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紀姑娘?!饼R正對紀澄頷了頷首,臉上微微泛紅。 紀澄也頷首回道:“齊公子?!?/br> 之后齊正就再也沒接話了,可紀澄見他一直拿眼角來瞥自己,就知道他那是不好意思,并不是不想搭理自己。 “齊公子,端午賽龍舟那日四處都沒看見齊華jiejie,她可是落水后身子還沒恢復?”紀澄開口道。 齊正的臉上閃過明顯地松氣兒的神情,“是,還有些咳嗽,母親就沒讓她出門。過幾日等她大好了,還說要親自到沈府感謝紀姑娘?!?/br> “不敢當,讓齊華jiejie好好將養身子才是?!奔o澄道。 話說到這兒又冷了場,紀澄看著囁嚅而不知該說什么的齊正又開口道:“齊公子也喜歡子魚先生的畫么?” 第32章 偶得聽 齊正眼睛一亮,“紀姑娘也喜歡?” “聽先生說子魚先生的花鳥畫十分靈動,一直想見一見,找不到真跡,想從這別人臨摹的畫譜里看看子魚先生的布局,學習一下?!奔o澄道。 齊正道:“先生的話別人臨摹不來的,只是我久不見先生,十分想念,這才來買畫譜的?!?/br> 紀澄抬手又將帷帽往上掀開了一點兒,“公子認識子魚先生?” 齊正靦腆地笑了笑,“我曾經師從子魚先生學畫,后來先生身體不適,想念南方的家鄉就離開了?!?/br> 紀澄笑著雙手抱拳玩笑道:“原來公子是子魚先生的高徒,失敬失敬?!?/br> 齊正笑道:“你也學畫么?不知師從哪位?” 紀澄不愿意說三和居士的大名,便道:“我隨著余夫人學畫?!?/br> 齊正愣了愣,遲疑地問道:“可是林府那位余夫人?” 紀澄一聽就明白過來了,齊正原來知曉余夫人就是三和居士的。 “正是?!奔o澄點了點頭。 齊正立即笑對著紀澄也抱了抱拳,“該我對紀姑娘說失敬失敬才是。余夫人很多年不收弟子了,沒想到紀姑娘能列在她的門墻之下?!?/br> 紀澄謙虛地道:“有人引薦罷了?!?/br> “當初子魚先生在京城時,帶我拜訪過余夫人兩次,余夫人的畫淡泊高瞻,我十分敬仰?!币驗榱牡搅她R正興趣所在,他的話匣子一下就打開了。 兩人互相恭維了一番對方的先生后,齊正才后知后覺的地道:“這本畫譜給你吧。我那兒還有好幾本以前先生教我畫時的稿子,可以……”話到這兒,齊正忽然想起他和紀澄這般算是私相授受了,趕緊改口道:“若是紀姑娘來找齊華玩兒,可以到我書房讓她找給你看?!?/br> 紀澄朝齊正道了謝。兩人已經站著聊了半日了,早有人悄悄側目,紀澄從掌柜的那兒拿過畫譜,又朝齊正道了謝這才轉身離開了。 回去的馬車上,榆錢兒沖紀澄賊兮兮地擠眉弄眼,“姑娘,齊公子那樣的人就是戲本子里說的溫文爾雅的書生吧?” 雖說紀澄早有心理準備,可被榆錢兒這樣冷不丁地問出來,她的臉還是忍不住一紅。 而柳葉兒聽到這話,臉色立即就變了,伸出手就狠狠地戳了戳榆錢兒的額頭,“小丫頭,年紀小小的就說混話,你羞也不羞,姑娘性子好,沒說你什么,但你自己想想,這話是你能說的么?若是被人聽了去,姑娘可怎么是好?” 這榆錢兒跟著紀澄的時候,紀澄的性子還是以前糊里糊涂的天真爛漫,到后來遭逢大變,榆錢兒的性子也沒改多少,在紀澄面前還是有什么說什么,紀澄愛惜她的天真,平日也不怎么管束她,越發地寵得她私底下什么話都敢說。 榆錢兒嘟嘟嘴抱怨道:“這些我都明白的,柳葉jiejie。私底下我才說的,我就是想給姑娘逗個趣兒,姑娘你說是不是???” 紀澄還沒答話,柳葉兒生怕紀澄臉皮薄而對榆錢兒發怒,趕緊地又喝斥道:“渾說什么呢?你這是逗趣兒么?姑娘已經夠委屈的了……” 紀澄側眼掃了掃柳葉兒,她沒想到柳葉兒會覺得自己委屈。 不過這也能理解,雖說胡風東漸,現在女兒家也并不總拘在繡樓上不出二門,但要讓女兒家主動去同男子攀談,這也不是大家閨秀該做的。那些世家姑娘壓根兒就不用擔心婚配之事,早有家中長輩做主相看,到了及笄的年紀,說媒、提親的早就連門檻都踩熟了。如沈芫、王四娘等人哪里用得著自己著急上趕著去同男子說話。 但話又說回來,王四娘想嫁沈家二公子,還不是得費盡心思去沈徹面前去加深印象。所以凡事也須得用心。 紀澄是沒有覺得委屈的,她看著柳葉兒道:“別說榆錢兒了,不過這話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以后榆錢兒你可得多長個心眼兒?!?/br> 榆錢兒忙地點頭,又替紀澄抱怨道:“我也知道姑娘委屈,在咱們晉地時,有老爺太太做主,以姑娘的才貌哪家不想同咱們攀親。就是那譚家公子不也變著方兒地找姑娘說話么?這京城的人眼睛都長到天上去了,我瞧著那些姑娘誰也比不上姑娘你?!?/br> 紀澄忍不住一笑,也不怪她疼榆錢兒,這小丫頭溜須拍馬的功夫可是一絕?!拔也晃?,心有所求,不敢言委屈。你們的心態也得變一變,這里是京師,不是晉地了。咱們在晉地是雞頭,到了這兒就是鳳尾了,我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自己的身份自己得認清楚。若是一心守在家里等長輩做主,只怕這輩子也就是任人魚rou的份兒?!?/br> 柳葉兒道:“姑太太那邊真是沒法兒了么,姑娘?” 紀澄道:“姑母另有她的打算,寄望她是不成的。其實這也沒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未必是好。定親時連對方究竟是個什么人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嫁過去,過得好的有幾人?好些姑娘年紀輕輕就去了。我如今這般反而是好,爹爹讓我自己擇婿,我且可以好好觀量他們的品行,將來的日子才能好過?!?/br> 榆錢兒一聽,可不就是這個理么?而柳葉兒心里卻依然覺得紀澄有些委屈,這些話是說來安慰她們的。柳葉兒覺得紀澄還是不該主動同那些男子說話,顯得有些不莊重。 紀澄又道:“你們也是如此。若是等著我改日給你們指夫婿,可保不準是不是個麻臉漢子,若是瞧著有那不錯的,也可同我言語,我定然為你們做主的?!?/br> “姑娘!”柳葉兒的臉紅了,受不地轉過頭去,“姑娘不該說這些話?!?/br> 紀澄同榆錢兒相視一笑,榆錢兒道:“我都聽姑娘的?!?/br> 柳葉兒氣呼呼地道:“就你臉皮厚、不害臊?!?/br> 榆錢兒鼓起腮幫子道:“我就不害臊,你害臊,將來嫁給大麻子去吧?!?/br> 柳葉兒氣得拿手去擰榆錢兒的臉,“你個作死的小蹄子?!?/br> 紀澄笑著在一旁看她們嬉鬧,心思卻已經轉到齊正身上了?,F如今還看不全齊正的性格,但眼瞧著各方面都是不錯的,若是有上進心,那便大好了。紀澄尋思她即使捧不出個一品官來,有紀家的財力做后盾,三品官還是可以到手的。 紀澄顯然沒發現她這小小年紀,思考起自己未來的夫婿時居然一點兒臉紅害羞的意思都沒有。 在紀澄心里未來都是利益鋪就的路,她用紀家的財力和自己的輔助換得夫婿的飛黃騰達和照應,這不過是利益交換,她早已習慣了這種模式。 馬車駛入沈府的角門,在眾人毫無察覺之下一道人影從馬車下方一閃而出,沒入了屋宇之中。 紀澄也壓根兒沒想到她們私底下的話在馬車上都被人聽了去,這也實屬巧合,誰也不會有事沒事鉆小姑娘的馬車下去偷聽。 累了一天,紀澄晚上早早兒就準備休息晚上。 柳葉兒在屋里伺候紀澄梳頭發,紀澄每晚都要梳幾百下頭的。梳頭用的是特制的梳子,梳齒大而多,木頭也是特別找的香木,這保養頭發的法子是紀澄的母親云娘教的。 云娘當年那豆腐西施的名頭可不是白叫的,即使到如今這個歲數依然美貌動人,而且秀發堆云,如瀑似緞,之所以對紀青的吸引力下降不過是因為新鮮感過去了。 紀澄對著鏡子正拿犀角梳梳發尾時,不知跑哪兒野去了的榆錢兒興匆匆地就跑了進來,柳葉兒停下手里的梳子指著榆錢兒道:“做什么去了?剛才想叫你找咱們開春制的烏發膏,到處都找不見人?!?/br> 榆錢兒聳了聳肩嘻嘻笑道:“剛才我同老祖宗屋里的娟兒、緞兒玩兒去了?!?/br> 紀澄聞言看了一眼榆錢兒,這丫頭雖然貪玩愛耍,但是她玩兒的對象可都是挑人的,小小年紀看似大大咧咧,實則鬼心眼兒多了。 “姑娘,你猜蘇姑娘今兒干什么去了?”榆錢兒湊上前來道。 柳葉兒不解榆錢兒怎么好端端地提蘇筠,紀澄那玲瓏心肝一轉,心里就有了眉目,“她可是跟著老祖宗出門去了?” “簡直什么都瞞不過姑娘?!庇苠X兒覺得紀澄一點兒都不好玩,每回都能猜中她出的題?!八K老夫人和老祖宗去了濟世庵?!?/br> 濟世庵的庵主靜語師太是老祖宗的至交好友。說起來這位靜語師太也是了不得,她從小就投在悟世老師太門下修行,后來悟世師太駕鶴西去,她發下宏愿要替悟世師太塑像,從此東行西行各八千里,化緣湊足了銀子最后在京師建了濟世庵。 沈府的老祖宗每個月總會去濟世庵上柱香,捐點兒香油錢,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靜語師太喜靜,所以沈老太太每回都是獨自去的,很少帶小輩。 “給筠jiejie相看的是哪家的公子?”紀澄出聲問道。 第33章 想太多 榆錢兒跺跺腳,跟她家姑娘說話,一點兒關子都賣不了,早就被看穿了,真是太沒有意思了,不過她還是得繼續說,“聽緞兒說是黃御史家的大公子,不過這個消息現在大家都還不知道呢,我也是把緞兒哄得高興了她說漏嘴才知道的,她也是無意間聽到的?!?/br> 紀澄對黃御史家的那位夫人有點兒印象,端午節時見過,想必她就是那時候看中蘇筠的。 榆錢兒狡黠地一笑,又接著道:“不過姑娘還是有沒猜到的?!?/br> 瞧著榆錢兒那一副“我總算考著你”的得意模樣,紀澄不由莞爾,“考著我了你就這么高興?” 榆錢兒道:“自然高興。姑娘就是太厲害了,所以能考著你我當然高興?!?/br> “我很厲害么?”紀澄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兒,依她觀察,男人可沒幾個是喜歡厲害女人的。就拿她大哥紀淵來說,說親時明明還有個更好的姑娘,紀澄覺得那位方姑娘明艷大方,比現在的嫂嫂各方面都強,偏偏相看時紀淵就指了現在這位各方面都不突出的嫂嫂。 榆錢兒年紀小,還不懂這里面的道道,所以沒察覺紀澄的心思,她又繼續顯擺自己聽來的消息道:“聽緞兒說,這幾日來找蘇老夫人的太太可不少,都是相中了的蘇姑娘的,不過蘇老婦人只帶著蘇姑娘去給黃御史夫人相看了?!?/br> “緞兒一個小丫頭能聽見這些?你當老太太的屋子到處都漏風么?”紀澄嗔了榆錢兒一眼,這丫頭真是腦子也不過一下,聽見風就把雨吹回來了。 “姑娘有所不知,緞兒的娘前不久使錢走了老太太屋里云錦姑娘的路子,如今在云錦姑娘身邊服侍,她也是從云錦姑娘哪里聽來的一星半點,再加上看見老太太院子里這幾天多了許多訪客才發現的?!庇苠X兒趕緊解釋道。 紀澄聞言一笑,轉頭對著柳葉兒道:“平日里我還當榆錢兒沒長大,倒是我看走了眼,這丫頭如今辦事兒越發牢靠了?!?/br> 榆錢兒得了紀澄的贊賞,下巴都快指向天了,這人一得意,就容易說錯話,“蘇姑娘端午節出去了一天,就有那么多太太相中她,姑娘也莫要著急,總有那慧眼識英雄的?!?/br> 紀澄聞言默然,紅米分不比英雄,英雄可以不問出處,世家娶兒媳卻是只看出身和教養的。若在平時紀澄的感觸也不會這么大,可是將她自己和蘇筠這么一比,落差就太大了。 紀澄自然各方面都不比蘇筠差,可是在京城這些閨秀貴婦的圈子里所受的待遇可那就千差萬別了。 紀澄心中升起一股煩躁,放下手里的梳子道:“我去舞一會兒劍,你們給我備好水,我回來洗沐?!?/br> 如今紀澄在磬園里和沈芫、沈萃同一個院子而居,與以往住在紀蘭的小跨院里不同,所以她無法在院子里舞劍,只能背著劍去園子里隱蔽之處。 可是偌大個園子處處皆景,要說隱蔽之處還真沒有幾個,紀澄曾經溜達過一圈,挑來選去就只有沈徹住的九里院腳下那片竹林還算隱秘,平日里去那兒的人也少。 那竹林深幽,小徑不過人寬,晚上瞧不清內里,聽見竹葉在晚風中簌簌作響,真有些怕人,榆錢兒跟在紀澄身后有些害怕地道:“姑娘,咱們還是別進去了吧,里面萬一……” 有蛇?有鬼?榆錢兒都不敢把這些東西的名字說出來。 可紀澄的心里卻燒著一把火,必須發泄發泄,她轉過身用刻意柔和的聲音道:“你就在外面等我吧,我進去舞一會兒,若是有什么事兒我就叫你,你也能聽見?!?/br> “我還是跟著姑娘進去吧?!庇苠X兒可是個忠心為主的丫頭,瞬間就壓制了害怕。 “你就待在這兒吧,咱們里外有個照應還好?!奔o澄又道,“你知道的,我需要一個人靜靜?!?/br> 榆錢兒再不說話了。 紀澄背著她的桃木劍進了竹林,以桃木做劍可以驅邪,所以紀澄心里倒是不怕鬼怪,她尋到一處略微寬敞之地再也按捺不住瞬間就舞動了起來。 劍如游龍,氣吞霄漢。 此時劍舞無需配曲,紀澄心里自有一曲《破堅陣》,那些世俗的眼光就是她的藩籬。紀澄瞧著通透其實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從她的角度看來實在無法理解那些只看人出身的太太們。 說實話,蘇家如今早已敗落,不過剩下個空殼子,娶了蘇筠未必就能比娶她紀澄好。紀澄自認嫁人為妻之后相夫教子之事她絕對不會輸給這些京城閨秀,而且以她的能力,即使不靠紀家的財富,她也有辦法讓一家子興盛起來,至少絕不會讓夫家為錢財皺眉,也不用像某些世家需要靠放印子錢和典當東西維持表面的風光。 紀澄平日看似明白那些夫人太太為何看重兒媳出身,可她又打從心底覺得她們不思變通,難道出身好的兒媳就真的好?紀澄可覺得未必。紀澄心里一團亂麻,甚至憤憤地覺得那些太太都是些蠢貨這已經是鉆了牛角尖了,紀澄趕緊甩了甩腦子,知道自己埋怨得太多了,可是再多的埋怨都改變不了事實,她還是得面對現實。 紀澄收回刺出的劍,柔緩了腰肢,像被雪壓彎的竹子,柔韌地反彈了回去,她這套無招無式的劍舞只跟著她的心情變動,反而似行云流水般自如。 紀澄的心思已經轉到了老太太那邊兒,先前是她想左了,先入為主就覺得老太太肯定不會管自己這個紀家的外人,可是聽她今日為蘇筠出面,就知道老太太十分照顧晚輩,紀澄想去試一試,路多一點兒總是好的。 紀澄最后舞出一段月輪,急旋而收尾。若是以鐵劍舞來,其光定然成帶,美麗異常。 紀澄以劍舞發泄之后,雖然人累得氣喘吁吁,但心里總算好受了些。 人呀,有時候不得不認命,可又不能完全認命,總得去拼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