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馮笑笑按照記憶找到了何氏的寫字樓,上了電梯,來到前臺。這里的前臺美女早已經換了人,不過依舊是靚絕出塵的那一款。 她心想,看來這么多年過去,何氏的用人標準倒是一直沒換。 她在前臺等了一會兒i就出現了i一見她,立刻露出一臉的尷尬的神情,說:“裴總……你怎么來了,怎么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馮笑笑語氣中帶著諷刺說:“提前打招呼?怕你們躲我呀,真沒想到何氏這么大的公司,居然也會欠我小小一個代理商的錢,真不知道香港那些大街小巷的狗仔知道了會怎么寫!” “別這么說!” i見她氣勢洶洶,怕她在前臺喧嘩,趕緊領著她進了自己辦公室。 馮笑笑也不想為難sammi,便跟著走了進來。她一上來就單刀直入的說:“sammi,我這次來就是專程來討債的?!彼龔陌锬贸鲆粡埌咨偶?,上面打滿了密密麻麻的字——“我連律師信都帶來了,雖然比不上你們香港的律師——那個閑錢我可出不起,但是也是寧城有名氣的律師幫忙出的。你們何氏在江州有分公司吧?就算是你們在躲在香港,我想我要是把你們告上法庭了,照樣可以傳喚你們。何氏這么大的公司,面子上過得去嗎?” “你……”sammi被她劈頭蓋臉一頓罵噎住了,她歷來知道裴月珍這個人做事雷厲風行,可她一向認為內地人法律意識淡薄,對于打官司的事情又頗有忌諱,一直抱著僥幸心理覺得她不會敢真的找律師i心想,還是小看裴月珍這個人了。 i無奈的說:“裴總,你消消火,別這樣翻臉不認人,畢竟咱倆私交還是不錯的,對嗎?這些年我對你也算是不錯,你現在這么難為我,我也沒有辦法!實話跟你說吧,真的不是我想拖你的款,實在是何總故意拖著你,我都幫你爭取了好多次了!” “何士超?”馮笑笑一臉驚訝的問?!盀槭裁??” “我哪知道,大概是你不愿意接受何氏的入股,得罪他了吧!” 馮笑笑冷哼一聲:“笑話,生意場上的事情,合則聚不合則散,我還沒有因為danka代理權莫名其妙的收回跟你們糾纏不清,他有什么理由?” i聳聳肩。 馮笑笑有些無可奈何的說道:“sammi,如果是這樣,我也不為難你,你現在直接帶我去找何總吧!” i卻說:“可是何總今天沒上班,要不你明天來?” 馮笑笑嘆了口氣,說:“好吧,明天來就明天來,反正我已經做好了跟你們打持久戰的準備,也不怕多等這一天兩天了。不過我可要告訴你,你提前替我跟他說清楚,這次不要到錢,我是絕對不會離開香港的!” * 第二天,馮笑笑又在何氏的辦公室里熬了整整一天,到了下午六七點,何氏的香港員工們都開始陸陸續續下班了i才來辦公室找她,說何士超正在酒窖等她。 “酒窖?什么酒窖?”馮笑笑問。 “還不是何氏那幾個二世祖搞得一個私人酒窖,藏得都是何家的好酒,我們一般的員工從沒有進去過。我知道那個酒窖就在中環,何總讓我一會下班了開車送你過去?!?/br> 馮笑笑一聽到這地方有酒,又是個私人場所,心里頓時多了一份警覺。她說:“不行,我不能一個人見他,要去酒窖的話你得陪著我去?!?/br> i無奈的說:“何總吩咐了,只能你一個人去,你要是不愿意在那見他,就只能天天上來辦公室等他,可他最近都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勸你,還是去見他吧,不然還不知道拖到什么時候呢!我以前就覺得你有些怕何少,難不成你們以前有什么不愉快?” 馮笑笑心中雖然有些陰影,可一想到100萬真金白銀,畢竟自己已經是個結過婚的女人了,諒他也不再敢拿自己怎么著了吧!馮笑笑知道,自己再怎么逃避,總有一天逃不了再直接面對他,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 * 何氏酒窖里在中環一個寫字樓的地下室,這里四周的墻面都用澳洲巖裝潢,昏暗的壁燈發著微弱的熒光,空氣中氤氳著葡萄酒的果香味,猩紅色的真皮沙發上蓋著白色的動物皮草,何士超正慵懶的依靠在沙發椅背上,手中拿著一只高腳杯,杯中酒如同血一般。 酒窖的專職侍應生走了進來,說:“超少,裴小姐來了?!?/br> 何士超說:“請她進來?!?/br> 馮笑笑走進,她今天身穿了一身白襯衫和黑色微喇的西服褲,外面披著一件深棕色呢子大衣,這是十足的商務款式,可卻依舊掩蓋不了她氣質脫俗、清純可人。這張臉蛋,無論怎么看,也不像是個雷厲風行的女強人,倒像是那種每天享受著錦衣玉食的嬌艷少婦,從不食人間煙火一般。這樣的一張臉,讓馮笑笑在職場上收獲了許多便利,卻也平添了不少麻煩。 何士超嘴邊揚起一絲笑,說:“misspei,好久不見?!?/br> 馮笑笑和他保持著四五米的距離。這幾年不見,她覺得何士超的氣場越發強大了,竟然讓她隱隱感覺到一絲震懾感。她心想,畢竟何士超這幾年手下管理著一個跨國的服裝集團,男人這種動物,一旦熟悉了權力的味道,連眼神都會變得凌厲起來。 她強作精神,不卑不亢的說:“何總,好久不見!雖然你知道,我根本不想見你?!?/br> “可你還是來了?”何士超微微靠近她。 馮笑笑向后退了幾步:“那是因為,你沒有兌現你的承諾?!?/br> 語氣中帶著些許怨氣。 何士超嘴角上揚,眼神露出一絲傲慢。他說:“你來不就想要錢嗎?錢我有大把,100萬不過是一臺車而已,對我來說算不了什么?!?/br> 他微微手中搖晃著杯中酒:“可怎么辦?我還不想給你?!?/br> 馮笑笑立刻回應:“何總,我們是有合同的,請你按合同辦事,不然別怪我走法律途徑?!?/br> 何士超嘴角一絲蔑視的冷笑:“法律途徑?你盡管去,你知不知道,香港有多少大狀在幫何氏打工,你不去告我們,我還嫌他們吃閑飯呢!” 馮笑笑一聽這話,心中不禁一冷,她原以為用律師信威脅何氏能多少起點作用,可沒想到他根本不在乎,似乎早就做好了和自己死磕到底的打算。 她說:“你到底想怎么樣?我不愿意何氏入股,你們就要把我逼得破產嗎?這樣對你有什么好處?” 何士超見馮笑笑剛才還能保持冷靜,現在情緒突然激動起來,白皙的小臉漲紅,胸前因為激動而一起一伏,他立刻得意起來,那種做掌控者的感覺重新燃氣,心中升起一絲變態的愉悅。他又往前逼近了幾步,說:“可怎么辦?我何士超就是喜歡干損人不利己的事,尤其是對你,很有趣!it’!” 馮笑笑踉蹌著退了幾步,已經被他逼到墻角。面對強敵,她心中多少有幾分畏懼和無可奈何,可她知道自己必須強硬起來,她說:“超少,你到底怎么樣才肯把錢還給我!” 何士超笑笑,舉杯飲下半杯酒,唇齒間依然留著淡淡的紅色的液體:“很簡單,陪我睡覺!” “你……”馮笑笑氣的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這么多年了,何士超沒有任何變化,卻仿佛更加變本加厲了。 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很可怕,就像一個兇狠的獵人,只要被他盯上的獵物,就會窮追不舍,不達目的不罷休。 何士超指了指酒窖內的保險柜,說:“這里面就有200萬,你現在把衣服脫了,在這兒跟我睡一覺,那200萬你可以立刻拿走。我聽說你在經營新公司,我相信這筆錢能幫你不少忙!” 馮笑笑從胃里面升起一陣惡心,她惱羞成怒,面露兇光、一字一頓的說:“不可能!不是因為我已經結了婚了,而是因為你讓我感到惡心,一看到你,我真的從頭到腳惡心,你知道嗎?讓我跟你睡覺,我寧愿去死!” 何士超的眼神更加凌厲起來,嘴上帶著一絲凝固的冷笑,聲音從齒間溢出:“為什么?我哪點比你那位林先生差?樣貌,金錢,還是權力?misspei,你是一個商人,也是個聰明女人,怎么不懂得評估價值,無論從任何一個維度評價,你的那位林先生都比我差得遠?!?/br> 馮笑笑只覺得背后有些發發冷,她沒想到何士超居然敢如此自信,她冷哼了一聲,說:“請不要拿你自己跟我先生比好嗎,他真的比你好一萬倍!他知道對喜歡的人真心實意的表達關心,而不是用各種手段強人所難,只會巧取豪奪!我真不知道,你都是從哪兒來的自信,你所說的‘價值’又是誰給你評的?是你的那些靚女玩伴們嗎?還是靠你養活的馬仔們?這些人除了愛你的錢,有幾個人對你是真心的,你怎么竟然還相信了?真是可笑!” 何士超說:“你口口聲聲瞧不起錢,可你不也是照樣為了錢來香港找我?錢究竟有什么不好?沒有錢就一定是真愛嗎?” 馮笑笑說:“不一定,可我知道,你用錢買來的愛肯定不是真的!你信不信,如果有一天你破了產,你身邊的這些女人猶豫都不會猶豫一秒,會立刻從你身邊離開!” 何士超有些驚訝的看著馮笑笑,他本以為自己占據地利和金錢的優勢俯瞰裴月珍時,自己應該是以王者之姿占據上風的那一個,而她不過是搖尾乞憐求自己還錢的可憐蟲,可現在,眼前這個看似柔軟的女人卻每個字都說的鏗鏘有力,絲毫沒有懼色,身上帶著一股莫名的自信,這種自信是哪里來的?難道是她的林先生給她的? 他頭一次發現,當另一個人根本看不上自己的錢時,自己竟然如此矮小和無力。 這幾年,他從一個女人身上滾到另一個女人身上,早就嘗不出味兒來了。所有的女人都對她言聽計從,曲意迎合。唯獨這一個裴月珍敢拒絕他,他以為只要自己能夠讓她順從于自己,就能讓他越發空虛的心滿足和開心起來——可這會兒,當裴月珍又一次在他面前拒絕了他, 何士超卻感到了一絲難以言表的超脫與快樂—— 原來這個世界上的女人,不都是只認錢的。 只可惜,這個女人不是他的。 何士超突然想知道,怎么樣才能得到一個不愛錢的女人? 可這件對普通人容易的事兒,對他而言似乎比登天還難。從小到大,他身邊的人都知道他是富豪家的公子,所有的朋友、同學與他相識久了,就開始從不自覺的他身上撈好處,后來長大開始談戀愛了,每一個女朋友都向他討要名牌包、珠寶首飾,哪怕在自己家里,他每天和父母兄弟討論的也是錢的話題。 他習慣了跟人講錢,用多少錢就能換多少感情,他真的不懂,如何才能不用錢,在這些女人的身上買到真心。 他突然,感到一絲悲涼。 馮笑笑從包里拿出一張紙往茶幾一扔,一張律師函翩翩掉落,她義正言辭的說:“何總,我知道,無論你選擇還錢或不還錢,我都拿你沒辦法,我跟你比只是一個小人物,可我希望你不要再做難為我的事。如果你想找個女人睡覺,我知道從九龍到新界,你有大把可以選,我真的沒什么特別的!” 說罷,她就轉身離開了。 ☆、第10章 .16.16.79 (1992年12月) 疾馳的火車行駛在南中國的土地上,馮笑笑坐在硬座靠窗的座位上,呆呆的托腮看著窗外。正值初冬傍晚,天邊一片暗沉沉的鴉青色,北極星已經隱隱出現,閃著細碎的光。列車途經之處,除了大片空置的農田,大部分是已經干枯的稻田和小麥,和稗草一起爛在地里,空曠的田野里幾乎看不見二十一世紀火車沿線隨處可見的高架橋和高壓電線。這樣蕭瑟的景色,讓馮笑笑徒增了一絲悲涼感。 穿越已經8年了,記憶中的21世紀的繁華景色已經逐漸暗淡,她仿佛生來就是屬于□□十年代,帶著一份如夢一般遙遠而恍惚的記憶。 她明明知道未來的世界是一片欣欣向榮,也堅信自己在這個時代所做的選擇沒有錯,可偶爾總有一時不祥的預感閃入腦中,覺得這一世也不過會如上一世一般,終將在碌碌無為的平庸度過。 列車員推著車子經過,嘴里一邊叫賣著:“盒飯、盒飯~~”,車廂里的空氣里夾雜茄子炒rou和茶葉蛋的味道。她突然感到肚子有些餓了,跟列車員點了一份盒飯,2.5毛錢,兩個rou一個菜,一個茶葉蛋。 她低頭扒著飯盒里的飯,自己仿佛從未這么餓過,也許只有食物可以撫平憂慮。從香港上江州,再從江州坐這一天一夜的火車,已經讓她坐的昏昏沉沉,她腦袋里只有一個念頭——討債失敗回到寧城,等待她的會是什么? 債主逼門?仇人的幸災樂禍?員工和親朋的失望?一想到這些,她胸中就是化不開的煩悶。她會不會再也做不回世人眼中那個意氣風發的裴月珍,而又被再一次打回原形——成為那個平庸無能的馮笑笑,連一張一級教師的證書都搞不到。 吃完盒飯,馮笑笑猛地一抬頭,才發現不知何時,窗外的鴉青色陡然變的黑黢黢的了,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這么猝不及防。 火車發出一聲長鳴,轟赤轟赤的減下速來。 她提起行李,腳步沉重的跟著人群走下火車,剛一邁出車門,就覺得一股冷風吹來,冷颼颼的風立刻鉆進脖子。 她縮著脖子一路往出站口走,不一會兒的功夫,剛才還暖燥的身體冰冷了起來。她不得不用手掌互相搓著發暖,只要稍微一呼吸,立刻化作一團白色的霧氣。 人擠人的出站口門外,她看見了熟悉的林錦平的身影。 他手在插在兜里,站在出站口,穿著一身質地很好的黑色大衣。林錦平個子很高,天生的衣服架子,這種粗糙的毛呢料子讓他看上去更顯得成熟而沉穩,冬天的衣服總是特別適合林錦平的氣質,站在人群中低調卻依然奪目。 一看到她出了站,林錦平抬手對她揮了揮,幾個大步走了過來,幫著她提過行李,語氣暖融融的說:“車晚點了一會兒,累了吧?吃了沒?” “吃過了,吃的盒飯?!瘪T笑笑的面色枯槁,唇色有些發白。 林錦平笑笑,說:“走吧,老鄭在等我們?!?/br> 車子緩緩的向家開去,林錦平一路只是問她路上是否安全,似乎對她討債的結果并不關心,也不去問在香港發生了什么。 他是個聰明的人,見馮笑笑臉色如斯,便已經明白了大半,根本不需要多問,他只是頗有耐心的在等,知道如果她想說的話,終究自己會說的。 車里,馮笑笑終于嗓子微啞的說:“怎么辦,欠的債還是沒要回來,我擔心,要是咱們的房子真的被銀行收走了怎么辦?” “嗯……那我們只能去跟我爸媽住了,還好他們有個空房間?!绷皱\平語氣平淡的說。 “何氏集團他們……sammi……何士超……”千言萬語匯聚到嘴邊,馮笑笑卻只能支支吾吾的,完全不知如何去開口,雖然有一肚子委屈,可她知道,說出來并沒有什么益處,只能增加他的擔憂。 “沒事兒,會好的!”林錦平見她一臉難色,用大手在她肩頭拍了拍。他說:“過日子就是這樣,總有似乎怎么也過不去的坎,當時看可能覺得像座大山,能把人壓垮,可其實只要過去了,再回過頭來看時,都會覺得不是事兒的。更何況,現在我們的問題不過是錢而已,這些身外物不要太介意,只要你人沒事兒就行?!?/br> “嗯……” 林錦平的話讓她安心不少,可心情卻似乎越發沉重了。 * 第二天,馮笑笑六點多就醒了,其實是根本沒睡,一夜翻來覆去的入不了眠。她干脆起了個大早,破天荒的準備給一家人做個早飯,她學著林錦平的樣子忙了一早上,煮了一鍋粥,把幾個包子熱了熱。 爐子上的熱水噗噗噗的響,滾水煮著幾個白水雞蛋。 她耐心等著,呆坐在飯廳里,又一次打量這個房子——這里已經是她的家足足四年多了,大門的木門后,記錄著林冉和丫丫長個子的鉛筆線越來越高,墻角邊還有丫丫五六歲時用蠟筆畫的娃娃和妖怪,墻角放著林冉的籃球,她默默的看了看每一個角落,目及之處,都是回憶——她突然覺得從未如此不舍。 不可以,不能讓一家人失去這個房子。 吃過早飯,她就去上班了,公司還空無一人。她從鑰匙扣的一大串的鑰匙中好不容易找到了公司大門鑰匙,才發現自己是頭一次第一個到。 她打開了燈,一排排日光燈閃動了幾下終于亮著了,她看著一排排空空如也的座位,任慧的桌子上擺著仙人草,杜帥的桌子上擺著和父母照的全家福,顏杭的桌子上擺著好幾本時尚雜志,公告欄上還貼著上個月的告示,茶水間里的茶葉罐子已經銹跡斑斑了……這樣的一個公司,她平時忙忙碌碌的,似乎也無暇細看。 不一會兒,任慧也來了,她習慣了早到。一見到馮笑笑,她立刻著急的問:“錢要到了嗎?” “沒……”馮笑笑低著頭,仿佛做錯了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