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第9章 薛老爺在一心向道前最好風雅之事,聽得世人皆贊梅花傲骨,于是在開鑿金豐園的時候,便種了一片雪梅。 二月時分,落了幾場春雪,金豐園的梅花便都怒放了,清艷絕麗地開了半個院子,隔了老遠都能聞到那絲絲縷縷的清香。 嫣翠樂壞了,自己個兒偷偷去耍了半日不說,這日慫恿了好半天,顧揚靈才無可奈何地跟著她出了清風苑。 隔著上次來這金豐園已有小半年時光,那時節還是初秋時分,如今春雪盈盈,將個金豐園裝點的銀裝素裹,瞧著便有了幾分游園的興趣。 石子小路上早有婆子們掃了雪清出了道來,顧揚靈隨著嫣翠漫步緩行,空氣透著清涼,倒叫人愈發精神了。 園中梅花正艷,絲絲幽香纏綿不斷,嫣翠看得興奮非常,拉著顧揚靈在梅林里亂串。顧揚靈也難得開懷,并不責怪嫣翠,倒跟著她一同瘋鬧了起來。 翻過年顧揚靈就十六了,本就是青春年少,骨子里的熱情當真是壓也壓不住,消也消不掉,于是兩人都跑得雙頰緋紅。顧揚靈到底身子骨嬌弱,呼哧呼哧喝了許多涼氣,不免捂著嘴咳嗽起來。 可巧紅英提了一個食盒來園子里尋顧揚靈主仆,聽得顧揚靈的咳聲,忙迎上前,拉著顧揚靈去了近處的一座涼亭。把食盒里的姜茶倒了一瓷碗,侍候著顧揚靈慢慢喝了。 顧揚靈終于舒坦了,笑著對嫣翠道:“你也喝一碗,若得了風寒,我是必要跟著遭殃的?!?/br> 紅英笑著道:“極是極是?!苯墟檀湟埠攘藵M滿一碗,嫣翠正是興奮,于是拉了紅英也來喝姜茶。 顧揚靈三人分喝了姜茶,便立在雕刻了云紋的石欄前舉目遠望,所見者皆是清艷絕麗的梅花,或粉或白,交織纏繞,盛意肆放。 極遠處的一片卻是一水兒的紅梅,遙望而去,卻似云蒸霞蔚,紅得好似燃燒的天端火云。顧揚靈竟沒見過如此佳景,倒是一時看得入了迷。 便是此時,梅林的另一條小道上慢慢走來了幾人,當前二人皆是穿著華美俏麗,烏發挽成的發髻上滿是金銀珠翠,還未走近便聽得一陣清脆悅耳的嬉笑聲。 梅花濃稠,顧揚靈看得不甚清楚,只隱隱瞧清了那兩人穿著華艷,年紀輕巧,猜著是薛二郎新近納的那兩個通房,心頭頓時起了膩味,道:“出來許久,回吧!” 不想顧揚靈猜得正著,恰是薛二郎新近納進屋的兩個通房丫頭。外頭領家里的那個艷妓喚作玉鳳,爬床的那個丫頭喚作鶯兒,兩人畢竟出身不同,到底外頭來的那個心有怯意,又在風塵里歷練過,便處處逢迎,倒叫鶯兒愈發的張狂起來。 鶯兒是個眼尖的,離得也不算遠,自然發現了亭子里的主仆三人。那涼亭又建得高,當中立的那個又和自家正是對臉兒,站在上頭往下看可能不甚清楚,偏鶯兒的位置討巧,倒叫她把顧揚靈上下打量了好幾遭。 薛府里就那么幾個有身份的女主子,當家太太,老爺的兩個姨娘,新嫁的三奶奶,這都是見過的,偏亭子里的這位卻是面生。瞅著打扮卻是個尊貴的,不難猜到,這便是清風苑里頭的那位。 且說顧揚靈今日里的打扮倒是難得的嬌艷嫵媚,大紅底子粉紫縷金牡丹云紋的交領長襖,配了條妝花織金杏粉長裙,腳上是繡花羊皮小靴,外頭罩著大紅色撒花織金斗篷,烏黑絲發挽起的隨云髻上簪著一朵粉紫絨花,斜插了兩根新制的鳳形金簪,正是過年時節薛二郎叫人送來的新年賀禮。 鶯兒一雙睡鳳眼立時瞪得又圓又大,恨恨看著顧揚靈頭上的兩根鳳形金簪映著雪光瑩瑩閃爍,氣不打一處來。那兩根簪子她可是見過的,被自家二爺親手裝在一個錦盒里,專門叫福安送了出去。她還以為是給太太的,沒成想給了這個野狐貍。 鶯兒是家生子,自然知道薛家里這個顧家女的事,也不過是個破落戶,便是長得嬌媚又如何,聽說早被二爺受用了,可這么久了,連個通房也沒掙上,二爺也許久未踏進清風苑半步,顯然是不足為懼的。 鶯兒被玉鳳吹捧了許久,家里頭的老子娘頻頻提起她那也是嘖嘖稱贊,素日里好過的伙伴,現如今哪個不高看她一眼,于是鶯兒吸了口氣,大步往涼亭那里奔了去。 玉鳳其實比鶯兒更早發現了那主仆三人,自然也把顧揚靈打量了幾遍兒。她不知道那對兒鳳形金簪,但少女身上那身兒布料她卻是認識的。 她以往流落風塵,那時候年紀小,給一個當紅的姐兒做侍婢,也是見識過不少好東西。而亭子里那少女身上的那一身兒,隨便哪一件拉出來,都是難得的好料子。 她自進了薛家,自然是錦衣玉食,滿頭珠翠,好東西薛二爺也是給過的,可跟眼前這個一比,卻是差在“難得”兩字了。 玉鳳自來精明,自家爺們兒那點子事兒哪里會不打聽清楚,又是個心里透亮的,知道這得寵不得寵的差別,便是男人心里的那點子特別了,于是見著鶯兒氣昂昂地往涼亭那里奔去,抿唇略一思索,便招了自家的一個貼身丫頭,低聲吩咐了幾句。 鶯兒自然是去尋顧揚靈的晦氣,可顧揚靈哪里會知道,雖要往回走,卻也是由著嫣翠二人磨磨唧唧地收拾了食盒,又推推搡搡鬧了鬧,才慢吞吞從涼亭上往下走。于是在扶梯上,和鶯兒碰了個正著。 鶯兒要尋釁,自然是要找借口的,顧揚靈當然不欲多事,便偏過身子讓出路來,叫鶯兒一行人先過。 鶯兒心里存著壞意,擦身而過時便“哎呦”了一聲,身子一軟,趴在了一旁的樓梯欄桿上,眼淚汪汪地回過頭來,嬌滴滴落了兩滴淚,嗔道:“你踢我作甚?” 顧揚靈幼年時候曾在外祖家住過一陣兒,顧家人丁少,父親沒納妾,叔叔也只有嬸嬸一個,自然沒那么多事兒??赏庾婕也灰粯?,三個舅舅,兩個姨媽,本就鬧騰得厲害,偏二舅舅又是個色中餓鬼,剛成親一年,屋里頭便丫頭通房一大堆。 顧揚靈是個調皮愛玩的性子,最愛尋了二舅媽玩耍,每每便能瞧到各種好戲,實是比戲臺子上還演得精彩。如今瞧著鶯兒這架勢,眉梢一勾,心下一哂,不免覺得伎倆淺薄可笑。 嫣翠是個直脾氣,又是個單純的,她本能的就知道自家姑娘定不會故意踢了那死蹄子,又知道這便是二爺屋里頭爬床的那個通房,心里犯了惡心,立刻罵道:“挨千刀的小蹄子,胡亂攀扯什么,也不睜眼瞧瞧自己個兒的臉,下作的東西也配叫我家姑娘親自去踢你?” 鶯兒正愁沒人搭腔呢,聞言愈發哭得凄慘:“踢了我便罷了,還任由丫頭謾罵于我,等著二爺回來,我必是要求一個公道的?!眳s是句句沖著顧揚靈去的。 顧揚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薛二爺房中新近得寵的通房,可她本就不待見薛二郎,更是瞧不上鶯兒的做派,哪里肯自掉身份跟個通房計較,自然也不愿嫣翠再與這人撕纏,一揮手攔下了滿面通紅欲要回罵的嫣翠,瞧也不瞧鶯兒半眼,冷淡道:“走了?!?/br> 鶯兒頓時氣得臉面通紅,自家又哭又喊的,偏人家半點眼色也不給,恁得目中無人,叫人憤恨,便攔在顧揚靈面前,怒氣沖沖道:“你踢了我便要走,沒有這么便宜的事兒,今兒你要不給我賠不是,這事兒就沒完?!?/br> 顧揚靈見這女人沒事兒找事兒,還胡攪蠻纏,由來對那薛二郎更添了幾分厭惡,能叫這種女人爬上床的,又會是什么好東西?不過是個色中餓鬼,香的臭的爛的腥的,只怕是有點兒顏色的都能看在眼里,拉到床上吧! 顧揚靈瞇著眼看了那鶯兒幾眼,脾性上來,愈發不耐煩了,本就是得過且過,也不怕胡亂得罪了哪個,指尖朝那鶯兒點了幾下,轉頭對嫣翠道:“她不是要我賠不是嗎?你去代我賠不是?!?/br> 嫣翠立刻紅了臉:“為何要給她賠不是,她算哪個牌位上的人?” 這丫頭,顧揚靈眉頭一皺,轉眼看向紅英:“你去?!?/br> 紅英一呆,隨即發現顧揚靈眸光冷凝,清麗的俏臉上透著冰冷的清絕孤傲,頓時明白過來,不由得抿緊了唇,神色變得有些緊張。 顧揚靈唇角一挑:“嗯?” 紅英立刻看向鶯兒,鶯兒怕不是真以為顧揚靈要給她道歉,臉上透著顯見的得意。她心里的小算盤打得響,心道等那丫頭道完歉,她偏偏要揪住不放,就要這個官家女親自給自己道歉不可。 紅英哪里不知道這鶯兒正是薛二爺的新寵,可她更清楚,自家的這個姑娘只怕是更得薛二爺的心,于是上前兩步,“啪”的一聲,狠狠給了鶯兒一個耳光。 鶯兒一下子懵了,紅英走上前一掌推開了鶯兒,鶯兒沒防備,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跌到了雪地上。那積雪下正是厚厚的黃泥土,剛破了冰,鶯兒瞬時便沾了兩手泥,新上身兒的衣服也糊了一片臟污。 顧揚靈氣勢太盛,紅英也瞧起來極為厲害,跟著鶯兒來的玉鳳本就不樂意跟顧揚靈對上,見她們要走,忙讓開了路,跟著的幾個丫頭自然也退后了幾步,嫣翠暈頭巴腦地跟在顧揚靈的身后,等走了好遠,還不敢相信,自家那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叫紅英賞了那鶯兒一掌。 “二爺他……那可是二爺的新寵呀!”嫣翠后知后覺地叫道。 顧揚靈睨了她一眼,這丫頭敢在薛二郎跟前替自己求情,每次尋的時機還正是時候,說起來膽子也不小,腦子也清楚,怎的今日里這般傻呆? “小傻子?!鳖檽P靈抿唇笑了。 “sao狐貍,你給我站住,死蹄子……”身后一陣謾罵,還有凌亂的腳步聲。 顧揚靈喘了口氣,不怕厲害的,就怕蠢的,薛二郎必定是眼瞎了,才會看上這種貨色。 “快跑?!鳖檽P靈一聲令下,自己個兒先跑了起來。她不怕那鶯兒,可她不想同一個蠢傻的呆子混在一處打架,沒得掉了她的身份,失了她的臉面。 可顧揚靈是個嬌弱的,沒跑兩步,她便跑不動了。 第10章 紅英扶著顧揚靈幫她順氣兒,嫣翠把袖子往上一擼,豪氣沖天地道:“姑娘別怕,有嫣翠護著你?!?/br> 顧揚靈皺著眉:“胡扯什么,你是我的貼身丫頭,同一個玩意兒糾纏一處,算什么?”嘴里罵著,可心里頭念起自己也算是個玩意兒,不由得一酸,忙甩了甩頭,四下張望,見著不遠處有座閣子,便道:“去那里躲一躲,她尋不見自己個兒便離開了?!?/br> 梅林里梅花正艷,又開得濃稠,顧揚靈幾人在梅林里拐了幾道,便叫鶯兒尋不見了蹤跡,恨得咬牙切齒,跺著腳罵道:“作死的爛蹄子,下賤的小娼婦,別讓姑奶奶抓住了你,到時候撓花了你的一張俏臉,看你還狐媚不狐媚?!?/br> 玉鳳尋不見顧揚靈,心里倒是有些不清不楚起來,她是存了些壞心的,不論是鶯兒占了上風,壞了那女子的一張臉,還是落了下風,叫人教訓了一頓,都是與她無關,反而鬧得越兇,到時候惹了二爺不快,豈非愈發襯托得她乖巧伶俐,謙和溫順。至于那女子,總歸是她不能招惹的,若能借了鶯兒的手毀了她的臉,也非好事一樁?倒是二爺那里怎么還未出現?莫非那丫頭沒把信兒傳了去? 鶯兒那里還在罵罵咧咧,嘴里的話也愈發難聽,甚個下三濫的臟話兒也跟著罵了出來,玉鳳自打進了這薛府還未聽見過,不由得腮上泛紅,正要勸上幾句,梅林深處傳來了一道帶了怒火的聲音:“還不住了口,再胡亂咒罵叫人割了你的舌頭?!蹦锹曇舻蛦“党?,正是薛二郎。 玉鳳心里一陣亂跳,她故意叫那丫頭傳話,說是鶯兒起了醋意,恐得清風苑的嬌女要吃了虧,沒成想竟真招惹來了薛二爺,心里一陣盤算,以后遇上那清風苑的,必定要恭敬些才是。 鶯兒被嚇了一跳,轉身見著是薛二爺,立刻歡喜起來,妖精蛇一般纏了上去,嬌滴滴落著眼淚珠子,嗔道:“二爺要與奴家做主呀,那清風苑的無緣無故踢了奴家一腳,還叫丫頭推了奴家,叫奴家狠狠跌了一跤。奴家好生可憐,又實在氣不過,才會咒罵了幾句?!闭f著想要扯起裙子叫薛二郎看看自家的慘狀,可多日未見,又舍不得離了薛二郎,便倚在薛二郎身上,趴在他肩頭嗚咽假哭。 薛二郎原本是瞧著鶯兒肌膚雪白,有幾分顏色,床幃上也是個撩撥得開的,便得了些意思,寵了段時日,雖知這女人里子里是團爛絮,可不過是個通房,只要外頭錦繡,瞧著美艷便也罷了??蓜倓偮牭盟淞R他那心肝子,到底是犯了他的忌諱,于是便翻臉不認人了。 “叫人給她一百兩銀子,往日里給她的東西也都叫她帶走,叫太太給她配門婚事,打發出西閬苑?!?/br> 鶯兒纖柔嬌曼的肢體還掛在薛二郎的身子上,聽得自家檀郎說出這番無情話來,鶯兒登時愣住了??梢姷秒S侍在身側的福安點頭應下,隨手點了個小廝,那小廝便要往金豐園外走去,不由得如夢初醒,知道這是動真格兒了,便一頭扎在薛二郎懷里。 鶯兒高高地仰起頭,被鳳仙花染得殷紅的纖長指甲,死死摳在薛二郎靛青色福字紋綢緞長襖的衣襟上,厲聲哭喊道:“二爺怎好如此無情,受屈的是奴家,為何要趕了奴家出去?奴家不出去,便是一頭碰死,尋了井眼淹死,也絕不出西閬苑?!?/br> 薛二郎不耐煩,扯開了鶯兒丟到了地上,鶯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曉得今日里遭了霉運,真真兒是被二爺厭惡了,若當真出了西閬苑,哪里還有她揚眉吐氣的日子,便撲上前抱住薛二郎的腿不住哀聲求饒,被薛二郎愈發不耐地踢了幾下,轉過頭向玉鳳求起情來。 “好歹姐妹一場,平素里也是處的好好兒的,也給我說上幾句好話兒,求求二爺?!?/br> 玉鳳曉得薛二郎是個冷清薄情的,卻不知冷清至此,薄情至此,正是驚嚇不定,見鶯兒哭得傷心,不由得起了兔死狐悲的傷感。 到底是一個院子住的,又怕走了鶯兒來了個更不易相處的,玉鳳走上前小心地覷著薛二郎的臉色:“二爺消消氣,好歹meimei伺候了二爺一場,雖說口無遮攔,惹了二爺不快,可二爺便是打罵責罰都使得,因這等小事便攆了meimei出去,也是嚴厲了些。都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不如二爺責罰meimei便罷了,如何?” 薛二郎睨了眼地上哭得凄慘的鶯兒,雖猶自發怒,到底念起了帳帷里銷魂的滋味兒,便冷聲道:“那便禁足一月,每日里跪地自罰一個時辰,叫人看著,滿足月才罷!” 正說著,有小廝尋了來,低聲同福安說了幾句,福安臉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覷了薛二郎幾眼,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同薛二郎耳語:“顧姑娘被三爺堵在蘭香閣了?!?/br> 說起來,顧揚靈還是頭次見到薛三郎。 許是蘇氏長得美艷,生下的兩個兒子皮相其實都不錯。薛二郎輪廓深邃,又長著一雙桃花眼,若非故意冷著一張臉,其實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薛三郎可能因著常年累月的生病,蒼白的肌膚上隱約籠著一層暗黃,可那張臉卻也是俊俏的,只是一雙眼帶著肆意跋扈,毫無顧忌上下掃視著自家,這叫顧揚靈對著這位薛三爺實在難生好感。 顧揚靈不禁恨恨地想,果真是蛇鼠一窩,這薛家自上到下便沒一個好東西。 薛三郎今日里難得心情舒朗,又在自家玉堂居聞了好幾日梅花清香,不禁心思浮動,這一日便叫人抬了肩輿往金豐園里逛逛。因著安氏管理家務,沒有空閑,他便獨自來了。他來得早,又嫌外頭空氣冰涼,逛了沒多久便叫人抬他來了這蘭香閣,閉了門燒起了銀絲碳,便沒碰上后頭來的顧揚靈和鶯兒一行人。 方才他暖夠了身子,正在二樓憑欄眺望,遠遠地瞧見了幾個華衣女子穿梅拂枝而來,再定睛一看,當頭那個蛾眉淡掃玉眼如珠,檀口櫻唇嬌面如花的,可不正是清風苑里頭,那個他夢里夢外從未忘卻的女子。 顧揚靈并不知蘭香閣里有人在,推開了門只覺屋里暖洋如春,冷清的梅香也仿佛染上了暖意,變得愈發嬌媚撲鼻。待到閉了門扇,撩開幾層落地的錦帳,才瞧見里頭鋪了猩猩紅大毛氈的羅漢床上,一個年輕的少年正倚著一個鴨青綢緞大引枕,直勾勾的目光如有實質,正落在了她的身上。 顧揚靈并不曉得此人是誰,但見這人衣著華美,又面露病容,心里猜度著大約便是那個疾病纏身,命不久矣的薛家三郎。 既是此間被人占了去,又是曾經差點兒便嫁了的人,畢竟同處一室惹人非議,顧揚靈便福了一禮,領了兩個丫頭便要離去。不曾想這薛三郎同他哥哥一樣是個惡霸,冷冰冰的聲音吩咐道:“攔下?!北阌行P堵在了出口處。 顧揚靈立時便動了怒,轉過身便覺那薛三郎的目光放肆而充滿了侵略,不由得冷了眉梢眼角:“不知三爺此番是為何意?” 薛三郎高高挑起了眉梢,不曾想這丫頭如此聰慧,竟猜出了自己。起身踱步逼近,圍著主仆三人轉了一圈。嫣翠同紅英自是知曉這薛三爺為著自家姑娘同哥哥和母親大鬧了好幾次,便是成親前夕還折騰了一番,不由得心里緊張,忍不住上前幾步,把個顧揚靈夾在了中間。 薛三郎見此心里頭愈發快活,眼睛沒有一時離開那纖細嬌美的少女,思及這女子本該是自家的嬌妻,如今佳人在前,卻如隔千里,不免心里頭又生起了嫉恨來。 顧揚靈皺著眉任由薛三郎打量,她在這薛宅里,不論是面對蘇氏,還是薛家的兩個小子,逃不得避不開,總歸都是身不由己。憋了一肚子火,顧揚靈破罐子破摔,反正她如今算是薛二郎的人,薛三郎便是無禮也好,跋扈也罷,最后終歸傷的是薛二郎和薛家的臉面,管他呢! 見著少女不言不語,只一張芙蓉美面氣得通紅,卻愈發顯得眼兒如星,瓊鼻似玉,一張櫻桃檀口緊緊抿著,嬌紅的顏色恰似園中梅花怒放,忍不住靠近了去,一手撫上了佳人的桃花嬌面。 嫣翠紅英哪曾想這薛三郎如此輕浮,又是猛然出手,顧揚靈也來不及躲開,便被人摸個正著,揩去了油星,氣的一佛出竅,二佛升天,一巴掌甩了過去,呵斥道:“放肆!” 觸手柔膩,卻比自家新娶的嬌妻還要柔上三分,薛三郎瞬時便被晃了神,哪里還能避得開顧揚靈那飛來的一巴掌,“啪——”的一聲,頭歪向了一側。 堵門兒的那個小廝正是平安,說起這平安,也算是薛三郎長到至今,唯一做出的一件好事。 那時節他還是個□□小童,被母親抱著去清涼廟里燒香求佛,平安是個乞兒,跪在廟宇前門兒討飯。也是前輩子緣分,薛三郎一眼瞧見那乞兒便哭鬧不休,非要蘇氏帶回了家。 也不過是添了一雙筷子的事,蘇氏立時便同意了。自此那平安便成了薛三郎的心腹,忠心自不必說,把個薛三郎當做了再生父母,那是言聽必從,半點兒也不肯打折。 于是乎薛三郎吩咐堵門兒的時候他立刻奔了過去,可平安不是個傻子,相反他精明得很,知道被堵在屋里的那個少女,便是惹得自家主子悶悶不樂,難受至今的罪魁??赏瑫r他也清楚,這罪魁正是薛家如今當家主子的心頭rou。見著自家主子對著那罪魁糾纏不停,便一直提著心,吊著膽,眼巴巴瞧著自家主子一步一步正往火坑里跳。 偏他順從慣了,也不敢多說多管,只一旁看著。眼見著主子那只手摸上了人家姑娘的臉,那心里急得,就像燒了一把火。如今見著自家主子被人姑娘打了一耳光,雖是痛徹心扉,心如刀絞,恨不得自家上去頂了那痛,但也曉得,自家主子那脾性,八成自此便會斷了此情,若是如此,可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主子終于能忘斷前事,好好兒和三奶奶過日子了。 薛三郎氣炸了,他自小便被攏在懷里寵著哄著,便是這段時日被親哥欺負得十分凄慘,可那也是精神上的,皮rou上可是半點兒沒受過痛的。他摸了摸自己被打的那半邊臉,熱辣辣的疼。 第11章 “你敢打我!”薛三郎瞪大了眼,蒼白的臉皮上瞬時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倒把原本的那層蠟黃遮掩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