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火勢蔓延只是遲早的事。 空氣被耗得愈發稀薄,許連雅感到窒息?;鸸饫餄鉄煗L滾,眼前隔了萬重灰紗。 循著薩摩耶驚恐的叫聲,許連雅磕磕碰碰推開鋁合金門。這間置留室靠樓梯,窗戶稍大,防盜窗上開了小窗,平日鎖頭鎖著。只要能開窗,她便能逃出去,二樓不高,頂多摔斷腿。 從未想過有一天需要這扇逃生窗,鑰匙幾乎是地里挖出來般費勁,許連雅咳嗽加劇,勉力站穩。 鎖頭暴露在外,風吹日曬下生了銹,鎖眼幾乎塞不進鑰匙。她越急,那個小孔仿佛跟著縮小,再縮小?;鹈缫烟蛏洗巴獾姆浪_。 許連雅放棄,拍著防盜網喊救命,嘶啞的聲音淹沒在火海。又去搖撼防盜窗,粗大的釘子早將窗格牢牢固定在窗框。 絕望邊緣總會不禁想,為什么會是我。許連雅自忖思想不算純良,但也沒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要說這場火災是報應,她死不瞑目。 許連雅蹲到地上,為薩摩耶開了籠子,默默致歉:對不起,可能救不了你了,你自己逃吧…… 被解放的薩摩耶立馬躥出籠子,往門外跑,瑟縮探索了一會,又蔫頭蔫腦地回來了。連它也懂走投無路,焦躁地拱著許連雅。 再站起時搖搖欲墜,許連雅在影影綽綽里捕捉到窗外晃動的人影。她沖近了,的確是人的身影,不是物件投映的假象。 “救命——”喉嚨幾乎嗆出血,依然死命拍打防盜窗。 薩摩耶似乎嗅到希望,攀到窗沿一齊求救。 “連雅——”熟悉的聲音破煙而來,“連雅,你讓開,我把窗打開——” “阿揚……” “別說話,我馬上進去?!壁w晉揚從后腰摸索著什么,“退到里邊一些?!?/br> 許連雅拽著薩摩耶躲開。 熱氣烤得趙晉揚皺起眉,他從防水臺上側開一些,一邊提防著腳邊的火勢,一邊掏出一把槍。自從知道許連雅被盯上,他一直佩著槍,只是沒想能那么快用得上。 上膛,瞄準。 砰砰兩聲,同側兩顆釘子應聲蹦開,結實的肩膀因后坐力震了兩下。 收槍,手肘撞開防盜網,趙晉揚扒著窗口跳進去。 許連雅接近透支邊緣,走了兩步被他緊緊接在懷里。 “阿揚……”無意識的喃喃,沙啞得像大哭之后。 “別說話,我們馬上出去?!彼滩蝗菥彽貙⑺敕霭氡У酱翱?,“還能站穩嗎?我把你抱出去,你往下跳,下面有人接著?!?/br> 也不等她回答,趙晉揚兩手架著她的腋下,把她塞出窗外。 邊咳嗽邊用喊著道:“站石板上,站穩了?!?/br> 趙晉揚一手還扶著她,撐著窗沿鉆出來。 雜草般的火焰圍著擁擠的防水臺搖擺。 “狗……”許連雅往回張望,“狗呢……” “什么?” 對面樓的醒來人跑出陽臺上,甚至跑到一樓,驚呼著、議論著,蓋住了她的聲音。 “我的狗……” 窗內的狗吠回應了她的惦念。 “你先下去?!?/br> 趙晉揚讓她看地面,幾個人不知從哪推了一條破爛的皮沙發,正在樓下等著。 趙晉揚往下吆喝一聲,“要下去了?!?/br> 沙發邊一個人高舉雙手,做了一個“來吧”的手勢。 “自己能跳嗎?” 點頭。 趙晉揚擔心她準頭,但也不能把她拋下去。 “往中間點跳,他們會接住你,別害怕?!?/br> 許連雅先松開他,往樓下使力一躍。 整個人撲到沙發上,沖力讓沙發往后倒,邊上有人扶住沙發,有人上來扶她。 ——得救了。 趙晉揚看她安然著落,才又伸手將薩摩耶撈出來。 生病的薩摩耶已經近乎奄奄一息,伸長了舌頭喘氣,怕它跳躍時失去自我保護的力氣,趙晉揚將它馱肩頭,粗略判斷沙發的位置,喊了聲—— 我下去了! 他像一只獨翅的鷹,從二樓飛了下來。 消防車、救護車陸續趕到,城市原本不寧靜的黑夜愈發喧鬧。 正門那邊宵夜攤剛散,稀稀拉拉滯留的幾個酒鬼聽到鳴笛興奮地手舞足蹈。 路對面24小時便利店的店員也出來觀望,這場大火于他們不過是夜班生活的點綴。 路邊偷懶的出租車司機,也探出腦袋,打著哈欠跟路過的同事交談幾句。 連垃圾桶邊的兩個拾荒者也停下,望著起火的地方。其中一個提了提肩上的破蛇皮袋,確認安全般四周望了望,“三哥,我們……也該走了吧?!?/br> 另外那個夢囈般嗯一聲,橫亙著一劃疤痕的臉露出詭異的笑。 “一會警察要來了?!碧岽莻€小心翼翼地說,“我們還是回去吧?!?/br> “嗯?!苯腥绲膽晠s沒動,從懷里掏出一盒中華,叼了一支出來,左摸右摸找不到打火機。問身邊人,“打火機?!?/br> 提袋的為難道:“就帶了兩只出來,剛都扔里面了啊?!?/br> “我丟你老母!”三哥粵語罵了一句,伸腳踹他,“去買!” 提袋的扯扯散發著臭味的臟短袖道:“三哥,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去買東西別人肯定會覺得奇怪……” 三哥又低罵了一句,捏彎了煙,“老子看戲的好心情都被你毀了!” 提袋的戰戰兢兢梗著脖子,好聲好氣:“三哥,我們還是回去吧,這戲也看夠了,我都聞到烤rou香了?!?/br> 馬屁被這么一拍,三哥登時忘了抽不到煙的煩惱,笑:“你小時候搭過紅薯窯嗎?” 提袋的被這風牛馬不相及的一句整懵了,他的三哥卻依然望著著火的方向,笑吟吟不再解釋。他壯著膽子問:“三哥,你要看那女的不順眼,叫我們幾個兄弟把她捆了揍一頓,或者……” “打擊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是摧毀他最重要的東西?!?/br> 提袋的又是一愣。 “勁哥的名言,懂不懂?直接讓他好死是便宜了他,太低級了!” “哦……”提袋的只能不懂裝懂,“那三哥你也不用親自來啊,讓我們動手就好了?!?/br> 男人心情奇好地說:“你懂什么,燒紅薯窯比吃紅薯好玩多了……實在好玩多了……”朝著許連雅被燒得一塌糊涂的店面嘿嘿一笑,扔下最后一個字:“走?!?/br> 第61章 第三十六章 許連雅跳下樓時被燎了一下,腿上小傷,映天的大火和濃煙讓她忘了疼。 起先她不愿上救護車,死死盯著吐出火舌的房子?;饎萋又羶蛇叺拿廊莸旰痛昂煹?,窗簾店守夜的老板娘也逃了出來,呼天搶地喊救火。 趙晉揚連哄帶騙才把她押上車。到醫院匆匆處理傷口,她又溜了回來,無視趙晉揚要她做全身檢查的勸告。 天將亮時,大火終于被撲滅。許連雅的店作為起火點,損失最嚴重,幾乎只燒得剩下一個框架,靠殘留的形狀和位置勉強辨認原物。黑水遍地,泛著白沫。 她像失了魂一樣飄進警戒線之內,一個民警攔住她,許連雅沙啞地告訴對方她是店老板,才給放入內。 許連雅的眼里只有滿目瘡痍的房子,趙晉揚的注意力停留在圍觀者上。 很多案犯會在事后返回現場,從受害人反應上尋求刺激感。有人拉著購物車早起買菜,有人提了包子豆漿打著哈欠張望,也有人遛狗經過多看幾眼,怎么看都像單純圍觀者。 沒燒干凈的貨架支楞出尖銳的邊角,趙晉揚提醒她注意腳下。 他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一場大火仿佛也燒掉那些久遠的記憶,他對屋里的印象也同時趨于焦黑一片,難以將之和以往聯系起來。 貨架被燒的光禿禿,部分寵物糧散落在水里,和著洗滌劑的味道,異味沖天,熏得人思緒也雜亂了。 焦黑的樓梯像燒脆了,怕是踏上一腳就會粉碎。許連雅小心翼翼上了樓,二樓是手術室、藥品室和置留室,可燃物相對較少,中間的藥品室保留了一隅,可也沒留下多少能用的東西。 她幾年的努力,頃刻間化為烏有。 趙晉揚叫了她一聲,許連雅像沒聽見。 她踮著腳走到原來放置柜臺的地方,沒燒爛的抽屜已經變形,沒顧上又濕又臟的把手,許連雅使力一拖,卡住了。 “我來?!?/br> 趙晉揚過去,許連雅安靜地讓到一邊。 趙晉揚抽了兩下,手臂上的肌rou繃緊出明顯的線條。 抽屜被猛然拉出,一屜臟水蕩出波紋,一滴一滴從縫隙繼續下漏。依稀可辨認泡水里的一沓文件、幾張卡片和一臺相機。 一只手伸過來,許連雅拈起那臺相機,熱力將表層的塑料損毀得扭曲不堪,看來徹底報廢。 許連雅像想到什么,呆呆撥弄遲鈍的按鈕好一會,甩了甩機身的水,揣進手里。 “怎么了?”趙晉揚覺察她的思考,問道。 她搖頭。 他們的對話越來越簡潔,跟原來默契的安靜背道而馳,這下是無話可說。 沒有任何線索和頭緒,也沒有任何關于未來的計劃。 一個民警踏過臟水,拿著筆記本示意許連雅出去說話,趙晉揚跟了過去。 民警問了和上次吉祥在醫院時類似問題,有沒有跟人結仇。許連雅依然搖頭。 店里的事他什么忙也幫不上,只以“朋友”的身份靜靜聽著,他能做的只有盡快找出縱火者。趙晉揚一陷入沉思,就不自覺摸煙盒。 “哎,先生,這里別抽煙,好不容易把火撲了……”民警揚了揚下巴提醒。 許連雅給了趙晉揚一個淡漠的眼色,說不準是嫌棄還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