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在想什么?” 閔嬌娥猛地一驚,這才發覺薛二郎已經進了里屋,正站在身側疑惑地看著她。 “哦,是二爺來了??!”閔嬌娥還沒晃過神,瞧起來有些呆。 這女人莫非是傻了不成?薛二郎見得閔嬌娥如此模樣,不由得皺了皺眉。 見得薛二郎面有不悅,閔嬌娥瞬時醒過神兒來,一時有些心慌,忙提了口氣穩了心神,道:“二爺快坐,紅香,快上茶!” 薛二郎在羅漢床上坐定,紅香捧著托盤進得里屋,笑盈盈把兩盞茶擱在炕桌兒上,又俏生生看著薛二郎道:“二爺來了,二奶奶可是高興了呢,知道二爺愛喝碧螺春,專門叫我去盯著燒水的小丫頭,唯恐錯過了火候,叫二爺喝著不可口。二奶奶待二爺可真真兒是上心呢!”說完向閔嬌娥那里看得一眼,唇一抿臉兒上帶笑,拿了托盤置在胸前,轉身去了。 真是個一心為主的丫頭! 閔嬌娥知道紅香這是為了她在薛二郎跟前兒賣好,看著薛二郎含羞一笑:“二爺嘗嘗,可還可口?” 第46章 閔氏如今愈發收斂了性子, 和剛成親那時相比,仿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沒了傲人的驕縱, 竟是多了許多的柔順謙和。 薛二郎瞧她順眼, 想起她剛剛沒了親娘,不由得生出了憐惜來,探過手握住她的素手:“你如今竟是清減了不少, 可是廚房燒的飯食不可口?若有不妥, 只管喚了那管事來,或是責罰, 或是換人, 萬不可委屈了自己?!?/br> 真是難得的貼心! 閔嬌娥心下一震, 感動地幾乎要立時哭出眼淚來, 再想起那個念頭,又覺得自家吃那藥畢竟時日短暫,不如再緩些時候, 若當真不能有孕, 再把紅香提了做通房也不遲。 于是嬌羞婉轉,仔細侍奉著薛二郎在正屋里過了夜。 …… 那日顧揚靈無意招惹了薛二郎不快,薛二郎的性子向來不馴,由來生出了各種別扭, 于是這幾日故意冷落了東院兒,倒是頻頻出現在正院兒里,偶爾也去西院兒里串串。 顧揚靈自然會有些不適, 然而那不適很快便因著突如其來的胎動而煙消云散。那胎動很輕微,好似小小的魚兒輕擺著尾巴搔.弄著掌心,癢癢的,柔柔的,然而給顧揚靈帶來了巨大的喜悅,整個上午,她都處在極度的興奮和歡喜里。 嫣翠守著她做針線,看她不時傻傻一樂,終于按捺不住,扯住她的衣袖問她:“二爺好幾日沒來了,你竟不急?” 瞧著嫣翠一臉的急色,顧揚靈抿唇一笑,手臂輕輕一掙,把自家的衣袖拯救回來,斜著眼看嫣翠:“你急什么?” 又搖搖頭嘆氣道:“你這丫頭,怎的總是不開竅,真是個呆笨的。行了,甭吹鼻子瞪眼睛的,今個兒我心情好,就當磨磨嘴皮子來教教你,怎么在深宅大院長長久久地活下去?!?/br> 招招手叫嫣翠靠近點,顧揚靈偏過頭去小聲道:“你須知道,二爺他再是寵愛我,可他終歸不會只守著我一個人的。便是他愿意只守著我,家里頭那么些女人,我也不可能永遠都霸著他不放。不然,不但家里頭的女人要恨我,太太那里也饒不過我?!?/br> “故而,二爺他總是要去找旁的女人。擱你那性子,一頭扎進去不管不顧,正是滿心滿意,一心一意,他若此時掉頭去了旁處,你可傷心?” 嫣翠想了想:“我只怕要哭死了?!?/br> 顧揚靈道:“這不就結了,你希望我哭死在這深宅大院里??!” 嫣翠便愁苦起臉:“那姨奶奶也不能這般不在意,我瞧著鶯兒是徹底失寵了,二爺從來都不去她的屋里,雖說日子過得不錯,吃穿都是好的,可冰窖一樣的屋子,就那么孤單單住著,半點熱氣兒也沒,有甚個意思?” 顧揚靈在榻上躺平,故意翹著蘭花指輕輕撫在肚皮上,對著嫣翠調皮地眨了兩下眼:“不是還有這個小東西嗎?怕個甚!” 嫣翠看了看已經凸顯的肚子,猛地恍然大悟:“對哦,不管是個姑娘還是個少爺,二爺總要憐惜自家的骨血,必不會像待鶯兒那般對待姨奶奶的?!?/br> “這句話才是明白人說的話?!鳖檽P靈欣慰地看著嫣翠點了點頭:“孩子才是重要的,至于寵愛,我問你,前些日子.宮里頭得寵的蔣貴妃如今如何了?” 嫣翠一聽立時激動起來:“聽說榮國公送了一對兒雙胞胎給皇帝,皇帝愛得不行,一個封了婕妤,一個封了美人,蔣貴妃早成了昨日黃花,如今這雙胞胎最得寵呢!” 顧揚靈便抿著唇笑了,嫣翠自己個兒琢磨了半日,總算不黏糊著顧揚靈,拉著一張臉愁兮兮地看著她。 紅英冷眼旁觀,夜里尋了機會問顧揚靈:“姨奶奶給嫣翠說了什么,瞧著那張臉總算是有了點喜色?!?/br> 顧揚靈撫了撫肚子,道:“你是個明白人,我說了什么你會猜不到?還專門來問我,真真兒是我待你們太寬厚了些,丫頭如今不像個丫頭,倒像是主子啦!” 紅英便撇著嘴笑:“得了吧,不過姨奶奶當真心里頭不酸?” 顧揚靈抿著唇想了一回,抬起頭去看紅英,認真道:“還真是不酸?!?/br> 紅英搖搖頭,嘆道:“我瞧著二爺如今待姨奶奶也算是真心誠意了,姨奶奶倒是心硬?!?/br> 顧揚靈道:“我只是不愿意做深宅怨婦罷了。再說,我就算是不出門兒,也知道那些子女人背地里把我恨成了什么樣子。還有太太那里,來看了我幾次,明里暗里說的不都是這事兒?!?/br> “再則,我也不想太招人恨,若能有個平分秋色的,只怕還能好些。你不曉得,我二舅舅好幾個妾室的孩子都是莫名其妙就沒了。你以為我整日里躲在院子里足不出戶為的什么,怕的就是出去叫人給下了絆子,到時候吃了虧,再說后悔可就遲了?!?/br> 紅英默默地聽了,一時倒是心緒滿腹,竟怔在了原地。 顧揚靈說完話倒是乏了,一瞧紅英傻了,推了她一把,這才笑著叫紅英侍候著她睡下。 放簾子的時候紅英嘆了口氣,道:“難得姨奶奶是個明白人,我娘若是想得明白,也不至于如今疾病纏身,跟個藥罐子似的,偏我爹外頭花天酒地,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br> 顧揚靈躺在床上扯了扯被角,道:“我先前也是想不明白,整日里就想著逃出薛府,不做二爺的妾室??勺詈竽?,吃了許多苦頭,哪一樣也沒合了我的心意。這世道不好,女人本就好欺,沒了娘家的女人就更是好欺。這天下是男人的,好似秦太后,武皇那樣的女子幾千年又出了幾個。我倒是想效仿,可也得有那運道,有那本事不是?沒運道又沒本事,再不好好守著自家的一顆心,日子可要怎么過呢?” 于是薛二郎別扭了幾日,見得顧揚靈壓根兒就不搭理他,也不說叫個丫頭過來尋他,愈發生氣了,干脆領著福興壓著一批貨往外地去了,也好散散心,沒得在府里頭被憋屈死。 趁著薛二郎不在,閔嬌娥叫殷嬤嬤在外頭尋了個婦科高手,往家里來給自己號脈。那人倒真是有幾分本事,一搭脈,便皺了眉頭。半晌,縮回手慢慢道:“奶奶這是吃了傷寒涼藥,怕是傷了身子了?!?/br> 閔嬌娥隔了一面帳幔支著耳朵聽得仔細,聽到此言,立時點點頭,又立刻想到那郎中看不見,忙殷切回答:“先生說得極是,只不知我這身子可還能調理好?于子嗣上,可還,可還……”可還有希望?閔嬌娥拿著帕子捂著唇忍不住低聲啜泣。 殷嬤嬤是知道內情的,自然是不動聲色。紅香卻聽得這番話登時瞪大了眼,怎的奶奶吃了寒藥傷了身子?還于子嗣有礙? 這郎中整日在后宅里打轉,這些后宅子里的事端,他哪能不清楚。只怕這帳子里頭的奶奶雖是錦衣玉食珠釵堆繡,心里頭也是不大如意的。卻也不知那寒藥是如何吃進了肚里,這還是個正房妻室,都不慎中招,想來這薛府里妻妾間的暗斗也是厲害得緊。 “先吃幾貼藥試試,奶奶還年輕,許是調理一番便能有了好消息,然而奶奶總是要先放寬心才是?!?/br> 一時送了郎中,殷嬤嬤領著綠玉親自去抓藥熬制,屋里頭閔嬌娥只留了紅香。紅香眼神閃爍,也不敢總盯著閔嬌娥不放,不時抬起眼皮瞧得一眼,趕緊就垂下頭,只怕自家奶奶發脾氣。 閔嬌娥捧著一盞茶慢慢抿著,心里卻想著殷嬤嬤說的話。 說起這殷嬤嬤,本不是閔家的老嬤嬤,原是京城里的某個大官家的管事嬤嬤。那家后頭惹了禍事,殷嬤嬤一家子便被扔到人口市場上發賣。偏巧閔老爺上京述職,正巧碰上了頭兒。 林姨娘本就是個聰慧的,知道這些大戶人家出來的,必定不是簡單的,便扯著閔老爺,非要閔老爺買了這一家子送給她做心腹。說起來,當初林姨娘母女稱霸閔家后宅,這殷嬤嬤也確實出了不少力。等著閔嬌娥出嫁,林姨娘不放心女兒,得力干將殷嬤嬤便跟著來了薛家。 可殷嬤嬤再是厲害,寵愛這種事兒當真是命不由人,眼睜睜看著顧氏冒頭掐尖兒,也只得干瞪眼。不過殷嬤嬤是個老人,說出的話總是透著三分的道理。 她說,紅香機靈,不如先漏些風聲給她,也瞧瞧她的意思。雖說是個丫頭,叫她朝東便不能朝西,可牛不喝水強按頭,總也不美。若丫頭沒這份兒心思,勉強了怕是要生出禍根來。到時候再叫她生了異心,可不是自斷臂膀。 閔嬌娥兀自出神,紅香卻愈發的戰兢起來,屋子里透著一股子詭異,紅香總覺得要生出什么事端來。 須臾,閔嬌娥開了口:“你也聽見了,我不慎吃了傷身子的藥,只怕于子嗣上有礙?!?/br> 竟是真的! 紅香怒火上頭,一時竟忘了方才的不安,問道:“奶奶何時誤吃的寒藥?哪個壞了心眼?莫非是東院兒?” 見著紅香如此護主,閔嬌娥心下一暖,不由得軟了聲音,道:“莫要亂猜,不是東院兒?!?/br> 又怕紅香追問,續道:“這事你不必知道,也不必再問。只是我可能不能有孕了,只盼著郎中妙手回春,能把我的身子調理好。若是依舊不行……”說著,斜過眼來瞅得紅香一眼。 第47章 紅香抬起頭來, 偏巧和閔嬌娥看了個對眼兒,頓覺那眼神幽深莫測, 似有什么深意在里面起起伏伏難以分辨。紅香看得一驚, 忙垂下頭去。默了片刻, 忽的問道:“綠玉知道么?” 閔嬌娥搖搖頭:“那丫頭性子簡單,給她說了只怕嚇壞了她?!?/br> 這般講來,只有殷嬤嬤和自家知道了。紅香驀地便生出了一股子難捱的忐忑來。 作為心腹, 知道主子的事兒是應當的, 可屋里頭那時候的情形卻總是有些詭異,尤其是奶奶的那一瞥, 意味深長, 叫人一想起來就難以安眠。 “紅香, 今個兒是她的五七, 我偷偷兒給她燒紙了?!奔澎o的深夜,難得紅香和綠玉今個兒都不上夜,兩人住在一處, 綠玉躺在床上睡不著, 忽的便張口說了這么一句。 紅香正凝思出神,猛地聽了這么一句,一時怔怔的:“嗯?府里頭不是規定,不許私燒紙錢嗎?” 綠玉的聲音卻帶了哽咽:“我一直很內疚, 若不是我挑破了那事兒,估計她也不會走了絕路?!?/br> 哦,這說的是上吊的云娟啊。 紅香皺起眉:“她走絕路關你什么事?她想不開, 是因為她家里要把她賣給尤大財主做小妾。那尤家的小妾是好做的嗎?你沒聽說過,那家里頭的小妾都死了好幾個了。因著當日是買進家的,賣身契上明明白白寫著,生死不論。本就是家里賣了賺錢的,哪個還會為了賣出去的女兒去打官司。便是活著的,也叫大婆收拾得生不如死。在尤家,小妾就是生孩子的……” 生孩子? 紅香猛地一激靈,莫非今個兒奶奶是那個意思? 幾乎是立刻的,紅香想起了西院兒里鶯兒整日掛在臉上的哀容,還有玉鳳,還有奶奶,那些日子東院兒獨占愛寵的時候,這些二爺的女人們獨守空房,孤身對燭,默默垂淚的情形。 她不丑,可說起漂亮,她頂多能和鶯兒比上一比,連玉鳳她都比不過。更別說家里頭還有個艷絕無雙的花魁娘子,東院兒還有個獨占君心的顧氏貴妾。她算哪根兒蔥啊,二爺來了正院兒,從未正眼兒瞧過她一次。 便是她運道好很快懷了身孕,生出的孩子必定也是養在奶奶跟前兒。她是奶奶的丫頭,把兒子給奶奶她不怨,可以后呢?二爺那性子,她必定是會失寵的。難道她也要像鶯兒那樣,失寵后獨守冷房,寂寥廖沒個人氣兒? 要是那般,便是錦衣玉食玉盤珍羞又能如何?她如今雖是個丫頭,可說到吃喝穿衣,當真比外頭的一般富戶還要好。她知足了。 不行! 紅香一下子坐了起來。她須得向奶奶表明心志,她不愿意。 綠玉聽得紅香那里說得一半兒的話兒,卻怎么也不說了,正要問,忽的看見紅香詐尸一般坐了起來,嚇了一跳,立時想起死去的云娟來。 莫非是借尸還魂?不由得駭得滿面雪白,立時拉了被子蒙住頭,藏在衾被下瑟瑟發抖,哭道:“我當真不是故意要挑破的,你做了壞事兒,我看到了,說給奶奶聽這是丫頭應該做的。你死了我也很難過,可你別來找我行不?” 紅香正是一腦門子官司,聽得綠玉蒙著被子嗚咽,嘴里又盡是些胡話,不由得哭笑不得:“你在那兒胡言亂語什么呢?” 綠玉那兒一下靜了下來,須臾,被角被小心翼翼地扯開了一道縫兒,綠玉只露得一只眼看著夜色里朦朧不清的紅香,聲音發著顫兒:“你是紅香?” 紅香沒好氣道:“不是我是哪個?你甭在那兒瘋癲了,都說了,那丫頭尋死不是為著你告密,好生歇著,甭沒事找事?!闭f著躺下去,攏嚴了衾被再也不肯說話了。 綠玉卻還是怕,可也不能不睡覺,又不敢再去尋了紅香說話,干脆蒙了頭,也混混沌沌睡了過去。 …… “你拿著,拿著吧!” “不不,你還是拿回去吧,我不要這些,原先給我的,我也會抽空還給你。還有你說的事兒,我也辦不成,以后也不要再來找我了?!?/br> 急促的腳步聲漸遠,須臾,假山后面走出一個削肩瘦高的丫頭,年約十七八,瘦長臉三角眼,恨恨盯著反方向啐了一口,手中不知拿著什么,往袖袋里一擱,掉頭走了。 “東西給她了?”鏡臺前,玉流波拿著木梳沾了發油正細細地往發髻上抿,鏡里頭瞧得丫頭面色不好,轉過頭問:“沒要?” 正是剛才那個瘦長臉三角眼的丫頭,喚作諄兒,哼道:“可不是不要嘛,還說以后不讓去找她?!睆男渥永镆惶?,把兩根亮閃閃的赤金簪子擱在了桌面上。 “難道叫人發現了?” “不知道?!闭亙阂荒槻荒?,搔搔頭道:“東院兒如今小心得很,原先還在大灶上提了吃食回去,現如今在院子里開了小廚房,只叫大灶每日里送些新鮮食材過去,里頭的趙婆子又是個厲害的,錦霞說根本沒空子可鉆。還說她在東院兒做得好好兒的,姨奶奶人也和氣,她看著往日的情分把那包藥偷偷兒扔了,叫我以后不要再去找她?!?/br> 玉流波把梳子扔在鏡臺上,唇一撇,冷笑道:“人家撿了高枝兒飛走了,東院兒可是個熱灶兒,比起區區幾日的情分,自然不肯相幫?!?/br> 原來這錦霞和諄兒起先都是伺候玉流波的,玉流波受罰搬去后罩房,這兩個丫頭便被攆去了金豐園看園子掃地。 錦霞是家生子,眼瞧著沒了前途,家里頭就使了銀子給魏管家。偏巧東院兒里一個管著院子的丫頭前些日子生病挪了出去,就把錦霞撥過去頂了這個缺兒。 雖比不上跟著玉流波做貼身大丫頭體面,可對比著在金豐園掃地看園子的諄兒,錦霞的日子就顯得好過多了。畢竟守著個得寵的主子,時不時的便會有賞賜分了下來,便是膳食上,也好上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