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雷寅雙脫口道:“你果然像花姨說的那樣愛看書……” 話沒說完,雷寅雙就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因為李健的臉色因她提到花姨而又暗了暗。 雖然姚爺說花姐沒傷到要害,可流了那么多的血,不到最后怕是誰都不敢說真的沒問題。何況當初雷寅雙她娘病倒時,一開始也不過是個小小的風寒,誰又知道最后竟會要了人命呢…… 李健默了默,從房門口提進一個裝水的瓦罐,走到北窗下,將瓦罐里的水倒進洗臉架子上的銅盆里,回身對雷寅雙和小兔道:“過來吧?!?/br> 雷寅雙拉著小兔過去,抬著手臂由著李健幫她和小兔都卷了衣袖,看著他又道:“你別擔心,姚爺爺的醫術還是不錯的,當年我爹傷成那樣都叫他救回來了,花姨不會有事的?!?/br> 李健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頭,道了聲:“我知道?!彼娎滓p拉著小兔的手浸到水盆里,便又道:“我來幫他洗吧?!?/br> 小兔聽了,立時往雷寅雙的身邊靠了靠。 雷寅雙安撫地捏捏他的手,抬頭對李健笑道:“你不知道,他不愛人碰他?!?/br> 李健看看小兔,笑道:“注意到了?!庇值?,“他倒是黏你?!?/br> 雷寅雙理所當然道:“當然,我是他jiejie嘛?!闭f著,先替小兔洗了手。 ——要說小兔一個已經二十歲的大小伙子了,能不會替自己洗手?可誰叫他如今是縮在一具孩子的軀殼里呢?所以…… 何樂而不為呢?對吧! 小兔一邊乖乖地任由雷寅雙幫自己洗著手,一邊聽著雷寅雙和李健沒話找話說。他哪能不知道,這小老虎顯然是又動了慈悲心腸,見李健替花姐擔著心,這是找著話開解李健呢。偏她不是小靜那種八面玲瓏的,這也真難為了她。 雷寅雙洗完了手,接過李健遞過來的巾子。這一回,她倒是沒再幫小兔擦手,而是拉著毛巾的一頭,示意小兔自己擦干手,她則一邊擦著手一邊抬眼往窗外看去。 此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從窗口看出去,只見朦朧的晨光中,遠遠近近都是一片低矮的屋脊。低頭往下,則是客棧寬敞的后院。過了后院,隔著一道墻…… 雷寅雙忽然就發現,那竟是鴨腳巷的喇叭底! 只是,從這個角度看去,最多只能看到板牙家的半截大門,另外兩家則是只能看到門檐上的魚鱗瓦,卻是連院門都看不到一角的。 見她往窗外看著,李健走過來,推開窗,指著他們家的方向道:“之前還以為能看到你們在家做什么的,結果竟是連你們三家的大門都看不到?!?/br> 雷寅雙一本正經地更正著他道:“還能看到板牙家的半截大門呢?!?/br> 二人對視一眼,不由都笑了??尚Φ揭话?,想著對面的花姐,心情頓時又是一沉,都斂了笑容不吱聲了。 過了一會兒,二人竟又同時說了聲:“不會有事的……” 雷寅雙看看李健,道:“你別太擔心了?!?/br> 李健則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道:“你別擔心我?!?/br> 在他的印象里,小老虎是個爽直率真得帶著幾分男孩氣的孩子,卻再想不到,她心里也有如此細膩的一面,竟一直在試圖安慰他。 小老虎被李健這大哥哥式的撫摸弄得一陣不自在,躲開他的手,指著房間里到處堆著的書道:“這些書你全都讀過嗎?” “嗯?!崩罱∈栈厥?,看著那些書道:“我總覺得,人活一輩子,也就只是自己的這一輩子而已??煽磩e人寫的書,就像是自己也跟著又活了另一輩子一樣。你會跟著寫書的人一起去體會他們的經歷,去認識他們到過的地方,還會從書里知道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從別人的想法里領悟到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想法……” 他頓了頓,忽地收住話尾,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道:“我……不過是愛看一些雜書罷了?!?/br> 此時小兔已經走到書架旁,伸著脖子一一看起那些書的書名來。但他并沒有伸手去碰那些書,而是回頭問著李健,“我可以看看嗎?” 這還是小兔進了房間后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李健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李健一向是個聰明孩子,小兔對他似有若無的提防,他豈能感覺不出來?但他再沒想到,小兔這“毛還沒長全的孩子”,竟會對小老虎起那樣的心思。李健和鴨腳巷的人們一樣,也只當他這是經歷大難后沒個安全感,才那么黏著小老虎的。 但對小兔這人,李健則是漸漸發現,這孩子竟很有些深藏不露。雖然他看著不過十歲不到的年紀,心思卻很不容易捉摸。別看他平常見了誰人都是一臉萌萌的笑,可骨子里跟誰都不親近。且他那張乖萌的笑臉還極具欺騙性,總讓人誤以為他是個好脾氣的孩子,便是他不怎么愛在人前開口,也只叫人覺得他不過是靦腆而已…… 所以,小兔這么突然主動要求要看一看書,李健心里還有點小激動,認為自己這大概算是漸漸被小兔給接受了…… 若是江葦青聽到他心里的話,大概會說一句:“你想多了?!?/br> 對于李健,江葦青心情很有些復雜。出于私心,他很希望他能從李健身上找到一些毛病,可他卻發現,這孩子竟真如當年江河鎮上人們夸耀的那樣,幾乎挑不出什么毛病。這孩子不僅聰明,還很懂事,也愿意花心思去照顧身邊的人,待人還很是熱誠……若非說有什么毛病的話,便是這孩子骨子里暗藏著一份不太惹眼的驕傲,入得他眼的,他會誠心相交,不入他眼的,他也不介意假意糊弄——換個不好聽的詞兒,就是為人圓滑。 平心而論,如果他有女兒,大概不會介意把她嫁給李健這樣的孩子…… 小兔翻著書架上的書時,就聽得雷寅雙問著李健,“你以后想走科舉的路?” 李健點頭道:“是?!庇值?,“我想替百姓做點事。比如今兒的事,朝廷若真拿百姓當一回事,就不會放任這些混混出來害人??晌覀兤矫癜傩盏降兹宋⒀暂p,只有站在朝堂上,才能替百姓說話?!?/br> 江葦青心頭一動。打前世到今生,他從來想過為別人做點什么。他忍不住回頭看向李健,道:“今兒的事,怕也怪不得朝廷。朝廷也不知道這些人會這么胡來?!?/br> “可總能防微杜漸的?!崩罱〉?,“既然開國那會兒朝廷能下死力整治這些人渣,沒道理現在倒管不了他們了??梢姴贿^是不重視罷了?!?/br> 江葦青不禁一陣無語。且他多少懷疑著,這件事跟他許有那么一點點關系——要知道前世的這個時候,正是江承平找混混打傷姚爺和雷爹的時候。雖然這一世他沒被江承平帶回去,江承平也沒個理由對鴨腳巷的眾人下手,可……誰又能說得準呢? 小兔江葦青卻是不知道,前世的這個時候,江承平為敗壞他的名聲而找的混混,恰正好就是龍爺這一伙人。當年龍爺一伙人在年初的械斗中失利后,原就計劃著要奪下江河鎮的地盤的,江大公子的要求于他們來說,不過是順手而已。且前世的這個時候,花姐也和如今一樣,跟陳橋起了沖突,卻因著龍爺決定要先解決雷爹和姚爺而一時放過了花姐。 這一世,因著小兔的變化,則叫諸多事情都起了新的變化。 首先,因江承平沒能找到他,自然龍爺一伙人就沒了江大公子的“委托”,所以他們才把首要對付的目標對準了花姐的客棧。 其次,若是沒個小兔,雷爹再不可能放任雷寅雙一個人在院子里過夜的。正是因為有了小兔,雷爹才松了口,叫睡在院子里的小兔和小老虎在第一時間里都聽到了巷子外面的異動…… 只是,再沒想到的是,雷爹和姚爺逃了一難,卻叫花姐又遭遇了前世不曾有過的血光之災…… 小兔斂眉沉思時,就聽得李健對他道:“這本書挺有意思的,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br> 小兔低頭看看手里的書,再抬頭看看一臉“大哥式關愛”的李健,默默嘆了口氣,對他領情一笑,道了聲“謝謝”。 便是李健再怎么裝著成熟沉穩,到底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見平常不怎么給他面子的小兔今兒居然很給面子地沖他微笑了,這孩子立時高興起來,習慣性地充著大人,想要伸手去摸小兔的頭,可想到小兔的忌諱,只得收了手,回頭問著雷寅雙:“你愛看什么樣的書?我也可以借你?!?/br> “我啊,”雷寅雙一排排地看著那些架子上的書,道:“我愛看話本。不過我看你這里好像沒什么話本。對了,”她忽然扭過頭,帶著絲狡黠,看著李健道:“你老實說,以前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這些書便是買一買,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呢。你家竟真那么有錢?!” 李健一窒。說實話,這些書……好吧,來歷不那么清白。 見他這神色,雷寅雙立時指著他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們家肯定是開人rou包子鋪的!” 李健呆了呆。他們一家的來歷,他也沒想過要瞞鴨腳巷的眾人,便摸著鼻尖,看著雷寅雙和小兔道:“也……不能那么說。人命不值錢,做成包子就更不值錢了……還是錢比較值錢?!?/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十九章·審案 雷寅雙這里雖然故意跟李健開著玩笑,其實耳朵一直都是支楞著的,所以才一聽到花姐那邊的門響,她立時就跑出了李健的房間。 果然,花姐那屋的門開了,只見姚爺和一身血污的雷爹一邊低聲說著話,一邊從屋里走了出來。 從門縫里可以看到,板牙奶奶和板牙娘正坐在床頭處照應著花姐。床上的花姐閉著眼,臉色一片叫人擔心的灰白。 雷寅雙心頭跳了跳,跑過去靠著她爹的腿叫了聲“爹”??吹剿哪撬查g,那種想哭的沖動竟又升了起來,她很想朝她爹撲過去,想讓她爹抱抱她……可她爹這會兒身上一片狼籍,連臉上都還沾著血點呢…… 李健跟在雷寅雙的身后也出來了,見雷爹這一身狼狽,趕緊道:“姚爺爺,雷叔,先洗洗吧?!闭f著,推開了旁邊一間空著的客房房門,把雷爹和姚爺讓了進去。 得虧這客棧才剛開業,生意不好,至今竟是除了江大公子住過一夜外,還不曾接待過其他客人。不然這血腥的一幕,怕是早嚇跑了客人。 雷爹也知道自己這一身被人看到不好,便點了點頭。 姚爺倒是要比雷爹好得多,只手上沾著點血。 李健安排著二人進了客房,轉身下樓去要熱水給他倆洗漱了。雷寅雙想了想,對她爹說了聲,“我去給您拿衣裳?!北阋哺诶罱『竺媾芟聵侨?。 倒是總跟小老虎形影不離的小兔,居然沒跟著小老虎跑下樓去,而是站在客房門口,抬著頭,那么一臉嚴肅地看著姚爺和雷爹。 姚爺知道,這孩子怕是有話要說,便問著小兔:“怎么了?” 小兔道:“那些人……是不是沖著我來的?” 姚爺不禁和雷爹對了個眼。 雷爹走過去,看著他的眼道:“放心,有我們呢?!?/br> 小兔搖搖頭,抬著頭道:“如果……” 他的話還沒說完,雷爹忽然把手伸了過來。他原想要去摸小兔的頭的,可看看自己一手干涸的血跡,只得又放下了手,然后蹲在小兔面前,看著他的雙眼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叫人帶走你的?!?/br>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兔道,“如果……” “你不用想那么多,”雷爹再次打斷小兔,“既然我們收留了你,就承下了這份風險。在你想回去之前,你誰也不是,就只是我們家的小兔?!?/br> 小兔頓時不吱聲了。 其實他能感覺得到,雷爹對他一直都是有所保留的。他甚至好幾次都感覺到,雷爹在暗中觀察著他。如今雷爹能對他這么說,許是因為之前他不顧個人安危,撲出去幫小老虎對付那些賊人的緣故…… 小兔跟雷爹二人默默對視時,姚爺已經將水罐里的水倒進了水盆里。他一邊洗著手一邊回頭教導著小兔道:“小小年紀,多cao的心。雖說你能想到這一點是好的,可再想多了就是多余了?!庇值?,“依我看來,這些人應該不是沖著你來的?!毕赐炅耸?,他一邊拿著巾子插著手,一邊也走到門邊上,低頭看著小兔又道,“回頭縣里一定會把這件事查個仔細的。有你王爹爹在,就算上面有什么異常,我們也都能知道。你且放心,不會有事的?!?/br> 正說著時,就聽到樓梯上一陣響。那雷寅雙竟跟飛毛腿似的,不僅打包了雷爹的衣裳,腋下竟還夾著一套姚爺的衣裳。她咚咚跑上樓時,恰正聽到姚爺說的那最后一句話。她以為小兔是在替花姐擔著心,便過去摟了摟小兔的肩,道:“對,別怕,花姨會好起來的?!庇值溃骸袄镎系f,已經派人去縣里報信了,大概再半個時辰,縣里就該來人了?!?/br> 她那最后一句話,是對姚爺和她爹說的。 姚爺看看雷爹,二人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她言下的意思。 這時候,李健領著胖叔和瘦猴抬上了熱水,雷寅雙便拉著小兔避到了一邊。 想到她經歷生死時刻時,小兔也在被那個大漢追殺著,想來應該也嚇得不輕。于是她抱著小兔的肩,將下巴擱在他的頸窩處,軟軟地道:“你也嚇著了吧。其實我也……”頓了頓,承認道:“……嚇死了?!?/br> 小兔抬頭看看她,忽地回過身來,伸手用力抱住她的腰。 李健和胖叔瘦猴從客房里出來時,就只見小兔和小老虎在樓梯邊抱成一團,一副相互取暖的模樣。 想著這兩個孩子經歷的危險,胖叔不由嘆了口氣。再想到屋里躺著的花姐,胖叔扭頭看看李健,忽地伸手過去摟了摟李健的肩。 李健僵了僵,推著胖叔笑道:“我又不是孩子?!?/br> 他抬著眼,帶著三分羨慕,看著抱成一團的小兔小老虎。 見他不領情,胖叔便走到小兔小老虎的身邊,抱著這二人用力往自己懷里攬了攬。 其實小兔也不怎么領情的,可打他記得的前世起,小老虎就是很喜歡跟人摟摟抱抱地表示親近。這會兒胖叔主動過來,小老虎立時也伸手抱住了胖叔那胖大的腰圍。 半晌,她才在胖叔懷里抬了頭,問著他道:“有吃的嗎?我餓了?!?/br> 這會兒外面天光已經大亮了,她才剛想問問現在是什么時辰了,就聽到后面的廟里敲起了晨鐘。胖叔數了數鐘聲,笑道:“是呢,折騰了一夜,怕是大伙兒都餓了,我去做早飯?!?/br> 李健忙道:“多做些,給街坊鄰居也都備些。昨兒虧得大伙一起幫忙了?!?/br> 胖叔頗為欣慰地看看李健,道:“還是健哥想得周全?!?/br> *·*·* 花姐開始發熱的時候,王朗領著衙門的人到了。 通判老爺對這江河鎮也算是熟門熟路了,一來便征用了客棧的樓下,用來審理昨晚的案情。 這一次,便是姚爺再不想雷家父女在官府面前露面,也不得不叫他們出頭了。一來,因為花姐是被朝廷禁器弓箭所傷,雷爹是當事人之一;二來,還有那個龍爺的一條人命在,偏小老虎也是當事人…… 昨晚,除了那個龍爺死了外,其他那些混混,包括陳橋,都被鎮上百姓給活捉了。不過這些人雖然逃得一死,活罪卻是沒少受。都說水火無情,鎮上人家最怕的就是火災,偏這些人竟打著到處放火的主意,且不說最后還險些害了花姐的性命。被激怒了的鎮民們同仇敵愾,一下子就從慫膽又變成了英雄膽,抓住這些混混后統統一通狠揍,要不是里正老爹喊著“別再弄出人命”,不定還得再弄死兩三個的。 通判老爺上次來時,就對這聞名遐邇的“虎爺”頗感興趣,如今聽說她不僅是頭一個報的信,還跟那混混頭目交過手,且還險些被害了性命,通判老爺不禁對這膽子賊大的姑娘更是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