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因喜道:“是?!北阃讼旅θao辦去了。 楚昭將那折子拿在手里,待要放回案頭,卻又忍不住打開重新看了次,良久才自言自語道:“還是那樣,開頭就平鋪直敘有事說事的,也不先將那什么撫民憂國,為主分憂的大道理粉飾一番……孤說無事不必進府,他還真就一年都不進府……真是個目無主子的?!?/br> 這邊雙林卻不知道楚昭如何心里腹誹他的目無主子,接了差使后果然馬不停蹄地忙了起來,場地、人員、保安,樣樣都要打點,尤其是這王令一出,大寧藩內外處處震動,這拍賣的東西又已先放了一部分出去讓四方客商周知,人人皆知這興隆典當行有許多珍貴物事,盜匪顯然也都盯準了這邊,少不得打點精神,不僅安排了同興鏢局的人過來負責明面上的保鏢,更暗中調了一批王府暗衛來守衛。他又是個比旁人心更細的性子,從唱賣程序、人員安排、拍賣品的順序、拍賣品的介紹、保安保衛、拍賣秩序維持等等,他全都一一過問,事無巨細,樣樣都安排得仔細妥當,總算到了拍賣的正日子。 正日子那日王府自然又是重兵把守,肅王爺親自到場,支淵法師主持,第一日拍賣不限人次,藩地百姓都可進入,場面好不莊嚴浩大,第二日就開始收錢賣票進場,按價排位,拍賣足足拍了三日,四方客商云集,如內地巨商、高麗、狄戎、倭國等地商人包括海商都有慕名而來的,這些人不止買東西,看了一日拍賣,少不得為了炫富還捐了不少珍貴的東西出來拍賣,到最后你爭我奪,居然仿佛鬧劇一般,以誰拍的價格高,誰拿出的拍賣品最珍貴為榮。更有商人見了楚昭一面,仰慕莫名,揚言為了肅王爺捐出銀子賑災。那爭先恐后的場景,教人幾乎以為那些喊出來的價錢,只是一個數字而已,甚至一幅王爺親筆寫的字,拍到了三千兩的高價。 三日拍賣結束后,又有不少客商看出了此舉獲利甚多,詢問興隆典當行是否以后還會舉辦拍賣會,雙林少不得順水推舟,約了時間再開拍賣會,下一次的拍賣會可就是以盈利為主了。這次借了王令得以大肆宣傳了一把,打出名氣,雖然拍賣會的銀子全都無償捐了,卻到底得了些實惠,總算不是白白辛苦一遭,雙林想到此,心里甚為安慰。 只是三日拍賣結束那日,楚昭在他坐的包間里,特特叫了他過去,他行禮后站著垂手等著他示下。王爺歇息用的包房是他親自布置的,屋里一色素緞軟墊,一點熏香都沒用,只在墻角供了一樹臘梅,還是他親自去挑了來的,在墻角并不醒目,卻使得整間包房里清香四溢。 楚昭背靠在包房供往下看的欄桿上,手里拿了一枝臘梅仿佛隨意無心賞玩著,為著以示重視,他穿得分外隆重,一身玄底四爪金龍王服配著金龍銜珠金冠、步云靴,繡紋繁復,里里外外重重疊疊穿了幾層寬袍大袖,整個人雍容儒雅,尊貴安詳,薄薄雙唇抿著,雙林等了他半晌沒說話,忍不住抬眼去看他,卻看到他一雙冷冷清清幽深如潭的雙眸正盯著他,看他看過去,才抿了抿薄薄雙唇,說了句:“你這次辛苦了,辦得很好?!?/br> 雙林張口剛想說些為主分憂應該的套話,卻被楚昭開口截斷道:“下去吧?!彪p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想著這次如此圓滿,掙了這么多銀子,想來楚昭應該算是滿意和高興的,不過大約對自己當初拒絕他還是有些介意,所以冷淡很多。 拍賣會結束沒多久,京里都專門來了天子使臣,傳了元狩帝的口諭,夸獎楚昭仁厚聰慧,愛民如子,又嗔怪他不早奏報,否則定寫一幅御筆來拍賣。語氣十分親密,父子感情仿佛從未有過疏遠一般。楚昭接了口諭,心里也放下了,他如今在藩地,只怕有人離間,說他沽名釣譽,市民以恩,更怕被無故套上冒賑一罪,要知道不是誰都有資格做慈善賑災的,朵顏三衛雖算他的藩地內,卻事涉異族,十分敏感,所以此事一開始讓佛寺主持,即便如此,王府幕僚清客們仍是有人反對,只怕太過高調,招了上邊的眼,畢竟如今王爺處境不同,如今看來倒是沒有犯了上邊的忌諱,倒也算得上是十分圓滿。 于是外宅的傅雙林,難得的又得了王爺親自賞的一壇子酒,酒名羅浮春,上頭居然折疊綠箋一片,難得楚昭龍飛鳳舞親筆題了句:“三山咫尺不歸去,一杯付與羅浮春?!?/br> 第四卷 龍戰于野 第87章 出征 春越來越暖的時候,草原上的瘟疫依然不可挽回的爆發了,牧區牛瘟蔓延,有全數死亡百無一存,流行疾勢遂轉劇烈, 無法挽救,甚至波及羊群,仍不斷快速傳染蔓延。 到入夏時節,海西、建州等夷人開始乘間竊掠邊境,邊衛屢屢有“海西、建州夷狄、女真等藉彼馬力,數犯我邊,乘虛入境,大掠村鎮?!钡淖鄨?,好在之前大寧府邊備都充實修葺了一番,又組織了鄉兵民勇,被劫掠了幾次后,民眾們也動員了起來,在村莊高處設置了瞭望崗,一旦看到有不明馬隊前來,立刻敲鑼報警,將老弱婦孺和財產躲藏起來,壯丁拿了棍棒鋤頭等武器聚集起來憤而反抗,又有人飛跑去附近衛所報警,衛所士兵一旦得報,飛騎便至,因此大寧府一代邊境損失較小,夷狄們看這邊不好啃,漸漸往附近的開平城去了。 五月,建州狄戎開始漸漸集結起來,恃強為惡,乘虛入境,劫掠六百余里、數萬余家的燒殺戮掠,朝廷得報,忍無可忍,終于派了左都御史邵秉云提督軍務,武靖公洛承恩佩靖虜將軍印,充總兵官,往遼東調兵,軍分五路進討建州女真,大寧藩也得了詔令,命肅王領兵五萬,配合朝廷大軍,進討狄人。 然而就在楚昭安排軍備準備出征之時,建州女真八部、海西女真四部聯合出兵十萬,以葉赫部首領兀察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夜間突襲了開平城,開平城猝不及防,連抵抗都來不及,不過一夜便失了城,廣平城守戰死,總兵自盡,女真人奪了城后,駭人聽聞的屠了城,城中已成人間地獄。 此事一出,四海震動,朝廷震怒,元狩帝飛詔命大寧藩立時出征,聯合朵顏三衛,同時詔令了屬國高麗派軍,三路合圍,奪回廣平。 楚昭得了詔命,親自點了五萬精兵并派了使臣去朵顏三衛傳詔,城里留了雷云守城,卻出乎意料的點了傅雙林為廣寧城守軍鎮守中官。 傅雙林接到任命是出乎意料的,因著戰時,他正忙著將城里的那些暗地里的產業該關門的關門該清點的清點,能轉移的轉移,做一個戰時準備,忽剌巴地點了他為鎮守中官,這事頗為蹊蹺,他想了想,便去找了王府長史何宗瑜。 何宗瑜道:“洛相推薦的,你也知道,朝中這次領兵的總兵為武靖公,洛太后的胞兄,名義上還是我們王爺的長輩,如今王爺領兵在外,大寧府是他的根本,這邊雷愷等一干武將,雖然鎮守遼東多年,自殿下來以后對殿下也算得上忠心耿耿,卻很難說敢與洛家抗衡,不留個信得過又機靈點的人在軍中,殿下走得哪里放心,本朝都有中官鎮守的老例,殿下也是信重你了?!?/br> 傅雙林道:“怎不讓因喜總管鎮守監軍?” 何宗瑜嘆道:“因喜總管這次跟著殿下出征呢,他手里也有些兵的,咱們殿下出征,身旁沒點自己的人,如何能行?!?/br> 傅雙林心下明白,說到底王爺就藩才兩年,根底還太淺,比洛家根深樹大不同,自然是各處都要周全,他手里的人,又要信得過,又能用的人,的確不多,點了點頭,自去領了差使。 軍情太急,楚昭急急出征,雙林作為鎮守中官,也和其他官員一同送了他出城。 朔風獵獵,云程萬里,大軍軍容煊赫,衣甲鮮明,飄動的旌旗五色鮮明,軍士們意氣風發,雙林跟在諸官員之中,看著身著黑底分水金龍大氅的楚昭舉杯與鎮守的官員們送別之后翻身上馬,從容淡定地勒馬而立,披堅執銳,身姿凜然猶如天神,挺拔不群,手按寶劍,對大軍道:“諸君!今日,吾等上承皇命,揮師伐狄,定要消滅惡賊,收復疆土,還我河山!”他的手臂重而有力地揮下,那一股皇家睥睨天下的氣勢陡然釋放。 雄渾的號角聲響起,士兵們舉起刀槍大聲呼喝應和:“吾王必勝!”聲浪一波一波滾滾傳開,整支大軍群情激奮,聲殺震天,直沖云霄,刀槍的鋒刃在日光下閃動著雪亮的寒光,軍容竟是十分的威武壯盛,大軍終于出發了,蹄聲震動,雙林甚至能感覺到腳下大地的震顫。 這樣的場面不免讓眾人都熱血沸騰起來,連雙林這樣有些涼薄的人在這樣的場合都感覺到耳根發熱,心頭澎湃。楚昭似乎今年才剛滿二十,若是后世,還在讀大學呢,在這里卻已是一方藩主,掌握軍政大權,而外敵一來,這些皇家子弟,是實實在在要上馬打仗御敵的,這可不是后世高科技,而是冷兵器時代,實打實要血rou之軀真刀實槍的與敵人砍殺的……而所有的人似乎都沒覺得讓這樣年輕的藩王出征沒什么不妥,楚昭更是一副理所當然舍我其誰的樣子。 他自幼受得儲君教育,由親父教會帝王心術,博覽經史子集詩詞律賦,飽讀兵書戰策陰陽謀略,又到過六部歷練,熟悉吏治官德刑章法度,這一次,又要親身上戰場,拿血rou之軀,去保疆衛國,奪取那一份沉甸甸的戰績功勞嗎?這帝王家的父子,究竟是怎么樣的關系呢?是怎么舍得將自己曾經最寵愛的兒子,放在這樣艱難的一條路上呢? 雙林不知怎的,覺得心頭悶悶,送走大軍后,和諸官員回城途中,雷愷笑著攜了雙林的手說話道:“許久不見傅公公了,小犬平日多得公公照應,如今殿下任您為鎮守監軍,老夫是求之不得,正好和公公好好請教請教,不知公公在這守城上,有何見解?” 雙林擺手道:“不敢說指教二字,這守軍防備,戰術統兵,我并無經驗,單憑雷大人做主布置,我只從旁協助,為大人打打下手,做些后勤供應之類的雜事,雷大人但有使喚,只管差使便是了,咱們不過是為殿下辦事,只求讓殿下無后顧之憂便好了?!?/br> 雷愷看他如此謙虛知趣,心下稍定,仍是道:“每日咱們駐軍守將都有個短會,將一日軍備事項安排下去,按例您也是要參加的……” 雙林笑道:“點個卯還是能做到的,一切都由雷大人安排便是了,若是有甚么后勤軍備供應的事,也只管吩咐?!?/br> 雷愷點頭道:“如此,每日卯時我候著公公便是?!?/br> 雙林點頭,兩人相視一笑進城分手不提。大寧府自開平府陷落后,就已進入了戒嚴狀態,城門每日嚴格盤查,整個大寧府內也變得蕭條起來,昔日熱鬧的情景不復,只看到一些店鋪零零星星地開著,如今外頭也亂,四處匪盜成群,亂兵流勇四竄,倒只有重兵屯著的大寧府還安全些,雙林卻也不敢冒險再讓肖妙妙回京,只能叫她安分在家里待著,又叫了幾個鏢師來保護她。 之后每日果然雙林帶了個侍衛,準時到了指揮使衙署內,聽雷愷部署了一通,果然基本不發表意見,只聽著雷愷安排完后便散會,自回王府,自接了差使后,他又回了王府內當差,如今內院還是英順掌著,但他如今當差,也要回王府里處理事項。如此幾日后,雙林才在一次晨會上提出來:“雷大人,我看著如今您安置練兵,都十分周到了,只有一點小小提議,我看諸將士日日cao練,只似聽憑指揮,是否再能再加強些將士們的忠心,鼓舞士氣,免得萬一碰上戰事,這決心不夠,臨陣脫逃,那可不大好,我聽說開平城城破那日,就有臨陣脫逃的將士?!?/br> 雷愷笑道:“還是傅公公一語中的,說的是,如今我們也都讓把總們日日給兵士們說些精忠為國的道理……奈何這些兵士們大字不識,如今臨陣磨槍,實在也有些來不及?!?/br> 雙林笑道:“那倒不必了,我這有些方法,說與雷大人聽聽看,能不能成,能成便試試?!?/br> 雷愷道:“傅公公一貫精明能干的,定然不會差?!?/br> 雙林道:“我讓王府清客寫些精忠報國、保家衛國,國之棟梁之類的口號,命人每日清晨練兵之時教士兵喊一遍,十日后誰能全背下的,賞五十錢,這錢從王府內府開支,不從軍費走,如何?” 雷愷訝道:“這事原是分內之事,如何倒要出錢?這五十錢雖然不多,駐守士兵卻有十萬之數,公公著實不必這么破費?!?/br> 雙林笑道:“能為王爺分分憂也好的?!?/br> 雷愷樂得將士們有錢補貼,也并不反對,又恭維了雙林一番,于是每日士兵們晨練,多了個喊口號的事,又有些為國捐軀矢石間,人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之類的短章短句,叫人背誦。而很快許多兵士知道有錢,紛紛將那張貼的口號全都背了下來,去掙那五十錢的便宜,也有人暗笑這監軍不曉事,拿著王爺的錢做人情,不過誰也不會為了這小事和王爺跟前的寵宦過不去,因此雖然人人都笑,這倒背如流口號跑來拿錢的將士越來越多,雙林面不改色,只教王府清客把關,若是真的能背出來的,便發錢,只看那銅錢流水一般地花出去,毫不心痛。 連敬忠都有些看不懂,悄悄問雙林,雙林笑而不語。人剛生出來的時候,并無國家民族孝悌忠君的概念,只是在后天通過父母環境影響,教育灌輸形成,就好比這些內侍們自幼經過調教灌輸,便對主子忠心耿耿,以君為天。如今這座城池,一旦發生戰事,全靠這些守軍拼死守衛,而這些守軍出身底層,或是家里貧窮來當兵,或是歷年來流放的犯人及其后代,還有軍戶的后代,不少都還是胡漢混血,他們對這座城的歸屬感,對這個國家的使命感,對大乾朝的認同,未必有那么重,到時候多半只能是為了自己的命或是家人的命而戰斗,但這若是遇上強敵的話,動力卻不夠。 雙林就曾聽說過,俘虜營里,看守者用小禮物誘惑囚犯抄寫他們反感的觀點,囚犯們認為手在抄,心里無視便好,便為了禮物去抄寫,結果抄著抄著,囚犯們就慢慢認同洗腦材料了,雖然有些夸張,但只看古今中外的戰役,也未必沒有一點道理。 大凡歷史名將,多在訓練士卒忠心上各有奇招,岳家軍也好戚家軍也好,大同小異,無非是將這國家、民族、疆土、榮辱的觀念,一一灌輸滲透給普通士兵,精神力量是無窮的。如今雙林讓這些士兵日日都喊著保家衛國,為國捐軀死得光榮之類的,日夜灌輸,漸漸也就將這守城的責任感,對這國家對這民族的使命感刻進了心里,到了真正生死關頭,只怕也就是那一瞬間的口號才能使之悍不畏死,兩軍相逢勇者勝,戰場上越是不怕死的人,越不會死。如今他擔任監軍,軍務方面其實插不進手,也不該插手,倒是放手讓雷愷他們安排便好,只在這士氣激勵上,他能做什么,便多做一些罷了。 楚昭出征大概十日后,捷報傳來,大寧藩軍鏖戰三日,攻城不止,將開平府城收回,并勢如破竹,追擊女真敗兵潰敗而去。大寧府軍民上下得此捷報皆為之一振,登時處處歡聲笑語,張燈結彩,甚至有人燃起鞭炮起來,畢竟開平府和大寧府互為唇齒,開平城失,對大寧府的壓力是十分大的,如今得此捷報,大寧府登時又熱鬧起來,街道又恢復了七八分的繁榮。 第88章 守城 得了捷報雙林也松了一口氣,這些天他腦筋里也一直繃著一根弦,這捷報說得容易,卻可以知道楚昭以少勝多,又是攻城,曾經經歷過如何的苦戰了。聽說楚昭乘勝追擊,聽說將女真人趕往了東海邊,王府上下官屬們眉開眼笑,肅王首戰告捷,且是以少勝多的大捷,到時候朝廷必有旌表,這無論如何都是大寧府的喜事。 肖岡居然也趕回來了,他路上聽說遼東有戰事,匆匆忙忙將鏢給押到京城后,便快馬加鞭地回了遼東,雙林看到他回來也高興,畢竟他身為鎮守中官,如有戰事,不能擅離職守,到時候卻是難以顧全肖妙妙。肖岡回來,他就能放下心了。 肖岡與雙林道:“京里如今情勢不好,洛家如今正是勢大,聽說為了狄戎進犯這事,還有人參了王爺說馳援不力,朝中文臣自然還是幫殿下說話的多,因此到底壓下去了。但武靖公當時聽說就是稱有足疾,不肯帶兵出征,然而洛家軍中勢大,他不出征,哪有人能指揮調度得動其他兵馬,最后皇上親自攜了洛貴妃上門探病后,他才奉詔出征的,這兵馬也走得慢得很,一路緩緩調度,我看是巴不得我們殿下這邊出了錯,他們才好來收拾殘局揀現成的呢?!?/br> 肖妙妙大驚道:“這邊情勢都成這樣了,開平城都被屠了!萬一再多失幾座城,到時候他們過來還有什么用?”她到底是個女子,這些天被拘在屋里,戰戰兢兢,聽到那些屠城的血淋淋的故事,也擔驚受怕了好幾日,如今聽到朝廷大軍居然還慢吞吞在來的路上,不免有些憤慨。 肖岡握緊拳頭道:“女真人再怎么鬧騰,也鬧騰不到京里去,咱們大寧藩這邊卻是首當其沖,在這些當官人眼里,將士的性命、邊疆一城一池的得失、黎明百姓的性命,都算得了什么?總還是爭權奪利最重要,若是簡簡單單就將敵人打走了,他們的功勞在哪里?若是來得太快,王爺這邊絲毫無損,那更不合他們的意了。從軍多年,這些黑心肝的手段誰還不知道?!?/br> 肖妙妙不滿道:“不是說今上當年御駕親征過的么?!?/br> 肖岡冷笑了聲:“那會兒先懷帝御駕親征折在韃靼人里頭了,今上也是洛太后給立的,洛家勢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這么多年過來了……” 雙林嘆了口氣道:“這些陳年舊事還說來做什么,如今看來一時半會這朝廷大軍還不會到,咱們這邊還得警醒著,要不肖大哥你還是帶著妙妙回京好一些?!?/br> 肖岡搖頭道:“路上不太平,依我看如今情勢,大寧府應該還是安全的,畢竟開平府那邊才得了大捷,女真那邊其他部族只怕自顧不暇,無法兼顧這邊的?!?/br> 可惜這次肖岡居然猜錯了。 當雙林被緊急軍號吵醒,匆匆忙忙披衣站在城墻上,看著城下遠處密密麻麻的騎兵時,他依然感覺自己仿佛還在夢中一般。無數的狄戎兵士勢如潮水一般向城墻上搭上云梯,不斷有兵士爬上墻頭又被守城的士兵砍下去,遠處戰鼓聲聲,有如焦雷在人群頭頂滾動,空氣中滿是血腥味,帶著令人窒息的壓力。 雙林難以置信地問一旁的雷愷:“不是說開平大敗,女真人潰散了嗎?如何這么快又能集結起這么多的軍隊來攻城?”這密密麻麻的人頭,看上去至少也有十多萬的敵兵,城內如今不過只剩下三萬守衛而已! 雷愷披著鎧甲按劍看著下頭,微微打了個寒噤:“傅公公,怕是朵顏三衛反了!” 雙林睜大了眼睛,頭頂仿佛炸開一般,雷愷指點遠處道:“你看那邊的騎兵旗幟,那是瓦剌人的部落旗!先懷帝那會兒,韃靼人被打敗了,瓦剌部落崛起,朵顏三衛部落許多便是瓦剌人,王爺那邊只怕也有險了!” 雙林深呼吸了一下,看雷愷指揮著城上的守兵各司其職,進退有序,牢牢控制著城頭的局勢,知道他是宿將了,便也不再打擾他,只站在一旁看著,等情勢稍緩,敵方卻用上了床子弩,雷愷忙指揮墻頭兵士道:“且先躲閃!”一邊轉頭忙拉了雙林躲入城頭碉堡后,看著下頭粗壯的長矛被床子弩帶著凜冽攻勢筆直飛射到了城頭,有躲閃不及的兵士哀嚎著被射穿身子,而配合著床子弩,一批云梯又飛快地架上了墻頭。 雷愷一邊大喝道:“叫排弩手在碉堡里射!莫要讓上來的人太多!滾水熱油火把都備好!”一邊拔了刀,喘著氣對雙林道:“傅公公,你且先下城頭,這里馬上會強攻上來一批人,要rou搏了!太危險了!” 雙林看平日里雷愷老jian巨猾的樣子,戰時卻一點都不含糊,心里肅然起敬,知道在這里也是礙手,忙道:“我下去看看后勤戰備,點一點看糧草軍備夠不夠?!?/br> 雷愷也顧不得和他說話,看著碉堡里弓箭手和排弩手們萬箭齊發,將爬上云梯的兵士射下去,喘了口氣道:“這些鳥人……媽的,公公你莫怕,咱們城里的糧草軍備肯定是沒問題,朝廷大軍眼看就到了,他們如此著急強攻,就是想著要在朝廷大軍來之前強攻下來大寧,媽的有爺爺在,他們想得美呢!”他又喊了句:“射死他們!莫要吝惜弓箭!朝廷大軍就要來了!兒郎們再撐一撐!扛過這輪強攻,朝廷大軍以來,咱們便出城日他們奶奶的!” 城頭上的將士們都哈哈大笑起來,卻果然都精神煥發,士氣為之一振,城墻爬上來的戎兵們,大多都被奮勇殺敵的守城將士們砍落了下去。 雙林看著雷愷那自信滿滿的樣子,心下卻微微打了個突,朝廷大軍……真的會及時趕到嗎? 攻擊從三更起攻城,一直到天邊曙光微微沖破厚重的烏云,戰況仍然僵持不下,雷愷果然是多年老將,經驗豐富,指揮守城將士驟急驟緩地應對,城下的狄戎聯軍,始終無力攻破防線,終于在天亮之時,停止了攻城。 雷愷一夜未歇,看了這情況,也知道大概這一時半刻狄人暫且不會急攻,讓城頭士兵就地歇息,枕戈待命,這時雙林已命人送上來了朝食、熱水,雷愷看到雙林也是眼睛下有著青痕,一夜未睡的樣子,笑道:“傅公公這是第一次見到攻城吧?末將當年第一次打仗,也是害怕得緊,根本睡不著?!?/br> 他鏖戰一夜,自覺勞苦功高,猛然看到傅雙林,言語上不免帶了些輕視,雙林卻拉了雷愷到一旁道:“雷將軍,守城一事,還需從長計議,兵力、軍備、糧草,都還需體恤節約著用?!?/br> 雷愷皺眉道:“為何?這次圍城,他們圍不久的,算來朝廷大軍也就這兩日便要到了?!?/br> 雙林低聲而急促道:“將軍,洛家中意的皇儲,是如今洛貴妃所出的太子楚昀,依我看,這大軍不僅不能按時到,只怕還要路遇別的戰事,來得更晚!只要我們這邊一日之圍不解,肅王那邊情況就更復雜?!?/br> 雷愷一驚,轉念一想,汗水涔涔而下,緊握雙林的手道:“多虧公公提醒,我也算是為官多年,竟然沒想到這一點!如此說來,城里這三萬守軍,糧草消耗巨大,如無外援補給,傷兵眾多,恐怕情況不大妙,這可如何是好?” 雙林道:“大人想必比我經驗更豐富,依我淺見,還當體恤兵力,讓士兵輪班歇息,盡量減少傷亡,此外,一開始便做好持久戰的準備,將全程壯丁婦孺都動員起來,組成民兵團作為兵力補充,婦老等負責煮飯送飯燒水等雜事,所有醫館醫師學徒也盡皆過來救治傷員,務必減少傷亡,再者全城糧草統一收集,做戰時準備,統一配發,萬萬不可掉以輕心了?!?/br> 雷愷一開始猝然遇敵,一直忙著守城,未曾細想,只想著朝廷大軍很快便到,因此只想著將這強攻給頂住便好,如今一想到持久守城,心里也是有些慌張起來,但到底是多年宿將,細想了想也知道如今雙林說得在理,連忙對雙林道:“如此,我先派一個副將領一隊百人小隊供公公差遣,叫上城守過來,先將城里的民力糧草都集中起來,盡快調度,軍中諸事我主持,城里軍備,還要勞煩公公了!”他是個官場混久的,雖然一開始有些看不起雙林,如今卻也知道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唯有齊心協力共渡難關了,雙林畢竟是王府中官,王爺寵宦,指揮調度起軍備來,比他更順理成章。 雙林點了點頭,當下緊急召集了守城大將、王府屬官、大寧城守等官員來,急急開了個短會,定了諸般事宜,便分頭行事。 果然會才開完,號角聲起,新一輪的強攻又不給人喘息余地一般地開始了,雷愷尚未歇息,又沖回了城頭指揮,雙林腳不點地也找了城守來,帶人去城內動員部署,調配軍需,統計糧草,召集民伕。 第89章 吾王永昌 朝廷援軍果然遲遲不至,而取得大捷的楚昭也并沒有回援,只怕也遇到了麻煩。大寧府仿佛在大海中被海鯊圍攻的孤船,茫然地抵抗著,等著不知在哪里的援軍。 守城守到第三日上,城頭的將士們都已出現了疲倦麻木的神色,漠然而機械地砍殺著,雷愷滿臉霜色,站在城頭上嘶啞著喉嚨道:“他們下邊的人太雜,女真人瓦剌人心不齊,各自體恤自己兵力,不舍得犧牲太多在攻城上,只想著讓別人先上,因此我們才有了可乘之機,當然,也有可能是想消耗我們,等到疲兵彈盡,才一氣拿下?!?/br> 雙林看著下頭各自不同的旗幟,喃喃道:“他們又怎么知道大寧府不會有軍隊來援?” 可怕的猜測和不明朗的前景都浮現在雷愷和雙林心頭,卻都沒有挑明,雷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這幾日他只是偶爾在城頭略略休憩,人已疲憊之極,卻也有些擔憂,他兩個兒子雷縉、雷云都派了出去跟隨楚昭出征,為著掙一份前程軍功,如今肅王前途未卜,自己這邊也危如懸卵,卻也不得不盡力頂著。 風吹過來,雷愷滿頭蓬發亂動,這幾日他竟是又多白了幾分頭發,他啞聲問道:“糧草軍需這邊如何?!?/br> 雙林道:“自今年年初草原上牛瘟開始,王爺就已命王府囤糧,如今又征收了城中糧食統一配發,糧草還算充沛,我猜這些狄戎不知我們的底里,若是看到過了今日依然還堅挺著,只怕他們反會猜疑起來,如將軍所說他們人心不齊,雖然人數多,卻未必頂用,我們只需要堅守便是了?!逼鋵嵓Z也只能不算充沛,畢竟大寧府是大城,城中人口本就眾多,雖然是以軍糧優先,卻也完全不能不顧百姓,更何況這城頭還接連不斷的有傷員下來,守城到最后,歷史上甚至有以婦孺為食的慘烈境地,不過朝廷大軍不可能永遠在路上,他只能期待雷愷靠譜些,士氣振奮些,將這城盡量久的守住,否則一旦城破,開平城屠城的慘烈前景在前,后果不堪設想。 但他面上絲毫不透,只是一派從容,清凌凌的一雙眉眼,不見慌亂。 他這態度也給了雷愷一顆定心丸,要知道持久戰最怕人心不穩,糧草不足,雷愷精神微微一振道:“只要還能撐住便好!朝廷大軍總不能一直在路上,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拖多久?!?/br> 雙林道:“我前日已弄了飛鴿傳書出去,命人傳命給各地衛所,務必派出信使前往朝廷大軍報信,大寧府被圍,同時奏報朝廷,他們拖不了太久?!?/br> 雷愷微微喜道:“原來公公還有飛鴿傳書的法子!那就好!陛下總不會坐視不理!” 雙林苦笑了聲:“下邊帶著海東青,鴿子飛出幾乎全被射殺,也不知能跑出幾只,鴿舍已全空了?!?/br> 雷愷道:“總是一點希望?!闭f完又命傳令官道:“出去傳令全軍上下,朝廷大軍已在來援路途,我們軍糧充足,孩兒們再多堅持堅持!莫要兵敗垂成,開平府屠城的先例在前,一旦城破,女真瓦剌人可不會放過這全城百姓!大家無論如何也要頂過去!” 傳令出去,果然上下又定了一些心,士氣振奮了許多,這時從城下忽然綁了三個少年上來,最大的約有十六七歲,最小的看上去大概卻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三人都穿著草原上的衣飾,狼狽不堪,臉上有著淚痕和青紫傷痕,顯然被毆打過,嘴里也都堵著破布,雙林問道:“這是什么人?” 雷愷道:“昨日前日活捉的敵人俘虜里頭審問,朵顏三衛已是反了的,我們殿下那邊如今也不知如何,這三人正是當初三衛頭目送過來在大寧府念書的嫡幼子,如今正該活活扔到城墻下摔成rou餅,以振士氣,好教他們得知我們也不是好惹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