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許連雅嘗到咸澀的味道,分不清那屬于誰的淚水,她不敢睜開眼,沒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男人流淚更心碎。 趙晉揚擁著她往屋里幾步,反手關上門,又摁滅了燈。 倏然降臨的黑暗仿若天然的壁壘,給他們隔出一個小小的世界,沒有人看得見他們的瘋狂和眼淚,只有他們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顫抖和溫度。 實木沙發又硬又涼,趙晉揚自己先摔上去,才讓許連雅伏到他身上。 她依然穿了一條牛仔長褲,印象中她很少穿裙子。一路撫摸下去,本應繃緊的褲子多了許多褶皺,他記得她一向愛穿修身的褲子。 手掌探進衣服里,肋骨一根一根硌疼他指腹地肯定他的猜測。 “……瘦了好多?!?/br> 許連雅沒有回答,跪坐他大腿上,去解他的皮帶扣。越著急越不得要領,像一臺失修的紡車依舊拼命轉動,紗線和布匹亂成一團。 “連雅……”他捉住她的手腕,“別著急。我在這,我不走?!?/br> 她像無風的燭焰在他的安撫里靜下來。 趙晉揚輕輕托起她一邊膝蓋,問:“這樣疼么?” 許連雅搖頭。 趙晉揚想即便跪出淤青她也不肯認疼吧。 趙晉揚抱她坐沙發上,跪進她兩腿之間,嘴唇剛好觸及她的額頭。 衣衫落地,他扶著她的脊背,讓她緊貼著自己。 沒了那層阻隔,彼此的每一寸細膩與濕潤、律動與起伏,都一點一點從觸碰之處傳到心尖,仿佛一根琴弦,撥動一處,整根跟著顫動,無一處能逃脫。 趙晉揚對待男女之事一向灑脫,你情我愿的,從未考慮過對錯,也不曾想過誰會因此吃虧。 也是如此,在最初才能和許連雅一拍即合。 可多年后回想這夜,心里先涌起的總是愧疚,他想不清自己是否做對了。誠然不盡是他的責任,但有哪個男人愿意怪罪到自己心愛的女人頭上,何況還是他辜負了的。 隔了好一段時間,趙晉揚進入的一瞬感到一陣擠壓性的滯澀。許連雅皺起眉頭,兩人都算不上享受,可誰也沒有哼聲,把苦澀咽下,好似沉默才是黑夜的主調。 趙晉揚頓了一會,等那處熱力融合,似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她已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他們熟彼此身體的每一處起伏,卻依然像參不透般反復探尋。 屋里沒有一絲風,雨后殘存的半分清涼里他們大汗淋漓,把悲傷和情意攪得愈發粘稠,緊緊黏在心頭難以剝離。 許連雅一向愛在情愛里占主動,這次更像發泄一般。 她胳膊圈著趙晉揚的脖頸,雙腿絞在他勁瘦的腰上,如附著在大樹上的蕨類植物。身上一傾斜,重量過渡到他身上,許連雅把他推倒在沙發和茶幾間的狹窄過道里。 老房子鋪的是瓷磚,硬梆梆的。趙晉揚空出一只手扶著沙發緩沖,落地時依舊傳來咚的悶響——她的膝蓋磕到了地上。 趙晉揚還想問她疼不疼,她伏低身,堵住了他的嘴。 適應了黑暗,趙晉揚在這一空隙里瞧見頂頭一方灰白的天花板。沙發和茶幾都是實木,把過道圍成了一口棺材一般。 就隨她去吧。忽然想到的死亡讓趙晉揚拋開一切地想。就算最后和她這樣躺在棺材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結局。 她要宣泄,他的配合又何嘗不是另一途徑的釋放。 地磚暖了又濕了,茶幾被撞開了一些。這間空了許多年的屋子,被陣陣喘息從寂寥里喚醒,一絲淡薄的腥臊混進汗水的味道里,驅散了歲月的煙塵。 ** 浴室的電熱水器常年不用不靈光了,趙晉揚搗鼓一陣,才出來帶鐵銹味的熱水。 流了好一陣,許連雅在那邊說:“可以了?!?/br> 趙晉揚反應過來這是她見面后的第一句話,累過后的聲音略為沙啞。 浴室沒有浴缸,許連雅背對著門站在花灑下。 趙晉揚掩上門走過去,她腦袋側了下,沒有轉過來。 說什么都是徒勞,趙晉揚手搭她肩膀,安慰性地按了按。許連雅覆上他手背,告訴他沒事似的摩挲。 他從背后攬住她。 從進門開始,許連雅和先進性便沒端詳過彼此的神情,也許他們彼此都懂,又像怕眼里情緒會傳染對方。 她任他抱著,不時掬起一捧水替他沖去手臂上蹭的臟痕。 “什么時候回去?” 屋里只有兩個人,許連雅太久沒開口,趙晉揚都以為幻聽。 “……明天?!?/br> 她手上停了一下,“早上?” “……嗯?!?/br> 她又安靜了。 “那邊還有點要收尾,現在人手不夠——” 許連雅又側了下頭,趙晉揚只能看到她的眼角。 她說:“你這樣跑回來沒事?” 她的每一句發問都能堵住他的辯駁,趙晉揚沉聲:“……沒什么大問題?!?/br> 她徹底扭過頭,眉目在氤氳的熱氣里鋒銳得如打磨過的刀片。 許連雅說:“那就是有小問題了?” 趙晉揚收緊胳膊,想以擁抱緩解即將的劍拔弩張。 “沒什么問題?!彼目?。 許連雅將信將疑地轉回頭,“你自己小心點……” 也許她咽下的后半句是“別像我爸那樣”,趙晉揚聽明白了,鄭重地嗯一聲。 “我給你打泡泡?!壁w晉揚抽回手要去摁沐浴露,許連雅忽然整個人失去平衡,眼看著滑倒,趙晉揚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怎么了?!” 明明沖著溫水,趙晉揚幾乎驚出一片涼汗。 “沒事……” 許連雅挨著他站穩了,抹了抹臉上的水說:“腿有點軟而已,別擔心?!?/br> 趙晉揚剛見門口有兩把小木凳,出去勾了進來。 “坐著洗吧?!?/br> 許連雅端端正正坐上其中一把,即便氛圍凝滯,趙晉揚還是禁不住道:“坐那么端正干嗎?” 許連雅稍微放松一些,說:“小時候我爸媽也是這樣給我洗澡,他們總嫌我駝背,一直提醒要挺直腰?!?/br> 霧氣也遮不住她嘴角一抹淺笑。笑容像不小心嘗到的苦瓜汁,起先苦得發澀,苦味散去才是淡淡的甜。 她彎腰自己搓腿,靠近頸部的脊骨顯出一節節的形狀,趙晉揚手上放輕,嘴邊剛帶出的笑紋也斂了起來。 “這段時間你自己也注意著點……”趙晉揚說,“身體和安全……” “會有人來尋仇么?” “提醒而已?!?/br> “沒幾個人知道我是他女兒,你不也從來認不出來?!?/br> “……” 許連雅轉過來,趙晉揚雙手泡泡愣了一下,她手指轉了轉,說:“轉過去?!?/br> 兩人又恢復了背對的相對位置。 “你怎么找上這里來了?”許連雅從未跟他講過具體地址。 “大姐說你回老家了?!?/br> “嗯?” “鄒蕓庭。我們都叫她大姐?!壁w晉揚補充,“我就來了?!?/br> “她也知道這?” 趙晉揚聽懂了,說:“我來過這?!?/br> 一問一答,像家長問起孩子為何放學晚歸。 “來過兩三次……”提起雷毅他略為踟躕,“以前在這邊時候,你爸喊我們來吃過幾次飯?!?/br> “是么,我怎么從來沒碰到過你?” 趙晉揚想了想,“你大概快高考的時候?!?/br> “嗯,那就是在我媽那邊?!?/br> 許連雅給很多狗洗過澡,給人搓背還是頭一次,觸感千差玩別,但擦過沐浴露摸著都很滑順,見證他平日cao勞的粗糙假象般消失。 看著他精瘦腰身,她想到了黑背,也許混進了他是警察的潛意識才聯想到警犬。 撇開這個,她想到了藏獒……看著兇,但十分護主??哨w晉揚看上去雖不像好脾氣的,也遠稱不上兇。 “最后一次快要碰上了,就我一個人來,你爸說‘我女兒快買菜回來了,你留下一塊吃個飯吧’?!?/br> 許連雅甩開藏獒的雜念,說:“你怎么跑了?”她毫無印象。 “你爸要調動,想帶幾個人一塊走,水姐和郭躍都先同意了,我還在考慮?!?/br> 許連雅手上隨著思維停下,“我以為你上得最快?!?/br> 趙晉揚像是笑了笑,許連雅靜止的手感到背部細滑的顫動,像觸到一股細小的生命力。 “當時差點。但那時我還是個實習生,水姐和郭躍都工作一段時間了,你爸看上我哪點我自己沒整明白,不敢貿然答應?!?/br> “你怕他詐你?” “‘詐’倒不至于,只是感覺不踏實?!?/br> 許連雅沒再問后來,也沒問他有沒后悔過,甚至也沒問是不是他也覺得雷毅回不來了。 席子和床板沒來得及曬,怕生了蟲,他們把床單鋪客廳地板湊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