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那天那個誰,”她笑著又道,“也想學著小兔哥哥那樣梳頭發的,偏他沒生了小兔哥哥那張臉,結果叫人好一通嘲笑?!?/br> 雷寅雙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正這時,只聽候在雅間門外的一個中年婦人進來稟告,說是鎮遠侯世子江葦青“陪著”李健上來給板牙奶奶和板牙娘見禮了。 這中年婦人姓于,是板牙娘做主替雷家新雇的管家娘子。從剛才起,板牙娘就一直抓著花姐在跟她說著家里新添的這些仆婦。雷寅雙一向不愛打理家務,自然也不愛聽這些瑣事,所以早早就跑到一邊跟三姐和小靜她們說話去了。 不一會兒,小兔和李健都進來了。一看到他那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發式,雷寅雙便一把將他拉了過去,不滿道:“明兒不許你再學著我這么梳頭了!這明明是我專用的發式,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雷寅雙性子急,別的發式她一個人打理不來,只這沖天馬尾辮最是簡單,只要彎下腰,將所有頭發抓到頭頂心里就成了。所以小兔剛來時,她不僅自己這么打扮了,也給小兔這么打扮著。 聽著她抱怨,小兔笑道:“你扎你的,我扎我的。你是女孩,我是男孩,我倆哪能一樣呢?!?/br> 雷寅雙一聽也對,便不跟他計較了。 于是江葦青撈著機會將她拉到一邊,小聲道:“我可給你預備了好多……” 話還沒說完,他就叫李健找著借口將他從雷寅雙的身邊拽了開來。 三姐和李健交換了個眼色,立時擠過去占住了雷寅雙身邊的位置。 三姐和李健,小時候就跟兩只烏眼雞似的,便是后來李健知道了三姐的身世,出于同病相憐,二人間漸漸平和下來,她對他多少仍抱著種敬而遠之的態度。這一年來,因雷家還未有人進京,李健一直寄住在姚家,加上京城人的排外,倒意外地叫他倆漸漸生出一種同仇敵愾之心,這才漸漸比以前更親近了些。 對于江葦青重歸侯府后的變化,其實不僅李健心生憂慮,三姐的想法也跟他差不多的。因此,李健那兒只一個眼神,三姐便極默契地配合著他,將那如今變得危險起來的小兔,隔得離他們家傻老虎遠遠的。 見李健拖著江葦青走開,三姐便扭頭對雷寅雙道:“你別聽他的,這發式原就是男孩兒的發式,以前是你年紀小,咱鎮子上的人都見慣了你那樣才沒個什么,如今你都已經十三了,哪能再那樣不講究?回頭……”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得江葦青在她腦勺后面道:“也不見得她就不能梳這樣的發式,規矩原就是人定的,哪有不能改的?!?/br> 這話雷寅雙愛聽,便隔著三姐沖他彎起眼眸。 只見江葦青眼眸微閃,看著她又道:“而且,便是我倆扎一樣的發式,只怕如今也再沒人會說我倆是雙胞胎了?!?/br> 雷寅雙一聽,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樣,立時繞過三姐,擠到他身邊,和他比了比肩,然后皺著鼻子抱怨道:“你怎么都長這么高了?” 只比著肩頭,江葦青就已經比她高了約有半寸——就這一點來說,江葦青可再不會抱怨的。前世的這個時候,他遠沒有現在這般高呢。 見她果然如他所料地那般靠了過來,詭計得逞的江葦青忍不住露出個微笑來,又一側頭,湊到雷寅雙的耳旁小聲道:“我還給你預備了幾匣子小首飾……” 他話還沒說完,雷寅雙便撇著嘴道:“我可不要,好好的戴那些東西作甚?白墜得頭皮生疼?!?/br> 江葦青趕緊道:“你放心,都是些輕巧的小首飾,再不重的……” 正說著,三姐猛地一拉雷寅雙的胳膊,再次隔在二人中間,帶著警告斜眼看著江葦青道:“你們咬什么耳朵呢?” 雷寅雙道:“他說……” 江葦青立時堵著她的話道:“我正跟她說,給她預備的幾個丫頭,其中有一個手特別巧,會盤梳各種發式?!?/br> 雷寅雙一下子就又被轉移了注意力,抱著三姐的胳膊問著江葦青道:“怎么?人竟是你幫著找的?” 江葦青微笑道:“怎么說我也算是個地頭蛇的?!?/br> “哎呦,那可多謝了?!崩滓p彎著眼道。 三姐不禁一陣恨鐵不成鋼。她看看雷寅雙,忽地回頭沖著江葦青冷笑道:“這方面自然是沒人比江大世子更有經驗了,我可聽說,你那屋里光丫環就足有十幾個之多,且個個都是國色天香?!?/br> “真的?”雷寅雙抱著三姐的胳膊一陣好奇??赊D眼間,也不知道她的腦子里轉起了什么“腦洞”,卻是眼眸一沉,問著江葦青,“那些人都是誰給你的?” 江葦青只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擔憂,笑道:“是我外祖母給的人?!庇值?,“放心?!?/br> 雷寅雙這才松了口氣,不禁跟江葦青玩笑著說,她打小就是自己打理自己,只怕不習慣人伺候。 江葦青聽了,忍不住帶著股幽怨看她一眼。 “怎么了?”雷寅雙不解地一歪頭。 “沒……什么?!?/br> 江葦青一陣郁悶。想他堂堂世子爺,打小連衣裳都沒自己穿過的,偏那三年里替她洗衣裳做飯,每天早晨還要負責把這愛賴床的懶丫頭拽起床,有時候甚至還要親手給她梳頭洗臉……如今她居然還好意思說,她這一輩子從來沒被人伺候過…… 想想小兔都忍不住要心疼一下自己。 ☆、第76章 ·新家(上) 第六十九章·新家 雷家的新居位于一處叫作細柳胡同的巷子里。 這里是天啟帝給他們安排的宅院。 一開始時,雷爹還想清高一下,拒了這宅院的,虧得姚爺實際,知道“京城居,大不易”,可他卻狡猾地沒跟雷爹說實話,只暗示著雷爹去回憶一下皇帝要他們三家搬來京城的理由。于是,雷爹立馬就聯想到,天啟帝這一安排背后,難免沒有那監視之意,便只得歇了念頭——就這一點來看,其實雷家父女兩個都挺好騙的。 不過,后來雷寅雙從小兔的信中得知,其實雷爹和姚爺都想多了。這宅子既不是像雷爹疑心的那樣,是天啟帝為了便于監視他們才分給他們的,也不是像姚爺猜測的那樣,是皇家要拉攏他們給予的恩惠。原來,本朝立國至今,前后不過才十來年的功夫,從舊都遷至這座六朝古都后,天啟帝總不能叫那滿朝文武全都睡大街去,便將沒收的前朝大官們的宅院作為一種福利,分給了底下的官員們——所以說,其實這是職工宿舍! 那細柳胡同和鴨腳巷頗有些類似,胡同口外的甘泉街,就和江河鎮上的老街一樣,并不是京城的主干道,因此,這里住家極是僻靜。但,沿著甘泉街往前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是京城最為繁華的丹鳳大街了。 細柳胡同之所以名為細柳胡同,是因著它地形狹長。胡同里一共住了十來家住戶,幾乎都是在朝的五六七品小官兒。算起來,這條胡同里竟是姚爺的官位最高。 雖說雷爹的任命還沒下來,王朗和姚爺則早已經在朝廷當差一年多了。因王朗之前曾在衙門里當過差,且為人圓滑,便被天啟帝分到鴻臚寺任了個從五品的員外郎,專負責跟那些外番扯皮拉閑篇;姚爺則較為輕松,在翰林院掛了個侍講學士的銜兒。雖然他平常不怎么去上朝,只在皇帝議事時才會應召而去,卻是個實實的正四品。 馬車停在雷家新宅門口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一路長途跋涉,加上好友重逢時的一番激動,已經習慣了隨著太陽作息的雷寅雙,還在馬車上時,就已經是兩眼餳澀了。下了馬車,她迷迷糊糊抬眼,就只見滿眼都是燈籠在晃動。她爹隱約在那里跟誰說著“時候不早了,別犯了宵禁”,似乎是在趕著誰回家;又有誰嘲了她一聲“瞌睡蟲”;便有人上來扶著她的胳膊,將她送進了一個什么甚是安靜的地方。 她搖搖晃晃地坐在什么東西上面,任由人給她解著衣裳,散著頭發。直到一塊熱帕子擦在她的臉上時,她才略退了一些睡意,掙扎著道:“小兔別鬧,我困死了,讓我先睡會兒?!闭f完,推開那只手,也不管后面是不是床,就這么倒了下去。 第二天醒來時,雷寅雙看著頭頂那一水碧青的輕紗帳頂眨了半天的眼才反應過來,這會兒她既不是在北上進京的船上,也不是在沿途的驛館里,更不是在鴨腳巷她那間東廂的臥室里——她家可沒這么好的幔帳。 一種異樣的感覺,令她躺在那里沒動,只轉著眼珠小心瞅瞅四周。 果然,隔著帳幔,她看到有個人影坐在離床不遠處的一只繡墩上,正頭靠著一張高幾在打著盹。 雷寅雙的眉不由微微一挑,悄無聲息地坐起身。一低頭,只見床前擺著一雙鞋。雖是她的尺寸,卻并不是她那雙穿舊了的布鞋,而是一雙桃紅錦鍛面,繡著松綠纏枝花樣的新鞋。 雷寅雙歪頭欣賞了一會兒那鞋,便將腳套了進去,然后抬頭打量著那個仍靠著高幾打著盹的丫頭。 她猜,這十有八九就是昨兒小兔跟她說起過的,替她預備的丫鬟了。 這丫鬟看著比她要年長幾歲,大約在十五六歲左右,生著一張粉白的鵝蛋臉,鼻子略有點長,鼻間幾點俏皮的雀斑。 雷寅雙湊過去看著那女孩時,許是些微的氣息擾動,驚得那女孩忽地一抖,就這么驀地睜開了眼。 于是,雷寅雙和那女孩雙雙都被對方嚇了一跳。 “哎呦!”雷寅雙撫著胸口后退一步。 那女孩雖然也吃了一嚇,卻是生生吞下了一聲驚呼,連忙從那張繡墩上站起身,垂手立在雷寅雙的面前,不安地說了聲:“奴婢該死,竟睡著了?!?/br> ——卻是不討饒,不多話,連一個多余的聲響都沒有。 可見這是個訓練有素的。 不知為什么,出身小門小戶,應該從沒見過大家規矩的雷寅雙,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這女孩的規矩之處。 她沖著自己疑惑地一眨眼,卻是沒去細究根源,只繼續好奇地打量著那個女孩,嘴里笑道:“你一夜沒睡,就在這里陪著我了?” 女孩規規矩矩地垂著眼,道:“馮嬤嬤怕姑娘半夜有什么需要,便命奴婢在這里守著姑娘?!闭f著,到底沒忍住,飛快地從睫毛下方看了雷寅雙一眼,問著她:“姑娘可是這就要起了?”又道:“這會兒應該還沒到卯正時分?!?/br> 仿佛印證著女孩的說法一般,外面忽然響起“當當”的報時聲,唬得全無防備的雷寅雙驀地一眨眼。 注意到她的眨眼,那女孩趕緊道:“這是……” “西洋自鳴鐘嗎?”雷寅雙驚奇道。 丫鬟一愣,忍不住再一次違了規矩,從眉下飛快看了雷寅雙一眼。這自鳴鐘是近幾年才出現在大興的,原是西洋番國的貢品,便是富貴人家都極少得見,偏自家姑娘明明出身小地方,應該不認得此物的,竟就這么一口就報出了這東西的名字…… 那丫鬟打著愣神時,雷寅雙已經轉身跑到了臥室門口。她才剛想要伸手去撩那臥室門上掛著的錦簾,簾子竟像無風自開般,忽地被人挑開了。 卻原來,她的臥室門外正一左一右靜立著兩個小丫鬟。聽見她過來的聲音,一個小丫鬟立時無聲無息地替她打起了簾子,另一個則仍斂手屏息立在門邊上一動不動。 這些年,雷寅雙一直不曾放下武功,便是還沒到她爹那種于寂靜中能分辨出有幾人在呼吸的程度,卻也是要比一般人耳聰目明得許多。但她剛剛在臥室里時,卻是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外面有人——就是說,要不,這兩個看著年紀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是高手;要不,就是她們一直不曾發出一點兒動靜,所以她才沒有察覺到她們的存在。 便是挑著那門簾的小丫鬟,也和那沒有挑著門簾的小丫鬟一樣,規矩地低垂著眼,視線只凝在自己的鞋尖前,輕易絕不肯往旁邊挪上一寸。若不是這會兒站得近,叫雷寅雙聽到這二人略有些緊張的呼吸聲,她差點就要以為這二人是兩尊畫在門邊上的假人兒了。 雷寅雙看看這兩個小丫鬟,然后回頭看向身后的那個大丫鬟。 那個大丫鬟仍是低垂著脖頸站在原處,雖看似不動如山,卻早已經根據雷寅雙站立的位置,悄悄挪動著腳尖,讓自己的頭頂心始終正對著雷寅雙所在的方向。 看著三個丫鬟那統一梳成“丫”字型的發頂心,雷寅雙又默默眨了一下眼。她原不該有這樣的認知的,可奇怪的是,她就是知道,這幾個女孩,十有八九是宮里出來的……至少,也是受過宮規調教的,所以才有著如此高規格的行事規矩。 大丫鬟再次從睫毛下飛快地看了雷寅雙一眼,便回身從衣架上抱了襲斗篷過來,小聲道:“早起涼,姑娘可別凍著了?!?/br> 雷寅雙這才從沉思中回神,低頭看看身上穿著的白色中衣,卻是忽然就想起昨晚。 昨晚雖然她困得要死,倒也不至于全無意識,因此,于睡意朦朧中,她還是知道有人在幫她換衣裳的。只是,迷迷糊糊中,她以為她還在鴨腳巷,幫她換衣裳的,還是她的小兔弟弟……如今清醒過來細一思量,她不禁一陣搖頭。便是小兔沒有認祖歸宗回家去,以他倆如今這漸大了的年紀,也不好再這么不分彼此地廝混了。何況,小兔怎么說都是個男孩子,她居然以為是他在幫她脫衣裳! 這么想著,昨兒那白馬紅衣的少年模樣,卻是忽地就躍入了她的腦海。 時隔一夜,雷寅雙慢了一步才反應過來——她家小兔,不知不覺中竟已經長成個傾國傾城的美少年了…… 推開大丫鬟試圖給她披上斗篷的手,雷寅雙彎著眼,沖著腦海里的美少年頗為自豪地微笑起來——她家小兔呢! 見雷寅雙推開那斗篷,丫鬟盡職地又道了聲:“姑娘當心凍著?!?/br> “我不冷?!崩滓p再次拒絕了那斗篷,這才從腦海里的美少年臉上收回神思,看著那丫鬟眨了一下眼,問著她道:“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br> 丫鬟垂手道:“馮嬤嬤說,等姑娘來了,再由姑娘賜名?!?/br> “啊……”雷寅雙不禁為難地以小拇指撓了撓鼻梁,她最討厭這種動腦筋的活兒了?!澳?,你原先叫什么?” 丫鬟道:“在家時原沒名字的,后來嬤嬤給臨時起了個名兒,叫春歌。春天的春,歌聲的歌?!?/br> “好名字!”雷寅雙立時打了個響指,“就還叫這個吧?!庇謫栔焊?,“昨晚我困得不行,竟就這么睡下了,這會兒渾身難受……” 她話還沒說完,春歌就極機靈地接道:“姑娘可是想要沐???” 雷寅雙立時又打了個響指,“對!” 春歌松了口氣,卻是看著雷寅雙仍捻在一處的手指微微一翹唇角,向雷寅雙屈膝行了一禮,道了聲:“姑娘稍候?!庇謫栔?,“姑娘可要先用點什么?姑娘昨晚都沒用晚膳就睡下了?!?/br> “啊,好?!崩滓p應著。 她原以為,春歌肯定要出去安排一番的,卻不想春歌沒動,而是轉身摸了摸一個套在暖罩里的水壺,倒了一杯水遞了過來,對雷寅雙微笑道:“姑娘略等一等,先喝口水潤一潤嗓子吧?!?/br> 雷寅雙接過水杯,正想問著她:你不用去吩咐人備洗澡水嗎?就聽得外面響起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隨著簾子被人輕輕挑起的聲音,屋外響起一陣低語。然后她便聽到兩種不同的腳步聲:一個極輕微的腳步聲,又回到臥室簾外;另一個略沉重的腳步,則是“噼哩叭啦”地往遠處奔去。 顯然,是外間那兩個背景畫似的小丫頭一直在注意聽著臥室里的動靜,所以不用春歌特意出去吩咐,外間的小丫頭便自動往屋外傳了消息,屋外又有其他人跑去辦差了——這一下,雷寅雙總算知道為什么江葦青的屋里要用著十幾個丫鬟了。 嗯,緩慢抿著那正適宜入口溫度的茶水,雷寅雙心想,這人果然要比那“機器人”管用多了。 這般想著時,雷寅雙不禁又是一陣凝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