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柳葉兒“呀“了一聲,“怎么提前了兩天???”紀澄以前的日子都挺準時的,就這回大概是為著落水提前了。 紀澄略微詫異道:“你不是都給我熬姜糖水了嗎?” 柳葉兒趕緊道:“是二公子走之前讓我熬的,我還以為是給你驅寒的呢?!?/br> 紀澄的臉頓時火辣火燒的,這種隱私之事居然被沈徹給知道了,而這個人也太不講究了,竟然也不避諱地就讓柳葉兒給自己熬姜糖水。 等紀澄換了褲子回到床上躺下那臉上的羞惱之意都還沒退下去。 晚上紀澄做了個很詭異的夢,夢見自己穿了條霜白地的裙子,卻因一時不察弄臟了,起身時不僅裙子后面染上了血漬,就連那寶藍地牡丹團花織金椅墊上都染了一小塊。她一回頭,就看見沈徹正盯著她的裙子看,紀澄猛地一下就嚇醒了。 真是作孽喲。 卻說紀澄晚上夢見了沈徹,而沈徹此刻卻也正在和沈御聊起她來。今夜是除夕,沈家的人都要守歲,所以即使夜已經深了,這兩兄弟依然在一處喝酒。 這會兒兩人都已經喝得半醉了,沈御直接拿著酒壺就往嘴巴里倒,然后抹了抹唇角的殘滴,“弘哥兒該有個嫡母了?!?/br> 沈徹聞言緩緩放下了正準備倒酒的手。 “母親如今年事已高,要張羅這年節的人情往來也著實太勞累了?!鄙蛴值?。 “這么說大哥心里是有人選了?”沈徹道。 沈御轉頭看向沈徹,“你覺得澄表妹如何?”沈御本就是個干脆的人,以前沒什么動靜兒那是沒往哪個方向去想,但如今既然動了念頭,也就不想耽擱。這會兒他拿這話問沈徹其實也不無試探,畢竟當初在樂游原的時候,沈徹似乎對紀澄也表現出了異常的興趣。 當時沈御退讓了,但這會兒他既然問出了這樣的話,這就是在讓沈徹退讓了。 沈徹的唇角扯起了一絲諷笑的弧度,“大哥動這個念頭該不會就是因為她救了弘哥兒吧?” 紀澄救了弘哥兒當然是沈御考慮她的最重要的因素,可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在酒意之下沈御腦子里一下就浮現出今日紀澄躺靠在床上的模樣。 紀澄的衣裳穿得整整齊齊的,而頭發因為臥床只用了兩枚鏤空山茶紋的金葉子發梳別在了耳后,流露出一股女兒家嬌嬌怯怯的風韻。她在病中臉色并不好,卻只叫人恨不能摟在懷里憐愛。 沈御覺得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弘哥兒,紀澄都是個不錯的選擇。 沈御當然不能對沈徹說自己對紀澄的感受,所以“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大哥應該知道,若今日換了個人,不是弘哥兒,澄表妹可不會往那冰水里跳的?!鄙驈氐?。 沈御不語,算是默認了。沈御不是沈徑,雖然不如沈徹那般了解紀澄,但也知道紀澄不是那種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在樂游原時,沈御是見識過紀澄的騎術的,甚至在馬球賽的決賽時,沈御還懷疑過是不是紀澄假扮了紀淵,有了這樣的猜想,在南苑時沈御就覺得紀澄絕不應該那么容易就被王四娘給顛下馬,除非她是故意的。而實際上,真正墮馬的人也不應該像紀澄那樣,受傷都是避過了要害的。 但沈御對自己續弦的要求也并不是天真無邪的小姑娘,本來二房的冢婦也不應該太弱。 “這次澄表妹救弘哥兒是因為他是你的獨子,可你若娶了她,你覺得下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她還會不會救弘哥兒?”沈徹問。 這話問得太歹毒了,以至于沈御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倒不是說澄表妹心腸不好,只是有幾個人女人能對原配嫡子一心一意的,尤其是將來她有了自己的兒子以后。大哥覺得,她是那種甘于屈居人下的性子嗎?”沈徹問。 沈御不由就想起了第一次見紀澄的情形,她的彈弓玩得極好,那樣的準頭,若非有心和恒心是絕對練不出的。 “若大哥沒有弘哥兒這個兒子,想娶她倒沒什么不可以?!鄙驈氐?。 沈徹的這番話若是被紀澄聽見了肯定要氣得跳腳,將沈徹咒個半死,但實際上她若安靜下來摸著良心說,她將來能容忍弘哥兒壓著她自己的兒子么?恐怕未必,總有心里失衡的時候。女人作為母親為了自己的兒子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的。 而且沈徹說紀澄天生反骨不是沒有道理的。 沈御道:“難道我還護不住一個弘哥兒么?” “內宅的陰私之事大哥可千萬別小瞧了,女人一輩子就在這內宅里打轉,她們的有些手段是你料不到,也防不了的?!鄙驈氐?。 其實沈徹還有一句話沒說,都說有后娘就有后爹,雖然沈御現在對弘哥兒是嚴父也是慈父,可是加了個紀澄就未必了。沈徹一想起紀澄當初在天香樓跳舞的情形,就覺得這女人大概就是“掩袖功饞,狐媚偏能惑主”的角色。 沈御靜默不言,仰頭又灌了一大口酒,“你覺得她是什么樣的人?” 沈徹也灌了一口酒,“有野心有手段?!?/br> 其實連沈徹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反對紀澄的理由是有些偏頗的。因為不僅僅是紀澄可能容不下弘哥兒,很多女人可能都未必就容得下弘哥兒。但沈徹擔心紀澄的是什么?他擔心的是又后娘就有后爹,沈御抵不住紀澄的枕頭風,也即是沈徹自己潛意識已經認可了紀澄的魅力,還是一種連沈御這種對女人沒太大感觸的男人都抵不住的魅力。 —— 紀澄在初六這日病總算是好得七七八八了,畢竟在正月里頭,若一直病怏怏的,這一年的氣運怕都不好。既然病好了,總要去芮英堂給老太太請安才是,初一那日小一輩的就該去給老太太磕頭的。 紀澄一進屋,老太太就將她拉到身邊看了又看,“這一病倒養出rou來了,姑娘家還是胖一點兒好看?!?/br> “這幾日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不長rou才怪呢?!奔o澄笑道,心里卻在想感激弘哥兒,要不是遇到弘哥兒落水的事情,只怕老太太對她會一直冷淡到底的。 “開了春家里要配丸子,你那里也配點兒人參養榮丸,其他還需要什么丸子,只管告訴你二嬸嬸?!崩咸值?,“雖說你姑母犯了錯,我罰了她,但對你我依然是當孫女兒般看待的?!?/br> 紀澄立時就紅了眼圈,感激得不得了,至少表面上她是這么表現的。 老太太最后拍了拍紀澄的手背道:“這人啊,只有心正了,道才走得正?!?/br> 紀澄自然又是一副專心聆聽教誨的樣子。 從芮英堂出去,紀澄就去了盧媛的院子,紀澄早讓榆錢兒打聽過了,盧媛這幾日大概是內疚自責都基本沒怎么出院子。 “阿媛?!奔o澄打簾子進去喊了一聲正在做針線的盧媛。這姑娘是真內疚到了極點,要不然肯定不會逼著自己坐下來做針線的,盧媛可是比紀澄還不耐煩做這種東西的人。 “澄jiejie,你大好啦?”盧媛站了起來,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雖然比不上紀澄和蘇筠這樣的國色,但也是個很好看的英氣的姑娘。 紀澄點了點頭,“你這幾日怎么都不來看我?”這幾日紀澄躺在床上可一點兒也不無聊,來探病的多的是,連韓令則和何凝這兩日聽說紀澄病了都過府來探望過。 盧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若不是我,也不會害得你……”沈蕁那個藏不住話的,自然將沈徹說紀澄將來年紀大了會不良于行的事兒都說了。 紀澄拉了拉盧媛的手道:“這怎么能怪你呢?你心思別那么重。我要去看弘哥兒,你去不去?” 盧媛先是急急地抬了抬頭,但旋即又蔫吧了,“我?我還是不去了吧?!?/br> 這可不行,紀澄可是故意來找盧媛的,她一個人去沈御的院子就顯得太打眼了,拉上盧媛就沒問題了,公平競爭嘛,紀澄可恥地想著,她這可也是在給盧媛機會。 盧媛本就真心喜歡弘哥兒,又惦記著沈御,最終紀澄不過勸了兩句,她就高興地應下了。 弘哥兒一見著紀澄,簡直就跟窮人家的孩子見著麥芽糖一般歡喜,“澄jiejie?!?/br> 盡管沈御和他身邊的丫頭糾正了弘哥兒很多次,但這孩子只要在沒有沈御的情況下,見著紀澄都喊jiejie。叫姑姑就感覺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一般,弘哥兒一直記得他第一次見到紀澄的樣子——輕飄飄的腳跟都不沾地的女妖精。 紀澄她們到的時候,弘哥兒正在練字,可一見她們弘哥兒自然就沒心思寫字了,急得他身邊新來的丫頭云珠嘴巴張了又關,關了又張,“弘哥兒,公子說了,你每天沒練夠字不許玩的?!?/br> “澄jiejie好不容易來一趟,我等會兒再練字?!焙敫鐑耗昙o雖小,但已經不愿意再聽屋里丫鬟jiejie的話了。 紀澄道:“你先練字吧,我和你媛姑姑反正也沒什么事兒,等你寫完了我帶你去園子里玩兒?!?/br> 弘哥兒歡呼一聲,自從他在東湖落水之后,屋里的丫頭對他簡直是眼都不錯的盯著,一聽他要去園子,就跟要了她們命似的,生怕再有個三長兩短。 但弘哥兒畢竟是小孩子,自己一個人練字總是枯燥,又眼巴巴地想和紀澄玩兒。 紀澄便讓云珠給自己拿一套紙筆過來,又問盧媛的意思,盧媛搖搖頭,“我出去找蕊雪jiejie說話?!蹦侨镅┚褪巧蛴耐ǚ?,她心里估摸著盧媛估計很可能成為自己將來的主母,所以一直捧著盧媛,和盧媛也十分親近。 盧媛過去尋蕊雪,紀澄就陪著弘哥兒練字,“我每日里也要練字的,咱們來比比?!?/br> “你是大人,我是小孩?!焙敫鐑翰桓?。 “不過你是男子漢,我卻是小女子啊?!奔o澄耍賴道。根據她的經驗,像弘哥兒這樣屁大的孩子,最煩別人總拿他當孩子,他想要的是同等的尊重。紀澄恰好就把著了弘哥兒這個脈路。 果然弘哥兒雖然撇了撇嘴,卻立即收了心思開始認真寫字,生怕輸給紀澄。 蕊雪和盧媛就站在游廊上說話,“今日是吹什么風啊,紀姑娘居然來了?” “澄jiejie想來看看弘哥兒病好了沒有?!北R媛沒有城府地道。 蕊雪可不比盧媛遲鈍,或者應該說蕊雪太敏感了,一個總是忐忑著不知將來的主母會如何的通房想不敏感都不行。蕊雪是真心希望盧媛能嫁進來的,這樣的人心思淺,心地也好,在她手下討生活一點兒也不難。 但那屋里的紀澄可就不一樣了。蕊雪和紀澄雖然沒怎么接觸過,但遠遠地看過幾眼就知道是個不得了的人,模樣自不必說了,是個男人就沒有不喜歡的,跟個仙女似的,這要是娶進來怕一定會捧著含著都怕傷著的。 紀澄的為人蕊雪也聽過,非常大方,家下的人沒一個不喜歡她的,這叫吃人的嘴短??墒郎夏挠斜凰腥硕枷矚g的人呢?蕊雪就想著紀澄這個人只怕很有些城府。將來在她手里吃了虧,怕都沒出訴苦去。 “她以前可不怎么來咱們這兒串門?!比镅┯值?,她不能明明白白地點醒盧媛,只能委婉提示,可惜盧媛不能理解蕊雪的苦心。 蕊雪和盧媛正說著話,就見沈御從外頭進來,蕊雪抬腳就要迎下階梯,卻見沈御擺了擺手,她立時領悟,沈御這是來檢查弘哥兒功課的。 沈御一進弘哥兒的屋子,就看到了他和紀澄正并排站在長條書案后面,懸臂寫字,這一大一小生得都是人尖子模樣,連動作都有些像,看起來實在叫人賞心悅目。 紀澄和弘哥兒都很用心,紀澄當然也不想輸給小孩兒,其實她底子并沒有比弘哥兒強多少,年少時不愛讀書習字都貪玩兒去了,家里大人也不在乎,后來發奮苦練,但也沒幾年功夫,寫字倒是像模像樣的,就是缺些筋骨,那沒有十年苦功是練不出的。 沈御輕咳一聲,才將正埋頭苦練的兩個人驚起。 “御表哥(父親)?!奔o澄和弘哥兒擱下筆出聲道。 沈御點了點頭,“弘哥兒,把你的功課拿來我看看?!?/br> 弘哥兒乖乖地將自己寫的大字和小字送到了沈御跟前,沈御掃了兩眼,“有進益了?!?/br> 不過簡單幾個字就讓弘哥兒臉上笑開了花。大概是沈御今日的語氣比較和善,弘哥兒也不像平日那么怵他,轉身跑回桌案前,將紀澄寫的那幾張一拿就跑過去給沈御。 “噯?!奔o澄只來得及發出個嘆詞,她總不能去弘哥兒手里搶回來吧。 “父親,你看看澄姑姑的字,她和我比賽來著呢?!焙敫鐑号d致勃勃地道。 紀澄的臉都沒處藏了,跟個五歲左右的孩子比寫字,她也是出息了。 不過好在沈御臉上沒有絲毫的嘲笑之意,反而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紀澄的字很漂亮,但說白了就是花架子,若是字如其人,可就耐人尋味了。 “不錯?!鄙蛴卣f了兩個字,“好好兒練字,不許偷懶。今日的功課若是做完了,才可以出去玩兒?!?/br> “做完了,都做完了?!焙敫鐑河昧Φ攸c著頭。 沈御起身朝紀澄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第111章 可如愿 紀澄看了一眼沈御離開的背影,懷疑自己生病的時候是不是病糊涂了,其實沈御對她跟個陌生人完全沒有兩樣的。若真是有什么有點兒意思,斷然不至于連個眼神都沒有的,態度也十分疏離冷淡。 紀澄是什么樣的人啊,不見兔子不撒鷹,若是無利可圖的事兒,她是絕不肯非功夫的。她掂量著少不得再試探幾日,若是不行,那就趕緊的撤,也免得傷了和盧媛的感情,將來彼此見面尷尬。 得,這會兒紀澄可又想起和盧媛的感情來了。 既然紀澄答應了弘哥兒,自然要帶他去園子里玩兒。冬天的園子比較荒寂,既不能上樹掏鳥窩,也不能下水摸魚。 而且弘哥兒自從那次在東湖落水之后,對湖面就有些恐懼感,從水邊過的時候連眼睛都不敢往那個方向掃。 紀澄看在眼里心想這可不行,從哪兒跌倒就得在哪兒爬起來。 “弘哥兒是不是怕水了?”紀澄問。 弘哥兒的小臉頓時紅了,“我不怕,不過祖母不許我再去水邊玩兒?!?/br> 老年人總是這樣,總想著怎么讓孩子避開危險,卻不教他們如何面對危險。紀澄拉了弘哥兒的手道:“別怕,不就是溺了一回水么,知道我是怎么學會鳧水的么?” 說起這個,弘哥兒可就好奇極了,他聽丫頭議論,男人會鳧水不是新鮮事兒,可女人能鳧水可就太新鮮了,尤其是北邊的女人。 紀澄道:“小時候我也溺過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