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具體沈萃出了什么事,蘇筠不知道,可是能令三夫人進家廟靜修,沈萃被送出去又接回來,馬上就訂親,蘇筠思前想后都只有一種可能,她料不到沈萃是有了身孕,但她一定是和齊家公子有了首尾,被人發現了。 上回老太太生紀澄的氣,肯定是她在背后包庇沈萃。 蘇筠咬了咬嘴唇,她就不明白了,紀澄究竟是哪里入了沈徹的眼。 卻說紀澄到老太太院子里時,先給老太太問了安,說明來意,云錦就直接領她去了抱廈。 紀澄原以為會看到憔悴而悶悶的沈萃,哪知道沈萃不僅一點兒也不憔悴,還正哼著小曲兒地對鏡梳妝,見著紀澄過來也是笑逐顏開。 “澄jiejie?!鄙蜉陀蟻?,“呀,好美的梅花?!?/br> 紀澄將橄欖瓶遞給沈萃,“你喜歡就好?!?/br> 沈萃把玩了一下那梅枝,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紀澄笑了笑,“澄jiejie你沒生我氣了吧?我也是不得已的,我娘都快把我打死了,我不得不推給你?!?/br> 紀澄不語,對于沈萃,紀澄只總結出了一條教訓,那就是有多遠躲多遠。 沈萃見紀澄不說話,也知道她心里還存在芥蒂,不過歉她已經道過了,也就把那不好意思都忘腦后跑去了。 “澄jiejie,當日我被送出去之后,齊大哥是不是真的到府門口跪了三天三夜???”沈萃明知故問地道。 紀澄點了點頭。 沈萃笑道:“我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我娘非說齊大哥要五萬兩銀子,你看他一見我出事兒,立即就趕來了。他們家那個樣子,如今又逢著過年,一時周轉不開也不是什么大事兒。澄jiejie,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齊大哥,若是他們府里有什么難處,你能不能幫我照看一下?”沈萃期盼地看著紀澄。 現在沈萃心里就只擔心一件事兒,那就是齊正的母親這半年可千萬別去了,要不然他們就得等三年才能成親了。 “澄jiejie,上回齊華跟我說,長春堂里有千年人參可以續命,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送給齊大哥的母親?”沈萃問紀澄。 紀澄道:“那是長春堂的鎮店之寶,便是我要拿走,也得我爹爹同意。要不然這樣吧,你給我爹爹寫封信,看我爹爹同不同意?!?/br> 沈萃訕訕,“當日澄jiejie對齊華說的時候何等爽快,怎么今日就推三阻四了?” 紀澄笑了笑,“你也知道紀家是商戶,凡事總得講個利字,當初齊家要是拿得出銀子,我自然能說動爹爹。就好比今日,阿萃若是能給五萬兩銀子,另一半我替你出了就是?!?/br> 沈萃不語,當日她和自己母親被送出家之前收東西時,沈萃就怨怪過紀蘭的,怨她當時沒有應承齊正的要求拿出五萬兩銀子來,要不然齊正過來求了親,后來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 沈萃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鋪子的收益近年來很不好,家里上上下下這么一百多張嘴,靠她爹那點兒俸祿哪里能夠支撐,所以紀蘭手里的銀子早就所剩無幾了。 “jiejie好生短視?!鄙蜉屠湫α艘宦?。紀澄只顧著眼前利益,將來若是有求于她沈萃時,可就不那么好說話了。 紀澄看著沈萃就覺得膩味,她今日過來也不過就是做戲給別人看,畢竟是親表姐妹,沈萃被禁足,她不來看一看總是說不過去的。 “你歇著吧,我先回了?!奔o澄道。 沈萃忽地又想起還有話要問紀澄,“澄jiejie,我娘她怎樣了?” 可算是想起來了,沈萃先把自家婆母的身體擔心了一番之后,這才輪到紀蘭。 “老祖宗不許人去看姑母,只聽說精神還好。你別太擔心,只要你好了,姑母自然就好了?!奔o澄道。 沈家的家廟就在磬園北角的角落里,已經空置了好些年了,這回紀蘭住進去才重新打掃過。紀澄也是才剛知道的,被罰進家廟的人并不是每日吃齋念佛就行,雖然每日有人送米、菜進去,可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一切都要自己動手。這折騰人可比念經強多了。 紀澄聽了直咋舌,這法子倒還真好。她將來若是嫁了人,給后面的人立規矩時也得來這一條。 紀澄正要走時,榆錢兒就小跑了進來,“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我抱了凳子去園子里到處沒看人,可嚇死我了?!?/br> “你凳子還回去了沒有?”紀澄隨口問了句。 榆錢兒立時又開始跳腳,紀澄只得跟了榆錢兒重新往園子里去,剛走到梅林處,就見沈徑從小路上轉過來。 “澄meimei?!鄙驈娇匆娂o澄立即高聲喚了起來,幾步就跨到了紀澄跟前。 “徑表哥?!奔o澄回禮道。 沈徑有些局促,看了看一旁的榆錢兒,“澄meimei,我有話同你說?!?/br> 紀澄“嗯”了一聲,往旁邊走了幾步,卻拿眼神示意榆錢兒,不許她動。 沈徑跟了過來低聲道:“澄meimei,我聽表哥說過了年你要搬去蘭花巷住是不是?” 紀澄點了點頭。 沈徑開始著急了,“你是為了阿萃的事情是嗎?” 紀澄搖了搖頭,“不是,是為了大哥。大嫂遲早是要上京來照顧大哥的?!?/br> 沈徑道:“澄meimei,不管別人怎么想,我知道你的心從來就是最良善的?!鄙驈揭仓览咸灰娂o澄的事兒,“你別難受,日久見人心,你是什么樣的人大家都會看見的。澄meimei,便是你去了蘭花巷,我也不會忘了你?!?/br> 紀澄簡直有些受不住沈徑眼睛里的脈脈深情了。 “澄meimei,等過了秋闈,我就跟我娘說,我想娶你為妻?!鄙驈焦淖懔擞職獾?。 紀澄不知道沈徑這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跑來跟她說這番話。 沈徑卻是在為紀澄叫委屈,那些事都是沈萃自己不檢點鬧出來的,老太太和他母親卻怪在紀澄身上,沈徑是為紀澄心疼。 “成親之事,須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徑表哥,你剛才說的話我只當沒聽過?!奔o澄說完,轉身快步就往前走。 第109章 冰與火 原地只留下沈徑一個人惆悵,他也知道自己是唐突紀澄了,他聽了紀澄拒絕的話雖然有些失望,但更多的卻是高興,足見紀澄和沈萃根本不是一樣的人,怎么可能是她慫恿沈萃去行那些輕浮之事的? 而且紀澄只說這件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并不是不接受他這個人,想到這兒沈徑心里就一團火熱。 紀澄遠遠地離開梅林之后才吐了一口氣,心里有些別扭,只為自己剛才的念頭感到羞恥。 紀澄看到沈萃的時候,心里有一種含著嫉妒、不平的厭惡,像沈萃這樣的人隨便換在其他人家早就自取滅亡了,偏偏她生在沈家,沈徹雖然也瞧不上她,但每一次沈萃的事情都是沈徹兜著的。 以至于紀澄空有沈萃的把柄卻不能用,而這次這樣大的事情,沈徹依然替她抹平了,將來她依然可以在齊家耀武揚威,只因為她有沈家做后盾。 有那么一剎那,紀澄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愿望,若沈徹是她的哥哥該有多好。 鬼使神差的,當紀澄聽見沈徑的話之后,她本應該拒絕得更明確,不留絲毫余地,偏偏她心里當時想的卻是,若是嫁給了沈徑,那就成了沈家人,沈徹對她是否也能如照看沈萃一般照看呢? 紀澄低頭跺了跺腳,她怎么能有這樣軟弱而可恥的念頭? “姑娘,怎么了?”榆錢兒見紀澄滿臉懊惱,卻不知道她在懊惱什么。 “沒事?!奔o澄抬步繼續往前走,沒走兩步就見微雨和寒碧姑姑兩個人并肩往這邊過來。 “紀姑娘?!蔽⒂旰图o澄是熟人了,老遠見著就笑著寒暄起來。 寒碧姑姑是沈蕁的琴藝先生,雖然紀澄沒有學琴,但也算是認識,所以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先生?!?/br> “這天眼瞧著要下雪了,姑娘怎么還有閑情逸致在園子里閑逛?”微雨問。 紀澄道:“沒什么事兒,閑著也是閑著。你同先生這是要去哪里呢?”這兩人走在一起可有些不搭界。 微雨笑道:“谷主想排演一出新舞,請寒碧姑姑代為譜曲。姑娘要是無事,去我們那兒坐坐唄?!蔽⒂晗胫齻€臭皮匠賽過一個諸葛亮,聽說五姑娘沈萃中壇獻藝的那支舞就是紀澄幫著排演的,可見紀澄于這方面也有心得。 既然微雨都提出邀請了,紀澄自然不能不允,“好啊?!?/br> 安和公主雖然沒有公主府,但這磬園的東半角都是因著她下嫁皇帝才賜給沈府的。 如今安和公主就住在東面的南薰園,稱得上是磬園的園中園了。 南薰園里有清音樓,這是樂師、舞姬演舞之所。安和公主有泰半的時光都消磨在了這里。 說起來沈徹這位母親真是一位怪人,深居簡出,話也不多,紀澄雖然見過她好幾次,可幾乎就沒怎么說過話。 在磬園里日日幾乎都能聽見南薰園里的絲竹聲,安和公主最喜歡聽曲、賞舞看些滑稽戲。磬園里養的那十幾個唱曲兒的小丫頭就是為安和公主采買的。 而安和公主下降時,陪嫁里樂師和舞姬就有數十人。堂堂公主就日日在這里醉生夢死。 說醉生夢死,還真不是紀澄信口開河,她和微雨熟識,微雨時常來找她想法子給安和公主開胃,讓紀澄變著方兒地想菜單。那酒就更是安和公主每餐必不可少的東西。 “公主在嗎?我要不要去問安?”紀澄進了南薰園就問。 微雨搖了搖頭,“公主昨夜多飲了幾杯,這會兒還沒醒呢。不喜歡人去打擾?!?/br> 紀澄點了點頭,和微雨還有寒碧姑姑一同去了清音樓。 原來再喜歡的東西看久了也就煩了,安和公主的這個小梨園,為了討她歡心,可謂是各種招數都使盡了。且不說中原之舞,便是胡旋舞、波斯舞、甚至天竺的舞蹈,只要有的,那些舞姬都排演過了。此外連那些個名不見經傳的儺戲、藏戲都演過,安和公主看了這么些年也早就看煩了。 這掌管南薰園樂舞部的司舞黃元娘見安和公主不喜,許久不曾招她們演舞,心里可不就著急了。外頭的那些樂舞班可以四處求生,但她們不一樣,她們都是依附安和公主而生,若是公主不喜,她們這些人的下場可就堪憐了。 那黃司舞和寒碧十分投契,這次特意邀了寒碧來幫她想法子,一定得叫公主歡喜起來。 黃元娘見了紀澄十分歡喜,“早就聽說過姑娘,今日可算是見著了。上次五姑娘的中壇獻藝我也去看了,真難為姑娘能想出那八缸聽音的法子來?!?/br> “樂、舞我都是外行,今日只是湊巧了,姑姑可千萬別嫌棄我打擾就成了?!奔o澄笑道。 彼此寒暄幾句,便入了座,安和公主那頭還有事離不開微雨,微雨略坐了坐就離開了。 紀澄在一旁聽著黃元娘和寒碧姑姑討論新曲和新舞,只覺得沒什么新奇之處,便是這回被她們對付過去,下回又用什么來吸引安和公主? 黃元娘是個八面玲瓏的人,才華手段都不少,否則也不能坐到如今這個位置了,她見紀澄一直不說話,少不得也要照料一下,“紀姑娘,你可有什么新點子?若是有,可千萬別藏私,我這兒都火燒眉毛了,公主正月里要宴請姐妹,我若是拿不出點兒真章來,只怕交不了差?!?/br> 紀澄本性是與人為善的,商人嘛走到哪兒都要和和氣氣的,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現在栽樹,說不定那年就乘涼了。況且紀澄心里的確是有點兒想法的。 “我剛才聽寒碧姑姑提一條,元娘姑姑你就反對一條。這大江南北,只怕能演的舞你都演完了,再要說新點子何其難?!奔o澄道。 黃元娘一聽這話難免就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期望太高了,這里頭的難處她比任何人都懂。 寒碧輕輕握了握黃元娘搭在桌上的手,“元娘你別急啊,紀姑娘還有后話呢?!?/br> 紀澄笑了笑,“我是個有個想法,算是拋磚引玉吧?!奔o澄頓了頓,然后繼續道:“姑姑可有想過把這舞和戲連在一塊兒演?” 黃元娘還以為紀澄能有什么新點子呢,結果卻是這種老調,“想過,以前也試過,不過我們不是唱戲的出身,再且公主也不喜歡聽那些咿咿呀呀一拖三嘆的腔調?!?/br> 紀澄道:“我不是說唱戲,而是說把那些故事用曲子唱出來,其實要緊的還是以舞來表現,就好比拿掌中舞的典故來說……” 那掌中舞是漢宮飛燕的典故,說是趙飛燕身輕如燕,于舟中作舞時幾乎被風出去,需要人拽住她的腳才能起舞,這就是飛燕能為掌中舞的典故。 “平日里你們排演這出舞,只是純粹的演舞而已,怎么不用一人舞做那成帝,另一人再舞做那趙合德,里頭的故事可就多了去了,有那樂舞傳遞不出的意思,便用曲子唱出,一出接一出的,姑姑只怕很多年都不用愁了?!奔o澄道。 黃元娘一聽,頓時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道:“卻是可行,紀姑娘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我往日只顧著戲就是戲,舞就是舞了,卻沒想到以舞作戲,哎呀,這可真是絕妙。寒碧,你可一定要幫我,等我將那話本子擬好,你來替我填詞譜曲?!?/br> 因紀澄替黃元娘想出了這么個法子,黃元娘對她簡直就是感恩戴德般的熱情,只囑咐她時常來玩兒,等她做了新舞叫人請了她來鑒賞。 紀澄自然應允。 而紀澄腦子里想的卻是,若這件事黃元娘真能做成,將來她的西域之路就能走得更順暢了。那些西域人向往中原,卻也排斥中原,紀澄就想著用這樣的帶著中原故事的舞戲去打動他們呢。 盡管紀澄不知道什么叫“文化和平演變”,但她的思路已經和這個接近了,那就是要將異族漢化,讓他們親近中原文化。 在清音樓聊得太投契又太興奮,紀澄領著榆錢兒回去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天上開始飄著雪點,紀澄手里撐著油紙傘往回走。 南薰園和磬園之間有東湖相隔,如今湖面已經結凍,但人還是不敢在冰面上踩,就怕遇到薄弱處,一不小心掉下去可就難以救回來了。 所以紀澄不敢抄近路走冰面回去,繞過湖邊時,她遠遠地看見湖心有個人影,瞧著像是弘哥兒的身形,要不然就是園子里某個婆子的孫兒,紀澄駐足看了片刻,只聽得風里有喊聲傳過來,叫的正是弘哥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