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冷靜點?!鳖櫗Z霖邊說邊放松了手勁,怕弄疼了陸研,后用一種安撫性的聲音說,“從這里去陸云桓那兒還需要段時間,先上車吧?!?/br> 陸研點頭,沒再多說。 兩人返回客廳取了車鑰匙,然后出門。 陸研又撥了幾次陸云桓的電話,語音提示對方依然是關機狀態。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我總覺得,他們是……”說這話時陸研的聲音很低,更像是自語,話說一半又覺得這樣不負責任的揣摩不太好,也就不了了之的噤聲了。 顧璟霖把車倒出停車位,聞聲側頭看了他一眼,說:“你懷疑他們是那種關系?” 陸研恍然一驚,似是難以置信地看向顧璟霖。 顧璟霖淡淡道:“因為對方是你二哥,這件事一直才沒跟你說。當初我不信任他,再加上他有提到過張天啟的進出口生意在英國,所以我就找人查了他在英國留學期間的一些記錄,也是無意當中發現他們之間有這段關系的?!?/br> “難怪……難怪二哥會說自己被套牢了?!标懷羞€是覺得不可思議,握住手機的五指不覺微微收緊,“他想擺脫對方的控制,卻又對那個人產生了感情,這太矛盾了……” “也可以理解?!鳖櫗Z霖說,“他們畢竟在一起十多年了?!?/br> “在我看來陸云桓到不一定是真的想擺脫張天啟,他只是長期壓抑,沒有自主權,所以利用你來尋求一個平衡——是感情上的那種平衡,雙方對等,不存在身份高低的差別,也沒有控制與被控制的關系。換句話說,他想獨立,想變得跟對方勢均力敵,甚至是想得到一個最基本的認同?!?/br> “而且我還能感覺到,他很關心你,雖然不清楚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從這段時間的接觸來看,他所提供的信息都是真實可靠的。所以我認為他真正矛盾的點不是對于張天啟的感情,而是夾在你們之間,到底該偏重誰的問題?!?/br> 待他說完,陸研并沒有接話。 他忽然覺得這部分是自己一直以來的一塊疏漏,他從來沒想過去主動了解一下陸云桓的過去?;蛟S是因為二哥的言行舉止看起來太正常了,完完全全是個成熟而睿智的男人形象,導致他忽略了他可能經歷過的那些事。 可現在想來,他從十幾歲就開始被另一個男人掌控,從小到大都是言聽計從。他在一個人最叛逆的年紀失去了自主權,怎么可能沒有反抗過?又是怎么在反抗過后被壓制下來? 陸研一瞬間覺得那兩人之間的關系很恐怖。 ——一個在扭曲的環境下成長,另一個卻正是締造了這種扭曲的罪魁禍首,而他們……竟然還能有感情? 與此同時,市中心別墅區。 長夜寂靜,隨秋雨漫起的寒冷卻仿佛深入了骨髓,整個一層客廳漆黑一片,黑暗中有一點火光明明滅滅。 那通電話掛斷以后,陸云桓給張天啟發了條短信,然后便關了手機,點燃根煙,卻只是夾在了指縫間,遲遲沒有抽上一口。 那天短信的內容是:【我有話跟你說,可以過來一下么?】他沒有等回復,因為那個男人在這方面總是表現得很有耐心,有求必應,從來不會拒絕。 盡管到最后總會演變成一場性愛,或許長久以來,這就是維持這種關系所必須付出的報酬,他的有求必應向來都是有代價的。 不知不覺,香煙燃燒至濾嘴,火辣的灼燒感刺痛肌膚,陸云桓倏然回過神來,卻像是麻木了一般。靜了幾秒后,他像什么也沒發生過那樣,將煙蒂按進了煙灰缸。 被燙傷的部位開始發白,皮rou分離,組織液淤積,逐漸形成了一顆水皰。 一碰就疼。 陸云桓用拇指指腹按住被燙傷的那根手指的側面,揉了揉那個小東西,好讓讓疼痛變得更加清晰一些。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車聲,又多了一會兒,敲門聲響。 陸云桓起身過去開門。 房門打開,張天啟看了看陸云桓,又看了看他身后黑暗的客廳,說:“怎么也不開燈?” “剛回來,忘記了?!标懺苹鸽S口回了一句,然后起手按下墻壁上的幾個開關。 客廳霎時一片雪亮,兩人進屋。 張天啟脫下西裝外套,習慣性朝后遞過去,陸云桓接過外套,幫他掛在了衣帽架上。 “手機怎么也關了?”張天啟一邊扯松領帶,一邊走到沙發落座。 陸云桓走到吧臺后面,按照對方的喜好配了一壺花茶,用沸水沖開,又取了一對茶杯,返回客廳。 “沒電了?!标懺苹附o他倒茶,想了想,說,“剛才陸研給我打了個電話?!?/br> 張天啟聽了倒不覺得驚訝,好整以暇道:“他決定見我了?” “被逼的?!标懺苹刚f,“解決緋聞本身就不復雜,只要有人出面澄清,再那出相應的證據,以顧璟霖在娛樂圈的地位,雖然盼望他出事的人不少,可愿意擁護他的粉絲更多?!?/br> 張天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漫不經心地說:“那陸研的壓力在哪里?” 陸云桓:“顧璟霖想退圈,而顧家的人想讓陸研發布聲明,并且做后續安撫輿論的工作?!?/br> “倒是不意外?!睆執靻⒁贿?,繼而抬眼看向陸云桓,“你找我來就是為了這事?” “不?!标懺苹刚f,“這些只是關于研研的,而我想知道的是——您為什么要這么做?” 要說起來,從緋聞擴散到現在不過一天時間,中間有持續的誹謗爆料,也有突如其來的封鎖消息,可以算是一波三折。陸云桓忙得分身乏術,原本打算整理出一個脈絡后再找張天啟攤牌,可陸研今晚的一通電話,明顯意味著他已經等不了了。 在陸云桓看來,張天啟對于陸氏集團的興趣并不大,而且他跟陸研其實還頗有淵源,按理說并沒有非動陸研不可的理由…… 所以,到底是為什么? 張天啟很了解陸云桓,知道他在遲疑糾結內容,于是說:“你想的沒錯,其實在陸承瑞離世、李淑君入獄以后,我就可以收手了?,F在陸家只剩下你們三個孩子,起不了多大作用,況且你手里又握有集團近30%的股份,我要是真想做什么簡直輕而易舉?!?/br> 陸云桓眉心淺蹙,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 張天啟笑道:“云桓,你從十一二歲的年紀就跟在我身邊,一言一行都是從我這里學來的,結果長大后翅膀硬了,現在想把這些手段都用在我身上了?” 陸云桓聞言瞬時驚住。 “你以為不知道你跟陸研見過幾次面,打過多少通電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再幫他,不知道你幫他是為了從我身邊離開?!睆執靻⒂值?,“云桓,你就這么天真,以為我會眼睜睜地看著你走?” 話音沒落,張天啟起身站到陸云桓面前,伸手扣緊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居高臨下道:“你別忘了,你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你的身上遍布著我的影子、我的氣味和我的印記,根本就不可能離開?!?/br> “可你卻想背叛我?!睆執靻⑿Φ脺匚臓栄?,手上的力道卻徒然加大,“你從小就應該明白,不聽話的孩子是會受到懲罰的?!?/br> 陸云桓霍然睜大眼睛,顫聲道:“所以……您最后做的這件事,其實……是為了……懲罰我?” “陸研依賴你,信任你,他決定向我低頭的那天就一定會聯系你?!睆執靻⒌?,“而你關心他,照顧他,自然看不得他被逼得走投無路?!?/br> “云桓,你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已經回答了。那么接下來,你是不是要求我放過他們了?” 陸云桓的身體微微顫抖,那種深埋于記憶深處,逃無可逃的恐懼感浮出水面。 ——在最初的那幾年,每一次的反抗過后,他都會在一場近乎虐待的性愛中昏死過去,然后被留在漆黑的房間內,像行尸走rou一般躺上很久很久。 那種感覺放在今天來回憶,就如同被壞死的表皮層包住的白色水皰,不紅不腫,但一碰就疼。 “是?!?/br> 終于,他輕聲開口。 “希望您別再針對陸研,我們之間的事,跟他們沒關系?!?/br> 張天啟笑了笑,旋即松開陸云桓的下巴,沒作回應。他翻開襯衣袖口看了眼表,然后朝玄關走去,頭也不回地說:“我讓秘書訂了后天的機票,你跟我一起走,回去把書讀完,別繼續留在國內耽誤時間了?!?/br> 意識到張天啟要走,陸云桓跟著站起來。 “那緋聞的事呢?您這是不管了?” “嗯?!睆執靻⒋┥贤馓?,依然沒有回頭看他。 陸云桓腦子很亂,余光不經意間一瞥,他注意到茶幾擺著的果盤里放了一把刀。 “不行!這件事必須解決完,我才會跟您走?!?/br> 聞言,張天啟忽然有些想笑,玩味道:“你覺得你還有立場跟我談條——”話沒說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陸云桓站在他身后,一手繞前,將那把刀橫在了他頸前。 張天啟覺得不可思議,在他的印象里,陸云桓從來就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他抬起頭,透過玄關立著的穿衣鏡,兩人目光相遇,他注意到對方執刀的手在發抖。 “把刀放下,云桓?!睆執靻⒄f,“你不是陸研,做不出這種事,你下不了手?!?/br> “您說得對,”陸云桓上前一步,微低下頭,將額頭抵在他背上,喃喃道,“我下不了手……”他深深緩了口氣,雙肩輕顫,像是處在失控的邊緣,卻又被一絲理智所制衡。 “從小到大,您一直很了解我,知道我會做什么,不會做什么;喜歡什么,恐懼什么……我就是被您圈養的玩物,您利用陸研來逼我,想讓我知難而退,想讓我聽話的回來,在您身邊做一條溫順而不會反抗的狗?!?/br> “但是這一次——” 陸云桓自嘲地笑了笑。 “——我偏不?!?/br> 話音沒落,他猝然推開張天啟。 張天啟意識到對方反應過激了,轉身忙要阻止,卻在看見陸云桓滿臉是淚的樣子后瞬間怔了一下——那是他親自培養的孩子,過分早熟,懂得揣摩人心和收斂情緒,在某個時間段過后就再也沒有露出過脆弱的模樣。 “您說我不如陸研,是因為我不夠狠?!?/br> 陸云桓扯開領口和領帶,紐扣崩飛,緊接著對準咽喉將那把刀毫不猶豫地插了進去。 …… 陸研到的別墅區門口的時候正好與出來救護車擦肩而過,下雨的深夜,救護車頂燈閃爍的紅藍光線顯得格外刺眼。 陸云桓那套房子的院門沒關,陸研注意到客廳亮著燈,就連別墅大門都敞著條縫。待顧璟霖把車靠向路邊,沒等停穩,陸研匆匆開門下車,冒雨朝門廊跑去。 隨著距離接近,他注意到門廊前的臺階上淤積了不少被腳印攆開的深色痕跡。 陸研意識到是血,心里登時涼了半截。顧璟霖緊隨其后,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也不禁愣了愣。 房子里有人在打電話。聽聲音是個女人。 陸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繞過地上的血跡,推門進屋。 聽見動靜,蔣璐轉身看想陸研。作為張天啟的秘書,她對陸研的印象很深,雖然對于對方這個時間會出現在這里十分驚訝,但還是客氣地說了聲:“陸總?!彼挚聪蜿懷猩砗?,“顧先生也來了?” 顧璟霖攬住陸研肩膀,稍稍用力,示意他稍安勿躁,平平“嗯”了一聲,問:“受傷的是誰?” 蔣璐看了眼陸研,如實回答:“是陸云桓先生?!?/br> 陸研身子猛然一僵,靜了幾秒,一字一頓道:“誰傷的?” 他的聲音很冷,蔣璐潛意識里有些忌憚,抿了抿唇,說:“陸先生是……自殺?!?/br> 陸研瞬間震驚,脫口道:“這怎么可能?” “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笔Y璐說,“陸總,您別著急,他已經被送去搶救了,可能不會有事?!?/br> “張天啟呢?”陸研問。 蔣璐說:“張總頸部有擦傷,一起去醫院處理了?!?/br> 半小時后,市中心醫院。 這件事被嚴格封鎖了消息,醫院沒有半個聞訊趕來的記者,急診樓四層鴉雀無聲,應急通道和電梯口都有專人守著。 陸研在搶救室外見到了張天啟,對方顯然已經收到了通知,對于他跟顧璟霖的出現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訝異。張天啟頸側貼了一塊紗布,領口被血液洇濕了少許,見兩人過來,他朝旁邊的兩名保鏢略微一揚下巴,保鏢們立馬會意,自覺離開了等候區。 眼下只有三人在場,氣氛一時間變得非常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