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節
阮琨寧眉眼低垂,沒有應聲。 皇帝將那只湯匙扔回了碗里,伸手自懷里一掏,果然沒有找到他自己帶的那只荷包。 阮琨寧半低著頭,眼睛卻是挑著的,一直仔細注意著皇帝面上的神情。 見證了自己的猜測,她才強行偽裝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正義感,道:“真是的,天子腳下的金陵,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京兆府尹是做什么的,尸位素餐,真是……” 皇帝定定的看了她幾瞬,從自己懷里掏出了一個荷包。 阮琨寧:“……” 有點尷尬。 她咳了一聲,道:“原來沒丟啊,那我就放心了?!?/br> “并不是,”皇帝面前的那碗湯圓已經涼的可以入口了,他盯著阮琨寧,慢吞吞的吃了一個,咽下去了才道:“我帶出來的那個,的確已經丟了?!?/br> 阮琨寧看了看被他扔在桌子上的那只荷包,問道:“那這個是……”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皇帝臉上的神色淡淡的,可是阮琨寧總覺得似乎帶著某種淺淡的笑,他道:“人在出手的時候,就很難顧及到自身,他偷走了我的荷包,我也順走了他的荷包,一報還一報,不是很公平嗎?” 阮琨寧:“……” 一個是“偷”,一個是“順”,皇帝叔叔,你的語言修辭能力,當真是非常出色啊。 她目光敬畏的看了皇帝許久,又伸手顛了顛那只荷包,打開之后里頭居然還有幾張銀票,不算少了。 她心頭一動,問道:“你那荷包里頭,有錢嗎?” 皇帝的荷包里頭,哪怕是隨便放點什么,想必也是值錢的吧,那這樣看來,那個小賊,其實也不虧嘛。 皇帝看穿了她的險惡用心,忍著笑道:“沒有?!?/br> 阮琨寧有點失落的低下了頭:“哦?!?/br> 她腦海里忽的劃過一道閃電,一直以來竟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你怎么會這些的?” 皇帝用那只湯匙舀出了一點湯水,喝了一口才道:“你當我天生便是富貴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么?!?/br> 他神色中有了一點回憶神色,輕聲道:“大概是我八九歲的時候,先帝在東郡吃了敗仗,損失慘重,連營地都被人攻破了,所幸我們發現的早,才同阿姐阿九一道逃出去?!?/br> 阿九,應該指的是榮王。 他說的話很輕,可阮琨寧心里頭卻猛地被觸動了一下,畢竟世界上的事情都是這個樣子的,只會渲染最后的勝利者,而不會去關注背后流的那些血汗。 所有人都只知道先帝是最后的勝利者,卻很少有人關注,背后又發生了怎樣的故事。 “后來呢?”阮琨寧問道。 “后來呀,”皇帝微微笑了笑,慢慢的道:“我們換了一身不會顯眼的衣服,走了很遠的路,終于找到了一個廢棄掉的院子,躲到了里頭去。那時候阿九才四五歲,一連驚嚇再加上路上的辛苦,很快便病倒了,我們走的匆忙,帶的錢也不多,可是那時候正是最亂的光景,一點藥渣子都能賣的死貴,我們那一點錢,根本沒辦法給阿九買藥,甚至于連飯都吃不上了?!?/br> 阮琨寧有點難以想象那個畫面。 現在的皇帝,蘭陵長公主以及榮王,是大齊最為尊貴的人,他們高高在上,好像天然的就享有那份尊榮,可是在皇帝的口中,那時候的他們卻還只是幾個無助的孩子,甚至于連自己的生計都難以維持,那是阮琨寧如何也想象不出的。 皇帝似乎也陷入了回憶中,想了想,才繼續道:“有什么辦法呢,阿娘早逝,除去先帝,我們在這世間的至親,就只剩下彼此了,誰都是舍不掉的。阿姐雖然年長些,可到底是個十一二歲的姑娘,世道又亂,誰知道出去會遇見什么呢,阿九還在病里,也只能我去想辦法了?!?/br> 阮琨寧好像能理解皇帝為什么會有這樣一份本事了。 皇帝看出了她神色中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世道不易,所有人活著都不容易,叫我去對無辜的人下手,我也有些做不出來,”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你不要覺得我可笑,我那時候真的是這樣想的,只要有辦法,我就不會去偷別人的辛苦錢。后來,我就盯上了街頭上的那些慣偷,雖然他們的錢也不是正當得來的,可我心里頭卻會覺得安慰些?!?/br> 不管怎么說,皇帝能有這份心,就很難得了。 偷一個普通人很容易,但是偷一個慣偷,難度絕對是要大很多的。 阮琨寧想了想,莫名的有些替他心酸,問道:“第一次去下手的時候,怕不怕?” “怎么會不怕呢,”皇帝手里的湯匙觸到了碗底,發出一聲脆響,他道:“我那時候,也不到十歲,世道又亂,死一個小孩子,根本不會有人管,要是真的失手了,現在的皇位,或許就要換個人做了?!?/br>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我拿著我們最后的一點錢,去添置了一身干凈衣服,不叫自己穿的臟兮兮惹人懷疑,然后就開始下手了。剛開始的時候,當然是害怕的,可阿姐跟阿九還在等著我,也只能咬著牙堅持下來,居然成功了,慢慢地,”他笑了笑,看向阮琨寧,道:“才有了這手功夫?!?/br> 他想起方才那個慣偷,道:“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居然還不曾手生……” 皇帝說的很輕松,可是阮琨寧也是從末世過來的,很能體會到那種無奈與無助交疊在一起的滋味,可是一轉念,又安撫的笑了笑,道:“好在,那些現在都過去了?!?/br> 皇帝一手托腮,道:“是啊,現在想一想,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br> 阮琨寧聽他方才說的事情,心生感觸,由衷的感嘆道:“你們姐弟三人的感情,倒是真的很好?!?/br> 皇帝方才說的輕松,可是為了至親出去冒險,卻并不是誰都能做到的,是以阮琨寧才有此一嘆。 皇帝感嘆道:“都是骨rou至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哪里有疏遠的道理?!?/br> 阮琨寧看他神色,忽然覺得心頭有些發酸,卻壓低聲音,湊近了道:“你知道,其實有很多人在背后議論你……刻薄寡恩嗎?” 蘭陵長公主在軍中頗有聲望,在皇帝登基之后卻選擇在公主府相夫教子,同軍中舊識斷的干凈,榮王素日里也極少結交朝臣,連府中也只娶了一妻,膝下也不過三子,在宗室當中,算是子嗣單薄的了。 對于這些,朝野乃至于民間自然不會公然議論的,可是私底下的猜測卻不會少,而且只會猜測的更加難聽。 阮琨寧之前也是有些那樣覺得的,此刻聽了那些舊事,卻又覺得可能事情另有隱情。 她沒有想過皇帝剛才是騙她的可能性,那真的沒有必要。 “知道呀,”皇帝臉上的神色沒有什么變化,云淡風輕的道:“說便說吧,我難不成還能堵住天下人的嘴不成?!?/br> “你這個人啊,”阮琨寧慢慢道:“壞的也不是那么徹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