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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權宦在線閱讀 - 第26節

第26節

    雷愷聽到這里,汗水已落了下來,連忙站起來道:“還請傅公公指教!這海東青……原是,我家中一侍妾原是遼東一野人酋長王忽顏哥那邊的女奴出身,其胞弟仍在那邊為奴,前些日子聽說觸怒了主人,要被問罪斬首,那家人不懂規矩,跑來找我那侍妾求情。傅公公是知道的,那里到底不是我大明屬地,雖是小國,豈有為一侍妾,壞了別國的規矩?因此我便沒應,只是我那侍妾與我育有一孽子,一心想著為母分憂,聽說那邊有以海東青贖人的規矩,便去弄了一只海東青來。正好長子正cao辦貢品一事,見那海東青著實珍稀,送到蠻荒胡夷之地太過可惜了,也是想著為王爺效勞,因此才將這神物貢上……”

    雙林笑了下道:“原來如此,想必貴公子并未將這海東青的來路與你稟報了,也難怪如今出了這等岔子?!毙睦飬s暗自揣測,什么壞了別國的規矩,遼東這一代這些小酋長小部落,都是要仰著大乾的鼻息,否則雷愷后院也不會有這些胡夷女奴存身,想來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愿為了這么個低賤女奴的家人浪費精力罷了。這么想來,那雷云鐵骨錚錚一條漢子,卻因為自己母親的出身而不得不屈就于后院,著實有些憋屈,難怪他說自己處境尷尬了。

    雷愷道:“正是,如今知道底里,只怕殿下會以為是犬子花言巧語,騙了殿下的海東青來,此事還請公公從中轉圜描補一二……這海東青已送入王府,如今卻不知還能取回與否……”

    雙林將手里茶杯放下道:“海東青已入了庫,如今即便是小的也拿不回來了,只是這事其實也不難辦,在下卻有個兩全其美之計?!?/br>
    雷愷忙道:“公公請講?!?/br>
    雙林道:“令公子取那海東青,不就為了贖人么?想來遼東那酋長,慕我大乾國威,但凡你派人拿了重禮去贖人,定是無有不應的,依我看,大人不如趕緊備禮去,將你那侍妾的胞弟贖來,那海東青也就用不著了。那日殿下甚是欣賞令公子的身手,這也是大人教子有方,面上有光之事,令公子為母分憂,取那海東青,一片孝心拳拳,如今無論是陛下還是我們王爺,都對這孝悌之事十分推崇。你上個折子給王爺,將此事說明,只說犬子不知你已將人贖回,去草原捕鷹,偶遇殿下,得了賞鷹,回來后你不敢據此珍品為己有,連忙將海東青貢給天家所有,這般一來,令公子有孝有勇,雷大人既忠且慈,我們殿下仁義寬慈,這貢品送上京城去,陛下看到這海東青背后還有這般忠孝仁義的傳奇之事,定然龍心大悅,說不定雷大人父子還要名揚天下——豈不是十全十美得很?”

    雷愷一聽,滿臉笑容,連忙站起來深深給雙林鞠躬道:“從前就聽說王爺身邊的傅公公雖然年紀輕,卻是一等一的能干,如今看來果然不假,這樣一件事給公公一指點,居然如此花團錦簇,十全十美,便依公公所說,我即刻去辦了此事?!?/br>
    雙林微微一笑,起身道:“小的還有差使在身,只是今日念著這事,所以才來問問,既然雷大人已有數,那小的先回王府了?!?/br>
    雷愷起身將雙林送出府上,又從袖中掏出一封銀子遞給他道:“勞煩公公特特跑一趟,這天熱,還請公公拿去喝杯茶解暑?!?/br>
    雙林一笑,也不推拒,袖了銀子自上了馬車回王府。

    雷愷這邊送走雙林回到府邸,其嫡長子雷縉已經走了出來,有些忿忿道:“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父親如何被他幾句話說得如此惶恐卑微?不過是一個小太監罷了。犯得著就真的為了個低賤的奴仆,真的去與那蠻夷之人交涉嗎?豈不是白白墮了父親的威風!”

    雷愷輕聲斥道:“你懂什么!這位傅公公,出外軍備巡查之時,王爺不管去哪里都帶著他,形影不離,乃是身邊貼身伺候之人,聽聞乃是先皇后賜下的。這些日子我冷眼看著,雖然王爺器重,他卻十分謹慎,一句話不多說,一步不踏錯的,他好端端跑來和我說這些做甚么!只怕這就是那位王爺的意思!”

    雷縉有些不解道:“王爺為何不親自問你?”

    雷愷怒道:“還不是你辦的好事!這海東青想必就是王爺賞給那孽障的,你也不問清楚來路,就拿了上貢,我早就和你說過,這貢品一事,不必認真,不過不失便好,你偏要逞能送這么出挑的東西,如今送出禍來!那王爺恐怕是被拂了面子,心里不悅,卻不想面上和我過不去,才叫身邊內侍來傳話,這事如今就得按他說的來辦了,才能讓王爺息怒!”

    雷縉有些不解:“不過是個廢太子罷了……不是聽說一貫寬厚仁慈么,來了這里這么久,聽說也是個沒脾氣的,再說那貢品是要進上的,那海東青玉爪白羽玉嘴,實是珍品,聽說今上極好打獵的,得了這等珍物,興許您就能再上一層了呢?!?/br>
    雷愷嘆道:“這話家里說說就罷了,這位肅王爺,在京里雖然有著寬厚仁慈的美名,偏偏卻辦過一件大事,便是將京里大大小小京官的冰敬炭敬給革了!當時我們地方官哪個不暗自稱快,他不是個怕事的,凡事留了余地,那是他尊貴深沉之處,你莫要看他如今不在儲位上,這天下之事,未蓋棺誰敢論定!更不要說他如今就現管著大寧府,小事上莫要去觸怒他,皇家人,哪有簡單的——此事不必再說了,你去備禮,連夜讓人去將那人贖出來,然后這些日子,開了祠堂,將雷云上了族譜,再叫內院給他撥個單獨的院子住著,一應用度,都按府里正經公子的來,既然王爺看重他,你以后也待他好些,將來也是個臂膀?!?/br>
    雷縉十分不滿道:“他前兒為了那海東青一事,幾乎將我手給掰折了!如今父親反要給他賣好,這人全身都是反骨,父親也不怕他將來反口咬我們一口!”

    雷愷怒道:“你那點眼界放寬點!他再怎么樣也是姓雷的!難道他不要父兄宗族了!難道我雷家倒了他就能有好日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要是個聰明的,就該借著這次機會,好生效忠殿下,建功立業,他有用了,他母親才能過得好,他自己也有前程,這次將那奴才贖回來,也放到莊子上捏著便是了,想拿捏人還不容易嗎?人家好好的怎么就在外頭能遇上王爺?這是他的運氣,焉知不是我們雷家的運勢到了?你卻是要用些心,叫他真心服你才是!”

    第72章 震怒

    雷愷動作很快,果然第二日便上了折子給楚昭,楚昭看了折子十分驚訝,找了雷愷來仔細一問,果然十分驚異其中的巧合,又專門召見了雷云。

    雷云雖然剛受過家法,應當也是被雷愷交代和安撫過,對過了口詞,在楚昭面前很好的粉飾了過去——果然將一樁狗血宅門兄弟相殘的八卦事,變成了一樁王爺慷慨贈鷹,臣子一心為國,兒子忠孝兩全的美事,當下楚昭果然命人寫了折子,將那海東青命人好生喂養,加急送入京中給元狩帝,可想而知這樁討喜的傳奇也定能得到元狩帝的喜愛,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婦和,再沒有比這更討喜合適宣傳的故事了。

    楚昭將此事安排好后,心情頗為愉快,不免想找當初一同經歷過此事的人說上幾句,自然先想起雙林,誰知道一問因喜,卻道雙林身子不適,告了假。

    楚昭一怔問道:“生病了?生的什么???可讓良醫所診治了?”

    因喜道:“只說是外感風寒,怕過了主子,所以沒進來伺候了,不是什么大病?!?/br>
    楚昭笑道:“也罷,忙了這幾天,也沒見著他,孤去看看他去?!?/br>
    因喜有些意外道:“他不在王府里,聽說在外邊置辦了個外宅,殿下何必降尊紆貴去看他,過了病氣如何是好?!?/br>
    楚昭自就藩后,自己主意漸漸大起來,不再和從前一味軟和,不以為然道:“孤身子健壯得很,哪里就能過了病氣了——外宅?他倒是自在起來了,外宅都有了,看來心是越來越野了,對孤也沒從前用心了?!闭f罷直接叫了英順進來安排車輛,帶了因喜便要去雙林的外宅看看,還不許人提前去稟報,一邊笑著和因喜道:“這人有些古怪,人前一派正兒八經,實則好酒好玩,心里七拐八彎的,咱們悄悄過去,看他是不是真的生病了,若是欺瞞于孤,非要狠狠罰他不可?!?/br>
    因喜有些無語,楚昭在外人面前也是一派尊貴內斂的樣子,如何倒和一個小內侍過不去,卻也只有讓雙林自求多福,不要真的是假裝生病被主子抓到了。

    雙林不知楚昭正在來抓他的路上,他的確是生病了,遼東一帶,入了秋早晚溫差便有些大,他在外邊住著,不免有些貪涼自在,晚上洗了井水,第二日便頭重鼻塞,發起熱來,只得命人送了信去給因喜告了假,如今正一個噴嚏接一個噴嚏打著,狼狽不堪中,偏偏店鋪里事情多如牛毛,即便如此,他也還在一邊理賬,一邊讓柯言替他艾灸中。

    楚昭下了車,守門的老蒼頭卻是被侍衛攔住了不許稟報,他直接長驅而入內院,一進內院便精神一振,原來雙林有些懶得打理,便在院子里隨便扔了些山石,滿滿移栽了最是好養好活的野菊花,正是夏秋交接時節,野菊花滿滿如金錢一般鋪滿了整個院子,陽光下菊香撲鼻,又燦爛如錦,楚昭輕笑了一聲:“雖沒什么雅意,卻難得這份野趣?!?/br>
    因喜道:“自然是難入主子眼的?!?/br>
    楚昭道:“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很隨意不講究,正和他面上相反——若是給他機會,定然是逃得遠遠的不肯和人低頭的性子?!彼贿咟c評一邊走進內室,隔著簾子卻停了腳步,聽到里頭肖崗的大嗓門道:“鹿茸、東珠、貂皮、馬匹……遼東無非就是這些東西有厚利,你如今反而不趁便宜多進些這些貨讓我帶回京,居然讓我的什么?枸杞、發菜、甘草、蕨菜、榛子、山核桃?這都什么亂七八糟啊,這樣的東西居然還弄了十車子,也讓我同興鏢局走一趟……也就只有賀蘭石還成些樣子,只是這東西京里也不時興……”

    楚昭隔著簾子笑了下,伸手止住了因喜要掀簾子的手,側耳聽著,只聽到里頭雙林開口說話了,卻甕聲甕氣嗓子沙啞地:“你不知道……”先打了兩個噴嚏,又聽到他咳嗽了兩聲,才接了下去:“鹿茸東珠貂皮人參這些,京里都有老字號專門賣的,用這些的人家,也不是一般人家,各高門都有自己長期供貨的渠道,哪里等到你去賣?不是說你的貨色好,人家就買你的,那些公門侯府里頭負責采辦的,人家不是看你貨色物廉價美的,而是要從中取利的,都是多少年的老門路才能摸得著門檻,我們這半中途的店家,插不進腳的。這些東西進貨本就貴,賣不出去,放著又占本錢,若是便宜賣了,這路費人工就是好大一筆,利太薄,不劃算。倒是這些土產,枸杞發菜甘草蕨菜,進貨便宜許多,賣也好賣,京里人家愛講究,就是中等人家過年過節也好弄些稀罕物,眼看著就是中秋、過年了,哪家不置辦些節禮年貨?哪家不抓點榛子核桃給孩子嘗嘗?咱們如今本金少,你回去盡快讓人發賣了,下次回來又立刻能買上一批貨帶回來了,這次倒是可以進些精貴貨,畢竟咱們這邊有王爺撐腰……”

    他一口氣說了一串,又一聲接一聲的打了幾個噴嚏,吸著鼻子又道:“那賀蘭石就更不必說了,我弄了個極大的賀蘭石雕的屏風,讓殿下貢給陛下的,還準備了數十方賀蘭硯臺,陛下有隨手賞人的習慣,又一貫喜歡我們殿下的,殿下貢上去的,定然是用上的,到時候定是近臣全都賞了賀蘭硯,京師文人就好這些風氣,看到皇室喜愛,大臣們都用,哪有不跟風的,到那時候咱們再賣,不怕不賺一筆……”

    楚昭聽到這里忍不住笑起來,挑了簾子走進去道:“好你個傅雙林,連孤和父皇都算計上了……”

    雙林正趴在床上光著脊背給柯彥艾灸的,一屋子三個人看到楚昭進來,全都慌不迭地站了起來,只有雙林衣物散亂,急急忙忙披著衣服,狼狽萬分地攏著衣服,卻偏偏衣袍寬大,連褲子也沒系緊,鼻子又不爭氣還在吸溜著得騰出一只手去捂著免得失儀,顧此失彼,比從前那穩妥周到是大大失態了。楚昭看他鼻頭眼圈通紅,眼睛淚汪汪含著兩包水,半邊肩膀裸在外頭,瘦削白凈的背上暗紅的是剛剛灸出來的印子,就有些心軟又有些好笑,伸手按住他肩頭笑道:“別起來,孤聽說你受了風寒,好幾日沒見你,便來看看你——果然是病了?我還疑你是要躲懶偷閑?!?/br>
    雙林好容易捂了鼻子,又被楚昭按住不能起身,只能抬了頭去看楚昭,頗有些可憐樣子,楚昭問柯彥道:“病情如何?”

    柯彥有些結巴道:“回殿下,只是外感風寒,不妨事的,喝幾劑藥,清清靜靜歇息兩天,飲食清淡些便好了?!?/br>
    楚昭皺了眉道:“這外宅里頭伺候的人不多吧?只怕倒是王府里想吃些什么還便利些,不如回王府去養病,孤不叫你到當差便是了?!?/br>
    雙林忙道:“有勞殿下動問,只是這幾日外頭有些差使要忙,王府里見人不容易,還是外邊方便些,殿下若是有吩咐,只管派人來吩咐小的便好?!?/br>
    楚昭道:“孤能有什么吩咐,你如今自在著呢,想回王府就回王府,想住外頭就住外頭,想見什么人就見什么人,再過幾日怕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什么時候回就什么時候回,眼里還有孤么?!?/br>
    雙林聽著話頭不好,不敢再說話,只拿眼偷偷去看因喜,因喜也有些不解,適才進來看王爺還興致勃勃的,聽雙林安排店鋪的時候,還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怎的一說到養病上,略略維逆便就不高興起來,其實雙林如今差使主要在外頭,外宅見掌柜伙計都方便,王府的確大為不便。只是他們都是伺候楚昭長大的,也知道他不高興的時候,只有順著來,等楚昭自己生悶氣一會兒,自己又好了的。

    因喜斟酌了下便緩和道:“不如小的安排兩個小內侍過來跟著雙林這邊伺候好了,有個話什么的也方便傳?!?/br>
    楚昭不說話,臉上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只淡淡道:“因喜總管辦事總是妥當的……”

    因喜聽著這話,也有些摸不準楚昭脾氣了,柯彥在一旁更是大氣不敢出,一時氣氛有些尷尬,好在有個不會看眼色的肖岡大大咧咧道:“殿下真是好生仁厚,難怪雙林盡心盡力為殿下打算呢。就為了這一批貨,他起早貪黑自己親自驗貨,十幾車貨呢!他都是一樣一樣驗過的,又是一樁樁一件件自己做的帳,路上需要注意甚么,交接注意啥,到了京城什么時候賣甚么價錢,幾時賣多少,中秋賣甚么價,囤多少貨到過年賣,樣樣都和押車的掌柜給說交代清楚了,饒是這樣還是不放心,明明發著熱,也還撐著自己寫了一晚上的具折,不是我說,幾時見人做生意這樣嘔心瀝血呢!這也是為殿下掙錢才這樣用心了?!?/br>
    肖岡軍伍出身,直來直往慣了,這軍中論功行賞,因此以他一貫的想法,自然是有了機會,當然要在王爺面前拉扯宣揚自己兄弟的功勞了。

    沒想到這一番歪打正著,楚昭臉色大大緩和了下來,伸手果然去探雙林的額頭道:“發熱了?如今還熱嗎?這掙錢的事,也犯不著這么著急?!?/br>
    雙林剛吃了他的臉色,也不敢躲,只僵著臉色看他探了頭,又推他躺了下去,問柯彥道:“孤從前發熱,母后倒說不著急退熱,只是清清靜靜餓幾頓,讓熱發散了,這病反才好得快,若是下些猛藥壓下去,病根沒治好,下一次來得更兇猛。我看他身子柔弱,倒是不要太急于用針灸藥石太快,反是清清靜靜養著,少見人,少思少想,身子骨才能休養好?!?/br>
    柯彥哪敢說個不字,只應道:“皇后娘娘果然精通藥理,說得很是?!?/br>
    楚昭看他附和,臉色更好了些,剛要交代,前頭他留著看門的侍衛忽然進來稟道:“布政使府七少爺雷云遣了個小廝來傳話給傅公公,就在門口立等?!?/br>
    楚昭訝然道:“孤今日才見過他,怎的這樣巧來找你了?”笑著轉頭對傅雙林道:“今日孤正是有件奇事要和你說,正是和這雷云有關?!彼锤惦p林臉上笑容有些僵,心念數轉,忽然有些反應過來:“你已知道了?”

    傅雙林背上已是出了一層微汗……這事他瞞著楚昭做的,本來他不說,雷愷雷云不說,誰都不會知道這其中的曲折,但是若是被楚昭知道了這事他在其中cao作過,雖然也是為了楚昭好,但是到底是自作主張,便是寬厚如楚昭,也不見得能容下他這目無主子的行為。

    肖岡已強笑道:“哈哈哈只怕去鏢局找我,知道我來這里也未可知?!敝皇撬簧米鱾?,臉上已笑得十分勉強。

    楚昭冷笑一聲轉頭對那侍衛道:“傳那小廝來傳話?!?/br>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廝走了進來,有些畏頭畏腦,看起來顯然不太機靈,站在行了禮,楚昭淡淡道:“你家少爺有什么話傳話的?”

    那小廝愣愣道:“我家少爺說了,此事多虧傅公公從中斡旋,我們少爺的母舅已平安贖回,海東青一事也完滿解決,大恩不敢言謝,如今自己身上有傷,不便前來致謝,等身子康健后,必親自來謝過傅公公?!?/br>
    楚昭呵呵笑了聲道:“話傳得不錯,來人啊,賞他?!甭曇魠s已有些咬著牙從齒縫中透出,那小廝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這賞錢是萬萬不敢收的,我們少爺被大爺欺負,將那海東青奪了去,要搶回來還被家將押著,硬誣陷他忤逆兄長,受了家法,心灰意冷,少爺一個硬漢子,什么時候落過淚,那晚哭成那個樣子,要不是公公從中調停斡旋,我們少爺怕是再沒出頭之日了……如今少爺有了自己的院子,月例和服侍的人都給撥下了,聽說得了王爺青睞,這些日子便要開了宗祠要將少爺添上族譜,我們少爺熬了這些年,連下人都看不起,好不容易好日子這就要來了……小的哪里敢再收傅公公的賞錢呢?!?/br>
    一時屋里沉寂非常,那小廝不知其意,看楚昭淡淡道:“你說得對,這人情是太大了,得你家少爺以后慢慢的還才行……你且先回去吧?!闭f到慢慢的還的時候,語氣已森然。

    那小廝本就膽怯上不得臺面,聽說可以走了,匆匆忙忙行了禮一溜煙就出了去。屋里一片寂靜,雙林在床上,也不知是起來跪下請罪的好,還是直接等楚昭發落的好,只看楚昭面色鐵青,忽然站了起來,冷冷道:“你們一個個,都是把孤當成那廟里供著的菩薩,面上恭恭敬敬,實則都各行其是自作主張的是吧?”說完他大袖一拂,將床前桌上擱著的茶杯藥碗和藥瓶全數拂落在地上,嘩啦啦一聲全數摔得粉碎,然后自己怒氣沖沖走了出去。

    因喜恨鐵不成鋼地看了雙林一眼,匆匆忙忙跟著楚昭走了出去。

    屋里剩下雙林幾個人,面面相覷。

    到了晚上,來了幾個小內侍傳了王爺諭令,硬是將雙林帶上車,帶回了王府養病,無諭不許出府。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下太子和藩王、親王、諸侯王,都是可以自稱孤的,看到老有讀者提出疑問,這里解釋一下。

    第73章 秋露白

    雙林被禁足在自己院子里養病,每日送來的全是清粥,果真是要“清清靜靜地”要給他餓上幾頓,餓得雙林都有些郁悶起來,雖然他本來也是吃素為主,但這樣餐餐白粥,著實有些吃不消,也不許他見人,只有柯彥來給他把脈,卻也沒有給他用艾用灸,只開了些苦藥讓他喝,聞起來卻也是些溫中補身的補藥,直到他病好了些,那白粥才改了,改成燕窩銀耳粥,日日有人盯著他喝了,柯彥的藥也改成了太平方子,卻仍是不許他出門——不過是個小傷風罷了,鬧得倒像是得了什么大病,王府一些新來的內侍奴婢們不知底里,悄悄都派人送了東西來,連王府一些屬官聽說殿下身邊的貼身內侍傅雙林病了,都遣人送了禮來,叫雙林有些哭笑不得,只是病好了,總不能這么和楚昭僵著啊,外頭事總還得辦。

    他也知道是楚昭這次是動了真火,求見了幾次,都沒得到允許,又叫人找了因喜,因喜也頭疼,埋怨他:“這么大的事,你悄沒聲的就做了,也不和我先說一聲,如今也連累了我,我身上也還有著關礙呢……上次就藩的事還沒平,如今殿下遷怒起來,我也是戰戰兢兢,哪里還能替你說話,我說你就好好等殿下消氣吧……生意?這會兒哪里顧得上,連肖岡那小子見勢不妙都跑京城去了,這些天雷愷大人都吃了幾次掛落?!?/br>
    “京里前兒陛下下旨,為了海東青一事賞了殿下、雷大人許多東西下來,還給那雷云賞了個小武職,殿下臉更難看了,要我說,你也該好好反省下了。就藩那事兒,那是不得已,如今我也時時反省著,殿下從前在宮里年紀還小,脾氣好,仁厚寬慈,如今都就藩開府了,漸漸威重令行起來,我們原不該再和從前那樣待著殿下的,就說如今你這事兒吧,往輕里說只是自作主張,眼里沒主子,往重里說,那就是和外臣沆瀣一氣,勾連起來欺瞞主子,私賣人情,殿下沒立刻將你拉出去打死,那已是待你分外寬慈了,現下這般拘著你,想是要讓你認清楚自己身份才是?!?/br>
    因喜長吁短嘆了下,顯然也頗覺得雙林是個豬隊友,又指點他:“殿下今日出去騎馬了,還帶了雷云出去,聽說就是遛的那日新得的馬,想必心情好些了,你等他回來,抽了空去找他,好好說幾句軟和話,多用些心在殿下身上啊,殿下自幼是個愛照顧人的,心軟,不然也不會這樣晾著你了?!?/br>
    雙林無法,靜下來細想了下,的確是自己錯了,平心而論,楚昭是個好人,他雖然也是為了楚昭好才想著不必楚昭出面,自己將事辦妥便好,只是這樣和那些父母“為了孩子好”而替孩子大包大攬將事都辦好的有什么區別呢?更何況他如今還是個奴仆身份,確實有勾結外臣欺瞞王爺的嫌疑,這事如果不是楚昭來外宅探病,本可以天衣無縫的隱瞞過去,可是正因為楚昭待他如此,他這樣待楚昭,的確不該。

    痛定思痛后,他便命人去探了下,果然探聽得楚昭剛去了北山騎馬歸來,已回了寢殿。他便趕到了寢殿外,看到英順正從里頭出來指揮小內侍拿走臟衣服,看到他過來,白了一個眼給他,壓低聲音道:“你又干了什么混賬事連累我們這些天天天吃掛落?!?/br>
    雙林賠笑著上前接過英順的毛巾道:“這不是負荊請罪來了嘛?這里先讓我伺候著,哥哥一旁歇息去,遲些我請你吃外頭玉福樓的席面兒?!?/br>
    英順冷笑了一聲道:“要吃我自己不會叫,指望你這惹禍簍子呢,殿下這樣好性兒的都能被你氣到,你也就仗著主子寵著你,等著哪日主子翻臉不認人的時候,你多少不好都給翻出來,當差也不好好當,看你一副聰明相,偏偏犯傻,花無百日紅,仔細著點吧!”說罷摔手走了。

    雙林拿了毛巾進去,王府地方大主子少,因此專門辟了一個大池子來給楚昭做浴殿,雙林進去的時候楚昭正趴在熱氣氤氳的玉石斜坡上閉著眼睛泡在水里,一副很放松的樣子。

    雙林進去用毛巾沾了澡豆粉替他上去搓背,大概和平日里伺候的不同,楚昭抬了眼皮看了他一眼,看到是他,卻也不理會他,閉了眼睛又只是趴著。雙林老老實實將他背上從肩膀至腳跟都替他給按摩了一次,直到手都有些酸了,楚昭才懶洋洋翻了個身,張開手臂大大咧咧躺著,顯然伺候得舒服了,讓他繼續,雙林只好又上前替他搓了一頓。

    天氣尚熱,暑氣未退,雙林被蒸汽熏著,加上又使出了渾身解數替楚昭按摩,不一會兒已是渾身出了身汗,臉上也通紅起來,楚昭睜眼看他兢兢業業地老實樣子,眼角被蒸汽熏紅了,仿佛還帶了一絲委屈,心下又想起這家伙一貫會裝模作樣,主子面前老實得不得了,實際上膽大妄為得換個主子早就杖斃幾次了的,他心里不是個滋味的想著,還是仗著孤寵他罷了——也就只剩下這一個了,更何況……他其實也是待自己一片赤誠,雖然沒分寸沒規矩了些。

    他心一軟,起了身來,看雙林一絲不茍地替他擦身穿衣服,他穿上了寬松干凈的袍子,坐在一旁的軟塌上,看他老老實實地跪下了,一副任君處置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道:“這時候又來裝老實了?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如今是孤信你,知道你是真心為了孤著想,你是怕孤初來乍到,不好和雷愷破面,是不是?所以自己一個人跑去斡旋,想著十全十美是不是?你怎么不想想,你伺候孤這么多年,多少人眼紅著你如今這位子,你這事做得又不算怎么機密,總有人來孤面前離間中傷,孤信你一次,信你十次,能信你百次千次嗎?你到底是太信得過孤了,還是太信不過孤了?”

    說到后一句,他忽然想起雪石冰原等人來,又自嘲道:“也是,孤一貫是護不住身邊人的——倒是你這樣機靈的,怕是還能自保些,孤知道,你們面上敬著孤,其實心里是看不起孤的吧?母后去了,孤就不成了,如今不過是在藩地里茍且偷生罷了,還有什么臉在你們面前擺什么主子的譜呢,孤知道你在外邊打理王府營生,為著一點生計殫精竭慮的,身上帶著病也還一心cao持,對孤是忠心耿耿……但是你們能不能,也稍微相信孤一些呢?”

    雙林聽楚昭說話越說越有些意興闌珊灰心冷意起來,忙道:“殿下,切勿妄自菲薄?!?/br>
    楚昭笑了聲,笑聲卻有些蕭索,雙林猶豫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殿下學的是治國安民的大道,習的是詩書禮儀,天資聰穎,在這人情世故、世俗經濟上,并非不通,也并非不能。只是小的們希望能給殿下分憂,讓殿下能專心在大道上,而不是蠅營狗茍于這些官場經濟上,殿下性情高潔,猶如渾金璞玉,我們追隨殿下,也是一心希望殿下永葆此美質,不拘于俗務,不憂于生計,不困于瑣事,不染這世俗塵埃一絲半點,只做殿下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罷了……殿下想修書也好,制琴也好,想開詩會也好,想痛痛快快打獵也好……又或者是別的什么事……”

    楚昭臉上原本掛著一絲譏誚的笑容,漸漸卻收了笑容,凝視注目雙林許久,雙林也并不和往日一樣低頭俯首做出奴才相,而是抬了頭,大大方方地與楚昭對視,雖然跪著,卻脊背挺直,表情坦然。

    楚昭凝視雙林那清澈的雙眼了一會兒,忽然有些仿佛難以直視一般地錯開了眼神,少年的眼睛清澈真摯,幾乎能從里頭看到自己的影子,那個懦弱無能,一敗涂地,一事無成龜縮茍且在以母親之死換來的安樂地的男人,在少年眼里,仿佛依然一塵不染,以至于敬若神明,伏在塵埃里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將心奉上任他踐踏。

    他自幼教養嚴格,無論如何一敗涂地,哪怕死,姿態都要做到一絲不茍絕不許軟弱,實則就藩后這些日子里深深藏在心里的自卑自厭時時發作,這一刻被少年這樣崇敬目光看著的他忽然羞窘狼狽,耳根熱得叫他心顫,楚昭倏然起身,起了身推門出了浴殿,將雙林一個人留在了浴殿里。

    雙林有些茫然,看楚昭一去不回,心里回憶了下適才說的,無論古今,但凡是人,沒有不喜歡被人奉承的,他剛才那番話說得雖然矯飾,主要中心思想就是吹捧一番他性情高潔,然后這些瑣事都讓咱們這些大俗人來干吧,我們都是為了讓殿下你更高貴更高潔所以才做這些事的啊……總之都是為了您忠心耿耿,就不要再追究我們的過錯。這樣的說辭應該是能讓高位之人高興的呀,他怎么反而好像……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一樣。

    不該啊,楚昭自幼封為太子,也不知聽過多少大儒名臣的稱贊,早就培養了一副不驕不躁,寵辱不驚的氣質,怎么會就為了他這么一個奴才的諂媚之言就覺得不好意思呢。難道是自己表情太露骨了?

    雙林滿腹不解,看著其他內侍已進來收拾浴殿,便起身回了自己院子,心里想著若是楚昭不吃這一套,還該用些什么辦法,或者從雷云身上想想辦法?楚昭既然還和他出去騎馬,可見定然對他沒什么芥蒂,還是想重用他的……

    雙林在這里百轉千回絞盡腦汁想盡辦法如何挽回楚昭的心,好教他早日放自己出去自由自在,若是再這樣關在王府里頭,他非要悶死不可。

    誰知道到了晚上,楚昭卻叫英順帶了一壇子御酒來,酒名秋露白,裝在一只玲瓏玉壇里,秋露白是光祿寺專門釀的酒,專門在秋露繁濃時,以淺盤放在碧草茂盛、叢葉倒垂的山之東面崖壁之下,收集草葉上的露水,制成酒,釅白甘香,色純味洌。因為露水收集不易,因此這種酒每年釀造的量一般都不多。英順看他打開酒壇子看酒,道:“殿下說了你既已病好了,便能出王府了,只是當差需再用心些,這酒是賞你的?!?/br>
    雙林大喜過望,笑道:“有勞哥哥傳話,請坐下來喝一杯這酒?!?/br>
    英順撇了撇嘴道:“這么點,你自己喝吧,我不愛喝酒的,你忘了得喜公公教過的?酒喝多了舌頭就鈍了,嘗不出味道,這嘗茶的本事學了這么久,莫要誤了?!?/br>
    雙林猶如囚徒得了釋放的宣判,心情愉快,笑道:“這不是有哥哥在么,殿下喝茶就靠你了?!?/br>
    英順看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有些替他愁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太聰明還是傻有傻著偏偏入了殿下的眼,這酒還是殿下自己親自入了內庫挑的,沒準殿下還就喜歡你這自作聰明的樣兒?!?/br>
    第74章 馬市

    雙林困鳥出籠,第二日就迫不及待想要出府。結果卻被因喜叫了去,安排了兩名小內侍去他外宅伺候,都才十歲出頭,一個叫敬忠,一個叫慎事,雙林聽到這兩個內侍名字就有笑道:“這是公公在提點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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