己擦得都快掉了,每日里沐浴的時間也大大的延長。 過得五、六日紀澄終于敢出門見人的時候,與何家的那樁親事也被婉言拒絕了。 這里頭并無太多彎彎繞繞,先是沈蕁聽沈徹私下里說,紀澄受傷加落水之后身上帶了病根兒,恐怕不易有孕,然后沈蕁無意中說給了蘇筠聽,再然后何凝就知道了,何夫人自然也就知道了。 盡管十分喜愛紀澄,但是這女人不能受孕,哪家的夫人愿意聘了做兒媳婦?不僅何夫人不愿意,只怕所有的夫人都不愿意,紀澄的親事說不得將來還真只能求到沈徹跟前了。 沈蕁知道何家拒親的事情后,內疚得無以復加,見著紀澄時更是頭都不敢抬,支支吾吾地向紀澄道了歉,也算是敢作敢當。 “澄jiejie對不起,我不知道那些話會被阿凝聽去?!鄙蚴n紅著眼圈道,“你別擔心,我讓母親請宮里看婦人科最好的劉太醫幫你診脈,澄jiejie你身子骨一定能好起來的?!鄙蚴n特別內疚,要不是她守不住嘴,紀澄的親事就不會告吹。 沈蕁說完,蘇筠也跟著道:“不關阿蕁的事兒,澄meimei都是因為我多嘴才被阿凝聽了去。你要怨就怨我吧?!?/br> 紀澄輕嘆一聲,“我誰也不怪,姻緣姻緣就是個緣字,是我自己沒福氣,即使你們不說,我若知曉我的身子骨是這樣的情形,也絕不會同意嫁給何公子的,不能害人家絕了血脈?!?/br> 沈蕁憐惜地捏了捏紀澄的掌心,又陪著紀澄說了會兒話,見她情緒不錯,好像真沒什么事兒這才放下心來。 若說沈蕁是不小心紀澄是相信的,因為何家這樁親事本就是沈蕁替她牽的線,至于蘇筠的不小心,就有待商榷了。 正月十五那日之后,紀澄也詳細盤問了南桂和榆錢兒,榆錢兒只顧著看花燈隊巡游去了,壓根兒沒顧得上周圍的事情。南桂雖然一直留心觀察四周,但因為從沒懷疑過沈家的姑娘和蘇筠她們,所以也不曾將注意放在蘇筠身上,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紀澄先是讓柳葉兒去蘭花巷,讓人查來鳳樓跑堂的小二哥里頭有沒有突然驟富的,然后又讓榆錢兒去打聽,蘇筠和王四娘在這些時日可曾私下會過面。 既然媚毒不易得,紀澄覺得蘇筠手里有那種東西的可能性很小,至于王四娘,向來本事大,所以她是有可能得到的。這么狠毒的手段,紀澄依然認為不是蘇筠做得出來的,定是有人挑撥、慫恿。 過得半月,蘭花巷那邊有消息過來,說是來鳳樓的小二里并未見異常,而以榆錢兒的能耐,在沈府輾轉打聽,撒銀子給灑水似的,還真叫她探出來,正月里頭靖安侯府宴客那日,蘇筠和王四娘私下說過話。 紀澄的猜測雖被印證,但卻沒有什么證據,她既不愿意冤枉了蘇筠,可也不愿意放過害她的人,少不得還是得求助于某人。 但是在這之前,紀澄身子一好就先去了趟長春堂,沈徹的話真真假假,紀澄也弄不懂是不是自己身子出了問題。 第116章 暗河游 給紀澄把脈的是長春堂的柳大夫,“姑娘的脈搏強健,老夫實在摸不出有什么不妥,毫無宮寒不說,比尋常女子還要好上許多?!?nbsp;更新快nbp;nbp;請搜索】” 紀澄這才放下一顆心來,只要不是真的生不出孩子就行。不過旋即又想,沈徹那人可真是歹毒,毀了她一樁親事不說,連她將來的親事也一并毀了去。 紀澄心里恨毒了沈徹,表面上卻又不得不與他虛與委蛇。 李掌柜的有些擔心紀澄,這位三小姐前不久才差人來揀了一副避子湯,而且偷偷摸摸地就在長春堂的廚房里熬的,熬好了再裝入溫桶里帶走,今日又來讓人把脈,看是不是傷著了身子以致將來無法有孕。 不過這些都是女子家最隱私的事情,李掌柜的也不敢多嘴,只吩咐柳大夫把嘴巴給閉嚴實了。而那日給紀澄抓藥的學徒也被李掌柜的打發到了南邊長春堂的分店去。 這些雖然都不是紀澄叫李掌柜的做的,但李掌柜是紀澄一手提拔上來的,他自然要替自己主子把一切危機都消除于無形。 如今已是二月初,年節的氣氛已經消失無蹤,商人又開始忙碌起來,離家別小去往他鄉,紀澄在西域的盤算也要開始實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