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江氏看著文子熹出門歡快的腳步笑了一聲:“這丫頭?!?/br> “也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古靈精怪的玩意兒?!睂幓磽u搖頭笑道:“總是這樣?!?/br> “挺好的,你從小性子就沉,又不大愛說話,她性子活潑些于你是最合適不過的了?!苯衔⑿粗惶崞鸸髂樕系臏厝岜悴囟疾夭蛔鹤?。 剛才他領著文子熹進來跪在她面前跟她說這是他未過門的媳婦的時候她還嚇了一大跳。 她見著文子熹穿著的衣裳不是姑娘家的襦裙,頭發也是隨意高扎著,分明是個俊逸年稚的公子打扮,還以為兒子不知什么時候瞞著她偷偷斷了袖,現在是回來坦白。 直到文子熹等了半天沒等到寧淮母親應她,便嬌滴滴開口叫了一聲“江伯母”之后江氏才反應過來,細瞧這孩子的臉發現確實是個生得明媚動人的姑娘,只是打扮的男孩子氣。 寧淮見母親精神頭還不錯便松了一口一直懸著的氣,把他和文子熹之間的關系和在京城所發生的事情大概地給母親講了一遍。 江氏在聽到寧淮講到文子熹是當朝淑陽公主,且已被圣上指給了他,此次是跟著他一起回鄉照料母親的時候“啊”了一聲,似是萬不相信自己兒子竟會有這般好福氣,繼又忙著要起身給淑陽公主行禮,嚇得文子熹連連擺手說萬萬擔當不起。 寧淮在聽到江氏說文子熹于他“合適”二字的時候頓了手上盛藥的動作,眼眸垂下思索了一會兒,復又抬起頭看著母親布有點點細紋的眼睛:“娘,您說我和公主,真的合適嗎?” 此趟回來的路上他突然意識到他跟文子熹從小長大的環境隔得太遠太遠。她被諸多侍衛擁著騎著高頭大馬隨圣上出獵的時候他可能剛下了學在幫母親忙農活兒。他實在是太高攀高攀了。 江氏微愣,伸手撫了撫寧淮肩膀:“娘很喜歡公主?!?/br> 這個公主她一見了便喜歡,單是模樣兒好也就罷了,關鍵是性子里雖帶著與生俱來的刁蠻驕傲卻又并非不通情理,也從沒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人事的眼神澄澈明凈,甚至透著些不諳世事的單純。 “可是,”寧淮眉頭皺了一下,“兒子曾連一鄉紳之女都攀不上,如今卻……” 如今卻得了和公主的指婚。 江氏不贊同地搖頭:“我兒相貌文才哪一樣不好?不過是你爹走的早,咱們家沒了依靠,但如今你已中了狀元出人頭地,哪會配不上?你若是一直這樣想著自己,那才是真正地配不上她?!?/br> 手中的勺子清脆一聲落到藥碗里,寧淮猛地抬頭,母親的話猶如被一陣夾著雨絲的涼風吹散了所有一直罩在他腦海里迷霧。 他本有個婚約,是他爹還在時跟他一個拜了把子的同窗定的,說以后要做兒女親家。后他父親離世得早,那與他爹定下婚約的同窗最后也沒再讀書而是轉做起了生意,拼了幾年便發了家。 兩年前寧淮拿著那紙父親定下婚約去找那人,想著是得履約娶父親義兄的女兒。但卻沒想到多年之后時過境遷,人心已變,當年與寧父拜過把子的同窗從商發家后便染上一身的勢利,譏笑著撕了婚約,說怎么可能把女兒嫁給你這一窮二白的小子。 寧淮很是受了打擊,從那以后便更是沒日沒夜地發奮讀書以求個功名,起碼不再受人白眼。 如今一朝中了狀元,他心里還有些芥蒂兩年前的諷刺,便暗自打算著緩兩年再談娶親的事,哪知那個在上燈節被他從圓玉湖里撈上來的公主竟像是纏上了他一般,一句“一見鐘情”的告白差點沒讓他喘不過氣。 他實在不敢接受她的告白,一開始便只是冷著她拒絕她,哪怕他當她靠近的時候心跳的快蹦出來。 他本以為這公主只是一時的新鮮,過幾天把他忘了也就罷了,卻沒想到文子熹像個渾身長著鉤子的蒼耳一般緊緊粘在他身上,他越甩她便粘得越牢。 上書房那天他看著她一張明艷燦爛的小臉,聽她說了許多明白真切的話,說她不是一時新鮮,說她知道他很好,她是真的喜歡他。 他便再也克制不住內心藤蔓般瘋長的情愫,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她。 后來的一切便也順理成章了起來,指婚,帶她回家。 只是有時候,想到兩年前那張被撕毀的婚約,看著身旁這更為云泥之別的公主,寧淮還是會突然情怯。 但今日被母親這么一點,他便突然一下子看透——沒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她,只有喜不喜歡她。 寧淮又喂江氏喝了幾口藥,文子熹便抱著一個精致的小鐵盒子走進來。 “拿的什么?”寧淮問,不知是因為窗外的光影還是因為沒了那個小小的心結,看著文子熹的眼里閃著亮亮的光。 文子熹把鐵盒子拿到江氏面前,輕輕打開蓋子:“伯母,這個給您?!?/br> 那鐵盒子被分成了幾個小格,每個格子里面都裝著一顆被雕成各種水果造型的糖果。 “您吃藥苦的話就含一顆糖,這糖是西洋國那邊的來的藍眼睛大胡子使臣送給我的,可甜了,肯定能把您口里的苦壓下去?!蔽淖屿浒烟呛羞f到江氏手里。 江氏看了看手里精致的糖果,又看著面前一臉真誠的文子熹,心被輕輕牽了一下。 江氏接過文子熹的糖盒,笑得很暖:“謝謝…… 子熹?!?/br> 寧淮突然有一種想把文子熹揉進懷中的沖動。 第18章 文子熹和寧淮陪江氏用完了晚膳,又都坐在她床前跟她聊了會兒天,待看外面天色有些晚了,便各自回李成水為他倆準備的房間去休息。 一入了夜,李宅各處都點起了昏黃的燈盞,花園池塘邊也有一盞,雖然外面罩著燈籠,但風一吹過里面的火苗還是在微微地晃。 寧淮把文子熹送到她住的房間門外,雙悅本在屋內候著文子熹回來,但見寧淮來了便找了個理由躲到一邊兒去了。 文子熹在房門口站定,偶一抬頭,發現今夜天空上的星星格外的繁密,一顆一顆閃爍著擠滿了天空墨色的畫布。漫天的星輝匯成一條銀河,美得不像話。 她扯扯寧淮衣袖,指著天空高興道:“阿淮快看,今晚上好多星星?!?/br> 寧淮抬頭看了眼星星,視線隨即又回到文子熹身上。 燈火雜著月光灑在她未施一絲粉黛的小臉上上,皮膚顯得愈加瑩白如玉,她的眉梢因為愉悅而輕輕揚起,一雙眸子似乎比這夜空還黑,倒映著天空閃爍的星辰。 很美。 文子熹注意到寧淮正盯著她看,伸手摸摸自己的臉:“你這樣看著我干什么,我,我知道我長得好看啦,但你這樣盯得我怪不好意思的?!?/br> 寧淮一笑:“我在看星星啊?!?/br> 心道前些日子在上書房的時候你還不是這樣直勾勾地盯著我。 文子熹不解:“你看星星就看天上啊,老看著我干什么?” 她臉上又沒長麻子,哪來的什么星星。 “星星在你眼睛里?!睂幓凑f完,輕輕拉著她擁入他懷抱。 文子熹眼前是寧淮的肩膀,鼻尖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蘇合香,有些懵。 剛才是誰主動來著?好像不是她。 她,是不是被阿淮主動抱了? 文子熹扭了扭身子,發現自己好像是正被人緊緊擁著,沒有做夢。 “別動?!睂幓搭H為貪婪地嗅著她發間的香氣,不同于白日在馬上,他可以騰出雙手來好好擁住懷中的這一團香軟。 專心擁著就好。 文子熹緩了好久才從“自己正被阿淮主動擁著”的呆愣中回過神來,唇角揚起,垂下的雙臂輕輕環上他精瘦的腰。 然后,收緊。 寧淮感到她的回應,微側過頭,悄悄吻了一下她的發。 文子熹不知,滿心都想的是要緊緊抱住這個難得主動寧淮不能讓他跑了。 于是乎,環著寧淮腰際的手臂開始越收越緊,越收越緊。 寧淮本想就靜靜抱她一會兒,哪知這妮子跟怕他會突然消失似的把他越抱越緊。 呃。實在有些勒得慌。 寧淮松開環著她的手臂,拍拍她的肩膀:“你抱太緊了,松開一下?!?/br> 文子熹閉著眼睛臉貼在他胸膛,仍不撒手:“你答應我以后多抱抱我我就松手,就是多像剛才那樣抱我,不準總是推開我?!?/br> 寧淮嘆了一口氣,摸了摸文子熹頭:“我何時有推開你過?如果以前有的話,那么我現在答應你,我以后再也不推開你了可好?” “真的?”文子熹甕聲甕氣地問,終于松開寧淮腰際的手。 寧淮給了文子熹一個寬慰的笑,手輕輕托在她后腦讓她仰起頭和他對視:“當然是真的?!庇稚焓种噶酥覆贿h處的另兩件房“我就睡在旁邊那間客房里,離你這兒不遠,你今天應該也累了,好好歇一晚上?!?/br> “那……”文子熹還有些不太確定,剛想讓寧淮再重復一遍他說過的話,身子便又被輕輕擁了一下。 “這樣夠了嗎?”寧淮問,像是知道她要說什么一般。 “夠了夠了,”文子熹臉上又是喜又是嬌,看著寧淮的走去了他睡的客房。 寧淮進了屋,文子熹也打算回屋梳洗歇下,在關上房門的時候好心情地向外瞅了一眼。 這件客房正對著李府的花園,花園園心點了一盞搖搖晃晃的燈,朦朧照亮了花園一塊小小的景。 她看見一條鋪的干凈整齊的石子路像是從夜色里穿來,一直蜿蜒延長,被燈盞施舍般的光些許照亮,然后又默默隱在黑暗中。有一塊造型怪異的假山石默自立在石子路邊,旁邊,是一池子沉靜到沒有漣漪的水。 風過,燈影搖晃,給這園景添了分鬼魅。 文子熹的瞳孔倏地縮緊,臉上的笑意淡淡消隱,后脊泛起陣陣寒意。 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 前世最后那日,那個宅院,她撞見馮淵摟著一個婢子倚歪在塊假山石上,然后她便被馮淵一巴掌扇進了旁邊的池子里。 胸腔里仿佛又涌出那股溺水的憋悶感,文子熹抓著門框的指節青白,胸口上下起伏似又喘不過來氣一般。 “公主,公主您這是怎么了,怎么就在門口站著不進去,您是有哪兒不舒服嗎?”雙悅估摸著寧淮已經跟公主說完了話,剛一回來,卻見到公主獨自呆在門口吹著風,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遠處李府的花園。 很普通的小花園,雙悅順著文子熹的視線看了去,并沒有發現有什么特別的東西。 文子熹聽到雙悅的聲音,回過神來,腦子里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松了,長舒了一口氣:“沒什么,咱們進去睡吧?!?/br> 天底下的園子樣式無非就是那么幾種,況且她已經重生了,還怕什么,不怕?,F在是在咸豐縣,又不是在京城。 雙悅伺候完了文子熹梳洗,躺在偏間供伺候的丫鬟休息的小床里,很快便睡沉了。 文子熹懷里緊緊抱著文子延臨別借給她的老虎布偶,耳邊隱約聽著雙悅均勻的呼吸聲,也緩緩闔上了眼皮。 眼前一片混沌,像是霧,散不開。 好冷,文子熹睜眼,發現自己的身體正被浸在冰冷的水里。 “救……唔!”她看見她想要呼喚救命,然一張嘴便吃進去了一大口水,鼻子也被水封住,肺里沒了空氣。 她快死了,她快死了,文子熹看見自己在水中無力地掙扎,岸上站著馮淵,手背在背后,面上掛著嘲諷的笑意 也沒有其他人,沒有那個奮不顧身把她從水里撈出來的人。 文子熹看著自己掙扎了幾下后身子便全部沉到水里。 一陣氣泡翻涌過后,水面恢復平靜,平靜到仿佛剛才這里根本就沒有過一個掙扎著叫救命的人。 突然,畫面一轉。 將軍府奢華威嚴,外堂里前來恭維拜訪的人絡繹不絕。 再向內,宅院深處的寢間里,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床前,眼睛盯著那扇大開的房門。 不知這樣等了多久,似乎是直到夜幕已深的時候,終于有一個喝得爛醉的男人走進了那扇大開的房門,是馮淵。 她看見自己迎了上去,氣哼哼地跟那爛醉的男人說著什么,好像沒說兩句,也不知是那句話惹惱了那爛醉的男人,馮淵突然變了臉色,一個巴掌扇在她半邊臉上,直接把她打得跌坐在地,嘴角溢出絲絲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