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可惜王四娘沒有證據,所以這話也只是能猜測而已,但她說這話絕對是居心叵測。 “沈萃那蠢貨,我自然也會收拾的,jiejie會幫我吧?”王悅娘湊到王四娘跟前撒嬌道。 王四娘鳳眸輕瞇,點了點王悅娘的額頭道:“你真想要收拾她們,就不要心軟,一次就要弄死,若是弄不死等她們反咬你一口,就是你死了?!?/br> 王悅娘點了點頭,“我才不會心軟呢?!?/br> “那就好。你還想不想參加中壇獻藝了?”王四娘又問。 “四jiejie是說明年嗎?”王悅娘不解地問。 “笨蛋,明年還用問嗎?”王四娘道。 王悅娘眼睛一亮,“四jiejie有什么法子?” 王四娘抬手替王悅娘理了理額發,溫柔地道:“你說若是沈萃出了大丑,再也在人前抬不起頭,她還有沒有臉去中壇獻藝?” 王悅娘皺著眉頭想了想,“可是怎樣才算是出大丑???” 王四娘道:“你還記不記得向家大姑娘的事兒?” 向家大姑娘?!王悅娘心中一驚,向家大姑娘的事兒當初雖然向家極力隱瞞,但還是有人知道,后來時常被大人用來告誡自家的姑娘。 十幾年前向家可真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向老爺官居太子太傅,深得皇帝信重。向家的大姑娘自然是世家小姐中的頭一份兒。 可就是這么個人,七夕出去放燈時卻被歹人劫了去賣入了青樓,等向家找到她時,她早就被玷污了,向家大姑娘當場就自盡了,而出了這樣的丑事向家自然要竭力隱瞞,連追兇都不敢大張旗鼓,到最后大家也不知道向家到底找出幕后的黑手沒有。 可憐那位向家大姑娘死后連向家的陵園都沒能進。 雖說大秦從開國太祖以來就鼓勵寡婦再嫁,鰥夫再娶,而且太祖以身作則,自己就娶了個寡婦,這位寡婦就是大名鼎鼎的孝懿皇后,她的兒子就是振興大秦的太宗皇帝,甚至為了鼓勵婚嫁,孝懿皇后還廢了那條不成文的洞房驗元帕的陋習,但向家大姑娘這種被賣入青樓的遭際還是沒法兒被人接受。 說起來大秦和前朝真是不一樣。當初胡人南下,亂我中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鐵蹄甚至一度渡過長江,直驅前朝糧倉之地,后來秦始皇于混亂之中起兵收復中原,建立大秦。 建朝初時,山河破碎、滿目蒼夷、人口凋敝,老無所養、幼無所依,女喪夫,男失婦,而且胡人入侵,許多女子遭受過jianyin,太祖為了鼓勵婚嫁,下令男子女子凡滿十六歲而未婚嫁者將強征勞役,如此一來誰還顧得上你貞潔不貞潔,先娶了再說。 但前朝還有些陋習留世,比如驗元帕等,因著女子不貞,還有婆婆強逼兒子休妻的,孝懿皇后知曉后便說,婚姻是結兩姓之好,非為結仇,所以請旨廢除了這一陋習,經過亂世的女子無不感激孝懿皇后這一舉動。 由此,大秦的民風也就漸漸開化。 不過再開化,世家閨秀流落風塵,也無法再抬起頭了。 王悅娘遲疑地道:“這,恐怕不合適吧?”她與沈萃是意氣之爭,若要說有什么生怨死結卻也沒有,所以王悅娘壓根兒沒想過這么狠的手段。 王四娘斜睨了王悅娘一眼,也不再多說話。蠢貨就是蠢貨,光會埋怨人,正真要做事兒的時候,卻又瞻前顧后,游疑不定,活該被人欺負。 王悅娘是真沒想過用這么狠的手段收拾沈萃和紀澄。 只是恰逢七月初一是平武侯家杜老太君的壽辰,王悅娘和沈萃自然又不可避免地碰面了。 人雖如故,事事卻如新了。以前王家姐妹所到之處都是眾星捧月,且大家又知道王悅娘的小性兒,因此都慣著她,偏偏這次沈萃出了大大的風頭,一眾小姑娘就都圍到她身邊兒去問長問短了。 有問那蘇青瓷的,也有問沈萃是跟誰學的唱歌,也有問她如何練嗓子的,總之如此一來王悅娘就感覺自己倍受冷落了。 王悅娘心里發恨,瞪完沈萃,又去看紀澄。這一看可不得了,紀澄著衣偏好素雅,但是剪裁上卻是一點兒也不馬虎的。 因著雖然進了七月且立了秋,可暑熱依舊,秋老虎的厲害絲毫不輸盛夏,所以紀澄穿了件淡煙藍的晴雪紗地的疊紗襦裙。 但凡是紗裙因著紗細,織起來費工,且中間萬一有斷線一眼就能看出來,所以都十分昂貴,晴雪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晴為名,是指它迎著陽光看仿佛有點點金沙一般,低調又不失華麗。 紀澄這身襦裙剪裁十分別致,領口微敞露出一小片鎖骨來,袖子是復古的寬袖,行走起來飄逸入云,最特別的是她腰上不用絲絳,反而以黃金打成薄薄的海棠花垂在腰間,晃動間簡直讓人的眼睛沒法兒從她纖細的腰肢上挪開眼。 便是那些不屑于同紀澄交談的京師貴女此刻也都軟和了身段來向她打聽是哪家衣坊做的。 王悅娘看著雪膚花貌的紀澄,只覺得她那肌膚白皙得刺眼,仿佛有強光在反射一般,她心里暗罵一句“狐媚”,只覺得她領口開得太多,簡直是不要臉。 其實王悅娘這真是只許州官放火,她若是低頭看看自己,就會發現她不僅領口比紀澄開得寬,連胸口都低上了半截兒。 原本本朝開國之處,姑娘家的衣裳還是很矜持的,但因著胡風東漸,胡女見見映入人的眼簾,世家閨秀雖然不屑豐乳肥臀的胡女,可男人們卻似乎十分待見,漸漸就有了中原姑娘的衣領越開越大的風氣,當然這種風氣首先就是從宮中傳出來的。 皇室先祖上有人納了胡女做妃嬪,眾妃見她受寵,就跟風學她的穿著打扮,又有人覺得那胡嬪受寵不就是胸口兩團rou大點兒么,便也將自己的領口往下拉,以此來搏皇帝眼球,此風一旦開啟就再也剎不住,領口也是越開越低。 紀澄這身打扮真是小巫見大巫的,那些嫁了人的貴婦,領口開得還更嚇人呢,時人似乎都以此為美了,以前出門是只在臉上涂抹脂粉,現在是脖子和一大截胸脯上都要傅粉以增白。 王悅娘見著紀澄,只覺見她一回,這人就“狐媚”上一層,心中對她的厭惡又更添加一層,再去看她那表妹沈萃,王悅娘心中的惡念就怎么也遏制不住了,心里想著既然這么喜歡狐媚,不如送到那窯子里頭好好狐媚去。 王悅娘既然起了這樣的歹心,自然就要好好籌謀,少不得又要去求她那無所不能的四jiejie。 王四娘卻擺起了譜,瞇著眼睛道:“你不是說不至于么?” “四jiejie你也看見今日紀澄那模樣了吧?小小年就就狐媚得厲害,她若是留在沈家,只怕……”王悅娘咬了咬嘴唇,后面的話雖然沒說出來,但是寓意已明,就怕沈家二公子為美人動心呢。 王四娘心中冷哼,若非如此她犯得著攛掇王悅娘出來頂鍋么? “她那樣的出身,二公子如何看得上,看上了也不過是玩物?!蓖跛哪锊唤油鯋偰锏恼袃?。 王悅娘只好厚著臉皮央求道:“好jiejie,你就幫幫我吧?” 王四娘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幫你?你那兒不是還有個斌表兄嗎?” 陳斌是王悅娘母親的外侄兒,打小兒就跟在王悅娘屁股后面走,見著王悅娘就走不動道兒,兩家見他如此本是想親上加親的,但奈何王悅娘死活瞧不上陳斌,這事兒也就一直懸在那兒。 “他?”王悅娘想起陳斌就不耐煩,這人實在是太厚臉皮了,王悅娘一直避著他,就怕他哪日真說動了家中長輩將她嫁給他。 但是王悅娘也不得不承認,這件事或許只有陳斌才能幫自己,也只有讓陳斌去做,她才能安心。 不過王悅娘還是有些擔心,咬著嘴唇道:“四jiejie,你說萬一這件事成了,沈家,沈家那邊……” 王四娘笑道:“說你傻你還不承認,紀澄什么出身?誰肯為她得罪我們?就是加上個沈萃,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兒,她那個娘遮掩都遮掩不及呢,不然一旦爆出去,紀夫人就更沒臉見京中貴人了?!?/br> 王悅娘本來還挺忐忑的,被王四娘這樣一說就放心了,紀蘭那個人最要面子,沈萃出了丑她肯定不敢鬧大的。 日子如流水,很快就到了七夕這日,牛郎和侄女鵲橋相會的傳說已經流傳了千百年了,大家依然熱衷于不停地復述這個傳說。 這日晚上京師的熱鬧程度絲毫不亞于正月里的花燈節,花燈節家家戶戶都要掛出燈來比美,而七夕在大秦卻是一年一度的放燈日。 第49章 七夕節(中) 京師有條潁河,同銀河齊名,也不知從誰那兒傳出來的,說這就是天生的銀河倒映在地上的影子,七夕這日要在河里放喜鵲燈,讓牛郎和織女能踏著鵲橋相會。 這一聽就是穿鑿附會,可是黎民百姓都喜滋滋地相信了,其實不過就是找借口出門游樂而已。京師家家戶戶的閨女、媳婦這日都要到潁水邊上來放喜鵲燈,祈求覓得良緣和夫妻和睦。 在晉地可沒有這樣的習俗,紀澄心想這些京師姑娘可真會玩兒。七夕在紀澄的心里沒有任何的特殊,年幼不懂事的時候跟著男孩子瘋玩兒,自然不搞這些,漸漸長大紀澄是爭分奪秒地在追趕世家閨秀,還要打理紀家的生意,這七夕于她也沒有去看蜘蛛在盒中網絲的閑情。 所以十五歲這年的七夕對紀澄來說是極新鮮的事兒。 初六這日磬園里就已經在庭中結彩搭建了“乞巧樓”,到初七這日天還沒黑的時候,磬園里沈芫就帶著眾姐妹讓人將香案擺上,上面鋪陳了摩合羅、花瓜、酒炙、筆硯、針線等物,然后紀澄就跟著沈芫等人對星祈拜,這是祭祀牛、女二星。 然后紀澄又跟著沈芫等將自己手里的鎏金盒子供到香案上去。這盒子里關著蜘蛛,是昨兒榆錢兒滿園子去翻找出來的,等著明日開盒驗圖網,看能否“得巧”。 等走完了這些過場,沈芫又叫丫頭取了憐愛線出來。 紀澄不解地看著那憐愛線,“芫jiejie,這是什么典故???” 沈芫道:“《西京雜記》上云,七月七日臨百子池,作于闐樂。樂畢,以五色縷相羈,謂之相憐愛,這就是咱們手里的憐愛線了?!?/br> 沈蕁也湊過來笑瞇瞇地道:“嗯,不過現在不是咱們姐妹彼此想牽了,而是……”沈蕁踮起腳在紀澄耳邊說了一句,原本以為紀澄肯定會大吃一驚的,沒想到紀澄一臉的平靜,要知道她說給蘇筠聽的時候,蘇筠可是羞得面紅耳赤的。 沈蕁嘟囔道:“澄jiejie你怎么一點兒不吃驚???難道你們晉地也有這樣的習俗?” 紀澄搖了搖頭,晉地的七夕是沒有這種少男少女相看系五色縷的習俗的,她們那兒要稍微直接些,若是看對了眼就往谷草堆里帶,反正即使像紀澄這種人也不敢隨意往那林子里鉆就是了,生怕看到什么不該看的。 其實大秦的民風如此開化,同開國時太zu下的那到旨意也有關,這滿了年齡的男子女子都得成親,可當時許多人父母早亡,既沒有父母之命,也沒有媒妁之言,這等情況下總不能莫燈瞎火就成了親,反正大家都是在亂世里撿回命的人,也就沒什么矜持了,在路上看對了眼,彼此眼神勾搭一下,這就進了林子,飯煮熟了再成親也是有的。 在晉地這種風氣還保留了一些,而京師的人是倉廩足而知禮儀,漸漸就演化成了少男少女只有借助七夕節、花燈節等節日才能彼此勾搭一下了。 但不管風氣如何變,總沒有人是心甘情愿一眼抹黑就成親的,總是想找個能讓自己逞心如意的夫婿或者妻子,所以七夕和花燈的奔放傳統還依然流淌在這些女孩兒的心間。 在七夕節上用自己的憐愛線去系心上人兒的事兒既浪漫又甜蜜,可是流傳了不少佳話的,導致的結果就是很多出色的少年公子七夕節在街上轉完一圈回家后會發現衣袍的背后系了許多針回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呀,出色的公子喜歡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想去給他們系五色縷,但是他們又高傲矜持得厲害,不停地躲閃,姑娘們沒法子了,就只能帶著針穿著線,一旦靠近就將針別在他們衣袍上,這就算是系上了自己的憐愛線了,只求牛郎、織女保佑,讓那憐愛線能把他的心兒系在過來。 沈蕁一聽紀澄不知道,就趕緊道:“那澄jiejie肯定也沒有準備針線吧?” 紀澄又搖了搖頭。 沈蕁便將自己準備的荷包拿了出來,那上頭別了至少二十根針,針上都穿著五色縷,“我給你幾根兒吧?!?/br> 沈萃湊過來說:“蕁jiejie,你怎么準備這許多???你是要系多少人???” 沈蕁鼓著嘴巴道:“我這是以防萬一,也許我第一個遇到的我覺得好看把針給了他,可萬一我又遇到更好看的了呢?” 這話一出就把眾人都哄笑了,沈萃也笑著啐了一聲,“羞也不羞?!?/br> 沈蕁可不依了,“哼,你敢說你自己沒準備針線?” 姐妹幾個笑鬧了一會兒,這就準備去潁水畔放喜鵲燈了,這才是今日的重頭戲哩。 等紀澄幾人到了潁水畔時,水濱的小街上已經人滿為患了,街道兩邊全是小販兒,有賣摩合羅,也有賣“水上浮”的,水上浮就是用黃蠟鑄的鴛鴦、龜魚等水上之物,最巧的還得數那“谷板”,是小木板上放著泥土,重傷粟谷,生出谷苗,再置上小茅屋扮作田家小院,十分的可愛。 京師之地的這些小玩意其精致和心思都遠遠賽過晉地許多,紀澄看得眼睛都使喚不過來了。等走到潁水畔時,她已經買了不少小玩意了。 潁水畔此刻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摩肩接踵地站著,就只等靜云寺的鐘聲響起,眾姑娘就會齊齊將手里的喜鵲燈放入水中,那時候水面全是燈,儼然就是地上的銀河,斯景之美可想已。 因著水邊幾乎沒有位置了,紀澄和沈萃她們只能分開地擠入人堆里,盡量往前走靠近水邊好放燈。 紀澄提著裙角,還沒靠近水邊,就聽見有人驚呼,然后人群就開始嘩動,她個子高踮起腳一看,仿佛是有幾個姑娘不小心被擠落水了,就在所有人都被那姑娘給吸引了心神之后,紀澄只覺得頭上一黑,有罩子落下,她就被人裝在了麻袋里,那麻袋里也不知擱了什么藥,紀澄只覺得頭暈,連反抗都沒反抗幾下,就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是紀澄底子好,還是這藥本就是來得猛去得快,她昏迷得并不久,醒過來時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只聽見耳邊車輪滾滾之音,身下的顛簸也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在馬車上。 紀澄伸了伸手腳,發現綁架自己的人并沒有捆在自己心下又松了口氣,正準備翻身爬起來,卻發現自己手腳沒有什么力氣,想來是藥性還沒有過,她咬了咬自己的舌頭提神,又使了把勁兒想費力解開麻袋。 哪知偏這時馬車就停了,紀澄也不敢輕舉妄動,更別提呼救了,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外面是個什么情形。 耳邊傳來雜亂無序的腳步聲,然后紀澄便聽到有個尖細的男聲道:“這么快又有新貨了?” 另一個粗狂的男聲道:“有新鮮的rou還不好?” 尖細的男聲:“那也得看貨色,我天香閣可不是什么都收的?!?/br> 紀澄聽到“天香閣”三個字后心就一直往下沉,這名字一聽就像是那種地方。她在心中默數了一下自己得罪的人,想來想去只有王家姐妹而已。而她是萬萬沒想到王家姐妹居然歹毒至斯,不過是尋常女兒家的爭斗,居然連這等毀人清白的毒計都用了出來。 粗狂的男聲道:“貨你隨便驗,但要求只有一條,今晚就要給她們開苞?!?/br> 她們?紀澄一驚,除了她還有誰,她隔著麻袋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另一團東西。 只聽那尖細的聲音壓低了嗓子道:“這貨什么來頭?” “什么來頭你別管,你只管說你天香樓敢要不敢要?!贝挚竦哪幸舻?。 那尖細的聲音一聲暗笑,“那就要看這貨色值當不值當了?!?/br> 從麻袋的縫隙里透入的光突然亮了些,紀澄知道這是要驗貨了,她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得咚咚咚的響,但腦子去出奇的冷靜,因為不冷靜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