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各取所需吧。但不管如何,紀澄十分感謝沈芫,說到底還是沈芫心善,才能被自己所激。如果可以,紀澄很不愿意將自己放在弱者的地位去卑微乞憐,但有時候手段不是她自己能選的。她其實也想天真做人,厭惡自己的處處算計,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她就是這么個人,天生心肝就比別人多了一竅。 “你可真夠厲害的,這樣走神,還能將芙蓉糕捏得像模像樣的?!鄙蜍镜男β暣驍嗔思o澄的走神。她回過神一看,果然見手里的芙蓉糕已經成型。 芙蓉糕這種糕點,也并非多美味,只是揉面需要技巧,里面再和上玫瑰鹵,染出粉色來,放在掌心力道適中的握著,另一只手指需要靈巧地翻捏,才能捏出活靈活現而不呆板的芙蓉花。 紀澄手里這一朵就是靈氣十足,甚至比她全神貫注時還要做得好,皮薄得仿佛被水透濕的油紙,薄得透光,而花瓣圓潤自如,絲毫沒有造作之處。 這朵芙蓉糕連素來吝于贊揚的劉廚娘都露出了一絲笑容。 沈芫的芙蓉糕跟紀澄一比,賣相就差了許多,但是她毫不介意,本來廚藝就是個玩意兒,紀澄學得好,那是她有天賦,而沈芫也并不羨慕。 “你在想什么???走神走得那么厲害?!鄙蜍鞠催^手之后問紀澄。 紀澄垂下眼皮,“我在想要怎樣才能幫芫jiejie把百花宴辦好,不然我心里會過意不去的?!边@是她的真心話,雙贏的結果,她沒道理不盡心盡力的。 “傻丫頭,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鄙蜍镜?,但她心里其實并不覺得紀澄能幫她什么,之后商量百花宴的具體事宜時,也多是沈芫和沈蕁在討論,蘇筠偶爾給出一些很不錯的建議,至于沈萃的主意略過不提也罷,紀澄則是很少說話。 到四月初十王家牡丹宴開的前兩日,沈芫給王四娘回了帖子,說是她近日身體不適,不能赴宴,還望諒解。沈蕁、沈萃乃至蘇筠也都回了帖子,一應都是身體不適。 其實這里頭也有一番討論,時日將近,都在思考如何給王四娘回帖,沈萃道:“就說澄表姐病了,咱們要在家里陪她。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這么說好叫王四娘知道,咱們家的姐妹不是她可以隨便欺負的?!?/br> 蘇筠和沈蕁都點了點頭。 紀澄心里差點兒沒把沈萃給罵死,但是也知道沈萃不是故意整她,只是沈萃不為她人考慮慣了。紀澄嘆息一聲,想著還是得找個法子把沈萃籠絡過來,否則將來她一味地給自己扯后腿也不是個事兒。 而此刻紀澄只能向沈芫求助,沈家的姑娘要跟王四娘較勁兒,但紀澄可沒有得罪王四娘的資格。 沈芫戳了戳沈萃的腦門兒,“胡說什么呢,如此一來王四娘指不定怎么恨死澄meimei了。說起來澄meimei才是最無辜的。咱們各自回帖子,就說是自己身體不適,王家姐妹一看就會明白其中緣由的?!?/br> 紀澄松了一口氣,雖然她少不得要被王四娘嫉恨,但也好過直愣愣地刺到她眼前去,何況王四娘如果不笨地話,就該知道跟她鬧別扭的并非紀澄。當然紀澄也是討不了好的,而紀澄也不想討好王四娘,因為注定無果。 四月初十,王四娘的牡丹宴辦得還算熱鬧,只是沈家姐妹不去,眾人都忍不住好奇,周回品咂,都能琢磨出一點兒意味來,那些平日捧著王四娘的自然要說沈家的不是,而素日看不慣王四娘又不敢聲張的人則默默抿嘴微笑。 王四娘氣得咬牙也只能強扯出笑臉來,她沒料到沈芫敢這樣打她的臉。但是不被沈家姑娘承認的牡丹宴,還算個什么雅集呢。 過得五日,沈芫的身體有所好轉,就給京中一眾姑娘發帖子告罪,說是前幾日的雅集她沒能參加,甚為遺憾,所以特地補辦一個百花宴,邀請大家聚一聚。 王四娘收到帖子后,“啪”地一聲就將帖子拍在了桌子上,“沈芫真是欺人太甚?!?/br> “她怎么敢?!”王悅娘也氣白了臉?!癹iejie,咱們進宮去找淑妃娘娘吧,她只要跟皇上說一聲,沈芫她們就得乖乖地滾過來給咱們道歉?!?/br> 王四娘掃了王悅娘一眼,她可沒有王悅娘那么天真。說到底王家的底蘊哪里比得上沈府,只是如今宮中有淑妃娘娘支撐,才能和沈家等一眾世家比肩。但是安和公主可不是吃素的,王家還沒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動沈家。 但是這口氣王四娘的確忍不下。 “四jiejie,以前沈芫她們從來不敢這樣無禮,這一回到底是為什么???”王悅娘問。 王四娘其實也沒想明白,她其實已經猜到了答案,只是不敢相信,怎么會為了那樣的一個表親就這樣不給自己臉面,又不是沈芫的正經親戚。想來沈芫應該是早就對自己有所不滿了。 王四娘嘴角扯出一絲冷笑,“我還以為沈芫能有多大度呢,不過是做給人看的,現在終于沉不住氣了?!?/br> “這口氣若是不出,以后咱們都會被人看笑話的。四jiejie,你倒是說句話啊?!蓖鯋偰锏?。 王四娘道:“自然要去給娘娘說一聲的?!蓖跫医忝谜f來說去,其實還是只能靠淑妃撐場面。 而二房的黃夫人這邊此時也正在教訓沈芫,“我不過跟著老祖宗去山里禮了幾天佛,你怎么就鬧出這樣的事情來。芫姐兒,你以前從來不是這樣沉不住氣的人,這次是怎么了?” “有的人給她的禮遇多了,她就以為是理所當然了,王四娘那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娘?!鄙蜍驹谧约耗镉H面前難得地有了一絲撒嬌之態,“而且我不認為一味地避其風頭就是好的,這樣她只會得寸進尺?!?/br> 黃夫人笑了笑,“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我還以為你是被紀家那丫頭給洗了腦子呢?!?/br> 沈芫看向黃夫人,自信地笑了笑,“娘也太小瞧女兒了。只是打狗還得看主人呢,王四娘自己做人不地道,別說是咱們的親戚,就是咱們沈家的阿貓阿狗也不能叫她隨意欺負了去?!?/br> 黃夫人拍了拍沈芫的手背,“做人有軟有硬才是對的,我也不能說你做錯了,不過既然你挑起了頭,后面的事情我就看你自己如何解決了?!?/br> 沈芫點了點頭,“王四娘其實也沒什么能耐,只能去宮里向淑妃娘娘告狀,不過王淑妃現在自身難保,我想她不會有閑心管王四娘的這樁小事兒的?!?/br> 沈芫所料絲毫不差,淑妃的確是騰不出手來敲打沈家,她在宮里也不是沒有敵人的。既然她生得出皇子來,其他女人也就都有了機會。建平帝本著廣撒厚收的念頭,在后宮的耕耘上一向十分勤勞。而王淑妃其實也不是建平帝最寵愛的人,據說今日新進了一個美人,長相頗似當年建平帝求而不得的那位心上人。 沈芫瞅準時機,狠狠地扇了王四娘一個耳光,最后依然毫發無傷,這就是大獲全勝了。 紀澄也是后來才知曉其中因由的,她到底還是高看了自己,以為是她的那番做派說服了沈芫,哪里知道沈芫其實正需要這樣一個機會。究其原因也不是沈芫就有多聰明,只是紀澄沒有沈芫那種對內宮的消息渠道而已。 因著這回事,紀澄尤為下心地開始安排,身在京城,若是不能知道點兒宮里頭的風吹草動,有時候的確被動。只是她們能打交道的也就是些離權力中心很遠的小太監,有用的消息很少,時效性也差,但聊勝于無吧。 既然王四娘的告狀也沒能影響衛家,那么四月二十四那日的百花宴也就能如期舉行了。 不過這之前紀澄還有一樁事兒得了結??汕f別小看了小孩子,他們對承諾的要求最高,因為他們還不懂大人經常會為各種理由賴皮這個道理。 “姑娘,你就非得去嗎?說不定弘哥兒早就忘記這回事了。再說你帶這么多工具出去,萬一被人發現了,可就慘了?!绷~兒勸道。 其實紀澄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什么風,居然當時會向弘哥兒承諾帶他去府里最高的地方。大概是一時的同情心作祟,不過同情心也不是什么壞事兒,當沒有什么利益沖突的時候,做點兒好事就當積德吧。 月上中梢的時候,紀澄晃悠著腿坐在那天晚上的墻頭上,小屁孩兒果然沒來,她也懶得挪窩,今日為了方便行事,她穿的是一套左右前后都開襟的紫色衣袍,里面是黛紫色的扎腳褲,薄底鞋,頭發高高地束起來,干凈利落,正因為如此,所以紀澄做了個別人從來沒看到過她做的動作。 紀澄仰面斜躺在依山而上的墻頭,一手擱在腦后撐頭,一腿搭在另一條曲起來的腿的膝蓋上,空余的手則在彎曲的腿上無目的地來回點,此刻若是嘴里再銜根草就再好不過了,只是她也懶得翻身下去摘。 沈弘邁著小腿跑到墻根處時,四處都沒見著那個桃花精,嘴巴一癟就想哭,他可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偷跑出來的,結果卻被騙了。 其實紀澄早就看到小黑點過來了,心里想逗弄逗弄弘哥兒才沒出聲的,只是這孩子眼神未免也差了點兒。她從荷包里掏出棗核來往墻根兒下的弘哥兒頭上一扔。 弘哥兒“哎喲”一聲就要發火,但一抬頭就看到了紀澄的笑臉,頓時變哭為笑,“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br> 第19章 假天真 紀澄對弘哥兒招了招手,“上來吧,咱們得從墻上翻過去才能到國公府?!?/br> 弘哥兒所在的一側有一株樹,高矮和墻差不多,他是爬上樹才挪到墻上的,“我們去國公府哪里???”弘哥兒興奮地問。 紀澄給弘哥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會有巡夜的婆子,還有護院,若是不想被發現,就乖乖聽我的?!?/br> 弘哥兒立即閉了嘴,跟著紀澄在墻上爬。 紀澄眼睛尖,身手又靈活,就這么帶著弘哥兒,居然有驚無險地真翻到了磬園。她如今能有這番身手,全賴她十歲之前的那些野馬婆一樣的生活。 那時候紀家還沒有如今這樣富有,家里也沒有那么多講究,女孩兒家跟男孩兒一樣的粗養,她沒少跟著她二哥,還有那位青梅竹馬一起淘氣。 等后來紀家漸漸有了家底,紀澄也長大了,她爹和娘都管不了她,只能任由她淘氣,一直到發生祝家強娶的那件事之后,紀澄才忽然有了巨大的轉變,一下就變得安靜了。 “jiejie,我們要去哪里?”弘哥兒畢竟是小孩子,實在是憋不住了。 紀澄指了指立在鶴崗上的重檐六角攢尖亭——得月亭。 “我們是要去亭子里嗎?”弘哥兒覺得真失望,得月亭他又不是沒去過,干嘛費這牛鼻子的勁兒晚上去。 “不,我們去亭子頂上?!奔o澄低頭捏了捏弘哥兒的鼻子。 弘哥兒立時興奮了起來,“亭子頂上?天哪,那么高,我們怎么上去?” “放心吧,自有我的法子?!奔o家的屋頂都被紀澄踩遍了,翻墻出去玩兒這種事情對紀澄來說當年那就是家常便飯。 一大一小小心翼翼地到了得月亭下,好在這里在磬園里算是偏僻之地,即使巡夜,等輪班的到這里也要一段時間。 弘哥兒在得月亭旁邊的樹下,看著紀澄將衣襟往兩邊腰帶上一塞,“噌噌噌”跟猴子一樣就躥到了樹梢上,然后再輕輕一躍,就落在了得月亭第一重頂上。 這矯健的身手簡直看得弘哥兒目瞪口呆,佩服得五體投地。 紀澄將預先備好的繩子系在得月亭的一個飛翹起來的檐角上,“弘哥兒抓住繩子,我拉你上來?!?/br> 與繩子同時放下的還有一個鐵鉤,“你把鐵鉤鉤在你的腰帶上,系牢?!边@是以防萬一,怕弘哥兒力氣不夠,抓不緊繩子。 不過弘哥兒不愧是沈家大公子的兒子,小小年紀力氣就比普通的孩子都大,想來將來又是一員猛將。他吊在繩子上,由著紀澄把他拉上去。 弘哥兒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紀澄,“jiejie,真沒想到我還能到亭子上來玩兒?!焙敫鐑杭扰d奮又好奇。 接下來紀澄背著弘哥兒,一起順著系在二重頂的檐角上的繩子輕松爬到了亭子的頂端,兩個人氣喘吁吁地坐下,紀澄從兜里掏出兩個棗來遞給弘哥兒。 在這樣高的屋頂上吃棗子,別提多痛快了。尤其是在月亮特別圓的晚上。 “你怎么知道我叫弘哥兒的,jiejie?”等兩個人的氣息都平靜下來時,弘哥兒突然問。 誰說小孩子好騙的? 紀澄難得地無言以對。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弘哥兒,才這樣哄著我的?”沈弘突然以一種大人的口氣對紀澄道:“我知道你們這些姑娘都想嫁給我爹,當我的繼母?!?/br> 紀澄扶額,眼前這小屁孩兒未免也太敏銳了。 “不過反正我都會有繼母的,我不介意你當我繼母?!焙敫鐑耗罅四蠹o澄的手心。 “我沒想當你繼母?!奔o澄看著弘哥兒的眼睛道。她的確從未想過,一來是身份懸殊太遠,二來是沈御這個人一看就是習慣掌控的人,而紀澄對自己親事的期盼里,相公的性子絕不是沈御這種。這樣的人,嫁給他,只怕她依舊是可有可無的人,遇到選擇時,她肯定是第一個被犧牲的人。 弘哥兒望著紀澄的眼睛,覺得她的眼睛真好看,就像有星星落在湖里一般,“那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還帶我來這里看我娘?我二叔說過,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人好?!?/br> 紀澄心想,你二叔還真是會教。她思索了幾息的時間,在哄騙和說真話之間徘徊,最終抬起手摸了摸弘哥兒的后腦勺,“的確沒有人會無怨無故地對另一個人好。我帶你來這里看月亮,是因為我也想我娘了,當然不能否認地是也存在討好你的意思。你將來長大了可是沈家二房的支柱,我這是提前打好基礎?!?/br> 紀澄說完往后靠了靠,雙手抱在腦后,望著天上的月亮,沈弘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你娘親也到天上去了?”弘哥兒同情地看著紀澄。 “沒有?!奔o澄快速否認。她只是在思念她心中的那個娘親,雖然知道兒子比女兒重要太多,她的娘親云娘當時的選擇沒有錯,很理智,但是紀澄的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像被刀刺了一般,而那柄刀至今還插在心上,不停流血。 弘哥兒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但是紀澄卻無法給他解釋這樣困難而復雜的問題,連她自己都沒弄明白其中的復雜。 “哼,那你就是在虛偽地討好我?!焙敫鐑荷鷼饬?,也學著紀澄一樣,仰面躺下。 “沒有虛偽地討好你,我是在真誠地討好你?!奔o澄道。 “可你不是真心的!”弘哥兒可是分得很清楚的。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非白即黑,紀澄不想打破這種簡單,但又覺得不該糊弄弘哥兒。 “你的身份在這里,你爹爹和祖父,乃至幾輩子的祖宗為你創造了現在的條件,將來會有很多很多的人依附于你,靠你為生,他們或許不夠真心,但卻必定忠心。而他們的討好,只源于不想被你拋下,亦或者有求于你,但至少他們不會害你。有時候他們自己其實都分不清楚是真心還是假意的。至于你,其實不該苛求他們的真心,因為你已經擁有太多其他的東西了,若是太過貪心,有時候反而壞事?!奔o澄道。 “可我就想要真心實意呢?”弘哥兒側過頭天真地問道。 “那你就得學會怎么甄別別人對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奔o澄又道。 弘哥兒沉默片刻,最后有些憂傷地道:“其實你是想說,因為我是二房的嫡長孫,所以不管別人是不是真心對我,都要來討好我對嗎?” 紀澄點了點頭,“其實也不是每個人都想來討好你,討好你的人是現在或將來需要用到你的人。不過如果你選擇接受他的討好,那也就是默認了將來會回報他,這就是人之間的默契?!?/br> 弘哥兒畢竟年紀還太小,實在理不清這里面的復雜,“可我還是想要jiejie是真心對我的?!?/br> 紀澄默不著聲。 弘哥兒有些失望地轉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你說我娘是住在天上的哪個宮殿里呢?” “我不知道?!奔o澄老實地道。 “我想去上面看看?!焙敫鐑号榔饋硐胪亻茼數哪莻€寶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