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他竟不知道,懷里這丫頭還惦記著尋找她父親生前的好友,如今總算是簽了那納妾文書,這也算是未雨綢繆,萬一哪一天真個來了替她打抱不平的,白紙黑字,她怎么也不能離他而去。 夜色沉沉,屋里漸漸響起了綿延悠長的呼吸聲。 翌日,梳洗打扮后就要去正院兒里拜見大婦了,叩頭,端茶,一樣不可免。 顧揚靈的心頭好似被狠狠割了一刀,叫她猛地一下幾乎喘不過氣來。想到那一個頭磕了下去,后半輩子便要低人一等,矮人一頭,且不論她,便連她生出的孩子,即使是一個父親所出,那也是打出生起就分了上下等的。雖說商門戶不重嫡庶,可也是不重而已,并非是毫無分別,不是么? 這都是為人妾室必要經歷的,沒甚好傷心的,真的沒甚好傷心的,這般安慰著自己,顧揚靈重重地喘了口氣,壓下所有的不甘不愿憤恨怨怒,然后淡淡地對丫頭們道:“走吧!” 閔嬌娥今日里自然是打扮得莊重華貴,一身兒正紅色金絲團繡牡丹紋長褙子,烏發高高挽起,戴著五鳳朝陽大鳳釵,臉兒精細妥帖地勻了極艷麗的脂粉,一雙鳳眼微微凌視,驀然便有威赫凌厲的氣勢來。 薛二郎不悅地睨了她一眼,他何曾不知這是要給他那心尖子一個下馬威,心里頭倒是生出了悔意,早知如此,方才便不該依了那蠢丫頭的意思,先一步來了這正房,倒像是替閔氏撐腰作福來了。 顧揚靈帶著兩個丫頭一路來了正院,入得廳堂,抬眼便先看見一塊巨大的木雕字匾高高懸在正前方的頂端,匾上寫著斗大的四個字,“福樂安康”。 匾下設了一個楠木佛柜,佛柜上正中供著一尊送子觀音。觀音慈眉善目,懷里抱著個白胖胖的嬌娃娃。龕子前放了一個精致的香爐,光彩奪目,中央豎著三根線香,正裊裊升著幾縷輕煙。佛柜兩端又各設高腳梅花小幾,上面各放著一尊白瓷梅花瓶。 閔嬌娥正坐在上首的楠木太師椅上,薛二郎坐在她的左側,與之并排其列。下首兩溜六張椅子,坐著兩個通房,都是見過面的,俱不陌生。 兩個通房見得她來立時都起身垂首,乖巧地立在椅子前,等著顧揚靈這廂見過禮,便要輪到她們與她拜禮。 有丫頭拿了兩個簇新綿綢蒲團在薛二郎和閔氏的面前放下,顧揚靈往那兩個蒲團上一瞄,瞳孔便是重重一縮,似有萬千銀針刺齊齊刺入肌理,痛得她幾乎難以抑制,一口悶氣上來,竟想要掉轉頭拔腿便走。 第31章 然而終歸是走不得的, 急速而來,飛速而去的暈眩很快便消失了, 顧揚靈含著一抹羞澀, 緩步上前。 嫣翠緊隨其后, 然后扶著她在薛二郎面前的蒲團上緩緩跪下,卻被薛二郎一把托住,雙膝還未挨著那蒲團, 便被拽了起來。 薛二郎握住顧揚靈的手臂不肯放, 抿唇繃臉,眼中難掩憐惜內疚。 夫妻是互相對拜, 可到了妾這兒, 便是貴妾, 也不得與他對拜, 只能是跪地奉茶。而這天地間能和他比肩而立的,就只有他的妻。 心頭莫名一陣針扎的疼,她原本該是他的妻??! 顧揚靈心頭正是羞怒交纏, 又因著薛二郎突如其來的舉動油然生出了更多的委屈。她用力一掙, 把胳膊從薛二郎手里挪開,從紅英捧著的托盤里端起一杯清茶,低著頭舉了過去。 薛二郎立時接過,匆匆抿了一口, 轉手把茶盞擱在了桌上,又往袖筒里一掏,一對兒嵌寶玉鳳紋刻花的金手鐲, 還有一串雙桃紅翡翠手釧,就放在了紅英捧著的托盤里。 薛二郎往托盤里瞧了一回,又垂眼去看面前的女子,突地解了腰上的一個香囊放了上去。那香囊是簇新的,上頭拿了五色絲線細細密密地繡了比翼雙飛,薛二郎盯著一直垂頭含笑的顧揚靈看了一回,方才重新落座。 閔嬌娥藏在袖筒里的一雙手死死攥在一起,她感覺到了痛意,估計是蓄長的指甲太過鋒利,掐破了哪里??擅鎯荷蠀s是一派賢惠得體的笑,即便看著丈夫和那個貴妾之間你來我往的柔情蜜意,眼神也甚是柔和。只是心里頭,一時涼,一時恨,往往復復沒完沒了。 她自曉得這如玉佳人是被迫做了妾的,可愿與不愿,于她而言,又有甚個區別,都是搶了她的丈夫,奪了她寵愛的賤蹄子。偏生眼前的這個更是個厲害的,昨個兒的納妾禮便已是處處僭越,更甭提眼下這一回子事兒,是個長眼睛的都瞧見了那男人臉上的疼惜不忍,卻又把她的臉面尊貴擱在哪兒了! 顧揚靈低垂螓首,由嫣翠扶著轉到閔氏的面前,緩緩跪了下去。這次是結結實實的跪了,雙膝點地,頓時矮了半個身子。是軟綿厚實的墊子,很舒服,絲毫不難受,可顧揚靈的一顆心卻好似被無數根鋒利的劍刃狠狠地扎,狠狠地切,血流了一地,疼得已是有些麻木了。 “奶奶請喝茶?!鳖檽P靈從托盤里端出一杯清茶,雙臂高高舉起,奉至閔氏的面前。 青瓷茶碗里,幾片茶葉輕輕浮動著。閔氏的視線落在面前的這個人身上,她低垂著頭,看不清面目上的神情,可方才下跪的那一瞬間,卻還是叫她感覺到了,一股飽含了屈辱不甘的氣息來。 不得不說,閔嬌娥的心里暫時得到了詭異的滿足,她自然不會故意刁難,更別提如今還當著薛二郎的面,惹了他不滿,只怕呆會兒丟臉的就是她了。 于是閔嬌娥很快接過了茶,抿了一口,從后頭立著的殷嬤嬤手里接過一支累絲點翠嵌珍珠的金釵,一對兒嵌寶玉的金耳環,放在了托盤里,笑道:“自是沒有二爺給的貴重,卻也是我的一番心意,meimei莫要嫌棄了?!?/br> 顧揚靈垂著頭回道:“謝奶奶賞賜?!?/br> 再往后,便是顧揚靈坐著,兩個通房給她福禮端茶了。顧揚靈經得方才那一跪,饒是心里做足了功課,仍是受了重重的打擊,心口憋著委屈,木然地接了兩個通房的茶,受了她們的禮,叫嫣翠一人給了一根金釵,一對兒水滴樣的金耳墜兒。 一時禮畢,眾人散去,各回各屋。 薛二郎立在正院兒的大門前,遠遠地瞧著那主仆三人的背影,有心上前安慰,卻覺此時說甚都是無用,躊躇半晌,干脆騎了馬跑去外頭撒了回野,散散心頭的郁悶。 顧揚靈心緒不佳,午時用膳便用得少了,嫣翠本就心里為著顧揚靈受的委屈叫屈,自然說不出甚個有道理的話去安慰顧揚靈。 紅英倒是捧了一杯茶來,擱在桌上,道:“日子都是這么過的,便是二奶奶那,也不見得沒個委屈。只瞧著今日里二爺給姨奶奶做臉,只怕二奶奶心里就慪得不行,更別說那兩個通房。叫玉鳳的那個還好些,那個喚作鶯兒的,一雙眼就沒離過托盤,直勾勾盯著里頭的鐲子手釧,看得我只想搖頭,就沒瞧見二爺瞧著她那是一臉的嫌棄,可真是叫人沒話說?!?/br> 顧揚靈想起金豐園里那一次淺薄可笑的嫁禍,不由得嘆氣,道:“那個性子太過魯直,若是尋個小門戶嫁了去,倒也能過得有滋有味兒,偏進了宅門做了通房,又不得二爺的歡喜,只怕以后屋里頭更是冷清了?!?/br> 見得顧揚靈終于開口說話,紅英便哄著她說東道西,到底把這茬給揭過了。 自打顧揚靈進了西閬苑的東院兒,薛二郎自外頭奔波回來,便沒去過旁處。專寵的姿態如此明顯,西閬苑里漸漸的不太平起來。 倒沒人敢當著顧揚靈的面說三道四,可私底下沒少叫人議論,丫頭婆子戲稱她是薛府里的蔣貴妃,天生麗質美貌無雙,生來就是迷惑男人的。 “……蔣貴妃真的很美嗎?連王婕妤都比不上么?” 桌子上擺著一盤櫻桃,櫻桃下鋪著厚厚一層碎冰渣,那櫻桃受了冰渣的涼氣,吃起來冰涼酸甜,十分可口。嫣翠一面搖著扇兒,一面從水晶盤里撿了一顆放進嘴里慢慢嚼著。 “王婕妤那是哪年的舊事了,早就失寵了?!奔t英點了點嫣翠的額角:“咱們榮陽縣離京都也不遠,你怎的好似井底的水蛙,甚也不知道呢?” 嫣翠吐吐舌,捏了一顆櫻桃放在紅英的唇邊:“你吃你吃,今年府里頭的藏冰不多,這盤兒冰鎮櫻桃可是難得呢!” 紅英含著笑一口咬住,嘴里含糊道:“確實難得?!?/br> 嫣翠便嘻嘻一笑,往顧揚靈那里瞄了一眼,低聲竊語道:“聽說西院兒里頭的兩位如今根本就沒得冰塊兒用呢!” 紅英責備地瞥了她一眼,回頭往顧揚靈那里瞟了瞟,轉過頭低聲道:“你且小心些,叫姨奶奶聽見了,必是要說你饒舌的?!庇置蛄舜叫α艘换?,嗔道:“姨奶奶身子弱,冰鎮的東西不能多吃,你這小妮子既得了便宜,偏生廢話卻那般多,好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如今府里頭哪個不把姨奶奶專寵的事兒放在舌頭上念叨兩句,偏生你還口無遮攔,叫人聽了,豈非又要被人嚼舌根?!?/br> 嫣翠撇撇嘴:“這本就是該姨奶奶得的,偏生小人作祟,長了副口齒整日里說東道西,也不怕下了十八層地獄叫鬼差拔了舌頭去?!?/br> 紅英撿了顆櫻桃放在口里默默嚼著,正院的那位如今管著家事,她故意放任不管,下頭哪里還會有個顧忌,可不是上下兩片唇輕輕一碰,甚個話都能瞎編出來。幸而姨奶奶不愛走動,不然聽到了,定是要背地里難受的。 如今正是仲夏時分,天氣炎熱得很,顧揚靈穿著輕薄的紗衣綢褲,合著眼兒,搖著一柄白紗團扇,正歪在臨窗擱置的羅漢床上。眼見著那扇子越搖越慢,最后擱在腰上不動了,嫣翠二人不由得停了口舌。 嫣翠起身往蓮花鼎里放了兩把驅蟲的香片,輕手輕腳地蓋上了蓋子,不一會兒,便有細細裊裊的煙氣緩緩冒了出來,屋里一時靜謐無聲,愈發顯得外頭丫頭婆子絮絮叨叨的聒噪。 紅英隔著窗子往外頭看了幾眼,便踩著軟底繡花鞋揭開簾子出去了,沒過一會兒,外頭的聲音也漸次低了,最后再無半絲聲息,仿佛整個院子的人都睡著了。 正是晌午時分,遠遠的傳來幾聲蟬鳴,顧揚靈本是半瞇著眼在羅漢床上假寐,不料一晃神當真睡了過去,醒來時早已過了用午膳的時間。 嫣翠見她醒來,端得一盆溫水進來,伺候著梳洗挽發。因著夏日炎熱,只薄薄涂了一層潤臉的清露,烏發拿兩根碧玉簪高高挽起,露出一截兒白生生的頸子在外頭,愈發顯得一張玉面白里透紅,兩道水鬢如刀輕裁。 這廂梳妝打扮,外屋的敞廳里,紅英指揮著小丫頭擺了三盤兩碟的菜肴,又端了一碟子面點,半鍋清粥。 顧揚靈緩步往外間走去,瞧得小幾上擺著半盤兒櫻桃,忽的想起一事兒,便道:“這櫻桃你們解了饞就給送到西院兒去,也是可憐見的,這么熱的天兒,每日里只分了那么點子冰過去?!?/br> 嫣翠斜了顧揚靈一眼,嗔道:“就你爛好心,不知道私底下她們都是如何咒你的,你倒好,巴巴還送了東西叫她們受用。再說了,她們院子里不是有口水井嗎?吊了果子下去湃一湃,也是一樣的?!?/br> 顧揚靈見得嫣翠小鼻子小眼睛的擠眉弄眼,笑道:“玉鳳姑娘前幾日不是送了絹帕襪子來,好歹人家是親手縫制的,我這卻是借花獻佛,論起用心還不如人家呢!不過半盤子櫻桃,往日里你貪嘴的還少,哪至于這般小家子氣?!?/br> 一時用了飯食,已是半下午時分,屋外懸著一輪紅日,熱辣辣的陽光鋪了一地。 “等著用過夕食,外頭的太陽也落了,地上不那么燙了,咱們去園子里的假山石那里嬉水如何?”嫣翠坐在顧揚靈身側,一面打著團扇,一面咬著唇兒笑,一雙眼亮晶晶地望著顧揚靈。 金豐園除了一片梅林,還有好幾處景致頗為不錯。嫣翠口里的假山,便是夏日里納涼的好去處。顧揚靈在屋里頭憋了好幾日,心里頭也生出了些許的煩躁,便點著頭應了。 第32章 “你說東院兒送了半盤子冰鎮櫻桃去了西院兒?”閔嬌娥一手打著算盤, 一面問底下站著的那個小丫頭。 這小丫頭是在西院兒伺候黃玉鳳的,眼見著那里冰得跟冷宮似的, 二爺的腳印子根本就不往西院兒里去, 日復一日的便生了外心??蓶|院兒太熱, 削尖腦袋要去的人太多,她沒那本事,便偷偷摸摸往正院兒里投了誠。 “是的, 可鶯兒姑娘吃著櫻桃卻罵了半日, 說姨奶奶這是拿了殘羹冷炙打發要飯的,倒是玉鳳姑娘沒說甚, 又叫冰兒送了兩雙繡花兒襪子去了東院兒?!?/br> 閔嬌娥把算盤往前一推, 靠著椅子冷笑著道:“她倒好心腸, 受用著二爺的偏愛, 還拿出來做人情?!庇智屏四切⊙绢^兩眼,道:“想來那玉鳳姑娘瞧著東院兒炙手可熱,這是牟足了勁兒的奉承, 想要那位姨奶奶拉扯她一把呢!” 小丫頭忙道:“玉鳳姑娘是有眼無珠, 二奶奶才是西閬苑的正主娘子,偏她瞎了眼,一心要捧一個妾室的臭腳,也不怕熏壞了自家的清凈?!?/br> 閔嬌娥聽得這話便笑了, 道:“你這丫頭倒是油嘴滑舌的,紅香拿半吊錢給她?!?/br> 一時那丫頭偷摸著離去,閔嬌娥盤著腿坐在羅漢床上, 想起姨娘來的那封信里有這么一句話,“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一支錦繡哪比得上滿院子花香?!毙睦镱^一時間突突地冒著火,左思右想總也狠不下心來。 屋里頭漸漸靜了下來,殷嬤嬤坐在羅圈椅上點著頭打瞌睡,閔嬌娥坐乏了,就斜靠著軟枕,支著頭,繼續看著花窗出神。直到外間落日將沉,紅彤彤的晚霞照得滿窗子紅亮的時候,綠玉磨磨蹭蹭一臉不悅地進了里屋。 閔嬌娥費了半個下午的功夫也沒能下定決心,正是心里煩躁,見得綠玉喪眉耷眼兒的,頓時冒出一肚子火,叱道:“哪個欠你半吊錢了?你耷拉著臉作甚?” 綠玉是個實心眼兒的丫頭,又膽小怕事,雖是知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可見得主子問了,又是冷著張臉,發著脾氣,頓時就把話給倒了個干凈:“二爺回來了,直接去了東院兒,連個眼風都沒給咱們正院兒呢?!?/br> 殷嬤嬤坐在椅子上昏睡了半個下午,才剛被閔嬌娥那突如其來的一聲叱責給驚醒了,正是睡眼惺忪,朦朧不知今夕為何夕的時候,聽得這話恰如隆冬臘月里兜頭一盆冰水,立時精神抖擻,瞪大了眼去看綠玉,心里頭暗罵,真是個呆妮子,說這話可不是往奶奶心口上插刀子么? 閔嬌娥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個下午沒狠下來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兒。 “叫你家小子出去尋幾個年輕美貌的買回家來,等著□□好了就送到我這兒?!卑肷?,閔嬌娥交代了殷嬤嬤這么一句話。 殷嬤嬤心下一跳,這是準備分寵打擂臺了??吹瞄h嬌娥一眼,見著自家看著長大的姑娘再不似新婚那時候的模樣,一臉的算計,滿臉的陰沉,倒和林姨娘素日的模樣愈發相似了。 這廂閔嬌娥要的美嬌娘還沒買回來,薛二郎打山安縣做了筆生意回家,倒是帶了一個千嬌百媚的花魁來。 一石激起千層浪,鑒于薛二爺的風流性子,東院兒要失寵的消息,蝴蝶飛舞般瞬時攪亂了整個西閬苑的安寧。 西閬苑,西院兒。 黃玉鳳坐在自家的小屋里,看著鏡子里還算美艷動人的面目兀自出神。 聽說是山安縣出了名的花魁,長得一副妖艷無雙的面孔……她嘆了口氣,鏡中的這張臉連隔壁的兩位奶奶都比不過,她還能有什么盼頭兒?可憐她沒能及時懷上身孕,哪怕生出個女兒,這長夜漫漫孤枕難眠的日子也就不那么難打發了。 一聲鈍響突地從窗格處傳了進來,驚得黃玉鳳身子一顫,立時皺起眉頭,轉過身問丫頭:“對門兒又在砸東西呢?” 丫頭回道:“可不是,都罵了一下午了,也不消停消停?!闭f話的丫頭長了張瓜子臉,嗓子尖尖,喚作心兒,正是在閔氏處投誠的那丫頭。 黃玉鳳就瞪著眼兒瞅那心兒:“你管她消停不消停,只管住咱們自家就是了?!毙睦镱^暗罵,不安分的死蹄子,別以為除了自己個兒別個都是傻子,整日都紅著雙眼盯著東院兒,長了眼睛的都知道這是個長了外心的。 …… “姨奶奶,喝杯茶吧,是新下的茶,新鮮著呢!”嫣翠捧著杯茶擱在了顧揚靈面前。 顧揚靈抬頭看了她一眼,瞧得她一臉緊張兮兮的模樣,“撲哧”笑了:“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吃酸拈醋,鬧上一場不成?”說著連連嘆氣:“我早早兒的就知道那是個什么人,不是我瞧不上他,他自然是生意場上的常勝將軍,可卻忒好色了些。都瞧著這些日子他緊著咱們院兒里來,便忘了他原先是個什么模樣兒不成?得了,都該干嘛干嘛去,要說失寵還不至于,甭都繃著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小心眼,沒得連累了我的名聲,叫人回頭暗地里議論我的好歹?!?/br> 夜色還透著朦朧的清亮,薛二郎拎著一個黑布包大步地進了東院兒,眾人見得他來,登時都樂得眉開眼笑???,這二爺一回家來,心心念念的還不是東院兒,哪個嚼舌說東院兒要失寵,那就是瞎了眼的。 布包里自然是薛二郎專門留給顧揚靈的好東西,顧揚靈一件件看過,就叫嫣翠收拾到了柜子里,問道:“二奶奶那里可曾送過去了?” 說是為妾為妾,低調再低調,可顧揚靈一再回避,卻總不能見得薛二郎來了就趕了他出門不是?已經扎到人眼睛里了,能少落一分埋怨便少一分罷了。 “給了給了,五福堂,玉堂居都有,都叫人送去了,甭記掛著這個,又記掛著那個,爺走了這幾日,可曾念過爺?你可是官家女子,又是能識文斷字的,可曾寫上幾首閨房情詩,訴一訴這幽幽情思?” 薛二郎挑著眉輕佻著笑著,突地往前一探,一把攬過顧揚靈緊緊抱在懷里,guntang的唇在粉嫩的臉頰上四處滑動,一時間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兜頭撲來,顧揚靈躲避不開,心里頭卻想起那絕色花魁的事兒來,胸口子一股悶氣憋屈上來,忙使勁兒推了推,頭轉過去對著外頭,立時就“嘔嘔”地吐了起來。 薛二郎抱得緊,顧揚靈力氣又不大,不過推得離了幾寸,冒著酸味兒的液體自然吐了一身。薛二郎這邊兒驚得慌了神兒,松了手臂上的力度,顧揚靈立時掙開了去,撲在羅漢床的邊沿,愈發吐得厲害了。 “快快,去請個郎中回來?!毖Χ梢詾槭浅詨牧硕亲?,一面環著顧揚靈給她輕拍后背,一面呵斥聞訊趕來,面帶不安的嫣翠和紅英:“你們兩個怎么伺候的,姨奶奶身嬌體弱,不該吃什么你們不知道?便是她任性,你們也該勸著些,怎叫她吃壞了肚子?!?/br> 紅英和嫣翠哪里知道吃的什么壞了肚皮,顧揚靈本人自來也是十分忌口的,并不曾亂吃什么,怎就突地吐了起來。 一時不吐了,嫣翠二人扶著顧揚靈去了內室,重新換了一套干凈衣衫,外頭便有小丫頭撩開玉珠簾子喊道:“二爺,姨奶奶,郎中來了?!?/br> 往帳子里一躺,只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腕子,郎中坐在繡墩上搭脈,幾息后笑了:“恭喜二爺了,姨奶奶這是有喜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