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太子在書房處理事物,接到膳房送來的五丁包子,擱了朱筆,許久便立刻捧了金盆過來給他凈手——這種事情發生太多次了,他都已經習慣了。 他們寧良媛有啥好吃的都要給他們太子送一份,他瞧著,他們太子這臉都多了些rou了。 太子一聲不吭將五個包子全吃了,除了包子,里邊還有其他飯菜,也是慣例了。自從知道太子中午竟然只吃點心,不進飯食,珍珠就讓付恒每日中午給她做午膳的時候多做一份。 太子從一開始的不適到現在的習以為常,根本沒有花多少時間。他倒是覺得,一日三餐,倒是正正好。 吃了午膳,沒多久,底下便有人稟告說是皇上派人賞了東西下來。 太子挑眉,他今日可沒做什么事情,怎么父皇突然賞下東西來了? * 珍珠吃完午膳,習慣性的有些吃撐了,張嬤嬤習以為常的取了屋里常備的消食丸給她吃。 珍珠咬著瓜子,用手戳著青花大瓷盆的兩尾鯉魚。這兩尾鯉魚渾身金黃,品相極好,只是實在是有些胖了,肥嘟嘟的兩團,看起來立馬就可以下鍋蒸煮了。珍珠使勁戳了兩下,那鯉魚才微微擺動了一下尾巴,躲到荷葉底下,又不動了。 珍珠嘴饞,即使吃飽了,嘴巴里也還想吃些什么。張嬤嬤和碧玉幾個知道她這段時間嘴饞,取了新鮮炒好的瓜子過來給她剝了一個攢盒的瓜子仁。瓜子顆粒飽滿,吃起來又脆又香,珍珠饞的時候就抓著吃。 張嬤嬤看她逗魚,臉上的皮膚養得又嫩又粉潤的,看了有幾分發愁——這樣下去,看來過兩個月要讓自家良媛節食了,要知道肚子太大,孩子可不好生。 不過,這事說起來簡單,實施起來,卻有幾分艱難。每次對上珍珠那張小臉,她立刻就潰不成軍,難以堅持心里的想法。 唉,愁人??! 連換了好幾個姿勢,珍珠還是覺得腰酸,也不知道是昨夜鬧太狠了,還是最近在屋里閑的。 “今日天氣不錯,良媛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張嬤嬤看了一眼外邊的天氣,秋高氣爽,陽光并不甚熱,只讓人覺得暖洋洋的,倒是散步的好天氣。 珍珠不再去戳那兩條懶魚了,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想了想道:“好吧,一直在屋里待著,我都要發霉了。說起來,我還沒有好好逛過東宮呢?” 碧水蹲下身子給她穿鞋,珍珠又道:“碧玉你們用盒子裝些點心,等下在外邊坐坐還可以吃吃點心了?!?/br> 碧玉笑了笑,表示明白,立刻就下去收拾了。 珍珠難得出去,絳色院的人嗚啦啦的跟了一片,珍珠覺得太過張揚了,張嬤嬤卻不以為意,只道:“您如今是什么身份?就這么幾個人,哪就算張揚了?” 要是貴妃等人,出去身后都要帶上十多人了,那才叫張揚了。不過人家身份貴重,也沒人敢說啥。 珍珠想了想,瞧著碧玉他們,把誰留下來,也不好,便不再堅持。 ☆、、第83章 秋天已至,外邊蔥郁的綠色上邊已經染了秋色,有幾片枯黃的葉子從樹上飄落,被風吹著打著旋落下來。 九月剛到的時候,落了一層雨,宮里的桂花那一場雨之后全謝了。不過過了幾日,卻又零星打起幾朵花苞來,隱在層層疊疊的肥厚綠葉中,若是不細看是看不見的,不過你卻能聞到那盈滿撲鼻的清香。 珍珠很少出來溜達,精神倒好,將整個東宮都逛了一圈,還是精神滿滿的,身上也沒出什么汗。 最后一群人在一個靠著湖邊的涼亭坐下,碧玉她們把帶來的點心放上,云片糕,馬蹄糕,芙蓉糕,桂花糕,一共四種,并著三個石榴擺在一起。 珍珠拿了一塊桂花糕吃著,綿軟的口感,香甜可口。 吃了一塊,她靠在亭子正對湖面的靠欄上,分著手里的點心喂底下湖里的魚。這里邊種了荷花,以前沒謝的時候倒是極為好看,只是如今里邊的枯葉都被撈走了,只能看見底下擺著尾巴游動的鯉魚。點心渣滓掉進去,一窩蜂的擠在下邊,紅色,金色,黑色湊在一起,倒是熱鬧。 珍珠咬著點心,有些奇怪的道:“這里的鯉魚倒是活潑可愛,哪像我屋里那兩尾,戳它,它都不動的。我屋里那兩只,也興秋眠嗎?” 張嬤嬤動了動嘴角,想說——那不是秋眠,那是懶的吧。 還記得那兩個青花大瓷盆送來的時候,里邊的兩尾鯉魚品相極好,時不時在那瓷盆里游一圈,倒是好看。不過擱屋里養了一段時間,這兩尾鯉魚變得又肥又胖,平日就躲在那蓮花底下,一動不動,只要吃東西的時候才精神些。 而它們變得這么胖的原因,也是因為吃多了。自家良媛有事沒事就喜歡喂它們,第一次兩條魚直接吃多了,都都翻白肚子了,張嬤嬤還愁著再去抓兩尾過來,沒想到竟然活了下來,然后就成了如今的兩條肥魚樣。 珍珠看著湖里擠擠攘攘的一群魚,將手里的桂花糕全捏碎了丟進去。 “……良娣您早該出來走走了,御醫不也說了,讓您多出來透透氣?!?/br> 女子溫雅柔和的嗓音悠悠的想起,珍珠扭過頭去,就見兩叢粉色月季花從之間的小道上走過來一群人。 在前邊的女子著了素白的襖裙,外邊一件淺紫色的比甲,身段弱柳扶風。而一張瓜子臉生得極美,梳著元寶髻,發間紫色的琉璃釵子更襯得她臉色不見多少血色,帶著一種病弱的蒼白,楚楚之態,甚是嬌弱。 珍珠覺得這女子有幾分眼熟,卻忘記她是誰了,皺著眉頭想了好半天也沒想起這人是誰。 李柔兒卻是將珍珠記得極為清楚的,對于這位太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她是又疾又妒,即使是纏綿病榻之際,都不忘記去探聽她的消息。在知道太子又賞了她什么,又在她的絳色院歇息之后,更是病上加病,這樣做的下場就是她在自討苦吃。 猶豫片刻,李柔兒下意識的挺直了腰肢,裊裊娜娜的走進涼亭里。 “寧良媛!” 她淡淡的抿出一個笑來,一雙眼盯著珍珠的臉,放在腰間的手忍不住攥在一起。 珍珠粉面含春,氣色紅潤,一張小臉被養得圓了一圈,似是珍珠一般在陽光下散發著一層光暈。一看便知,她的日子過得有多么的好。她的身體,有多么的健康。 為什么自己會是這么一個破財身體?為什么太子就瞧不見自己呢? 李柔兒自怨自艾,胸口氣血翻涌,忍不住捏著帕子小聲咳嗽起來。 “良娣!” 見她咳嗽,身邊伺候的紫珠急忙扶著她坐下,讓跟著的小丫頭把懷里的紫砂壺擱在桌上,倒了一杯茶給她喝。這紫砂壺一直在小宮女懷里捂著,還溫熱著,正是合適的溫度。 看她咳嗽,珍珠終于記起來她是誰了。 “是李良娣??!” 珍珠扯唇笑了笑,并沒有打算過來。她最怕的就是這種瓷器一樣的美人兒了,好像只要她輕輕一碰就會碎了。 李柔兒抬起頭來,因為咳嗽,兩腮浮起兩團不正常的嫣紅。 她身體本來就不好,從小精細養著身體才好些,可是自打進了宮,雖然好藥好湯伺候著,她的身體卻仍是越來越壞了。 “你為什么不過來?難道也是怕我把病傳染給你?” 她瞪著眼睛,憤憤然的說道。 珍珠立刻搖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沒有怕這個,我只是怕把你碰壞了?!?/br> 李柔兒一愣,看著她臉上的笑容,那是一種健康的嬌艷,更是有被情愛滋潤的艷光,刺眼得緊。 如果,自己的身體也是健康的,太子也會喜歡自己的吧? 珍珠瞧著她的神色不對,干笑兩聲,站起身來道:“我出來多時了,就先走了,這里的魚不錯,李良娣你可以多看看?!?/br> 說著,她就往外邊走。 “你站??!” 李良娣突然叫了一聲,一雙眼亮得嚇人,里邊神色紛雜,她緊緊的盯著珍珠,道:“我這么一副破財身體,你是不是覺得我可憐。太子寵愛與你,你是不是覺得很得意?” 珍珠:“……你在說什么了?” 雖然說,她的確是有些可憐她。 李良娣眼里像是噴出一團火來,她的聲音從來沒有這么大過,像是在泣血一般。 “……你別得意,太子只是喜歡你的顏色而已?等你容顏逝去的那天,他就不會喜歡你了。我比你漂亮,比你有才氣,你看著吧,太子最后喜歡的人,一定是我,一定是我的!” 她的聲音不自覺的放大,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說服其他人。 珍珠奇怪的看著她,覺得她的情緒有些不對,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腹部,更不想與她糾纏。 放快腳步,珍珠護住自己的肚子繞過她就想走,卻被她一把抓住手。 李良娣目光奇怪的看著她的肚子,珍珠出門穿著一件白底纏枝紋的褙子,腹部微微隆起。 李柔兒眼眶不自覺的發紅,突然伸手一把推了過去:“就算你有了孩子那又怎么樣?太子只會喜歡我,只會喜歡我一個人!” 她的聲音有兩分尖利,像是野獸最后的悲鳴,又刺耳,又絕望。 珍珠被她嚇了一跳,雖然肚子里還揣了一個娃,不過她的動作還是很利落的,在李柔兒推過來的時候,抱著肚子眼疾腳快的躲開了。 為什么每次出來都會遇到這種想要害她跌倒的瘋子? 珍珠心里又怕又氣,看著李柔兒那蒼白的臉色心里再沒有半分憐惜,只覺得怒火中燒。她每日小心呵護肚子里的孩子,生怕自己不小心傷了她,可是偏偏這人卻想害她。 “殿下就是喜歡我!” 反手抓住她的手,珍珠逼近她,笑意盈盈,一雙眼水潤透亮,有幾分得意的道:“就算你喜歡殿下又如何?殿下喜歡的人,寵愛的人,也是我!就你這個……” 珍珠本想說你這個病殃殃的模樣,頓了頓,還是沒把這句誅心的話說出口來,只道:“就算你再如何美麗,太子爺也不會喜歡你的?!?/br> 看著李柔兒更加蒼白的臉色,心里又有一種自己欺負人的錯覺。 松開她的手,珍珠退后幾步,張嬤嬤急忙擋在她的前頭,就怕這李良娣再發瘋。 可不是發瘋嗎?竟然在這么多人面前伸手推自家良媛,有腦子的人都做不出來。 安撫的撫著自己的肚子,珍珠心里都還在抖,抬頭看她,她冷笑道:“你剛才伸手推我,是想害我肚子里的孩子?” 李柔兒垂在兩旁的手有些顫抖,她滿心倉惶,幾乎不敢相信剛才出手推人的人是自己。 是的,剛才那一刻,她是想著,如果沒有這個孩子就好了。沒有這個孩子,太子就不會這么喜歡她了。 所以,那一刻,她才會鬼迷心竅了。 珍珠咬著唇,看著李柔兒病弱的病弱的模樣又覺得自己太兇了,可是她從來就不是以德報怨的人。她最喜歡的是,睚眥必報,以牙還牙,以怨報怨。 哼了一聲,珍珠兇巴巴的丟了一句:“今日這事我會與太子說的,讓他來定奪?!?/br> 說完,她便讓碧玉扶著自己回去。 絳色院的人嗚啦啦的就走了,剛才還顯得有幾分擁擠的涼亭頓時就空了下來。 “良娣!” 紫珠有些擔心的看著自家主子,道:“太子最是寵愛這寧良媛,今日您得罪了她,還不知道她會怎么在太子爺身邊編排您什么呢?” 剛才見著自家良娣竟然出手推人,紫珠也是嚇了一跳,臉瞬間就白了。伺候這么多日子,她也對這李良娣有幾分了解。性子有些嬌氣,喜歡悲春傷秋,愛哭,自怨自艾,卻不是個狠毒的人。 沒想到,她竟然敢出手推人,那寧良媛肚子里可還有一個孩子了,若這人真的被她推倒在地上。那后果,紫珠不敢多想。 清音閣那里的血腥味,至今都還沒散了。 越想紫珠越覺得不安,思忖道:“良娣,不如派個人去與淑妃娘娘說一聲?” 李柔兒半天沒說話,紫珠奇怪的看著她,卻見她猛的吐出一口血來,臉色白如金紙,身子軟軟的倒了下來。 “良娣!” 紫珠驚叫一聲,急忙將人抱住。只有抱住人,你才會發現,懷里的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