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阿揚,起床了——”許連雅來掀她的被子和窗簾,陽光中阿揚捂著眼睛呻/吟?!敖裉煲墒裁?,我們昨晚說了記得嗎?” “……拜姥爺?!?/br> 阿揚一頭卷毛在起床時翹得更囂張,她揉揉眼睛,開始換衣服洗漱。 雷毅的骨灰依然存放在家里。 沒錯,的確是骨灰。三年前,許連雅認領了他的尸骨。 回南寧后,許連雅一直沒有銷號,也虧得如此,她沒漏掉鄒蕓庭的電話。 “小雅嗎?” 聲音帶著試探,有點耳熟,顯示的卻是陌生號碼。 許連雅謹慎地接話:“哪位?” “哎,真是你嗎,小雅?!蹦沁吋?,“我是庭姨……那個,你爸爸以前的同事……你還記得嗎?” 聲線特征與人名對上了號,許連雅忙點頭,“庭姨,是我,是我?!?/br> “我還以為你換號了呢,幸好沒有……” “沒有?!?/br> “你還在這邊嗎?” “不,我回家了,回南寧了,早兩年就回了?!?/br> “哦……” 寒暄后片刻的沉默讓人不適應,許連雅正想開口,那邊也說了一個字,又互相謙讓對方先說。 最后還是長輩不作推辭,鄒蕓庭說:“小雅,是這樣的……你爸爸……尸骨可能找到了,在云南那邊,需要你過去認領……你看……” 曾經的關系讓這個許連雅母親年紀的女人表達欠缺冷靜。 電話來的時是五月,悶熱的天氣讓許連雅口干舌燥。 阿揚正好睡醒午覺,揉著眼睛過來搖晃發呆的許連雅,“mama,尿尿?!?/br> 許連雅顧不上掩著聽筒,把女兒引到馬桶上,手機用下頜和肩膀夾著。 打點完畢,才抱歉地回了沉默許久的鄒蕓庭。 “庭姨,您繼續說?!?/br> “……你小孩都會叫mama了?!?/br> 話里夾雜歲月流逝的感概,許連雅稍微愣神片刻。 “嗯,兩歲零一個月了?!?/br> “挺好的,挺好的?!?/br> “嗯?!?/br> “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br> “女孩好,貼心?!?/br> 換上別的阿姨,能跟許連雅嘮上半天的育兒經,鄒蕓庭在這方面沒有經驗,話題又戛然而止,誰也沒敢提起共同認識的那個人。 許連雅乘夜班火車硬臥一早到的昆明。女兒出生后,生活雖不至于捉襟見肘,但質量的確有所下降,尤其她待業了近兩年,寵物診所幾乎相當于白手起家。 在昆明火車站許連雅會和雷毅曾經的同事碰頭,然后一起去往尸骨發現地所在派出所。 許連雅沒想到會是半個熟人。 那人二十五六的年紀,朝她笑,沒有稱呼,帶著開門見山的直爽。 “我們以前見過兩次,你還記得嗎?” 許連雅只憑空腦補出雷毅送別會上的一次。 葉致遠,對方給她看了證件。 “哦……”許連雅記憶還是有點模糊。 “第一次是在梁正那吃的飯?!比~致遠也避開了敏感的名字,“梁正還記得嗎?” 許連雅點點頭,“記得?!?/br> 葉致遠沒再敘舊,切入正題:“隊里很重視這條線索,所以讓我也過來跟進?!?/br> 許連雅和葉致遠在附近吃過早餐,剩下的路程都在汽車上顛簸,到達那個邊境小鎮已經天黑。 接待人把他們安排在派出所附近的招待所,因為相關人員都下班,明天才能認尸,讓他們今晚好好休息。 葉致遠叮囑她晚上如果要出門,務必喊他陪同。許連雅應過。 次日,進入停尸房前接待人吩咐他們做好心理準備。這話應該是特意與許連雅說的。 三年過去,尸體已經化成一副白骨,衣衫襤褸。黑洞洞的眼窩像藏著一股怨氣。 即便做好這是她父親的心理準備,許連雅還是不禁一陣反胃,捂住嘴巴。 接待人很理解,直接建議做dna鑒定。 小鎮條件有限,是到市里去做的。葉致遠全程陪同。 等結果需要五個工作日,漫長又焦心。 “你覺得會是嗎?”許連雅問葉致遠。 葉致遠幾乎沒有猶豫,“嗯?!?/br> “……為什么那么肯定?” 葉致遠抿抿嘴,“消息來源可靠?!?/br> 聽上去像內部機密,許連雅不再細問。 結果送返,證實了葉致遠的看法。 即使過了這么久,許連雅依然像從天靈蓋灌進冰水,通體冰冷。 “尸骨發現的地方在當初墜崖地方的兩公里之外,我們推測雷警官中槍墜崖后,還活著,并且自己走了一段路。你知道的,像他這樣,也不能原地等死,因為不知道等來的是救兵還是敵人,只有自救?!碧幚戆讣拿窬瘏⑴c了當年的搜救,“可惜啊,深山老林的,太容易迷路了……” 許連雅懵懵懂懂地聽著。 “我爸……身上還留下什么東西嗎?” “噢噢——”民警一拍腦袋,“有一個手機?!?/br> 民警又帶他們到證物科,取出了一部黑白屏的諾基亞手機。 “已經不能用了,市里技術科的同事恢復了部分數據,發現草稿箱里面有一封沒發出去的短信?!?/br> 民警另外給他們看了一張打印紙。 也許雷毅對被人發現根本不存希望,短信只有寥寥幾字—— 1、照顧好她 2、他是好人 3、對不起 “就是不知道是要發給誰的……” 許連雅接過打印紙的手有些顫抖。 “我可能知道……” 葉致遠和民警異口同聲:“誰?” 然而沒等到回復。 雷毅的尸骨就地火化,許連雅和葉致遠重新踏上歸途。 許連雅比來時更沉默。 他們即將在火車站分別。 許連雅接到家里電話,是女兒打來的。她站得離葉致遠遠了些,懷里依然抱著骨灰盒。 這是她第一次和女兒分別那么久,她又在那頭委屈得要哭。許連雅耐心哄著她,mama就快到家了。她臉上是母親慣有慈和微笑,窺一斑而見全豹的幸福感,叫人羨慕、也叫人嫉妒。 葉致遠的車比許連雅的早,他先告辭。 走出五六米,又大步流星趕回來。 “忘了什么東西了嗎?”許連雅忙問。 葉致遠深吸了一口氣,模樣像準備反駁老師的學生。 “你……你還記得揚哥嗎?”突如其來、不帶稱呼的問句更像在質問。 許連雅稍微反應慢了點,葉致遠語氣更沖:“趙晉揚,你還記得他嗎?” 長久以來第一次聽人提到這個名字,許連雅的震動不啻于聽聞雷毅的死訊。 “我記得,我當然記得……” 她的回答更像一個腦筋不靈活老人的喃喃。 “老大的尸骨是揚哥找回來的?!?/br> 許連雅還沒從剛才的震動里緩過神,驚雷又一片。 “不是偶然發現,是他一直在找?!?/br> 許連雅有點無神地咬了咬嘴唇。 “阿揚……他還好嗎?” “我也不知道……算好吧,還活著?!比~致遠說,“他一直在這邊,我也快三年沒見著他了,斷斷續續收他的消息?!?/br> “活著就還好……活著就好……” 葉致遠嘴巴顫了顫,也許在尋找一個合適的稱呼,讓語氣顯得不那么傷人。 “我知道自己沒什么立場,但你曾經是我們嫂子,我……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揚哥,揚哥有他的苦衷,要你也忘了他,揚哥就太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