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門外響起動靜兒,紀澄一轉頭就看見石門轉動,沈徹從門口走了出來。 紀澄正是心懷感激,干勁兒十足的時候,迎著沈徹就走了過去,嘴角還帶著笑意,再無平素的別扭之態。她的心態就是這么簡單,只要給她相應的好處,紀澄自然會報之以李。 “徹表哥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奔o澄殷勤地道,“西域那路生意的賬本我都看完了,也整理出來了?!?/br> 沈徹淡漠地點了點頭,讓紀澄這個做屬下的完全摸不到上峰的脈搏,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紀澄指了指墻角那兩箱賬本,“那邊的賬目都沒有問題?!比缓笥謴纳韨鹊陌窭锬贸鋈~本來,將手放到左邊那一摞上道:“這些賬目做得整整潔潔一目了然,賬房先生請得很不錯,從收益來看,也十分突出。我問過家里的梅掌柜,因為去年西域諸國戰亂紛擾,沿途搶殺的強盜極多,還能有這樣的收益,可見負責這一塊的掌柜的是個能人,徹表哥可以酌情提拔?!?/br> 紀澄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跟著她父親學看賬本了,里頭的彎彎繞繞她基本都清楚,光是從賬目上就能看出人之大致的能耐。 沈徹隨意的翻了翻那摞賬本,上頭注的人名都是沈徹熟悉的,當初把賬本給紀澄時特地抹去了鋪子的名號,也是想考一考紀澄。這些人沈徹之所以熟悉正是因為他們都是他打算重用的掌柜。不過他不是從賬目上看出來的,而是從其他情報總結出來的。 沈徹不動聲色地放下手中賬目,眼神掃了掃另一摞,“那些呢?” “這些也是賬目做得很漂亮的,不過是作假做得很漂亮?!奔o澄道。 沈徹翻了翻,里頭果然也有幾個熟悉的名字,這些賬本做得十分干凈,就是沈徹手底下那些每年負責清算的老賬房都沒能看出大問題,卻被紀澄挑了出來。 紀澄將最后一摞推到沈徹跟前,“這些是我不確定的賬本,若是作假的,那就是高手中的高手,若是真的,那必然是有什么隱匿,徹表哥或可以查一查?!?/br> 沈徹點了點頭。 紀澄又道:“目前這一路的生意,以玉石、寶馬還有香料販賣收益最高,不過我聽梅掌柜的說大食的頗黎(玻璃)出了新的改進,以前傳到中原的頗黎透明度不高,但現在他們的技術可以大大的增加透明度,我想若是能拿到這門技術,一定可以獲利頗豐?!?/br> 沈徹似乎來了點兒興趣,“你覺得新改進的頗黎能有什么用?現在的透明度雖然稍微欠缺,但看起來也沒什么不妥?!?/br> 紀澄道:“我是想著咱們若能得到頗黎的新制作法,若是可以降低成本,將來用在窗戶上,不比紙糊的窗戶更好么?冬日里既可以透亮,又可以擋風?!?/br> 沈徹眼里的興趣更濃了,如今也有用頗黎做窗戶的,比如沈家的船廳就用了一些彩色頗黎,只是為了裝飾,微微透光而已。若真能如紀澄說的那邊,大面的頗黎用來做窗戶,利潤絕對豐厚。 “好,我會讓人去打聽的?!鄙驈氐溃骸澳闶窒碌拿氛乒窨磥淼故帜苣??!?/br> 紀澄一聽就怕沈徹挖她墻角,“一個家能興旺,總要有幾個得利的幫手。梅掌柜現在幫我,不就也是在幫徹表哥么?” 沈徹扯了扯唇角,但眼里卻絲毫也無笑意。 第113章 平地雷 紀澄知道沈徹肯定不高興,換做是她她也會有些不高興的。那日凌子云來,紀澄已經察覺到了沈徹的不悅了。 不過紀澄卻并不以為沈徹是在吃醋,人對漂亮的東西都有不同程度的占有欲,連她自己都不能免俗。沈徹對她的態度本就有些曖昧,如今自己驟然要定親,他不高興也可以理解,玩物被人搶了嘛。 但紀澄清楚的知道沈徹對她不過就是玩戲罷了,一如當初對那王麗娘、芮鈺等人。因為心里沒有尊重,所以才能對她那般曖昧。齊正對沈萃就是那般,不過沈萃會投胎,有沈家在背后,所以出了事兒齊正還是得娶沈萃,但自己可就不一樣了,很可能永遠不能得見天日。 這也是為何紀澄迫不及待地想成親,然后離開這里,離開沈徹的原因。盡管有些話題紀澄很不想提,卻也不得不面對。 “徹表哥,我龍抬頭之后就要回晉北了。這些賬本雖然清理好了,但是在西域新的部署我還有幾個地方拿不準需要幫助。不知你哪里有沒有對西域地理極熟的人,我想請教一下他們?!奔o澄道。 “我來安排?!鄙驈氐?,隨即笑了笑,“說到這兒,我還沒恭喜表妹呢?!?/br> 紀澄道了謝。 沈徹又道:“將來你若是去了西洲,對西域那邊的事情更方便掌控。我讓南桂跟著你回去,在西域我有一條專門的線負責信件接送,到時候我會讓人聯系你?!?/br> “好?!奔o澄燦爛一笑,她心底最大的一塊石頭總算是挪開了。沈徹既然想到了以后她在西洲的事情,這就說明他是贊成并支持這樁親事的,那事情就會順利很多。 沈徹并未做過多停留,欠了欠下顎便起身離開了。 直到回到小跨院的時候紀澄才想起了沈徹今日有什么不同,他居然沒有煮茶,倒是有些奇怪。 不過紀澄也沒多想,一覺睡到大天亮,心里想的東西少了,睡眠自然就好了。早起時遇到沈芫和沈蕁,沈蕁一直嘰嘰喳喳地說著昨日賞燈的事兒。 “澄jiejie,今年宣武樓前的鰲山燈搭得格外不同,那上頭還裝了水缸,水從山上流下來,水花四濺,在燈光下就像寶石一樣,特別漂亮,你一定要去看一看?!?/br> 紀澄點了點頭,她將來再到京師的機會可能就少了,這是她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在京師過上元節,自然要倍加珍惜。 這日晚上是游河賞燈,紀澄站在虹孚橋上往潁水上看,那河水被兩側岸邊的燈光映照得仿佛彩練一般,什么叫“花市燈如晝”紀澄可算是知道了。 沈家的畫舫就在虹孚橋附近的碼頭靠著,紀澄和沈蕁、蘇筠她們一起上了船,只是平日里顯得十分寬闊的潁水,這時候卻擁堵不開,船夫很不容易才擠出一條道來,將畫舫劃到了河心。 四周吵吵嚷嚷,絲竹聲不絕,紀澄從舷窗往外看去,潁水上最引人注目的怕是要數那艘兩層樓的精麗畫舫。 那畫舫四面窗欄雕花,船舷四周都有游廊連接,供人憑欄遠眺。樓船的邊沿掛著密密麻麻的頗黎燈籠,將整艘船映得仿佛天上銀河里仙人的座駕一般。 紀澄忍不住問:“那是哪家的船???” 沈芫她們也答不上,倒是那船夫多嘴道:“那是滿園香的畫舫?!?/br> 在京師,大概沒人不知道滿園香的,只怕天下人都知曉,那可是最最有名的銷金窟,京師的花魁十個里頭有七個都在滿園香,當初那位艷絕天下,才絕天下的方璇大家也正是出身于滿園香。 既然是滿園香的畫舫,怪不得能成為潁水一景。待船夫將畫舫劃得靠近那滿園香的樓船時,陣陣絲竹便傳了出來,若側耳去聽,懂行的人就能聽出那琵琶聲韻可真是絕了。 沈蕁道:“呀,也不知道那琵琶是何人所彈,若是寒碧姑姑在的話,肯定忍不住想跳到那艘船上去的?!?/br> 紀澄對那琵琶之樂不太精通,所以注意力自然不在琵琶上頭,只顧著看人去了。 那樓船的二樓,燈火如晝,開著幾扇小窗透氣,可以看到里頭有人影往來,紀澄一抬頭就看見那窗戶邊的人竟然是沈徹。 其實紀澄一點兒也不意外,這等普天同樂,放浪形骸無所顧忌的日子,沈徹要是不在那煙花之地反而才不正常。 紀澄收回視線,不欲窺探別人的隱私,卻聽得蘇筠驚呼一聲,紀澄應聲抬頭,卻見沈徹身邊多了個身段窈窕的女子,隔得遠雖然看不清臉,但那身段被燈光一映,頓時就顯出她和別人的不同來了。 腰細得仿佛肋骨被抽了兩條似的,但那臀卻真稱得上豐腴。據說這等女子乃是那萬里挑一的尤物。 紀澄不知道這些,但看那姑娘湊在沈徹的耳朵邊不知在說什么,而沈徹也傾身仔細地聽著,兩人之間一看就透著親昵,是那種男女之間的親昵。 紀澄不想看了長針眼所以很快就調轉了視線,蘇筠卻還癡癡地看著,眼里隱隱有淚光,紀澄想著蘇筠親眼看到這一幕也好,認清沈徹是什么人徹底死了心才好。 不過今晚癡癡看著滿園香那樓船的人可不止蘇筠一個。 紀澄只覺得身子一晃,畫舫好像被別的船撞了一下,她飛快地往船外一看,只見一只烏蓬舟靈活地在船只里竄來竄去,途中擦撞了不少船,虧得那船夫技藝高超才沒翻船。 最后那烏蓬船直直地撞上了滿園香的畫舫。不過烏篷船小,撞上那滿園香的樓船不過是讓樓船上的人覺得腳下輕輕晃了晃而已。 滿園香的樓船上立時就有龜奴出來喝罵,卻見那烏篷船上走出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來。 云堆墮馬髻、水紅織金袍,紀澄雖然只能看見她的側臉,還看不清五官,卻已經能覺出那必然是個絕色佳人了。 “沈徹!”只聽那女子高聲大喊。后來紀澄聽人議論才知道那女子就是花蕊夫人。 沈徹沈二公子可是京師的名人,大家一聽有人喊他的名字,全都探出了頭去看熱鬧。 “沈徹?!被ㄈ锓蛉瞬灰娚驈爻鰜?,又繼續高聲呼喊。 花蕊夫人一連喊了許多聲,才見沈徹出一樓船舷上。 沈蕁一聽見花蕊喊沈徹的時候,就命令船夫趕緊把船靠過去了,然后氣急敗壞地走出船艙去了船頭。這姑娘最不喜歡她二哥同那些不正經的女人來往了。沈芫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大概是怕沈蕁鬧出事兒來,緊跟著她去了外頭,盧媛自然也跟著出去了。 而紀澄卻倚在舷窗邊上,悠悠哉哉地準備看好戲。 蘇筠也沒出去,反而向紀澄看過來,“澄jiejie,不出去看看么?” 紀澄攏了攏身上的猞猁猻披風,“外頭河風太冷了?!?/br> 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不管她做什么你都能找到討厭的理由。比如紀澄不出去看熱鬧在她而言是避嫌,畢竟是要定親的人了,可在蘇筠看來,卻是太沒良心,以前是勾著沈徹想嫁入沈家,如今眼見無望,轉頭就撇開了沈徹。 紀澄真是何其為難,喜歡沈徹蘇筠要吃醋,避開他吧蘇筠又覺得你居然敢不喜歡她的心上人? “怎么說也是一家兄妹,澄jiejie倒好一個人躲在一旁看熱鬧?!碧K筠刺道。 紀澄如何能不懂蘇筠那點兒小心思,她只是懶得理會而已,于蘇筠來說情情愛愛就是現在最大的事兒了,但對紀澄而言,活得舒坦才是亙古不變的目標。譬如她現在腦子里轉的是,成親后如何才能說服何誠,讓他同意自己繼續做喜歡的事情,比如看賬本什么的,她很想知道自己能在西域那片土地上弄出什么樣的動靜來。 “的確是我欠考慮了?!奔o澄笑了笑站起身,“那我們出去吧,筠jiejie?!?/br> 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讓人更覺郁燥,蘇筠覺得她和紀澄是旗鼓相當,出身還比她好上許多,所以紀澄必須得重視自己和拿自己當對手,可現實情況卻是,紀澄從來沒和她一般見識過。 對,就是這種高高在上,仿佛她事事透徹,而自己卻迷茫懵懂一般,蘇筠是越想越覺得惱怒。 紀澄走出船艙,就看見那花蕊夫人正在抹淚,見著情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而沈徹身后這時卻閃出個鵝黃身影來,正是剛才在二樓上和沈徹極為親昵的那個女子。 花蕊夫人一看見那女子身子就像秋天飄落的樹葉般一連晃了好幾下,淚如雨下地道:“沈徹,你昨夜摟著我的時候是怎么說的?早晨走的時候又是怎么哄我的?你說今晚要陪我的,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卻,你卻……” 這番話頓時叫那些聽熱鬧的“噓”了起來,原來沈家二公子同艷名遠播的花蕊夫人早就有一腿,而且還成了入幕之賓,其中的冶艷光是想一想就讓人心神蕩漾。 不過男人左右逢源雖是樂事,但像眼前這樣鬧起來可就丟臉咯。 沈徹身邊那朵鵝黃解語花嬌滴滴地道:“jiejie外頭風涼,有什么事兒不如船里說話啊?!蹦墙庹Z花說著話就讓船夫在兩條船之間搭了舢板。 花蕊走過去,就給了那解語花惡狠狠的一巴掌,然后昂首挺胸地走進了滿園香的樓船。 這場鬧劇前前后后統共也沒持續一盞茶的功夫,又引來無數人遺憾,遺憾不能知道那滿園香的樓船里會如何鬧騰。都覺得沒看夠,怎么就沒了。 沈蕁氣呼呼地走進船艙,“哎呀,真是氣死我了,二哥就是喜歡跟那些不正經的女人來往,今日才丟了這樣大的人?!?/br> 沈芫少不得要安慰幾句,可也揀不出話來,只說:“二哥那樣大的人了,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你別管了?!?/br> 沈蕁氣得嗚嗚嗚地哭,蘇筠臉色也十分難看,紀澄卻是一臉平靜。剛才那花蕊夫人明顯說的就是假話,昨夜她明明就在攬月齋見過沈徹。 雖然沈徹也可能是夜深了才去的花蕊夫人那里,但是那位花蕊夫人演得太過夸張,以紀澄對沈徹的了解,他若真要左右逢源兩邊兒的人絕對能安撫得服服帖帖的,哪里能由著花蕊夫人出來鬧。 紀澄想,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兒,花蕊夫人才迫不得己裝個苦情女來見沈徹。 不過因著這一出,今日的游河賞燈弄得大家興致全無早早就散了。 次日沈蕁滿府去找沈徹都沒找見人,少不得又向紀澄她們抱怨,“出了這樣的事,他一點兒不知道收斂,居然還成日里在外頭鬼混?!?/br> 蘇筠道:“若是能娶個嫂嫂管一管就好了?!?/br> 沈蕁看向蘇筠,只幽幽地嘆了口氣,連她自己都覺得娶個人管管沈徹怕是奢望,就連老祖宗都管不了他哩。 掃興歸掃興,但到了黃昏時分,大家的興致又提了起來,因為今夜曾家那位大公子約了沈芫賞燈。 或者也不能叫約了沈芫,曾修文今日到沈府是來邀約沈徑和紀淵的,沈徹是不見蹤跡,而沈御肩負花燈節的護城之命并不能同他們出去賞燈飲酒。 而曾修文見到沈芫時的那副羞答答的表情就讓大家都猜到了,他那是想借機和未婚妻親近呢。說起來也實在不容易,曾修文雖然到京許久了,可能和沈芫見面的機會卻寥寥可數,好容易到了花燈節,自然要趁著節日之便好生親近熟悉一下。 紀澄正準備出門的時候,那頭常衡院的云珠卻將弘哥兒送了過來。弘哥兒一見紀澄就跑了過去,“澄jiejie,是爹爹同意我來找你玩兒的?!?/br> 紀澄想起上次沈御和弘哥兒來給自己探病時說的話,看來沈御是言出必行的?!澳呛冒?,我們一起去賞燈?!?/br> 紀澄牽了弘哥兒的手,根本不敢放開。這花燈節熱鬧非凡,最是那些人拐子猖獗的時候,她生怕自己閃了神把弘哥兒走丟了,那她這輩子可就完了。 因此紀澄少不得要吩咐南桂,“今晚你只管看著弘哥兒就是,千萬別出什么岔子?!?/br> 南桂點頭應是。 今日紀澄她們去的是城隍廟附近賞燈,那附近魚龍混雜,比御街更為熱鬧非凡,摩肩接踵、揮汗成雨,大冬天的恁是將紀澄的鼻尖都逼出汗來了。 弘哥兒很少出來放風,前日跟著盧媛出門,盧媛生怕他吃多了噎著,跑快了摔著,一路都在老嘮叨,管得弘哥兒氣急敗壞都跳腳了,簡直比跟他爹出門還受罪。 今晚可是不同了,紀澄完全沒管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