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姜若嵐被賣過去的紅意樓里有個很出名的花魁娘子問蝶,善樂器詩文,只是出道已經四年了,十九歲在這個行業里年紀也不算小了,老鴇想著培養個接班人,這才一直沒對姜若嵐下手,只讓她跟在那花魁娘子身邊侍候見識。 只是最近問蝶姑娘病了,身體不適,老鴇便透露出要讓姜若嵐盡快出道,甚至已經定了日子,她才趁著晚上紅意樓里比較亂,自己為問蝶姑娘去廚房熬藥的機會,將廚房幫廚的粗使丫頭給砸暈了,換了她的衣服借著夜色掩映逃了出來。 她心里害怕,又不知道偌大的長安城要跑到哪里去。家里是不能回去了,就怕回去了被再抓住賣一回。但是走到大街上去,似尋常人一般走到亮處,她又不敢。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從被帶走之后,她就一直活在別人的監視之下,姜若嵐總覺得有人一直要身后盯著她,讓她急于想要擺脫這種被人監視著的感覺,便只揀黑暗的巷子走,這才誤打誤撞,遇上了那兩名歹人。 謝羽放心了許多。 就怕這兩人是監視姜若嵐的,或者至少以前是認識她的。 幾日之后,程卓專程往謝府跑了一趟:“怎么回事?老三最近老往這邊跑?!彼@是奉了程彰之命過來。 程智對謝弦有心結,可是跟謝羽也未見得親近到哪里去,兩兄妹不吵起來就不錯了,他往謝府跑的勤快,必然有別的原因。 謝羽笑嘻嘻道:“我若是說三哥是為了孫爺爺天天跑過來,大哥信是不信?” 程卓可沒覺得程智是能夠輕易放下他那別扭的自尊心,見天來見謝羽的。他在程府是三公子,但這邊府里……可是謝羽的天下。 謝府的這些下人們大概是早已經習慣了家主是女子,未來府里的繼承人是謝羽也不覺得有什么難以接受的。至于程府的三位公子……那是家主生的,可是又不姓謝,自然只能算客居,不能算少主了。就連程卓都不例外。 程卓表示不信:“你三哥自負的很,孫老先生是學識淵博,他也沒可能見天跑?!?/br> 謝羽頓時對著程卓好一頓狂拍馬屁:“都說大哥運兵如神,如今看來果然傳言不差。要說了解三哥,還得是大哥啊。三哥不會為著孫爺爺天天跑這邊,要是為著個姑娘天天過來,大哥信是不信?” 程卓一臉驚愕:“那感情好!爹為著他跟你二哥的婚事頭發都快愁白了,若是他能有中意的姑娘,那就最好了?!?/br> 這下輪到謝羽尷尬了。 自姜若嵐與程智見過面之后,程智每日都要往謝府跑,而且不空手,不是吃的就是玩的,每次都是兩份,嘴里說著來瞧謝羽,但是每次都是直接進了謝羽的院子,眼睛往旁邊瞅。 春和跟她談起此事,頗為憂慮:“也不是姑姑多嘴,咱們家跟姜家不同。姜家就算是被誣陷,可昭雪又在猴年馬月。阿智也不能娶個通輯犯啊。雖然家主沒想過讓兒子們娶的媳婦門第有多高,可好歹也得是沒有案底的清白人家,過日子也不妨礙啊。若是阿智非要娶這位姜姑娘……難道到時候東躲西藏的過日子?” 她想的比較多,謝羽就要比她放心多了:“我瞧著……姜姑娘是不害怕三哥,可也未見得能對他親近起來。反倒是姜姑娘提起那位衛公子的次數比較多些?!苯魨钩藫脑t獄之中的姜進,還常擔心衛良。 謝羽總覺得她每次提起衛良都是含羞帶怯,程智純粹是俏媚眼拋給了瞎子,姜若嵐根本沒放到心里去。 如今程卓來了,她便舊事重提,想看看程卓什么反應。哪知道這位根本不信。 謝羽可沒想過要替程智隱瞞,再說自姜若嵐被救回來之后,以程智往這邊跑的次數,很難不讓人多想。她將自己如何救了姜若嵐,后者又無意之中與程智相遇,程智要救姜進,被她罵了一通才消停了下來給講了一遍。 她還老氣橫秋道:“三哥就是太過沖動莽撞,不懂忍耐。此事剛好給他長個教訓,也讓他知道在事無可為的時候,也只有忍耐,積蓄力量,才能沖天而起?!?/br> 程卓大笑:“到底你是老小還是老三是老小?”這話聽著她倒好似是程智的jiejie一般。 “有些人一把年紀還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大哥也太小瞧我了。人活著可是活經歷,不是活年紀。經歷過了增長了閱歷,將來再經歷之時也就沒什么大不了了?!?/br> 程卓這下更是忍不住了:“你才十幾歲,能經多少事?我瞧著娘對你也很是寬縱,難道也有需要忍耐的時候?” 往事不堪回首,謝羽捂臉道:“怎么沒有?當初我們去蜀中販井鹽,做的是私鹽生意,被當地的鹽梟排擠,我看不過鹽梟對娘的態度輕慢挑釁,沖動之下大鬧了一場,還跟鹽梟家的兒子打了一架……生意都差點黃了?;貋砭捅荒镪P了三個月。你別瞧著娘好像很疼我……真是教起來可狠了?!毕拗扑淖杂珊喼北瘸檀髮④姷陌糇舆€讓人痛苦。 程卓這是初次聽到謝弦跟謝羽竟然還販過私鹽,頓時瞠目結舌:“你們……” 謝羽拉著他的手連連道:“我知道販私鹽是犯法的,大哥你可別教訓我??墒悄鞘窃蹅兇笪旱穆煞?,蜀國販私鹽的大把,你或是拿這一套來教訓我,我以后就都不告訴你了?!?/br> 程卓守法之人做久了,乍然聽到母親meimei都做過販私鹽的事情,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好表達自己的驚詫之意了:“蜀國……難道不管?” “聽說他們家攝政王跟小皇帝爭權,官員都忙著站隊,下面的官員能貪一點就貪一點,根本沒人管的?!?/br> 程卓鎮守幽州,魏蜀邊境一直由梅家鎮守,這里面的消息還真不太清楚。 謝羽得意道:“娘身邊有會制圖的高手,這些年我們往外面跑,不管是蜀國還是楚國的地圖,去過的地方都繪了出來。娘是那種極為認真的人,這次二哥肯定要吃苦頭了?!彼D時幸災樂禍起來。 程卓小時候也跟著謝弦身邊長大,對謝弦的嚴厲記憶猶新:“娘有時候是很嚴厲的?!比缓髮Τ绦袢缃竦纳钌晕⒈硎玖艘幌峦??!澳闳缟⒙T了,也不知道日子過的習慣不?!?/br> 這其實已經不在兄妹倆擔心的范圍之內了,閑聊一會,謝羽便讓人將姜若嵐請了過來。哪知道姜若嵐見到程卓也是害怕不已,直恨不得躲到謝羽身后去,若非此人乃是程智的大哥,她早就跑了。 程卓生的端方威儀,特別是掌軍多年,身上自然有一股不言而喻的沉穩可靠,就連他這樣的軍人,落在姜若嵐眼里,也是具有威脅性的,連話都不敢多說。 謝羽都快被這姑娘給弄的沒脾氣了,只能放她走了。見她如蒙大赦一般跑了,無奈道:“這就是三哥瞧中的姑娘?!痹夥甏笞兪菦]錯,可是這膽子也太小了些。 程卓:“……” ——弟弟看中個姑娘沒問題,但程家也不能討個通輯犯回來。 不過程彰與程卓還沒開始為此事犯愁,長安城中已經專出來一個消息,說是此次主考官有泄題之嫌,有位學子在聚賢樓酒后大喊,說的有鼻子有眼,說是自己隔壁的考生得了考官大人的提點,才榜上有名。 每次春闈之后,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舞,有時候連主考官的老底都要被人扒出來了,但是如今次這般批號名道姓的在外宣揚主考官之事,還是極少的。 原本也只是這名學子對外嚷嚷,但是不等殿試,這消息已經傳揚開來了。 閆國熹聞聽此事,頓時派人請了孫鼎如來,鐵青著臉追問此事:“說吧,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孫鼎如自然是連聲喊冤:“閆相,此事冤枉??!下官怎么可能做這等事情,沒憑沒據卻亂傳,這不是要害死下官嗎?” 與此同時,宮里的魏帝也得到了消息,召了苗勝進宮去,吩咐他徹查此事。 孫鼎如聽說此事已經由北鎮撫司接手,頓時嚇的腿都軟了。 苗勝在朝中口碑與風評都一樣差,甚至有不少官員都恨不得他出門跌斷腿??傆X得此人這兩年更加的心狠手辣了,但又不知道原因何在,追蹤不來因由。 苗勝接了案子,先將以孫鼎如為首的考官全部都抓到了一處,先是一輪刑具下來,已經有幾名官員開始胡亂攀咬,只是數說孫鼎爐的罪狀,包括將考題泄露給考生,在考試中對考生大行方便之門。 孫鼎如平日也覺得自己人緣不錯,但是當真落進了苗勝的手里,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他是地道的文人,吃的最大的苦頭就是九年寒窗苦讀,此后就開始了做官生涯,再加上祖蔭,其實日子過的著實不錯。不過是去外面歷練三年,回來之后這些年在京中除了升官,就從來沒挪過窩。 京官做久了,特別是從來都是一直在升遷,還做了太子太傅,教導未來儲君,難免會給人一種錯覺,這官會天長地久的做下去。 第一軟刑具他勉強熬過去,就覺得自己的雙腿可能要廢掉了。 孫鼎如在詔獄里熬刑,苗勝從詔獄出來之后就開始大肆搜捕學子。 程智在貢院里的考間比較偏僻,他又是個專注的,答題的時候全然未曾注意周圍之事,只除了主考官也曾來過他的考間,站了一會看他答題才走,一位姓鹿的落考舉子向苗勝舉報此事,苗勝如獲至寶,立刻帶人前往程府。 程府守門的小廝不知就里,只當他來找人,聽說是尋三公子,便指點他往謝府前來尋人。 這一日恰巧謝羽教完了三公主的箭,準備回府之時,三公主跟了出來。她最近這些日子跟著謝羽學箭,有時候問些各地風俗,又覺得自己在宮里無聊,便向梅妃提起想要出宮去玩,跟著謝羽回家應該出不了亂子。 梅妃派人跟著她,三公主便自做主張要跟著謝羽回家。 當事人謝羽:“……” 她從不知道自己還邀請過三公主去謝府玩耍。 不過三公主打定了主意,她也不能將人拒之門外。謝羽騎馬,三公主坐車,二人到達謝府之時,正碰上程智過來,他今日穿著打扮就是個斯文的讀書人模樣,見過了姜若嵐,兩人聊了一會,又留下了些吃食,才準備回去,便遇見謝羽回來了。 三公主在獵場是見過程旭的,他與閆宗煜站在一處,瞧著倒是賞心悅目,只是再聽聽他們倆在外面的那份鬧騰勁兒,不知道多少家長都連連可惜,回頭更是一再告誡女兒這兩人之事,簡直是典型的反而例子。 但是程智就不同了,他在家里還會指責家里人,對程旭諷刺不已,恨不得讓他知恥而后勇,可惜沒什么效果。在外人面前,程智的風度禮儀一向無可挑剔,更有種讀書人溫雅的書卷氣,引的三公主悄悄扯著謝羽的袖子:“他真的是你三哥?親的嗎?” 感覺與謝羽是全然不同的兩種類型。 謝羽撫額:“向你保證,真的是親三哥,同父同母?!?/br> 這年頭同父異母也是親兄妹,但是感情上自然差了很多。 三公主與程智才聊了幾句,守門的小廝來報:“小姐,門口來了很多北鎮撫司的人,領頭的是苗千戶,說是想要請三公子去一趟詔獄,事關春闈之事要問?!?/br> 謝羽面色唰的就變了:“苗千戶?” 苗勝這幾日在長安城中又掀起了熱潮,他辦科考舞弊案,抓進去好幾名考生,就連其家人也莫可奈何。但是到了謝羽這里,她卻不準備放人。 “三哥你就在這里呆著,我去瞧瞧苗千戶什么打算。若是好生在府里問話,也還可以。若是準備將人帶到詔獄去,那么對不住,我是不會答應的!” 程智自己并沒覺得有什么:“清者自清,難道他還會屈打成招?我并不怕進詔獄,你怎么可能攔得住苗勝?” 謝羽暴躁起來了:“不行!你不能進詔獄。就算是要進也不是被苗勝帶走,他對咱們家還有舊怨未解,你若是跟了他進去,萬一哪里被整治殘了,到時候他一句話,為了查案,再推到你自己身上,這苦頭你就白吃了!大不了我帶你進宮去找陛下!” 她解下墻上的弓,要往外走。三公主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緊跟在她身后出去了。程智哪里肯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苗勝,立刻跟在了身后。 謝羽到謝府大門口,但見苗勝披掛整齊,帶著四名北鎮撫司的手下候著,見到謝羽還道:“謝姑娘,聽聞三公子在府里,麻煩請他出來,苗某要帶他去北鎮撫司問話?!?/br> 他那道臉上的疤痕似乎都猙獰起來了,一個人作惡太久,面孔也透著邪惡,而苗勝當屬此類人中最兇殘的,就連三公主瞧著他那張臉也覺得有些害怕,小小聲道:“阿羽,這個人這么兇,你頂得住嗎?” 謝羽笑道:“苗大人,很抱歉今日不能讓您如愿了!家兄確實在府上,但是他與孫鼎如并不相識,還是在貢院見過一面,至于問話……家兄并沒有作弊,您要是問話,就進府里,我讓下人上了好茶,您好好跟家兄談一談。至于將他帶走去詔獄審訊,不好意思我不能答應 !” 苗勝額頭的青筋都快暴起來了:“你一個小丫頭子懂什么?攔著本官辦案,到時候報到陛下那里去,吃不了兜著走!還不快將三公子交出來!” 謝羽冷笑:“苗大人,你我兩家也算有些舊怨,今日明人不說暗話,我就怕你將家兄帶走,傷著了他。我年紀小不懂事,可不懂什么辦案的規矩,不過我也聽說辦案之時,還是有避嫌一說的。今日你若是在府里好生問我兄長的話,他一定配合決無保留!但是若想將人帶到詔獄去,那不可能!” 苗勝手握刀柄,欲往前走:“本官倒是要看看,你拿什么來阻止本官!” 程智方才在大門后面聽得謝羽的話,只覺得暖意融融。 自他考完之后,謝羽不曾提過一句。舞弊案出來之后,她也好像沒問過一句,當時程智也想過這個問題,不知道謝羽心里會不會猜測他也得了好處,但是后來發現他的想法多余,謝羽根本就沒往那方面想過。 她認為的以程三的驕傲,是決不會拿自己的前程去輕慢開玩笑。 程智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他試圖越過謝羽,跟苗勝走?!鞍⒂?,你還是別攔著了,三哥保證全須全尾的回來!” 謝羽緩緩搭箭,以箭尖指著苗勝道:“苗大人,再往前一步我可就出手了!”又斥責程智:“這件事情就連苗千戶都保證不了,你能保證什么?還不躲到我身后去!” 三公主見他執意要去,頓時也生氣了:“喂!你一個大男人婆婆mama,阿羽說讓你躲著你就躲著,大不了我進宮去求父皇,你現在別讓阿羽分神!” 苗勝一步步逼過來,謝羽手中長箭“嗖”的一聲就去了,直接□□了苗勝的發冠之上:“苗大人,這只是警告,麻煩你別往前走,不然下次就沒這么幸運了?!?/br> 謝家眾仆經過這會兒都已經守在了大門口,以壯聲勢。 苗勝萬沒料到這小姑娘膽子如此之大,說射箭就射箭,半點也不含糊。他心中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腳步:“謝姑娘當真不讓本官帶走三公子?” 謝羽冷聲道:“家兄有真材實學,根本不用作弊。再說孫鼎如是什么人,想來苗大人已經將他的八輩祖宗都查出來了,又何必找借口攀扯?!” 苗勝陰惻惻道:“謝姑娘不讓帶走,那本官就暫時不帶走三公子,只是……這案子總還是要查的……” 等他帶著人消失在了街口,謝羽立刻扯著崔晴道:“今日若是三公主能陪著我進宮去向陛下求情認錯,改日我擺一桌席面單請三公主!” 崔晴是個好玩樂的,宮里的日子也著實寂寞,大公主二公主已經出嫁,又與她自小隔閡,下面的小公主們也沒在梅妃膝下,找個同齡的玩伴著實難。 謝府下人將她的車駕趕了過來,謝羽索性拉著程智一起上了她的車駕:“事急從權,還要麻煩三公主了!” 程智還在馬車里慚愧道:“阿羽,你跟苗勝頂起來,萬一惹的陛下大怒,這樣不太好。我跟著他去一趟詔獄也沒什么!” 謝羽氣的瞪眼:“就算是你去詔獄,也不是落在苗勝手里,而是在別人手中?!北热缡Y祝?!澳阍俣嘧煳揖妥崮?!” 崔晴頓時笑出了聲:“阿羽,平日瞧著你也沒這么厲害嘛,怎么今日忽然之間強橫了起來?”謝羽對她可是很客氣的。 謝羽嘆氣:“公主哪里知道苗勝的手腕,他要成心整治一個人,我三哥進了詔獄,就別想站著走出來,萬一這輩子都只能臥床,豈不可怕?” 周王在派人調查苗勝的時候,查到了不少的黑料,有些事情謝羽聽著都覺得毛骨悚然,更不必說親歷者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6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