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一年前,世子爺軟磨硬泡地把馮嬤嬤從長公主府里要出來時,就早跟馮嬤嬤交待過,他希望她能夠輔佐從小地方來的雷姑娘在京城立足,至少不叫她吃了京里那復雜人事的虧。如今看著自家姑娘竟那般身手利落地跟世子爺對打著,且還是這種虎虎生風、拳拳到rou、不打折扣地真心打法,再聽著她當眾宣稱她“就是這樣的一條漢子”,馮嬤嬤心里頓時一陣哀號——人事什么的,該是其次吧,這姑娘的儀態規矩,才是大事…… 而,還不等馮嬤嬤怎么想著法兒糾正自家姑娘的禮儀規矩,宮里就來了旨意,宣雷家人于五日后覲見。 ☆、第80章 ·進宮 第七十三章·進宮 說實話,五天的時間真的沒辦法做什么,何況,雷寅雙從來不是個肯盲目聽話的乖孩子。 這五日里,光是教著雷寅雙如何像世家女子般優雅地行立做臥,就足以叫馮嬤嬤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多長出好幾道皺紋了。 她教著她家姑娘:“女孩兒家走路時該輕緩著腳步,不能大步流星?!?/br> 她家姑娘立時瞪著個眼問:“為什么不能大步流星?捏著手腳走路不累嗎?” 她教著她家姑娘,“女孩兒家要低眉順眼,輕易不要跟人對眼?!?/br> 她家姑娘道:“又不是賊偷,為什么不能看著人的眼睛說話?” 她教著她家姑娘:“女孩兒家說話該輕聲曼語?!?/br> 她家姑娘:“清楚明白地回答別人的問話,不是一種禮貌嗎?為什么要裝著個蚊子哼哼?” 她說:“女孩兒家該掩口輕笑?!?/br> 她家姑娘:“為什么不能要笑便笑?這般遮遮掩掩,不會叫人覺得矯揉造作嗎?” …… 雷寅雙這“十萬個為什么”,直折磨得馮嬤嬤一陣心力交瘁。教到第三天時,她不僅沒能教得雷寅雙有半點的長進,倒叫她那些“為什么”給洗了腦——遵從了半輩子這樣的淑女規范,馮嬤嬤竟是頭一次也跟著思索起來,為什么女人家要守著這些莫名其妙的規矩…… 話雖如此,進宮陛見終究是一件大事,規矩禮儀上差了一點都不行。到第四天,便是自己心里有了動搖,馮嬤嬤也不得不繼續拿那些宮規禮儀來約束著雷寅雙??粗钡么浇嵌家鹋萘?,雷寅雙才撇著嘴道:“不就是一些覲見之禮嘛,又不是什么難學的招式套路?!闭f著,竟以極標準的姿勢,給馮嬤嬤演示了一個覲見之禮,直把馮嬤嬤驚得眼珠差點又要掉下眼眶。 其實雷寅雙也不是故意跟馮嬤嬤作對,她天生就是屬貓的,對什么新奇事物都抱著極強的好奇心,馮嬤嬤教著她這些宮規禮儀時,雖然她不明白為什么非要把那么多姿多彩的一個人,用條條框框框成一個模子里的模樣,可她也不傻,若環境非要逼著她去將就那些條條框框,她也不會死扛著。所以,詰問歸詰問,該記住的要點她還是全都一一記牢了。 因那圣旨上宣召的是雷家人,要進宮的不僅有雷寅雙,還有花姐。雷寅雙跟馮嬤嬤學著規矩時,花姐也一同跟著學了。和雷寅雙不同的是,花姐怕被人笑話,是真心想要學做個京城貴婦的,因此她是很下了一番功夫。 第五天,天還未亮時,當按著規矩打扮一新的雷寅雙和花姐自上房里出來,馮嬤嬤看著那邯鄲學步般的太太,以及依然故我的大姑娘,心頭不禁一陣感慨——不得不說,這般一對比,那學了個四不像的太太,還真不如那不肯守著莫名規矩的大姑娘看著更為自然大方。 其實不僅馮嬤嬤看著別扭,雷寅雙看著花姐也別扭的,連花姐自己都覺得別扭??刹还芾滓p怎么說,花姐總認為,便是自己學不像,至少是擺了個認真學習的姿態。 宮里召見,能進宮的自然只雷爹、花姐和雷寅雙這三人。小石頭太小,自是不會把他帶進宮去;馮嬤嬤等人也更不可能跟著進宮。而便是皇帝召見,也只有召見雷爹的,花姐和雷寅雙卻是只能入后宮去拜見太后——此時元后早已去世多年,后宮地位最高的,除了太后外,便只有一個徐貴妃。 昨天小兔江葦青特意過來給雷寅雙和花姐上了一課,教了她們一些宮里貴人們的喜好忌諱。當時雷寅雙覺得,她在江河鎮上連個天啟皇帝都不曾怵過一下,應該也不會怵了后宮這些娘娘們??傻人麄円患胰谶M了宮門,雷爹被一個內侍領著往右,她和花姐被兩個小內侍請著往左時,看著前方那仿佛沒有盡頭的赭紅色宮墻,雷寅雙莫名就有點心慌氣短。 此時正值秋高氣爽,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高高宮墻,硬是將頭頂那一片天空挾制成一條細長的藍線??粗且痪€藍天,雷寅雙頓感一陣撲面而來的壓抑,以及皇家那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這種威脅感,頓時激起了雷寅雙潛意識里的警覺,她自己都沒意識到,便已經挺直了脊背,捏起了拳頭,那原本按照馮嬤嬤的教導規規矩矩低垂的頭,也于不自覺中揚了起來。 因此,當她們在宮墻夾道內和皇帝的御輦相遇時,她正是這么一副隨時要跟人打架的機警模樣…… 日理萬機的天啟皇帝坐在御輦上,正沉思著國家大事,忽然就看到遠遠一片低垂的腦袋當中,竟有一顆頭顱正高高地揚著。他還沒看清那人是誰,御前侍衛那里就先有了反應。 要說這些御前侍衛,人人都是武功高強,對危險都有著種本能地反應。雷寅雙那里緊繃著身軀,于不知不覺中散發出的緊迫感,立時就叫那些侍衛們給盯上了。出于寧錯過莫放過,那劉棕只一個眼神,便有四個大漢沖著雷寅雙飛撲了過去…… 這一回,卻是和樹林里那一回不同。便是看到這些人沖著自己撲過來,雷寅雙也再沒想到,他們的目標會是自己——她還以為自己把馮嬤嬤教的規矩守得很好呢——直到脖子上被壓了兩把明晃晃的鋼刀,她這才反應過來。 只是,這時再想反抗,已經晚了。于是,便是被鋼刀壓著要害處,她仍是不服氣地沖著那緩緩而來的御輦瞪起了眼。 時隔一年多,便是雷寅雙有著那樣不能為人所知的身世,便是天啟帝覺得這小丫頭的性情挺討人喜歡的,僅兩面之緣的她,那小模樣也早已經在天啟帝的腦海里變成了一個極模糊的影子。而眼前這和當年極為相似的一幕,以及那孩子同樣倔強不肯服輸的神色,卻是忽地就令天啟帝記起了她……的外號。 “虎……爺?” 對照著今兒要召見雷家人的事,天啟帝立時就想起了她是誰。只是,叫天啟帝沒想到的是,他沒記住這孩子的名字,居然竟記住了她的外號。 聽他竟一口叫出自己的綽號,雷寅雙也意外地眨了一下眼,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應了天啟帝一聲:“???” 天啟帝忽地就笑了起來,撐著那御輦的扶手,看著雷寅雙道:“怎么每回見到你,你都是這么一副狼狽的模樣?”說著,他沖著侍衛們揮了揮手,令人放開她。 雷寅雙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剛才被兩個侍衛扭住的肩,撇著嘴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這還不是陛下所賜?!?/br> 天啟帝一愣,忽的,江河鎮上那愣頭青似的小丫頭,就這么一下子在他的記憶里鮮活了起來。他不禁一陣昂頭大笑,看著她道:“看來這一年來,你并沒個什么長進嘛?!?/br> “誰說的?”雷寅雙不服地踮了踮腳尖,道:“我長高了近兩寸呢!” 天啟帝忍不住又是一陣笑。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眼前的孩子已經再不是一年前那副不辨雌雄的模樣了。只見她那頭烏黑的長發被規規矩矩地梳成兩條垂髻掛于耳旁,發間倒也不曾點綴什么飾物,只于發髻上纏繞著粉白豆綠的兩色緞帶。身上一件豆綠短襦,下系一條粉白長裙——看著端的已經是個少女模樣了。 “果然,是有點女孩兒家模樣了?!碧靻⒌酆呛切χ?,卻是眼珠一轉,問著她道:“你這是去見太后?” “大概吧?!崩滓p不確定地道。 雷寅雙確實是不知道。進了宮門后,她和花姐倒是問過那兩個領路的內侍,她們是要先去見太后還是先見貴妃,那兩個內侍就跟聾子似的,竟沒一個搭理她們的。雷寅雙和花姐不懂宮里的規矩,只當他倆是不能跟她們開口說話的,也就沒有為難他倆。她們哪里知道,兩個內侍之所以不開口,是因為沒能拿到她倆的賞銀——要說起來,這卻是小兔江葦青疏忽了。他只顧著提醒花姐和雷寅雙進宮后如何應對貴人,卻是忘了提醒她們,“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些領路的小宮女小太監們都是要打賞的……當然,世子爺沒想到也屬正常,這些人再怎么索賄,也不敢索要到他的面前…… 雷寅雙不知究竟,天啟帝只看看旁邊那兩個抖抖索索的內侍,又豈有猜不到內情的?當即一陣哈哈大笑,卻是笑得雷寅雙好一陣納悶,不明白自己這回答搔到了這位天子的哪一個癢處。 見她一臉茫然,天啟帝忍不住又想笑了。他忽然沖著雷寅雙促狹一瞇眼,回頭叫過一個內侍低聲吩咐了一句什么,那內侍便領命而去。 天啟帝坐在御輦上,又和雷寅雙東拉西扯了幾句閑話,問著她對京城的看法。雷寅雙老實道:“進京那天,天已經黑了,我什么都沒看到。這兩天又是忙著收拾屋子,又是忙著學進宮的禮儀規矩,哪有那空閑逛街啊?!庇值溃骸安贿^今兒回去后,我大概就能出門逛一逛了?!?/br> 再一次,不知道她這句話又撓到那位帝王的哪一個癢處,叫天啟帝再次朗聲大笑起來,直笑得雷寅雙一陣莫名眨眼。天啟帝住了笑后,便揮著手叫了聲“高升”,一個白胖的老太監趕上前來聽命。天啟帝便指著雷寅雙笑道:“你親自把人送到太后那里去?!庇值?,“跟太后說,過會兒朕也要過去?!?/br> 這高升便是去年樹林里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高公公。天啟帝不太記得雷寅雙的模樣了,同樣,雷寅雙也沒記住這高公公的模樣,倒是高公公記住了這個膽子賊大的小丫頭。往慈寧宮過去時,高公公便跟雷寅雙拉著家常,問著他們進京的事,又問著那龍川客棧的胖廚子有沒有跟著進京,說著那年在江河鎮上吃的桃花糕竟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連御膳房都做不出那樣的味道。 雷寅雙立時一陣自豪,道:“那是我們客棧主打的點心,每天做的那些都是有數的,早早就被人訂空了呢?!?/br> 這般說著閑話,轉眼便到了慈寧宮的門口。高公公先進去回話,便命雷寅雙和花姐都在宮門外候著。 兩個小內侍這才找著機會上前討饒:“不是有心怠慢?!?/br> 雷寅雙立時一陣皮笑rou不笑,道:“原也沒覺得你們這是有心怠慢呢,如今你們這么主動一提,我才知道,原來我們被有心怠慢了?!?/br> 花姐雖是個女土匪出身,可俗話說,“人越活越沒膽”,加上如今她已經是拖家帶口之人,再不可能像以前那般活得肆無忌憚,因此,倒是比雷寅雙更為小心。當初剛進宮門時,花姐一時緊張,便沒想那么多,如今聽著雷寅雙一路跟御前的大太監閑聊著,倒意外地叫花姐冷靜了下來。此時她自然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便是進了那豪門大戶,還要給看門的門子遞個門封呢,又何況這宮里。于是她將雷寅雙推到一邊,趕緊解了身上的一個荷包給兩個小內侍塞了過去。 只是,如今兩個小內侍哪里還敢收,只連著躬身行禮,一轉身,全都溜了。 雷寅雙道:“明明是他們做得不對,你干嘛還給他們賞錢?” 花姐笑道:“得饒人處且饒人,而且原是我們沒想周到?!?/br> “怎么是我們沒想得周到了?”雷寅雙不服道,“我就不信宮里白用著這些人,不給他們工錢的。既然宮里給過錢的,那就是已經買了他們的服務,這領路原就該是他們的分內之事,哪有又跟人討賞的道理?!所謂打賞,原該是他們做得比該做的還好,別人才會給的額外獎勵,可如今他們連分內之事都沒能做好,若再給他們賞銀,這不是獎勤罰懶,倒是獎懶罰勤了!長此以往,以后還有誰會用心當差?既然全都奔著賞銀去的,我看宮里也可以不用再給他們發什么俸祿月例了?!?/br> 她話音剛落,就聽得身后有人拍起了巴掌,道:“說得好?!?/br> 雷寅雙和花姐吃了一驚,再回頭時,便只見身后站著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只一眼,雷寅雙就看出,此人應該是個皇子——不為別的,這人的眉眼簡直就跟天啟帝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姑娘說得對,”那也不知道排行第幾的皇子對雷寅雙笑道:“這種歪風再助長不得?!庇只仡^對另一個正上下打量著雷寅雙的少年道:“以此類推,朝中那些貪腐官員也實是該殺!” 那打量著雷寅雙的少年眉頭一皺,看著那個和天啟帝生得十分相似的少年道:“九哥慎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闭f著,又看了雷寅雙一眼。 那“九哥”則不滿地橫了那少年一眼,道:“十弟你也小心忒過了,都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難道我們白受著百姓奉養,竟不用關心百姓的死活?!” 兩個少年正爭執著,從門里迎出個女官來,先是對那兩個少年屈膝一禮,稱呼了一聲“九殿下、十殿下”,然后才扭頭看向雷寅雙和花姐,又不著痕跡地將她二人上下掃了一眼,笑道:“雷夫人,雷小姐,太后宣召?!?/br> 花姐和雷寅雙趕緊還了一禮,便跟在那女官后面進了慈寧宮。 留在宮門外的九殿下看看雷寅雙母女的背影,忽然笑道:“原來那就是逸哥兒的救命恩人啊?!?/br> 十殿下忽地斜了九殿下一眼,道:“你不是早知道,才拉著我來看人的嗎?” 九殿下一怔,回頭看著十殿下笑道:“十弟多心了,我并不知道?!?/br> 十殿下淡淡一笑,那笑容看著竟跟江葦青有那么幾分相似。 跟著那女官走進慈寧宮的雷寅雙悄悄回眸,見那兩個皇子也一前一后地抬腳進了慈寧宮,她的眉頭忍不住就微皺了一下。 這兩位皇子,一個故意向她展示著他的憂國憂民,另一個毫不掩飾對她的審視打量,她卻是再想不出來,他們目的何在。 不過,雷寅雙從來不是個愛在想不通的事情上費腦筋的人。就跟她不明白她哪里逗樂了天啟帝一樣,既然弄不明白他那兩個兒子又是怎么回事,她干脆也就不想了,只抬頭看著那笑聲頻傳的地方。 小兔說過,他會早早就候在太后身邊等著她們的。這么想著,便是如今遠遠地都能看到那邊有著一屋子的人,雷寅雙也不覺得怎么緊張了。 ☆、第81章 ·覲見 第七十四章·覲見 不過,雷寅雙卻是注定要失望了。 依著馮嬤嬤所教的禮儀,她垂著眼,跟在那個女官身后進入慈寧宮后,又依著那女官的提示,和花姐兩個規規矩矩向著坐在上首的太后行了個大禮,再聽著上面吩咐了一聲“起”,雷寅雙站起身時,終于還是沒能忍住,偷偷從眉下抬眼,往那堂上飛快地瞄了一眼。 這一眼掃去,只見入目處盡是一片錦繡華服,那立著坐著的,都是各色麗人,只中間一張榻上端坐著一個白發老婆婆。雷寅雙雖不敢細看,倒也看了個七七八八,于是微皺了一下眉——她沒看到小兔。趁著這會兒在座眾人全都在打量著她和花姐時,她忍不住又悄悄從眉下往人群里飛速找了一圈,這才確認了——小兔果然不在。 于是,忽地,她就想起皇帝眼帶促狹地跟個小內侍嘀嘀咕咕的模樣來——難道是,皇帝猜到小兔會在這里替她保駕護航,所以故意叫人把他給支走了? ——別說,每回雷寅雙“腦洞”一開,十有八九總能猜到真相! 她這里正因小兔不在而皺起眉頭時,就聽得上面忽然有人“噗嗤”笑了一聲,對太后道:“果然跟逸哥兒說得一樣,是個膽子大的。瞧,在偷看呢?!?/br> 雷寅雙吃了一驚,都沒敢往說話之人臉上看去,就趕緊老實地垂了眼。 可顯然這時候再裝乖已經晚了,上面的太后也看到她那滴溜溜亂轉的眼了。只聽那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后哈哈笑道:“若不是個膽子大的,哪里敢就這么一個人跳下河去救我的逸哥兒,旁邊可沒個大人?!闭f著,吩咐著雷寅雙,“抬起頭來,讓我們仔細看看你?!?/br> 雷寅雙本能地學著小兔遇到鎮上年長者時的模樣,抬起眼皮,努力裝著乖萌,沖著太后眨巴了一下眼。 小兔的眼生得極好,那微藍的眼白透著種孩子般的純凈,所以他那般看著人時,總給人一種乖巧聽話之感;可小老虎卻是生著雙圓圓的貓眼,不瞪著眼看人時,就已經透著一股虎虎生氣了,這般故意睜大了眼瞧著人,看著一點兒也不乖,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淘氣。 頓時,從太后起,周圍立著坐著的那些貴人們,全都被雷寅雙這憨樣兒給逗笑了。 雖然不知道她們在笑什么,好歹雷寅雙還能聽得出來,那笑聲里沒有惡意。于是,忽的,因小兔不在而緊張起來的心情,就這么又平復了下去。 太后在打量著她時,她也在悄悄打量著太后,然后便在心里一陣詫異。她以為江葦青跟天啟帝長得就夠像的了,可跟太后一比,顯然他更像太后一些——都是同樣微垂的眼角,同樣尖尖的下巴,同樣寬而齊整的發際線。 將一頭白發整齊地梳于腦后的太后,看人時的眼神,不知怎么,就叫雷寅雙聯想到了板牙奶奶。頓時,僅剩下的那一點緊張,也跟著煙消云散了。 說起來,這也是雷寅雙的另一個神奇之處。每遇到一個陌生人時,她總不自覺地會把此人和認識的某人聯想在一處。而事后,她又總能發現,那些被她無故聯想到一處的人,身上總有著一些相似之處。 比如眼前的太后,雖然看著跟那市井出身、且還當過乞丐婆的板牙奶奶沒一點兒相像的地方,可不知為什么,雷寅雙就是覺得她倆有點像。后來漸漸跟太后熟悉起來,雷寅雙才發現,便是太后高高在上,其實骨子里跟板牙奶奶一樣,都愛聽個市井八卦的。且她和板牙奶奶還有個最為相似之處,就是都極護短,也都極愛瞎cao心……當然,此乃后話。 她默默觀察著太后時,太后正和花姐說著話。 自然,太后早已經知道,花姐不是雷寅雙的親娘,且她還聽江葦青說過,當初是花姐領著人去端了那人販子的老巢的,便問起花姐當年的事。 和雷寅雙不同,知道小老虎真實身世的花姐面對這一屋子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時,她是既感慨又心存忌憚——若不是世事無常,她家小老虎也該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兒家……因著這些復雜的原因,叫花姐沒了往日那土匪頭子的豪氣,答起太后的問話來,也顯得很是呆板無趣。 看著花姐把原本可以講得跌宕起伏的故事簡縮成一團干巴巴的隔年咸菜,雷寅雙好幾次差點就忍不住要插嘴了。許是她那兩眼閃亮的模樣太過晃眼,太后見了,便笑盈盈地問著她:“聽說當時你一眼就看破了那些人販子的身份?” 雷寅雙就差有人這么一問了,立時閃著兩眼就接過話去,跟個說書先生似的,把當年她如何從河里撈起小兔,那人販子如何借著鎮遠侯府名義要搶回小兔,姚爺又如何忽悠著鎮上百姓集體追兇的事,添油加醋地給眾人演繹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