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第13章 舌尖味 “四公子好厲害的舌頭啊,連祁山雪芽都知道。就那么幾顆茶樹,統共也就產半斤茶葉,還是前些年公子去祁山時無意間發現的?!蹦奚研Φ?。 紀澄聞言輕呼了一口氣,原來并非她孤陋寡聞,只是祁山雪芽本就是小品種,知道的人就那么幾個。 “在二哥手里曾經討得過一杯,至今依然口齒余香,所以一直記得?!鄙驈降?。 “公子就只喜歡喝這些他親自發現的茶?!蹦奚研Φ?。 紀澄又品了一口茶,的確是余韻繞心,不說終生難忘,但至少十年內不會忘記這個味道。她心里感嘆,自己還在努力品嘗那些錢財可以買到的天下知名的茶葉時,沈家的二公子就已經只吃這些味道絕佳而天底下只有半斤的茶葉了。 “四哥,你還沒說是什么水呢?!鄙蜉蛻械寐犐驈胶湍奚鸦ハ啻蹬?,她就想也讓沈徑出出丑,省得他老瞧不起自己。 這個沈徑還真就拿不準了,遲遲沒答話。沈萃忍不住就得意地笑起來。 沈徑的耳根子微微一紅,忍不住拿眼去瞥紀澄。其實嘗不嘗得出水并非什么要緊的本事,可這當口總覺得有些丟人。 紀澄知道沈徑剛才的言語是為了沈萃好,又見沈萃不領情,此刻不由偏向沈徑,況且不出意外今后三房就靠沈徑支撐了,紀澄自然要和這位表兄相處好,但此刻不好明示,她只在沈徑看她時,往鶴崗腳下的涌泉池看去。 沈徑看了紀澄三次,每次她都那眼睛去看涌泉池,他心里微微一動,對著霓裳道:“水是用的府中鶴崗下的一泓泉吧?” 霓裳擊掌笑道:“四公子的舌頭果真厲害?!?/br> 沈徑自知受之有愧,只淡淡一笑。沈萃又“嘁”了一聲,紀澄則繼續欣賞手里的凍花石杯。 霓裳垂著眼皮,用余光打量一下這位晉地來的表姑娘,沒想到她還能有這份雅致本事。 茶味清淡,但和水相比又濃郁許多,水味之差不過毫厘,饒是霓裳浸yin茶道十來年了,也不敢說能百分之百辨正水味,十分里至少有五分都是靠猜的。 不過紀澄倒不是猜的,她也喜歡煮茶,到沈府來之后也不好再如在晉地般興師勞眾地去山里運泉水,萬幸的是在這涌泉池里汲的水煮茶滋味一點兒不差,她吃了好些天,如果連這都嘗不出來,也就枉費她禁絕那么多美味的犧牲了。 沈徑也忍不住拿眼去看紀澄,但也只是掠過一眼,便不敢多看,心里只記得她的睫毛又長又翹,就像春光里振動著翅膀采粉的虎蝶,碎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就像那虎蝶雙翅上的閃亮圓點,漂亮得驚人。 沈萃嫌坐得無聊,嚷著讓紀澄陪她下山去玩兒,紀澄求之不得地趕緊站了起來。雖然沈徑十分守禮,幾乎目不斜視,但是紀澄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同,她可不愿意和沈徑扯上表兄妹之外的關系,否則她姑姑指不定要把她生撕了來吃。 沈徑望著紀澄的背影,曬然一笑,他這位表妹也生得太害羞了,同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meimei堪稱云泥之別。 沈徑想起他第一眼見到長大后的紀澄時的驚艷,今日他遠遠地望見紀澄在鶴崗上,鬼使神差地就走了上來,其實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太妥當。他那位母親早已經未雨綢繆,自那日他在上房見過紀澄后,之后去母親榻邊問安就再沒見過這位表妹,倒是他母親開始不停地將他的親事掛在嘴邊,這樣明顯的暗示之意,沈徑如何能聽不懂。 可是聽得懂是一回事,管不管得住自己又是一回事,沈徑微微嘆息,這樣的表妹,哪怕每日能看上一眼,眼睛也覺得舒服。 望著山腳下紀澄的背影,沈徑低低念了一句“山色空蒙雨亦奇?!?/br> 且說這廂三房的人都走后,霓裳也趕緊收拾了茶具,提了竹箱下山。剛進院子,就聽見羽衣埋怨道:“你上哪兒去了啊,公子都回來了,等著你沏茶,你倒好,溜達到現在才回來?!?/br> 霓裳放下茶具,轉身進了茶室給沈徹沏茶。羽衣也跟了進去,霓裳只好解釋道:“剛要收拾茶具的時候,五姑娘就來了,讓我沏茶,我又不能說不?!?/br> “怎么就不能說不???你是公子的丫頭,可不是他們三房的丫頭?!庇鹨虏环薜氐溃骸澳氵@樣來者不拒,遲早被欺負死?!?/br> 霓裳卻不以為意,“他們是主子,咱們是奴婢,又不是多大的事兒,何必駁嘴?!?/br> “你呀你?!庇鹨乱荒樀呐洳粻?,用力地將茶盞從霓裳手里搶過來,“我去給公子送茶,你好生收拾這些吧,把那些茶盞多洗幾遍,洗干凈了,那可是公子最喜歡的一套,好容易才湊齊的,若是換了別的,直接扔了就了事?!?/br> 霓裳無奈地嘆息一聲,羽衣這性子實在替公子得罪人。 那羽衣可不管這些,端了托盤就走,只是走到書房跟前時,又立即輕手輕腳起來,在門廊上輕聲喚道:“公子?!钡玫綉屎筮@才走進去。 “公子,霓裳剛才回來了?!庇鹨路畔虏璞K輕聲道,“先才五姑娘使喚她煮茶,她這才回來晚了?!?/br> 羽衣沒聽見自家公子的回答,偷偷抬了抬眼皮,見他容色清和,這才又繼續道:“五姑娘做得太過了點兒,只是霓裳也太好欺負了?!?/br> 榻上人放下手中書卷,“出去吧?!?/br> 羽衣愣了愣,又偷瞧了坐在南窗榻上的人,再不敢多言就退了出去。心里有些打鼓,可旋即又覺得自己什么都沒做錯。 只是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孔嬤嬤便帶了人進院子,什么話也不說就讓羽衣收拾東西跟她走。 羽衣的臉霎時間就白了,在她之前她的屋子里還住過好幾個叫羽衣的丫頭,她原本以為自己能是最后一個,卻沒想到不過半年之久就不得不離開,而此時她甚至都不知道是為什么。 “嬤嬤,究竟是為什么???”羽衣淚流滿面地喃喃。 孔嬤嬤卻不見絲毫心軟,只見羽衣跪在她跟前哭泣,“嬤嬤,這是為什么???我要見公子,我要見公子?!泵髅饔洃浝?,二公子對她總是和顏微笑的。 “你可想好了,真要去問?”孔嬤嬤冷聲道,側身往旁邊一站,絲毫沒有阻止羽衣的意思。 羽衣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想往外走,可怎么也抬不起腿,最后只是無力地垂下頭開始收拾東西,孔嬤嬤唇角扯出一絲笑意,還算是個懂事的。 懂事就好,懂事的人下場通常不會太慘。 霓裳在門邊一直目送羽衣離開,微微嘆了口氣,嘆息這些人怎么就那么想不開。 沈徹身邊雖然有過很多叫羽衣的丫頭,但是霓裳卻始終只有這么一個。 很快羽衣走后的第二天,另一個十五、六歲生得樸實無華的羽衣就又住進了前一任羽衣的屋子。 而隨著丫頭羽衣的更替,老太太壽宴的人親客往也算是告了一個段落,眾人都舒了口氣。 設在磬園“西湖洞天”的書堂也終于開課了。磬園雖然是國公府的花園,但二房、三房都有一個小門連通磬園,平日里有守門的婆子看守,夜里也會下鑰,白日里為了方便姑娘們念書,都是開著的。 紀澄跟隨沈萃從三房的花園出去,繞過一片杏花林,再穿過一個月洞門,便入了磬園。 西湖洞天在磬園的西邊兒,水面宏大,算得上京師園林中面積最大的池子了,近處斷橋內側是一片荷塘,擬曲院風荷之態,不過此時才三月,荷塘還是一片寂靜。 書堂就設在伸入湖面的一座敞軒內,此時四周的窗扇都已經卸下,竹簾也已經卷起,微冷的湖風卷著春日的花香飄入軒內,提神又醒腦。 連普惠已經在座,眾女學生一起行了禮,靜靜坐下。連普惠的眼神掃過紀澄,略略停留了片刻,微微一笑,然后就翻開了《春秋》開始講解。 連先生講史很有趣兒,且見解獨到,不僅男子能于史書中鑒古知今,女子一樣能舉一反三地學得許多道理。 上午通常是兩堂課,講史和講經,下午的課就多式多樣了,有女紅、琴藝甚至還有廚藝。 女紅請的是從宮中針工局出來的姑姑做師傅,兼還請了一位從南邊繡坊來的大師傅。 琴藝的老師是一曲震江南的寒碧姑姑,這位姑姑身世坎坷,被狼兄狗弟所賣,淪落風塵,杭州選花魁時,她一曲“梅花三弄”引得國公府的二公子沈徹側目,替她贖了身延請入府做了教習。 其實紀澄也很奇怪,按說雖然這位寒碧姑姑淪落風塵而不自污,但總歸是名聲不好,如今居然能做沈芫她們的琴藝先生實在有些出乎意料。 至于廚藝,也是南邊來的廚娘,據說廚房里用的一應家什都是她自己帶來的,好些東西紀澄簡直見都沒見過,只在古籍里看到過名字。不過這位劉廚娘教弟子成本不可謂不高,作羊rou簽的時候,只取羊臉上的rou,其余盡棄,用蔥時也只取蔥心,一桌菜下來,光是蔥都要用一籮筐。好在姑娘們學了,也只是偶然的場合才會施展廚藝,否則恐有千金散盡之憂。 沈芫對紀澄道:“咱們家里的先生都是根據各自的愛好請的。五meimei喜歡女紅,所以三嬸特地給她請了福姑姑?!?/br> 沈萃能喜歡女紅才是怪了,紀澄聞言不禁一笑,沈芫也會心一笑,紀蘭不過是為了拘一拘沈萃的性子才讓她學女紅的。 “蕁meimei想學琴,二哥就給她請了寒碧姑姑?!鄙蜍镜?。其實寒碧的年紀不算大,也就雙十年華,但既然給人做了師傅,在沈府就統統稱姑姑。 對于寒碧,紀澄有些好奇,但屬于可問可不問的范疇,不過為了能和沈芫多說會兒話,她還是開口道:“二公子怎么會給蕁meimei請寒碧姑姑做師傅???” 第14章 驚噩夢 沈芫道:“當時我們大家也都驚奇呢,首先公主娘娘就絕不同意。是二哥說服她的,說不能以人廢言,也不能以人廢琴。況且,寒碧姑姑出淤泥而不染,這樣的人更值得敬重?!?/br> 但是世間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也不算少,實則也沒必要非請寒碧不可。沈芫又道:“你是沒聽過寒碧姑姑的琴,她的《梅花三弄》簡直絕了,既有傲霜之高潔,又有冷香之撲鼻。二哥說,蕁meimei既然要學琴就必須師從最好的先生,否則還不如不學?!?/br> 這樣的話,也只有齊國公府里的公子、小姐才能說。 “我倒是挺贊同二哥的觀點的。不過就算二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公主娘娘拿他也無法。你別看公主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到了二哥跟前就什么辦法也沒有了,他最會哄人?!鄙蜍疚孀煨α似饋?。 安和公主就這么一個兒子,自然從小嬌慣大的,難怪能寵出那樣的紈绔來,不過以齊國公府的家底來看,也足夠他敗幾十年的了。 “澄meimei,你想學什么?”沈芫又問,“不必跟著咱們姐妹一起學,你若是有想學的,要是不好意思跟三嬸嬸說,告訴我便是,別的不敢說,給你請一位先生還是可以的?!?/br> 紀澄忙地謝了沈芫,但并不想初來就給別人添麻煩,“我跟著三jiejie一起學廚藝好了?!?/br> “你學廚藝,莫不是也想嫁人了?”沈芫玩笑道,她是黃氏按照宗婦的要求養出來的女兒,頭腦自然清醒。紀澄今年十五歲了,本該是在家待嫁的年紀,卻忽然來國公府長住,其后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紀澄臉一紅,她雖然早料到別人稍微深思就能想到她的目的,但真正面對時,還是忍不住臉燙得可以煮雞蛋。 沈芫拉了紀澄的手,“瞧我這個做jiejie的,也太不像樣子了,看把你羞得?!?/br> 紀澄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沈芫以手背半掩著嘴道:“實話跟你說吧,我其實很不喜歡學廚藝的,但你知道我的親事定的是桐鄉曾家吧?” 紀澄哪里會知道桐鄉曾家,雖然沈芫說出來,好似每個人都應該知道一般,但她和她們從小生活的環境就不同,自然也就接觸不到那些人。 不過過不了多久,紀澄就知道桐鄉曾家是何等人家了。曾家是百年詩書世家家里曾經出過十幾位進士,其中一位還官拜丞相一職,算得上是底蘊十分深厚的人家。 沈芫沒有注意這些,繼續道:“他們老家的規矩是兒媳婦進門第一天,得做一頓全家宴,我如今學的這些廚藝,也就是為了那一天?!?/br> 沈芫嫁的那支曾家,便是曾經出過丞相的京師曾家,曾家雖然從桐鄉來,但是已經很久沒回過老家了,不過老家的傳統卻還一直保持著。 紀澄這才明白沈芫為何跟自己開玩笑,“想不到還有這種規矩?”但是這樣的話,再跟著沈芫學廚藝,就會顯得她也有野心嫁入曾家那樣的人家似的??墒乔偎嚦橙?,女紅卻非她所喜歡,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該學什么了。 沈芫看出紀澄的為難,“你若是喜歡學廚藝,就跟著我一起去見劉姑姑吧,今后你出嫁了,就算沒遇上那樣的規矩,但是平日里孝敬婆母也是很有用的?!?/br> 紀澄感激地望向沈芫,心下不由感嘆,真不愧是國公府的姑娘,端莊大方,心細如發,方方面面都顧及到了,還不忘給她留臉面,這一點很是值得人學習。 下午下了學,紀澄沒回房,直接去了連先生的居所。連普惠住在磬園的西北角,有一個角門和磬園相通,但正門卻開在三井巷,仿佛單獨立了一戶人家。 紀澄剛進門,就有小丫頭迎了上來,進了屋子就聞到了熟悉的撲鼻酒香。 “原來先生早就知道我會來?”紀澄笑道,笑容里甚至還帶著一絲俏皮。 “前幾日你來的時候,我剛好出門訪友去了,小蔥已經告訴我,我想著你今天肯定會來?!边B普惠給紀澄也倒了一杯酒,“難為你還記得我喜歡你釀的梅子酒,大老遠地送了來?!?/br> 其實紀澄釀得最好的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中的葡萄酒,她還收集有許多從西域而來的夜光杯,甚至還有自己的一片葡萄園,但連普惠到了紀家后,說是喜歡梅子酒,紀澄就給她釀了一壇,從此就成了連普惠的最愛。 紀澄雖然釀酒,但只是喜歡那股香氣,自己很少品嘗,所以她只能以水代酒陪著連普惠用晚飯。 “聽三jiejie她們說,你經常提以前的弟子?!奔o澄道。 連普惠看了紀澄一眼,笑道:“有時候嘴快忍不住,何況有這樣的弟子難道還要藏著掖著?” 紀澄知道連普惠這個人,為人十分低調雅靜,真是難為她不遺余力地夸獎自己了,于是心照不宣地敬了連普惠一杯酒。 “你怎么跟著沈芫去學廚藝了?”連普惠問道,說實話這項技藝除非是嫁人為婦,否則很難有展現機會,且即使欣賞也未必有大名,實在不該在紀澄的考慮范圍之類。 紀澄和連普惠亦師亦友,她的心思從沒打算瞞過連普惠,瞞也瞞不過?!跋壬趺粗焙羧媚锏男彰??” 連普惠呵笑一聲。紀澄知道她的性子,表面嚴肅,實則不拘小節,而且有些思想驚世駭俗,無緣人很難得到她的好感。 “先生是知道我的,女紅上面沒有什么天賦,也就不去丟人現眼了?!焙螞r她喜歡騎馬射箭,于眼睛的保護十分重要,而女紅太過費眼?!绑辥iejie和蕁meimei一起學琴,再多我一個,怕寒碧姑姑嫌吵?!?/br> “你若是對學畫有興趣,我倒是給你推薦一個老師?!边B普惠道。 能讓連普惠推薦的人,絕對是技藝非凡,即便是不感興趣,紀澄也不會放過機會,何況她于畫畫本就有幾分興趣。在晉地時也學過,只是尋不著好師傅?!跋壬f的是誰?” “余夫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