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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虎妻兔相公在線閱讀 - 第48節

第48節

    其實雷寅雙遠不像她給人留下的印象中那般大咧咧的粗線條,對于她所關心的人,她總能細致入微。且她天性體貼,便是小兔不說,她設身處地替他那么一琢磨,大概也就猜到,他十有八九是因為“至今仍記不起自己的身世”而煩惱著……這個煩惱,卻不是她能幫得上忙的事兒。甚至她覺得,對于一個“失憶”的人來說,連寬慰的話都有可能是一份痛苦。除了陪著他,在他需要時借個肩膀或借只手給他外,她也實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小老虎對小兔的琢磨,“雖不中,也不遠矣”。自那天姚爺跟小兔說了那么幾句話后,小兔江葦青就陷入了矛盾猶豫之中。

    恰如姚爺所說,他不可能永遠留在這里。便不為了原該屬于自己的那個身份,只沖著午夜夢回時,仍然屢屢將他驚出一身冷汗的那把利刃,他就不可能放過背后的那只黑手……

    他順著雷寅雙手指的方向,看向河的中央。此時河水的中央,正旋起一朵小小漩渦——那里,正是他重生之處。

    重活一世,江葦青曾對自己發誓,此生該他的一切,他不會放手;而原不屬于他的,既然他已起心奢求,便是想盡一切法子,他也總要搏上一搏的。所以這些年他才總纏著虎爺,想著法子在她的眼里烙下自己的影子……

    年初聽到朝廷大赦令時,江葦青就猜到,頭頂上方沒了壓著的那片烏云后,雷爹應該會覺得他并不是虎爺的良配——畢竟他倆的身份懸殊太大,便是他能壓制著侯府點了頭,宮里還有他的外祖母。更何況,雷爹是知道他當年為什么會出那樣的事的。

    那虎狼窩一般的侯府,溺愛著雷寅雙的雷爹又豈肯叫女兒陷進那樣的地方。哪怕如今雷爹對他的態度只是起了一點小小的猶豫,還尚未達到明確拒絕于他,江葦青心里仍然還是豎起了警覺。只是,他卻不能說雷爹這樣想有什么不對。就是他自己,一想到要把前世活得那般安逸自在的雷寅雙,拖進侯府那潭泥淖之中,他自己都要忍不住一陣心虛的。

    他知道,不管是奪回原本就該屬于他的那些東西,還是奢求那原本不該屬于他的,其實最好的辦法,便是他回京城去,努力壯大自己,讓自己掌有更多的話語權,至少他要能夠替虎爺創造出一個不差于前世的安逸環境,他才有資格去奢求于她,才能叫雷爹放心將她交給他來守護。而問題是……

    幾年來,他對小老虎的執念從來不曾改過,可他卻也清楚地知道,小老虎眼里的他,一直就只是個“可愛的弟弟”。若叫他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害怕他在虎爺的記憶里,將永遠都只是個“可愛的弟弟”。他更怕他不在的時候,會有別人,如李健,搶占了他好不容易霸占住的那點先機……

    他倆坐在橋下時,那橋上忽然傳來一陣馬蹄“得得”。

    雷寅雙抬頭往橋上看了一眼,不禁一陣驚奇,仰著脖子看著橋上道:“哪里來的大商戶嗎?”

    小兔也隨著她的視線抬起頭。便只見那橋上竟是一溜過去了七八匹馬。

    雖說大興不缺馬,可馬這種東西飼養起來甚是金貴,遠不如驢子經濟實惠。因此小鎮上常來往的那些客商們都愛騎個驢或者駕個驢車,便是有馬的,那馬也不過是用來拉貨的,極少會有人像這一串七八個騎士般,竟單純以馬作為騎乘工具。

    雖然雷爹從來沒有跟雷寅雙提及過當年,小老虎還是從三姐那里打聽出,她爹當年乃是應天皇帝麾下赫赫有名的“鐵將軍”。說書先生形容將軍們的英姿時,總少不了□□的一匹駿馬。因此,這會兒在鎮上看到原本極少見的馬匹——特別是,這是專供人騎乘,不是拉貨的劣馬,雷寅雙的小腦袋瓜子里,立時就轉了無數的念頭。

    “走,看看去!”她立時就拉了小兔一把,扭頭就跑上了河堤。

    小兔其實沒那么多的好奇心,可小老虎都跑了,他沒有不跟著的道理。他懶洋洋地從樹下站起身,理了理腰帶,又抻了抻長及大腿的短褂,這才不緊不慢地跟在雷寅雙身后上了河堤。

    他上得河堤時,雷寅雙早已經鉆進了人堆里不見了人影。

    小地方便是如此,一旦來了什么平常不容易得見的人或物,總會引得大家一陣駐足圍觀。這不過才幾息的時間,街心里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隔著烏泱泱的一排后腦勺,小兔江葦青看到,那街心里停著七八匹馬。此時其他幾個騎士全都已經下了馬,只有中間一個頭戴冪籬的,和另一個青衫老者仍端坐在馬上。

    他不感興趣地往那二人身上掃了一眼后,便轉開眼,往人堆里找著雷寅雙的身影。只是,他還沒有看到雷寅雙,心頭卻忽地掠過一陣古怪之感。他還沒能分辨出那古怪感覺從何而來,眼睛已經本能地又往那兩個仍坐在馬上的人影掃了過去。

    這一看,他不由皺了皺眉頭。

    那稍落于后方的青衫老者,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馬上。在他的前方約半個馬身的地方,那個頭戴冪籬的高大男人,則端坐在一匹渾身漆黑的高頭大馬上。那頂黑色冪籬將此人的整個上半身遮了個嚴嚴實實,只隱約叫人看出他身上穿著件玄色袍服,再仔細,卻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不過引起江葦青注目的,卻并不是這兩個人。他的眼只匆匆往那二人身上一掃而過,視線便落在那叫他感覺古怪的地方——那匹大黑馬的身上。

    那匹馬被養得膘肥體壯,午后的陽光下,那黑油油的毛色如緞子般閃著水潤的光澤。便是同來的其他七八匹馬也養得甚是健壯,這匹馬卻仍是比其他馬兒足足高出了半個頭。且那寬闊的馬背看上去竟是比鴨腳巷的入口處還要更寬上幾分的模樣——這與其說是一匹馬,倒不如說,是從雷寅雙收集的那些繡像畫本里跑出來的怪獸更為恰當。

    而便是被周圍鄉鄰們那般好奇的圍觀著,別的馬兒多少都有些不適地搖頭擺尾打著響鼻,只這黑馬竟是不動如山,連馬尾巴都不曾搖動一下。

    而,就在那馬尾旁,那肥厚的馬臀上,印著一枚印章大小的、極為醒目的梅花狀白色花斑。

    看著那梅花斑,江葦青默默眨了一下眼,然后本能地將自己藏身于身材高大的陳大身后。

    這點不同于其他馬匹的印記,可以說江葦青極是熟悉。小時候,江承平曾屢屢告誡他不要靠近這匹馬,又跟他說起京里有人拿百兩黃金打賭,說那梅花斑是用白灰拓上去的……也不知道當年的他怎么就那么愿意跟人對著干,江承平越是告誡他不能做的事,他偏越想去試上一試。別人都怕擔了干系,不肯抱著年幼的他去靠近那匹馬,他便命令江承平抱著他過去。結果,江承平險些叫那馬兒給踢了,他也跟著受驚大病了一場。事后,江承平得了他外祖母一大筆賞賜,他則叫他舅舅關了小半年的禁閉……

    那匹馬,叫“踏香”,是曾跟著他舅舅南征北戰、立下過赫赫戰功的御馬。除了天啟帝本人,大興朝只怕再沒一個人有資格騎著它了。

    看著那馬上腰背挺直的人影,江葦青的眼底竟隱約泛起一絲酸澀。算上前世,他該有五六年不曾見過他舅舅了。但便是隔了這么久的時間,他舅舅騎馬時的一些習慣動作,他仍是記憶猶新。比如,便是這會兒那人腰間沒有懸著一把寶刀,他的左手仍是習慣性地按在左側腰間,就仿佛隨時都能按下卡簧,彈出那把如今掛在養心殿里的寶刀一般。

    不可否認,前世時,江葦青那京城第一紈绔的名聲,并不僅僅是被人有心傳導的,當年的他確實也是十分頑劣。他父親待他總是客套多于親近,從不肯輕易指責他一句不是,唯一一個愿意指正他行為的,便是這日理萬機的皇帝舅舅了。只是那時候的他已經被人養歪了,只愛聽順耳的話,從不肯服他舅舅的管束,以至于最后連外祖母帶他舅舅,都對他徹底地失了望……

    看著馬背上的人影,江葦青的腦子里亂成了一團,一時不知該躲開還是該上前相認。就在這時,只聽得人群中響起一個甚是和藹的聲音。

    “老人家,請問這鎮子上可有擅治跌打損傷的大夫?”

    作者有話要說:  又卡了,我就記錄著,這后臺要卡多少回!

    ☆、第63章 ·小子丫頭

    第五十七章·小子丫頭

    雖說小地方的人對外界總抱著種難以遏制的獵奇之心,可與此同時,他們也是最懂得如何“明哲保身”的。遇到稍有不確定的事,他們寧愿遠遠圍觀著熱鬧,也絕不肯輕易靠前半步。

    何況這些異鄉人看起來就不像是什么平頭百姓。且不說那七八匹高頭大馬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夠養得起的,便是那戴冪籬的人藏頭遮尾,叫人看不出個端倪,只看看那些精干的隨從們,以及那騎在棗紅馬上的青衫老者一身不凡的氣度,也能叫人多少猜出點他們的來歷……

    “肯定又是那有錢燒得慌,來找著什么野趣的富家翁!”曾聽宋家老太爺提過“野趣”二字的陳大,回頭沖周圍圍觀的眾鄉鄰們賣弄著這個新鮮詞兒。

    老街那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原就狹窄,這會兒那大黑馬往街心里一站,竟就已經占住了小半條街面。便是那幾個下了馬的隨從們沒有有意無意圍在那個頭戴冪籬的人四周,把個街道堵得嚴嚴實實,只沖著那怪獸般的黑色巨馬,鎮上百姓就再沒一個人敢靠近這些人的,這會兒眾人離著他們竟足有一丈開外……當然,這里卻是不包括虎爺雷寅雙。

    虎爺之所以被人稱作“虎爺”,便是她有著老虎般睥睨山林的霸氣,以及那無人能及的膽量。別人都害怕那巨馬傷人,一個個躲得遠遠的,只她滿心滿眼地覺得那匹馬是如此威風神駿,若不是那些圍在大黑馬周圍的隨從們腰間鼓鼓的,一個個看著都不太好惹的模樣,她都恨不得找著機會溜過去,在大黑馬那如緞子般柔亮的屁股上狠摸上一把。

    因此,當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端著副和藹可親的面孔,問著那縮著脖子躲在柜臺后面的面粉鋪子老板,“鎮上可有擅治跌打損傷的大夫”時,雷寅雙是唯一一個距這些人一丈以內的“觀眾”。

    膽小怕事的面粉店老板帶著畏懼看看那明明長得五大三粗,卻非要扮個文士模樣的漢子,心頭忍不住一陣打顫兒。他有心不想回答,又怕被來人挑了他的刺兒,可萬一這些人在鎮子上生了事,他又怕因他那句回答而叫自家擔了干系。老頭兒一陣為難眨眼間,忽然就看到了站在街對面,骨碌著雙貓眼瞅著那匹大黑馬的雷寅雙。

    老頭兒立時有了主意,如見了救星般,幾乎將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柜臺外面,沖著雷寅雙就是一陣猛招手,一邊還大聲招呼著:“小老虎,虎爺,快過來!這幾位客人要找擅治跌打損傷的大夫,你對鎮上人頭熟,給帶一帶路?!庇只仡^一臉諂媚地對那文士打扮的壯漢笑道:“各位是異鄉來的,便是跟您說了,您也不認得人頭地方,倒不如叫這孩子給您帶一帶路?!?/br>
    雷寅雙哪里想到這老頭的心眼兒竟如此之多,這是要“禍水東引”。聽著來人說要找大夫,她想著正好可以幫姚爺招徠生意,便笑嘻嘻地跑過去,把那壯漢上下一陣打量——只從這漢子站立的姿勢,她便能知道,這位拳腳功夫應該不差的。于是她抬頭看著那漢子笑道:“你們要找大夫?可是誰傷了?”

    漢子點點頭,一張嚴肅的臉上硬是擠著個自以為和藹的笑,答著雷寅雙道:“是。麻煩小哥給帶一帶路?!薄獏s是把一身短打的雷寅雙當作個男孩兒了。

    雷寅雙早就習慣了這種誤會,所以也沒想到要去糾正那大漢的錯誤認知。且她原也不真是個鄉下沒見識的孩子,便是那大漢帶著兇惡的笑臉把面粉鋪子老板嚇得不輕,她卻是沒什么特別感覺的。她回頭看看那個騎在大黑馬上的人,卻是肩膀一晃,忽地就跑到那匹大黑馬的跟前,巴巴地瞅著那不動如山的大黑馬,問著馬上之人道:“是你受傷了嗎?”

    騎在踏香背上的天啟帝再沒想到,小鎮百姓被踏香的體型給鎮住,無人敢于靠前時,這生著雙貓眼的孩子竟一副不知道害怕的模樣,且那眼饞覬覦的神情竟是不帶一點兒遮掩,就那么明晃晃地掛在臉上——他敢拿國庫一年的歲入跟人打賭,這會兒若不是他騎在踏香的背上,且周圍還有眾侍衛們虎視眈眈盯著,這孩子的手肯定要伸過來摸一摸踏香的。

    孩子那絲毫不加掩飾的眼神,不禁叫整日陷在各種勾心斗角里的天啟帝感覺一陣好笑,與此同時,又是一陣微微悵然——如此單純直接的眼神,他竟已經是很久都不曾見過了。隨著他的君威日重,便是他那才剛滿五歲的小兒子,都已經知道該如何在他面前掩飾起自己的真實所求……

    天啟帝在內心感慨著時,侍衛首領劉棕卻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見這“虎爺”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便一時大意了,卻再想不到,這鄉下小子身手竟如此靈活,不過一個錯眼,“他”竟跟條泥鰍似地從他身旁晃了過去,且還連著晃過他的兩個手下,就這么直接杵到陛下的馬前……這若是個刺客,只怕他們早已經是百死難贖其罪了。

    大驚之際,劉棕和他的兩個手下立時轉身撲過來就要擒拿雷寅雙。

    感覺到腦后有風襲來,雷寅雙腳下本能地一錯,身體如柳條般一折,竟就這么生生從那三個大內高手的聯手進攻中退了開來。這不禁又把劉棕驚出一身冷汗,手下立時不再收著力道,使出了殺招。

    原本躲在人群后方的小兔自然是認得這位侍衛首領的,也知道他手下真實的功力,見他真發了狠,小兔一陣心驚,才剛要高叫出聲,忽然就聽得他舅舅喝了聲:“退下!”

    江葦青那已經往人圈里沖去的步伐立時收了回來,只盯著場內一陣默默握拳。

    要說雷寅雙能夠閃開那三個人的聯攻,一來是因為她的家傳絕學確實有點門道,二來,也因為那三人見她是個孩子,都不欲傷她,原只想生擒了她的,這才叫她鉆了空子。這般一擊不中,那三人便不敢再放水了,于是只眨眼之間,她就被劉棕拿了個正著。就在她的胳膊即將脫臼之時,馬上那個戴著冪籬的大漢及時大喝了一聲:“退下!”

    劉棕生生收回手上的勁道,到底氣難平地沖著雷寅雙噴了噴鼻息,然后才憤憤地退了回去。

    雷寅雙抬手揉揉差點被人卸下的胳膊,忍不住一陣齜牙咧嘴。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她莽撞了。雖說如今天下承平已經十來年了,可什么世道都總有些想要不勞而獲的壞人的,便是離他們江河鎮不足五十里的群山深處,據說就藏著那樣一伙土匪。今年春節后,深山坳子里的苗家頂子村,就險些遭遇到那些土匪的洗劫。因此,連宋老太爺來別莊時,也常常是隨身帶著一大群護院家丁的。

    她這般冒冒失失直接撞到人家“家主”的馬前,那些“護院”們不拿她當賊拿了才怪!

    雖然知道自己有錯在先,雷寅雙到底不肯先弱了聲氣兒,便抬頭沖那馬上之人抱怨道:“你家護院可真兇!就算我莽撞在先,他也不該這樣沖過來就下狠手,我骨頭都要被他捏斷了?!庇值芍鴦⒆亟o他上著眼藥道:“他這樣,遲早是要給你們主人家惹禍的!”

    躲在人群后的小兔見她齜牙咧嘴地揉著肩,便知道她肩上應該是真傷了,于是瞇起眼,默默看向那個劉棕。

    劉棕雖察覺到人群里有一道含著惡意的眼在瞪著他,可這會兒他卻是不敢分神,只密切注意著雷寅雙,生怕她再有什么輕舉妄動。

    天啟帝則是因著虎爺那句“護院”而愣了一愣,然后便朗聲大笑起來,拿馬鞭指著“他家護院”道:“聽到沒?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痹挳?,卻是隔著那冪籬,以一種難解的神情將雷寅雙的那張小臉打量了又打量,問著她道:“你剛才使的那一招,可是叫‘穿花拂柳’?”

    “???”雷寅雙一陣眨眼。她剛剛躲閃的步伐,是她爹教她的保命招數。不過她爹可從來沒跟她說過,這招式還有這么好聽的一個名字。

    見她這一臉不作偽的茫然,天啟帝便又細細往她那眉眼上打量了一圈,問著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雷寅雙?!崩滓p倒也不瞞人,爽快答道。

    隔著冪籬,天啟帝的兩道濃眉一下子就飛上了額頭,忍不住道:“你竟真姓雷?!那你爹也姓雷嗎?”

    這問題問的……

    雷寅雙看看他,鄙夷地一撇嘴,“你是傻子嗎?自然是我爹姓雷我才姓雷的!”

    劉棕:“……”

    他看看那被人罵成“傻子”的天啟帝,再看看那都懶得掩飾一臉鄙夷神情的鄉下小子,忽地只覺得一陣頭皮發緊。

    而被人當面罵“傻子”的天啟帝卻似乎并沒有覺得自己的龍威受到了冒犯,只不經意地笑了笑,又道:“你這拳腳功夫是你爹教你的嗎?”

    “是啊?!崩滓p大咧咧地答著,又打量著他道:“你傷到哪里了?”

    天啟帝笑道:“并不是我傷了,是徐……”他回頭看看騎在棗紅馬上的首輔大臣兼戶部尚書,驀地一笑,改口道:“是我家老賬房,不小心崴了腳。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只能先來你們鎮子上找個大夫給看看了?!庇謴鸟R上彎下腰去,問著雷寅雙道:“你們鎮上可有什么好大夫?麻煩小哥幫著領一領路?!?/br>
    卻原來,他竟也把雷寅雙當個男孩兒了。

    雷寅雙早懶得糾正這種誤解了,只側頭看看棗紅馬上那老頭被裹成粽子一樣的腳脖子,回頭對天啟帝笑道:“你可算是找對人了,我姚爺爺治跌打損傷可是遠近聞名的,人送外號‘姚一貼’。只一貼狗皮膏藥,雖不能當時就好,卻敢保證,當時就能不疼了的!”

    她這里替姚爺賣著“狗皮膏藥”,戴冪籬的那位關注的重點卻是跑了偏,問著她:“姚?!”

    天啟帝那遮在冪籬內的濃眉又是一揚,卻是忽地翻身下了馬,看著雷寅雙笑道:“你爹不是姓雷嗎?你爺爺怎么又姓姚了?”

    雷寅雙立時又給他拋過去一個不屑地眼神,“那是我家鄰居!我打小叫他爺爺的?!?/br>
    “啊……”天啟帝拉長著聲音應著,藏在冪籬內的眼意味不明地閃了一閃,卻是一抬手,將踏香的韁繩拋給劉棕,又將頭上的冪籬摘了甩過去,對雷寅雙笑瞇瞇地道:“原來是我誤會了?!闭f著,竟向著雷寅雙伸過一只手去,兩只含著精光的眼又往她臉上掃了一圈,道:“麻煩小哥幫著引一引路吧?!焙鋈挥帜恿艘痪洌骸澳阍撌情L得像你爹吧?”

    雷寅雙對人總有一種莫名地直覺,這會兒便不是那人正沖她親切微笑著,便不是他最后加上的那句話恰好是她最愛聽的話,她也能清晰感覺到此人對她散發出的善意。于是她一彎眼,大大方方地握了天啟帝伸過來的手,一邊帶著天啟帝往廟前街的方向過去,一邊搖晃著腦勺后面扎得高高的馬尾辮子,頗有些心無城府地笑道:“就是就是,我也是這么覺得的?!薄m然打小起,街坊就常拿她的長相逗樂子,總說她長得既不像爹又不像娘,肯定是她爹娘打船上抱來的。

    她一邊跟那位“家主”拉著家常,一邊抬頭好奇打量著那人。

    之前這人還沒有掀開冪籬時,見他騎在馬上那個挺拔的身姿,雷寅雙猜著他許跟她爹差不多的年紀來著,如今他露出真容,她才驚覺到,此人竟是比她想像的要老了許多,看著應該有個五十上下了。只是此人保養得極好,若不是眼角處那幾道深深的魚尾紋,說他只有四十也肯定有人會信的。

    那位“家主”拉著她的手,一邊往客棧那邊過去,一邊問著她一些鎮子上的故事,以及周遭鄉村里的事兒。

    要是此人問著別的,雷寅雙未必能夠答得出來,偏她最愛聽個八卦故事,且小鎮閉塞,平常也沒個什么消遣,也就拿著四鄉八鎮的各種趣事當了新聞,因此,她竟是對周邊鄉鎮里的故事沒有不知道的。加上只要不是吵架,她那口條總是格外利索,總能把個不起眼兒的小故事都講得一陣跌宕起伏,直叫天啟帝聽得十分開心,竟是愈發地問著她那些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了。

    雷寅雙一邊眉飛色舞地給這位“家主”講著今年冬天苗家頂子村險些遭遇土匪洗劫的事兒,一邊回頭在那些尾隨在他們身后的人堆里找著小兔——都這么一會兒了,原該跟在她身后的小兔竟還沒有過來。

    不過她也知道小兔“生性靦腆”,不愛跟陌生人打交道,便是他沒過來,原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兒。所以她只隨意往人群里掃了兩眼,見沒找到小兔,也就不刻意去找他了,只扭過頭去,繼續跟那“家主”眉飛色舞地講著那些包圍苗家頂子村的土匪,怎么叫山上下來的餓狼給咬跑了的故事來。

    她這般講著時,偶爾一抬頭,卻是忽然有點恍神——這位“家主”,生著張端正的容長臉型,兩道濃密的大刀眉下,一雙略圓的眼,眼角微微下垂著,給人一種忠厚老者的感覺……

    明明眼前之人跟小兔長得一點兒也不像,她卻莫名地覺得,此人聽故事時的眼神,跟小兔的眼竟是生得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只是,小兔看人時的眼神很是清澈,有種呆萌呆萌的單純;而此人的眼神則像是染了墨汁般地深沉,且還常常于不經意中露出一絲微不可辨的凌厲來。

    從老街到廟前街原也不遠,便是那位“家主”拉著虎爺的手,二人一邊走一邊閑聊,且那人還時不時停下來問一問路邊擺著的各色貨物的價錢,就這么走了一盞茶的時間,到底還是到了廟門前。

    遠遠看到廟門時,雷寅雙便扯著天啟帝的手,指著那廟門一側隨風招展著的一面幌子道:“就是那里?!?/br>
    天啟帝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頭一眼,便看到那高高挑起的幌子上繡著的三個大字:“姚一貼”。

    他的眼不由微微一瞇,順著那竹竿往下看去。

    只見那幌子下面擺著張條案,一個頭戴員外巾的老頭兒坐在那條案后面,正搖頭晃腦地讀著一本書。

    雷寅雙放開天啟帝的手,朝著那老頭兒緊跑了兩步,卻是忽地又站住腳,疑惑地一偏頭,然后快步跑過去,撐著那條案問著案后的老頭兒道:“咦?怎么是你?我姚爺爺呢?”

    老頭兒從書上抬起頭,頗為不悅地橫了雷寅雙一眼,道:“你這丫頭,怎么說話呢!”

    正瞇眼打量著那老頭兒的天啟帝一怔,驀地扭頭看向雷寅雙——這活潑得跟條魚兒似的小子……竟是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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