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就這么,時光于不知不覺中靜靜流逝著,很快,天元十三年的新年便到了眼前。 年三十這一天,雷姚王三家依舊如鴨腳巷里那樣,一起聚在王郎家守歲——如今三家人可再沒有一院子坐不下的事兒發生了。 眾人如一家人般聚在廳上喝著酒,雷爹和姚爺王朗忍不住說起了朝堂里的事;花姐則和板牙奶奶、板牙娘在嘀咕著一些京城八卦;三姐原是個遇強則強的性情,遇到那沾了一點酒就變得唇舌分外犀利的李健,二人便這么隔著桌子斗起嘴來;小靜最不喜歡這種不和諧的場面,便夾在其中做著和事佬;板牙和雷寅雙則在猜著拳。 如今雷爹和姚爺、王朗身上都有超品的爵位,大年初一一早,他們和花姐等則都要進宮去朝賀的,所以這一晚,大人們都沒怎么敢喝酒,倒是小字輩們放開了量。直鬧到五更天,管家們進來催請著幾家大人們各自回家換了官服誥命進宮去覲見了,雷寅雙等沒資格進宮的小輩們則依舊聚在王家吃喝玩樂地守著歲。 等雷爹等人回來時,則已經是大年初一的辰時過后了。這是三家大人頭一次參加宮里的新春朝賀,因此,幾個孩子對雷爹他們從宮里帶回來的各種賞賜都頗為新奇。而除了這些各品級固定的賞賜外,三姐、小靜和雷寅雙這三個女孩子,卻是又都各自得了一份后宮的額外賞賜——那是宮里的貴妃娘娘和德妃娘娘所賜——除此之外,雷寅雙竟還又獨得了太后的一份格外重賞。 這意料之外的幾份賞賜,卻是叫雷爹和姚爺他們都暗暗皺起了眉頭。 于江葦青受傷一事,雖然太后那里沒說什么,但只沖著太后斷了江葦青和雷家間的通信往來,就能看出,太后對雷家其實多少還是存了些抱怨的。如今這份賞賜,只怕與其說是太后給的,倒不如說是太后看在江葦青的面子上才給的……于此事,雷爹其實并不開心的。不過萬幸的是,江葦青這是傷筋動骨,怎么著都得老老實實在宮里躺上三個月才能被放出來。而雷爹早已經決定,過了正月后要帶著雷寅雙去龍川祭掃她親生父母的陵墓,所以,這么算起來,雷寅雙和江葦青之間至少要隔個小半年才會再次見面。 于鴨腳巷的眾人來說,太后對雷寅雙的態度倒還算不得是困擾,最多就是雷爹心生疑慮罷了,如今真正麻煩的,卻是宮里那兩位份位最高的娘娘給三個女孩的賞賜。 年前朝廷封筆之前,曾又有那不長眼的御史提出立太子一事。雖說那折子叫皇上留了中,此事卻是到底于暗處又叫那些有心皇位的皇子們起了算計。而之前雷爹他們身份不曾曝光時,三家人的處境都還好說,如今明顯是皇上要重用于他們,加上今兒從后宮刮出來的消息,說是宮里有意要替幾位適齡的皇子們選妃……那么,這份厚賞便頗叫人有些不安了。 如今宮中尚未婚配又適齡的皇子共有四位,兩位母妃份位不顯,自身才學也不顯的且不說,只那貴妃所出的九皇子,和自幼養在德妃膝下的十皇子,恰正都是十六歲的年紀。算起來,不僅三姐和小靜,連過了年就該十四的雷寅雙,應該都是可以參選的年紀。這般想著,也由不得三家家主們不緊張。 而之后的事,竟果然如三家家主所擔憂的那樣,叫人很是憂慮。 正月十五元宵節這一天,宮里有元宵宴,卻是特命五品以上的官員女眷都攜著適齡的女兒們入宮參宴——顯然就是替皇子們選妃的節奏了。 這元宵宴到底不是正月初一的大朝賀,板牙奶奶年紀大了,最后便由花姐和板牙娘帶著雷寅雙、三姐和小靜三個入了宮。她們入宮后,花姐和板牙娘才聽說,卻原來不僅是幾個適齡皇子要選正妃,似乎連那至今不曾誕下皇孫的七皇子,也有意要選一個側妃的。 今兒這元宵宴上,太后只露了一面就先走了。當兩位娘娘那里招手叫過雷寅雙等三姐妹時,板牙娘和花姐不禁都很是緊張了一回。此時雷寅雙的心思都放在小兔身上,被那兩個娘娘拉著手問長問短時,她一直在想著怎么不著痕跡地問一問江葦青的情況,甚至想看看有沒有機會能親自見他一面,因此,竟是沒意識到兩個娘娘打量著她的眼神里各含深意。 雷寅雙這里沒注意到,三姐和小靜卻是多少猜到了兩位娘娘心里的盤算,不禁都是一陣警覺。何況,片刻后,幾位皇子過來給兩位娘娘敬酒時,兩位娘娘竟是刻意把她們三人都留在了身邊。 直到這時,便是遲鈍如雷寅雙,都已經感覺出不對了,只得把放在江葦青身上的心思暫時收了回來,然后借著別家女眷們上前來向兩位娘娘敬酒賀壽之際,三姐妹全都悄悄溜下殿去。 雷寅雙回頭看看那殿上,卻是正和幾位皇子看過來的眼頂個正著。她不由一皺眉,看著三姐和小靜悄悄一指那邊,道:“不會是我想的那種情況吧?” 三姐斜眼看著她冷笑道:“你覺得呢?!” 雷寅雙再次扭頭,便只見七皇子的眼在三姐和小靜之間來回穿梭著;九皇子則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容貌出眾的小靜;十皇子倒是幾位皇子中最淡定的一位,就跟個看熱鬧的路人一樣,事不關己地一陣東張西望。在看到雷寅雙盯著他們這邊看時,十皇子和她對了一眼,竟還意味不明地沖她挑了挑眉梢。 雷寅雙扭回頭,對小靜和三姐道:“這下糟了,他們都在看你倆呢!” 小靜的臉色白了一白,三姐則橫著雷寅雙道:“你別以為你就是安全的!比起我倆,雷爹爹如今的身份更會叫他們倚重?!?/br> 雷寅雙卻冷靜道:“我倒不是最危險的一個,畢竟我爹正受皇上重用著,他們若太落了痕跡,只怕會惹得皇上不喜?!彼龑W著三姐斜眼橫著她道:“倒是你。姚爺爺那‘鬼師’的名聲在外,如今與其說他們需要一個可以替他們在朝堂上沖鋒陷陣的,倒不如說需要一個幕后的謀臣。所以我看啊,你才是最危險的那一個?!?/br> 她話音一落,卻是忽地就聽到背后響起一陣咳嗽聲。 三人大驚,一扭頭,就只見長寧長公主家的小女兒蘇瑞拉著她哥哥蘇琰的手,從她們身后的樹影里冒了出來。 見三人吃驚的模樣,蘇瑞跳出樹叢,拉著雷寅雙的手哈哈笑道:“原想嚇jiejie一跳的,偏哥哥不巧竟在這時候咳嗽起來,真是掃興?!闭f著,也不看那雷寅雙有沒有在聽她說話,便拉著她一陣嘰嘰呱呱。 雷寅雙則滿臉狐疑地看著仍站在樹后的蘇琰。這會兒蘇琰也在看著她,那眼神,竟仿佛是今兒頭一次認識她一般。雖然雷寅雙并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么不能見人之處,可他這眼神卻是莫名就叫她覺得,她似乎說了什么了不得的話一樣,所以他才用那種……形容不出來的眼神打量著她。 “對了,”忽然,蘇瑞以她的怪力用力一扯雷寅雙的手,沖她招手道:“jiejie低下頭來,我有話告訴你呢?!?/br> 雷寅雙又看了蘇瑞一眼,便干脆蹲了下去。蘇瑞湊到她的耳旁小聲道:“才剛我跟我娘去太后奶奶那里見到逸哥哥了。逸哥哥讓我給你帶封信呢?!闭f著,小心看看左右,從袖口里抽了一封信塞到雷寅雙的手中。 雷寅雙二話不說,便把那信塞進了袖籠里。 之后的事,她幾乎就沒怎么留意到了,一心只想著早些回家,看看江葦青的信里都寫了什么,摸著竟是厚厚的一疊。 因今兒是元宵,宮里自是免不了要賜些宮燈下來的。雷寅雙原對這些東西就不講究,倒也沒像別人家的姑娘那樣挑三撿四,只任由那宮人隨意挑了一只宮燈遞給她,她便提著那燈,跟在花姐身后出了宮。 回到她的院子里,雷寅雙都顧不得洗漱更衣,就頂著那大禮服,先從袖籠里掏出江葦青的信看了起來。 江葦青于信中的頭一句話,便解釋著他為什么沒有往她這里送信。卻原來,他也聽說了那“二女爭夫”的傳聞。他怕他在這個風口上頻繁往她那里送信,會叫那傳言更加傳得沸沸揚揚,且宮里原就是人多眼雜的地方,所以他才沒再往她這里送信。仿佛知道她想知道一些什么一樣,他于信里事無巨細地說了他的傷,說了太醫的治療,說了他的一日三餐,甚至說了他日常的消遣,一陣嘮嘮叨叨后,卻是并沒有問她的近況,只于信后忽然沒頭沒腦地寫了一句:“便是你怪我,我也不悔?!?/br> 雷寅雙一怔,幾乎是瞬間,舌上壓著個柔軟物體的觸感,如幽靈般飛快地閃過她的腦際。她頓時一陣心虛,忽地就將那疊信紙塞到枕頭下面,忍不住一陣緊張地東張西望,然后又是一陣止不住的臉紅心跳。 就在她捂著臉頰用力眨著眼時,外面忽然傳來幾個丫鬟的驚嘆之聲。那嫣紅更在門外叫道:“姑娘姑娘快出來看,這宮燈真好玩!” 雷寅雙用力吸了一口氣,撫著胸口,穩住那飄忽的心跳,然后跳下床去。 等她挑著簾子從臥室里出來,就只見春歌她們已經把她帶回來的那盞宮燈給點了起來。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她拿的竟是一盞跑馬燈。只是,那燈上繪的卻不是馬,而是一只老虎和一只兔子。 那老虎和兔子一前一后的蹦噠著,卻是叫人說不清,到底是老虎在撲著那兔子,還是兔子在追逐著老虎…… 雷寅雙的眼一閃,忽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摸那宮燈的底座。然后,她果然于那熟悉之處摸到一個小小的刻痕——當年在鴨腳巷時,他們沒錢買燈,元宵的燈都是她和小兔自己動手做的。那時候,出于好玩,她曾在燈座上刻了個叉作為標記,小兔則學著她在那底座上刻了兩個叉,那般粗粗看去,恰就像是一個“雙”字。 她不禁一陣微笑,正待要收回手,卻是忽地又摸到旁邊似乎還有字。抬起燈座一看,就只見那個記號旁,果然還刻著四個字:芳辰永好。 雷寅雙:“……” 雷寅雙的生辰是在正月初六。這一天恰也是小石頭雷寅石的生辰,且還是他的周歲生辰。雷爹和花姐原早打算要好好替他辦個抓周禮的,卻不想這計劃叫宮里那一堆莫名賞賜給打亂了。夫婦二人一陣鄭重商量后,便決定一切從簡,只請幾家至交過府來喝杯酒,對外竟是一點兒也沒有聲張。 而即便這樣,江葦青仍是從宮里給小石頭捎來一份規規矩矩的周歲禮。 雷寅雙知道,這時候的雷家正處于風頭浪尖之上,偏江葦青又身處宮里,且不說之前還有那“二女爭夫”的傳聞,他是再不可能像給小石頭送生辰禮那樣明著給自己送禮的。不過她以為,他大概會把給她的禮物夾帶在給小石頭的賀禮里,卻不想她幾乎把那禮單翻爛,也沒看出來哪樣東西是特別給自己的。直到如今看到這一行字她才知道,原來,這燈才是他給她的禮物。 偏他那信里竟是對這遲來的生日禮物只字未提。 想著他在信里裝可憐,說什么人多眼雜、身不由己,雷寅雙忍不住就沖著那燈翻了個白眼——能以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把這燈送到她的面前,可見他根本就一點兒也不可憐,至少在宮里活得還是挺風生水起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第105章 ·守陵人 第九十八章·守陵人 如今江葦青在太后的慈寧宮里靜養著,便是他有他的消息渠道,卻到底身處深宮,行事上多有忌諱。加上最近雷寅雙連著上了“京城頭條”,他生怕他一個輕舉妄動,再叫雷寅雙遭人非議,所以便克制了自己,每天只陪著太后閑聊說話,順帶靜心養傷。 因此,當他得知雷鐵山竟帶著雷寅雙一同去龍川時,已經是雷鐵山領了欽差旨意出發后的第二天了。 雷鐵山領著欽差旨意去龍川,是代替天啟帝祭掃義王陵寢的,原不可以帶著家眷隨行,此次他帶上雷寅雙,卻是得到天啟帝的特別恩準的。用的理由,是他們要順便給雷寅雙的“生母”遷墳至龍川去和“家人”合葬。 花姐原也打算隨行的,可一來小石頭還小,二來,李健還要參加今年的春闈,花姐便只得留在了京里。至于姚爺和王朗……去一個雷爹也就罷了,若人去多了,只怕天啟帝心里要不舒服了。 而,直到出發,雷寅雙才發現,去龍川祭陵的人不止她爹一個。雖說她爹是欽差正使,卻還有個副使的。而她再想不到,這副使竟是定文侯世子,長寧長公主的大兒子,蘇琰! 看著蘇琰那單薄的身子骨,騎在小白背上的雷寅雙忍不住跟她爹一陣嘀咕:“這小身板兒,能到龍川嗎?” 雷爹橫她一眼,雷寅雙趕緊閉了嘴。她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動她爹許她騎馬跟著,而不是坐在馬車里。 一行人自津口上船,直至南直隸境內下船后,正使雷鐵山和副使蘇琰便兵分了兩路。蘇琰領著人直接去往龍川,雷爹則帶著雷寅雙回江河鎮,去起雷寅雙養母草兒的棺木。 他們父女回到江河鎮,鎮上百姓自又是一番熱烈歡迎。此時眾人都已經從胖叔那里知道,如今雷爹已經是堂堂的忠毅公了,因此,便是陳大等人跟鴨腳巷交好的老鄰居們,如今面對以往只在說書先生的書里聽到過的、“只比皇帝矮了一節的國公爺”,大家多少都有些放不開。連雷寅雙當日的那些小朋友們也都是如此拘謹,最后倒鬧得雷寅雙一陣興意闌珊。唯一沒變的,也只就那如今變得愈發癡肥的胖叔了。 因雷爹有公務在身,雷寅雙和雷爹只在鎮上停留了兩天,便護著她娘親的棺木去了龍川。 那年龍川戰敗后,雷爹自己也是九死一生。等他養好傷,能夠下床活動時,那場戰事早已經過去一年多了。而雖說當時就曾聽聞說,是天啟軍替應天皇帝收斂的尸骸,可姚爺等人卻是始終不信,都認為那不過是天啟軍收買人心的消息。且那時候三家幾乎都只剩下的老弱病殘,又是淪落在大龍軍的控制區里,因此,竟是從那以后,三家人就再沒回過龍川。 而這一次,雷爹回到龍川,卻是驚訝地發現,果然當年天啟軍替應天皇帝料理了后事的。不僅如此,當年草草掩埋于龍川山中的陣亡將士們的墳塋,這些年竟也一直有人在精心維護著。 將亡妻的墳塋重新安葬在過去那些戰友身邊后,雷爹便領著雷寅雙,一路指點著那一排排的墳塋,給她說著這些人的生平。 于這些墳塋中,雷寅雙看到了三姐父母的墳塋,也找到了板牙伯父叔叔們的墳塋,甚至雷爹還帶著她去給花姐亡夫的墳上也上了一柱香。 而雖說鴨腳巷的大人們都不愿意幾個孩子知道過去的事,可于醉酒時,雷爹和王朗總管不住舌頭地會提到那場戰爭,所以,雷寅雙幾乎可以說是聽著那些故事長大的??芍钡饺缃?,親眼看著那占滿整整一座山頭的密密墳塋,她才頭一次深深為戰爭的殘酷所震撼。 這一排排的墳塋,當年可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最可悲的是,這些生命,不是倒在對抗外族侵略的戰場上,而是倒在了自己人的算計之下。 看著山頂最高處,那顯得分外偉岸的義王陵寢前的闕門,雷寅雙微擰起眉,心里忍不住暗暗批判著那位應天皇帝。 這雷越,雖然姚爺等人都不曾說過他什么,但就雷寅雙看來,其實他并不是個什么真正有才學的人,最多不過是個時事造就的英雄。偏他還不能正確認識自己,因著一時的勝利而自我膨脹,最終還因他個人的皇帝夢,竟將整個應天軍都做了他的陪葬…… 她正腹誹著,忽然聽到身后有什么東西墜地之聲。一扭頭,就只見旁邊不遠處,一個扛著鋤頭的老漢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那墜地的,正是老漢原本擱在肩上的鋤頭。 那老漢瞪著雷寅雙,忽地喊了一嗓子“大王”,便猛地向著雷寅雙撲了過來。 雷寅雙嚇了一跳,趕緊旋身躲開。她動作迅速給躲開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翠衣和春歌卻是沒防備,當即尖叫一聲,便和那老頭撞作了一堆。 而不遠處,正對著一座墳塋低頭不語的雷爹聽到這邊的sao動,立時抬頭看過來,卻是恰好看到那個老漢從地上爬起來,沖著雷寅雙又叫了一聲“大王”,竟又要向著雷寅雙撲過去。 雷爹臉色一變,趕緊過去一把將雷寅雙拉到身后,又一只手拍向那個老漢,將那老漢遠遠推開。 直到這時,原被遠遠遣開的雷爹的護衛們才撲過來,紛紛按住那個老頭。 一同被雷爹支開的當地守陵官們見了,趕緊也跑了過來,對雷爹解釋道:“這瘋老頭也是應天軍的殘部,當年從死人堆爬出來后就瘋了?!?/br> 雷寅雙早聽人說過,當年被天啟軍救下的應天軍殘部中,有些傷殘得厲害的并沒有跟隨天啟軍離開此地,而是一直留在這里照應著這些墳塋。這瘋老頭兒應該就是其中之一了。 果然,又有人嘆道:“雖說他是個瘋子,倒也不傷人,且哪個墳上長了青草,或者哪里不好了,他也跟那些守陵人一樣,知道給修上一修的?!?/br> 今兒是他們父女來到龍川的第三天。她娘的棺木是昨天入的土,今兒她爹領著她過來看一看故人的墳塋,因此,這還是他們父女頭一次遇到這傳說中的守陵人。 雷寅雙從她爹的身后探出一點腦袋,好奇地看向那個老漢。 老漢身上的衣裳倒還算干凈,人看著也還精神,若不是那瞪著她的發直眼神,看著簡直就像是正常人一樣。 而她打量著那個老頭兒時,老頭兒也看到了她,卻又是一陣激動,在雷爹那些護衛的手下掙扎著,看著那雷寅雙直著嗓子吼著“大王”,竟是吼得嗓子都破了音,仍是叫個不停。 老人這瘋顛模樣,看得雷寅雙心里一酸,不由從雷爹身后走出來,她才剛要過去,卻是叫雷爹一把拉住她。 雷爹拉著她的胳膊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就聽得遠處跌跌撞撞跑來好幾個人。便是沒人告訴他們父女這些人的身份,只看著每人臉上身上呈著的傷殘,雷寅雙和雷爹也已經猜到了他們的身份——應該就是那些守陵人了。 顯然那些守陵人是聽到這瘋老頭的大喊大叫才跑過來的??山欣滓p不解的是,那些人跑到近前,忽然看到她爹,一個個臉上都露出激動的神色,可再往前跑,眾人漸漸看到被她爹拉著胳膊的她時,那神色卻都是一變,且一個個漸漸站住了腳。那模樣……身處一排排墳塋間,雷寅雙不由就想著,這些人的臉色,看上去簡直就像是親眼看到了鬼一般…… 加上那瘋老頭仍直著嗓子大叫著“大王”,雷寅雙驀地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虧得雷爹反應過來,回身護住雷寅雙,又喝著此時才從地上爬起來的春歌和翠衣:“帶你們姑娘先回去?!?/br> 雷寅雙原還想反駁的,一抬頭,卻是和雷爹那不容置疑的眼對了個正著。 她不由嘆了口氣,回頭給她娘的新墳又上了一柱香,這才在護衛的護送下,帶著春歌和翠衣下了山。 雷爹是欽差的身份,一行人都住在山下的驛館里。雷寅雙回到驛館時,就只見副使蘇琰正拿著本書,坐在驛館大堂中央燃著的火盆旁烤著火。 見她進來,蘇琰便站起身向她迎過去,又仔細看了看她的眼睛,問道:“怎么只你先回來了?” 昨天她娘入土時,雷寅雙哭得好不傷心,偏正好叫那隨禮跟去的蘇琰看了個正著。這會兒見他盯著她的眼睛看,雷寅雙不禁一陣不自在,便把在山上遇到那個瘋老頭的事說了一遍。 那驛臣也是在此地多年的,也知道此人,嘆著氣對他二人道:“那老頭瘋瘋顛顛的,也虧得那些守陵人照應著他,不然哪能活到今天?!?/br> 驛臣是個年近五旬的老人,雷寅雙猜著他當年肯定也是經歷過那場戰爭的,便纏著驛臣去問他當年的戰斗故事了。 蘇琰回到火盆旁,拿起書,卻是一個字都沒看得進去,只豎著耳朵聽著雷寅雙那活潑的聲音。 和純草根出身,大字都不識得幾個的應天皇帝雷越不同,天啟帝鄭榮沒起事前,家里就是當地有名的富戶,當初跟著他一并起兵造反的,如定文侯蘇文山和鎮遠侯江封等,家里也都小有家資。那蘇文山更是出身書香門第,因此,便是他母親長寧長公主很是崇拜當年應天軍娘子軍的首領,可不得不說,蘇琰對應天軍,包括他們的家屬,都頗有些偏見。 且這雷寅雙一看就是個直腸子,所以蘇琰對她更是有點先入為主的印象,認為她不過是個沒頭腦的鄉下姑娘,直到元宵節那天,他于無意中聽到雷寅雙對三姐她們說的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