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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權宦在線閱讀 - 第13節

第13節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畢竟跪了太久,走得一瘸一拐的不太快,卻是被一個侍衛喝止問道:“什么人!”

    侍衛舉了燈籠照他面容,雙林抬了頭勉強露了個笑容道:“小的是東宮內侍,應皇后娘娘傳召到坤和宮辦個差,如今方回?!?/br>
    那侍衛忽然笑道:“原來是你啊傅小公公?!?/br>
    雙林抬頭看到居然是裴柏年,也微笑起來:“今兒居然是裴侍衛您值夜班?”

    裴柏年低頭看他的腿道:“是啊,你的腿怎么了?這是——被罰跪了?”

    雙林苦笑了聲道:“奴才命罷了?!?/br>
    裴柏年看了看周圍道:“我身上帶有活血的藥油,替你揉開吧,你還小呢,拉下病根可不成?!币贿呎f著一邊拉了他坐在一旁的山石邊上,不由分說替他卷起褲腿看,燈籠下看到雙林膝蓋上通紅的兩塊,咂嘴道:“你也膝蓋上弄點墊子才是?!闭f罷從懷里拿了一支瓷瓶來,果然倒了一些藥油出來往雙林膝蓋上搽。

    雙林喜他爽朗直接,也不和他客氣,只是低頭看他使勁揉搓,一邊道:“跌打油一般味道都大,你這藥倒沒味道?!?/br>
    裴柏年笑道:“有味道的效果才好,只是我們在宮里當差,若是有個跌打損傷的,熏到主子了可怎么得了,所以這是家里給專門配的藥油,沒什么味道的,只是效用上也有限了,你回去還是另外去御藥房抓點藥的好?!?/br>
    雙林道:“我也是天天在主子面前伺候的,哪里敢用那味道大的,也罷了——上次還要多謝你給的消息,一直沒找到機會謝你,今兒又勞煩您了?!?/br>
    裴柏年笑了聲道:“不值甚么……我知道小公公你嘴緊,我家里與洛太尉那邊有些拐彎的親戚關系,當時家里有長輩隱晦的提醒我若是在宮里有賭錢的那些日子注意些不許耍錢,我一貫是不賭的,但是那日見了你,想著你年紀小,正是好玩的時候,白提醒你一句,還你上次提醒的人情罷了?!?/br>
    雙林笑道:“可多謝你了?!毙睦锩靼走@是極大人情了,他既然生在勛貴之家,哪有不知道洛家與皇后太子這邊的微妙關系,卻冒著風險來提醒他,可見為人厚道,他嘴上多謝,也絕口不問裴柏年那日到底撞見了什么。

    裴柏年卻想是憋得緊了,大概憋在心里太久了,忍不住和雙林輕聲道:“那天……我看到福王把瑞王按在樹上,瑞王打了福王一巴掌……好生嚇人,好在我得了你提醒,走得慢了些,看到不對,遠遠避開了?!?/br>
    雙林暗自想著,嘴上道:“想是兩位王爺有甚么小口角吧?!?/br>
    裴柏年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大概是吧?!?/br>
    二人心知肚明,沒有繼續說下去,裴柏年替他揉開雙膝的淤血,替他放了褲管道:“你年紀小,要好生保養身子,莫要輕忽了?!?/br>
    雙林含笑道:“多謝裴侍衛?!迸岚啬暌膊欢嗾f,將那瓶藥油都遞給他道:“你留著吧,你們要帶藥進宮不容易,我們就方便多了?!?/br>
    雙林也不和他客氣,道了謝,裴柏年還專程提了燈籠又送他走了一程才分手,雙林原本心情大起大落,卻在遇到裴柏年以后,心里奇異般的平靜了——這人,居然是自己在宮里生活多年見過的難能可貴的,沒有被生活扭曲的一個人,知恩圖報,瀟灑磊落,善解人意,作為一個寄居在這樣殘破身軀里陰暗靈魂來說,裴柏年就像是陽光里健康成長的柏樹,渾身都洋溢著清新自然,令人不由自主的喜愛。

    回到東宮,還有知道他去領賞的小內侍們圍上來打趣討賞,他只是拿了幾個銅錢打發了他們,往自己院子走去,才進了院子迎面便看到幾個人從屋里走出來,他眼尖早已看到領先的是太子服色,背后跟著的是雪石,慌忙垂手側身低頭讓路,楚昭卻在他面前停了下問道:“母后召見你了?”

    雙林垂眼答道:“是,娘娘讓我好好服侍殿下?!?/br>
    楚昭沉默了一會兒,雙林到底心里有氣,畢竟被上位者玩弄在手心的感覺并不好受,也并沒有繼續表忠心,若是平時,他好歹要說幾句好聽話的。

    楚昭看他低著頭垂著睫毛,面色青白,并無喜色,倒似隱隱有些氣的樣子,再低頭看到他雙腿微微顫抖著,心里卻有些明白,這怕是被母后罰跪敲打了,他不知為何微微覺得有些不滿,他一貫對母后是視若神明的,雙林這些時日跟進跟出,漸漸地位重起來,母后關心自己,怕身邊人輕狂了,敲打一二也是常理。但……楚昭不知為何總有一種自己人要敲打也是自己來的感覺,他輕輕咳嗽了聲,聲音放溫和了些道:“母后……端謹嚴恪,規矩上嚴一些,但也是看重你才教訓你,你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好好歇息吧?!?/br>
    雙林有些訝然,楚昭這番話著實有些出格,楚昭大概也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了,輕輕又咳嗽了聲,抬腳便走了,雪石跟在后頭服侍著,給雙林投去了復雜難言的一瞥。

    第37章 雨露雷霆

    第二日雙林不當值,去了御藥房和柯彥拿了些藥,柯彥也不以為奇,畢竟莫說是宮里,便是外頭,這年頭長輩教訓兒孫,主子教訓奴才,都是簡單粗暴的罰跪挨打,似乎這才能昭示出權威來,只是笑著安慰他又說了些宮外的趣事來。

    雙林越發想逃離這牢籠,哪怕是自己做主呢,也比這樣天天卑躬屈膝的好。

    他開始籌劃出宮需要準備的東西,按因喜的說法,到時候王皇后會找個由頭發落他,然后想辦法送他出宮,宮里除名,那么大概他出宮的時候時機會非常突然,興許東西也不太好帶,為免到時候亂了陣腳,自然是早作打算的好。

    他一是悄悄讓蘇州商人李子涵在蘇州替他物色了一所宅子,不需要太大,能安身便可,倒也不怕王皇后知道,反正李子涵欠了他的情王皇后早已知道了,如今他早作安排也是情理之中。江浙一帶即便是后世也是商業興盛發呆之地,如今也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又近著出???,本朝并不禁海商,但是航行技術以及大自然惡劣的海上風暴是天然的障礙,因此雖然海商暴利,卻也是極險的,他要行商,自然是要往那邊看看有什么機會,至于京城,自然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當然,商不空走,既然要從京城到蘇州,這樣的路,總要辦些貨去蘇州賣才好,然而他一個小內侍,易妝出門在外,又沒什么本事,辦的貨不能笨重不便,也不能太過貴重否則遇上匪徒便要白白折了去,利太薄的話又不值當了,這么想來,著實需要好好考慮。

    他有了出宮的門路,又想著辦貨的事,不當值的時候時常出宮在市場閑逛查看詢問貨物,在太子身邊自然就淡了些,他平日里低調謹慎,做事機靈,如今雖然仍是謹小慎微,敏感如楚昭,依然感覺到了雙林的冷淡出來。

    楚昭本來是有些不滿的,他才重用了雙林幾日,這就不經心了,然而想想又覺得雙林這人心思重,只怕是母后敲打他叫他灰了心,想了想倒有了些歉意來,又有些好笑,果然到底還是個孩子,平時再怎么穩重有城府,被母后敲打后,也露了形跡出來。

    俗話說賞罰有道,既然母后那邊給了棒子,自己總要給個甜棗,楚昭這么想著,正好今兒元狩帝問功課賞了好些物件,幾位親王和楚昭都得了些進貢的好東西。

    回了東宮,按例接了賞后楚昭都要看過賞玩一番,他自幼得元狩帝的寵愛,得的賞多了,也沒怎么在意,順手便揀了個琥珀賞了雙林,那琥珀卻是個稀罕物,里頭包的非蟲非物,卻是包了一汪清水在內,俗稱水膽琥珀的,整個琥珀約有鵪鶉蛋大小,通體瑩澈,透著溫暖的蜜金色,內里一個氣泡里波光瀲滟,輕輕一晃,氣泡內水液緩緩漣漪,令人咄咄稱奇。雙林接了賞,他前世并不留意這些,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稀罕物,十分意外,和冰原霧松賞玩許久,霧松嘖嘖稱奇道:“這東西聽說外頭作價十分昂貴,說是招財的,又有說是貴重藥品,佩著可少生病的,可惜主子賞下來的東西不能隨便變賣,不過也可以做個傳家寶了?!?/br>
    冰原笑道:“咱們是什么人呢?還傳家寶呢,不過今兒雪石那臉色可夠叫人痛快的,平日里殿下有了什么好物件,都是可著讓他挑的,結果今天居然直接揀了這稀罕物件兒給霜林,雪石之前還拿著透著日光看了一會兒,看到殿下賞給霜林,那臉色啊,活該!殿下后來看他臉色不好,拿了那和田玉把件給他,他還不稀罕,硬說讓殿下留著賞人,殿下事兒多著呢,哪有空和他磨嘰,看他不要也沒勉強,就寫字兒去了,我看他那神色,真真兒的不知是不是如今又偷偷在哪里慪氣去了,只怕今晚的飯都吃不下了?!?/br>
    霧松聽他說得好笑,輕輕叱道:“又瞎編排人,雪石哪里惹了你了?也是個可憐人?!?/br>
    冰原冷哼了聲道:“誰不是一樣的?偏偏做出一副貴公子模樣來,我就看不慣這點,霜林如今也得殿下寵愛,你看我們哪一個有話說?都是各憑本事在主子面前掙飯吃,誰比誰更高貴些呢?!?/br>
    霧松搖頭,知道冰原和雪石一向不睦,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扭過來的,也不和他分說,只細細叮囑了霜林一番才又去做了別的事。

    雙林接了賞,之后楚昭又親帶他出了幾次宮辦差,重用之意甚濃。冬節將至,宮里前朝都忙碌起來,楚昭又承了元狩帝的旨意到戶部接了幾個頗為輕省的差使,這時候明眼人都看出來,元狩帝這是在讓太子六部歷練了,先從工部修園子開始,工部上下對太子已是贊不絕口,如今到了戶部,之前戶部為難太子銀子撥不足的事尚歷歷在目,如今太子又到戶部當差,上下人等無不捏著一把汗,只怕要遭到報復。楚昭卻不愧多年養成不徐不疾的風范,仍是一派穩重,勤儉謙恭,并不以之前被戶部拒給銀而就報復那當差的官員,也并不故作市恩收買人心之態,寬嚴有道,泰然自若,朝臣不免又都高看了太子一分。

    轉眼天氣漸冷,已下了一場大雪,東宮這邊上下也都換了冬衣。這日卻又有戶部遞了文書進來,雙林接了交到書房里,便又被楚昭支使緊著出宮給慶安侯那邊送禮,等回來的時候,卻有個小內卻守在門口,看到他回來立刻道:“殿下有事找你,請哥哥快去書房?!?/br>
    雙林快步走去書房,一進去便感覺到不對,書房前是一個戶部的小吏,今日送了文書來的,看到雙林進來,也不看他,只垂頭跪著,楚昭坐在上頭面沉似水,雪石霧松冰原幾個人都站在一旁伺候著,雪石看到雙林進來行禮,已是怒斥道:“霜林!你可知罪!”

    雙林看了眼楚昭,楚昭臉上神情不太好,卻也沒喝止雪石,雙林便跪下道:“小的剛從外邊辦差回來,不知罪從何起?還請殿下明示?!?/br>
    雪石冷冷道:“今兒戶部送進來的文書,這一本山西送來的呈子里頭,西字變成了酉字,按例是要發回重改重責的,我要發回的時候,殿下心細,說西酉兩字相近,卻意義甚遠,如何能寫錯,叫拿了那文書來看過,那一筆細看墨色果然是新添上去的,叫人來問過,果然戶部說此文書之前核過并無差錯,今兒經手送此文書的卻只有你一人,分明是你要借端生發,居中取利,結果正好殿下臨時有差使叫你去辦,沒來得及敲詐別人,若是叫你得了逞,豈不是要教殿下白白背了這黑鍋,壞了名聲?”

    雙林一聽本要反駁,然而話到嘴邊卻忽然心下怔了怔,這事要辯白不難,但是,這會不會是皇后安排的由頭讓他借機出宮的?

    這念頭一起,他本就離宮之心甚熾,原本要說的辯白之語便吞了下去,想了想只道:“小的今日有差使在身,接了文書送進書房便出去了,確實不曾做此事,還請殿下明察?!?/br>
    雪石冷冷道:“還想抵賴?書房是我當值,你的意思是我改的?我經手的文書這樣多,樣樣穩妥,這文書從戶部差人手里到我手里,只有你經手過,不是你是誰?殿下,這事還需狠狠懲戒才是,否則今后人人效仿,狐假虎威,居中取利,殿下清名有損!”

    一旁冰原卻有些忍不住了,他雖然對雙林也是有些含酸的,但對雪石卻意見更大,早抗聲道:“既然要審個清白,自然是有干系的人都要審一審,既然這文書只經過霜林和雪石,那殿下總要一視同仁一起審一審,哪能偏袒至此非要將這帽子扣在霜林頭上?霜林年紀還小,哪里就知道這些道道了,焉知是不是有人嫉妒霜林得了殿下青眼,悄悄改了硬要將這罪名扣在他身上逼走他?”

    雙林默聲不語,雪石卻大怒滿臉通紅道:“滿口胡言亂語!我為何要攀誣于他?若不是殿下心細,我早已發回那公文了!”一邊又憤怒地轉向楚昭道:“我是什么人,殿下自有明斷!我若有一絲半毫虧心之事,立時叫天上劈雷把我打死了!”他極少被人當面貶損,氣得身體都微微有些抖了起來,雙眼也通紅起來,似乎只要楚昭不信他,他立時便要以死剖白。

    冰原冷笑一聲還要說話,霧松忙忙道:“殿下,此事只怕還有內情,還是不宜太早下斷語……”楚昭揮手止住了他們的爭辯,低頭看地上的雙林,雪石性冷,被無端污蔑,仍是氣得失態,雙林比雪石年紀還小些,卻不急不躁,仿佛不知道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是多么嚴重一般,欺下瞞上,勒索官員,這樣的內侍一旦被抓住,重則直接杖斃,輕也是要杖責后發去守皇陵或是做苦役,他卻只是沉默地跪在那里垂著頭,脊背自然放松,并不緊張,從上頭看下去,只看到他睫毛垂下,遮住眼睛,眉目平靜,仿佛不知道如今他的生死就在自己一念之間,是問心無愧處變不驚,還是恃寵而驕認為不會被受罰?

    楚昭看了一會兒雙林問道:“你還有什么辯解的嗎?”

    雙林抿了嘴不說話,心里卻飛快地計算著,雖然時間不太對,但是即便不是皇后娘娘安排的,大概也不會隨意改變人選,若是聽聞他被發落,興許會借機安排他離開宮廷,能離了這鬼地方才好,更何況他對這種爾虞我詐的事實在很厭倦,不過沒有真憑實據,楚昭一貫不會輕易直接杖斃奴下,如果還想用自己,大概只是打上幾板子,若是不想用了,直接發到慎刑司,總之只要不會當場被打死,王皇后總能安排下來,所以認罪是肯定不能認的。

    合計定了,雙林只道:“小的無可辯解,只是此事委實不是小的做的,殿下發落小的沒關系,只怕倒放過了那個算計殿下的人?!?/br>
    第38章 清白

    事情似乎很明了,結果楚昭卻只是讓人將雙林帶下去看守著,也沒有交給慎刑司,也沒命人用刑審他。

    這讓雙林有些意外,不過他被關在空屋子里被侍衛看守著,每日有小內侍送飯來,雖然也沒虐待他,卻也無人敢和他說話,所以他也不知之后還發生了什么事。

    過了三日后他卻被人帶到了書房里,書房里并沒其他人伺候,只有楚昭一個人坐在桌前。他看楚昭臉色仍是沉著的,他心里想著,跪下來行了禮,楚昭也沒說話,只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才道:“戶部那邊的人已查明,是山西那邊上京的官員得罪了戶部當差的胥吏,他們便想了這方法,想借孤之手發落他們,孤已稟明了父皇,懲治了他們?!?/br>
    雙林一怔,低了頭道:“殿下英明?!边@事當然不會像太子說的這樣簡單,戶部胥吏真的有這么大膽?中央官吏不如地方官吏有油水,少不得有時候弄些花頭,書吏將文書上的字略添筆畫,駁回質問原省,以便勒索外省,此事常有聽聞,但多半是在六部里就結了,把這事弄到年少的太子跟前來,這可就有些耐人尋味了,如果太子真退了折子懲戒了山西那邊的官員,會有什么后果?若是戶部到時反口說是太子這邊動的手腳,為了報復前些時日戶部不撥銀的呢?將來太子當差,六部官員又會如何?官場都是牽一發動全身的,誰知道誰的后頭站著誰,如今推出個小吏背鍋,大概也是元狩帝出面的緣故,這也就不必追究下去了。此事算是了了,但他心里卻不免有些失望……經此一事,他出宮之心越發急迫,如今卻不能立刻就走,他不免覺得失望起來。

    楚昭看他又深深低了頭,這是宮里內侍宮女們一貫以來表示順服的卑微姿態,他卻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是什么神情,為何被冤枉不惱怒哭訴辯白,被昭雪也不覺得驚喜慶幸僥幸感恩。

    他走過去伸了手強制性的抬起了雙林的下巴,少年顯然被楚昭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嚇了一跳,眼睛猝不及防和楚昭對視后倉促地轉開視線,卻足以讓楚昭看清楚,他眼里的的確確是沒有那種后怕僥幸喜悅的神色……反而眉心微微蹙著,倒像是煩惱失望一般,下巴尖尖的,觸手冰冷……大概被關的這幾天房里沒有炭凍到了。

    他手上不由用了些力,看著那眉心終于因為疼痛皺了起來,才放了手,有些十分惱怒道:“你和雪石都不可能是做出那當事的人,問題既然不可能出在你和雪石身上,那必然就是戶部那邊有問題,孤想到這點,命人找了戶部經手的胥吏來一個個分開審問,果然就問出來了,只是為何你那天不辯白?是太信得過孤,還是信不過孤能還你一個清白?”

    雙林一怔,他知道楚昭一向都對雪石信任有加,絕不會懷疑他的,這話的意思……卻是他也是對信任雪石一般的信任他嗎?這是在示恩?

    他心里一直是明白自己的忽然受重用和雪石太過出挑引人注目有關,只是他也是人,無端做了另外一個人的擋箭牌,就算他再如何豁達,也不可能心里毫無怨言,也因此他一直渴望著能趕緊逃出這宮廷的藩籬。

    大概他眼里的懷疑太明顯,楚昭居然看明白了,有些惱怒,卻吸了一口氣,居然難得降貴紓尊和這個小內侍剖白道:“孤確實有時候不太喜歡你心機過于深沉,年紀小小,卻不見天真,過于依賴旁門左道,這些小道可以取巧,卻到底不是正道,也希望你慢慢在孤身邊待久了,能知道孤一番教誨之心,這次的事情,孤相信你,并非相信你的人品,而是相信以你一貫的謹慎周密,不致于出這么蠢的漏子,所以孤才想著再查一查?!?/br>
    雙林聽著這也不知是褒是貶的話,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沉默,太子卻道:“這事不論是不是你做的,你不肯辯白,是不是已安排好了退路,想借此離開孤身邊?”

    雙林胸口一跳,眼睛不由自主地避開了楚昭銳利的眼神,楚昭淡淡道:“你算準了孤一貫不會輕易處罰人,所以頂多只是將你小懲大誡一番,退回內務司,然后以你平日里人緣甚好,想必又找好退路……興許是御茶房,又或是別的什么地方,是不是?”

    雙林默然低頭道:“殿下明察,絕無此事,小的對殿下忠心耿耿,絕無異心?!睂沓鰧m,也算是另外一種效勞的方式吧,這么說也算不得欺心,他心里默默地想。

    楚昭冷笑了聲,走了幾步,道:“這些日子孤待你甚重,你卻還是一心想離開孤,辦事明顯敷衍不上心,你當孤看不出來嗎?”

    雙林啞然,楚昭皺著眉頭看了半天雙林,那種對這個小內侍完全無法掌控的感覺又涌上來,他心里其實明白,自己雖然不斷賞他,心里其實確實有些看不上他,但是他真的沒想到這個小內侍竟然如此敏銳,并且立刻著手要離開他,自己身為太子,但要人效忠,誰面上不敢奉承,這人卻……他心里吁了口氣,終于盡可能放溫和了口氣道:“你辦差伶俐,替孤辦了不少事兒,孤心里也是很器重你的,雪石是我伴讀,雖然因為家里進了宮,孤沒當他是奴才看待,這次他也是心直口快,并非刻意對你,他為人孤高,絕不會構陷于人,也希望你莫要放在心上,今后該怎么辦事還怎么辦事?!?/br>
    雙林磕頭道:“謹遵殿下鈞命?!?/br>
    楚昭微微嘆了口氣,總覺得對雙林用上那些恩威并施的手段經常沒什么用,只好打發他退出去。

    他得洗刷清白,霧松和冰原都十分高興,去御膳房專門花了點銀子點了一桌子的席面并一點子清淡的梨花酒,在下人房里給他慶賀,并去去晦氣。霧松道:“還是殿下明察秋毫,不然你這次可真的要完了,這罪名一扣上去,只怕都要被罰去做苦役呢?!?/br>
    冰原本就極崇拜太子,這時道:“要不怎么咱們都死心塌地跟著這主子呢,但凡隨意些的,咱們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多虧殿下一直護著咱們??珊弈茄┦趪娙?,偏偏殿下護著他……”話音才落,門口卻一人掀了門口的棉門簾進了來,卻正是雪石聽了個正著,雪白的臉登時漲了通紅。

    霧松一看如此連忙站起來道:“雪石來了?我們正給雙林慶賀呢?!闭驁A場過去。

    雪石繃了張臉硬邦邦對雙林道:“前兒的事是我不對,沒有查清楚便指摘你,今兒特意來給你賠不是的,這是賠禮?!闭f罷將一個包裹塞到雙林手里,轉頭便走。

    冰原本來被人撞破背后說人,有些尷尬,看到雪石道歉也如此倨傲,火又起來怒道:“賠禮?若不是殿下信得過霜林又去查了戶部,只怕霜林如今尸首都給拉出宮去燒了!好歹也是一同當差的,偏偏如此糟踐人!便是甚么好出身,如今不也和我們一樣?如何偏就引著殿下猜疑我們!以為錯了拿點東西來賠禮便算揭過去了?”

    雪石一張臉變白了,站了沒走,嘴唇都在哆嗦著,霧松見狀連忙和緩道:“雪石也是為了殿下著想,前兒那事也怪不得大家猜疑,如今既說開了,將來咱們四人一條心的將差使當好才算還了殿下深恩了……”

    雪石終于張了嘴道:“我知道你們都是一同進的宮,又是一同上的內書堂,感情原比別個好,這幾年來你們都看不上我,我又何嘗計較過,你們只道殿下重感情,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履薄冰,怕辜負了殿下的深恩,前兒霜林這事,是我求全責備了,害怕我們內侍中出了害群之馬,今后我們幾個如何在殿下跟前立足?這事是我錯了,我認,錯了只管任你們發落便是了,只是說我引著殿下猜疑你們,那是斷沒有的事!旁的不說,冰原你給我使了多少絆子說過多少風言風語,我可曾在殿下面前提過一句?都是為了殿下當差的,這我分得清!我也不指望你們以后怎么看我,只望大家齊心協力都給殿下效勞便是了?!?/br>
    冰原被他揭了使絆子的黑歷史,有些下不來臺惱羞成怒道:“殿下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殿下,咱們誰不是對殿下忠心耿耿?合著只你一個人念著殿下,我們都是吃白飯的?不說別的,前兒殿下為了修園子的事傷腦筋,不是我們霜林給殿下出的點子解的憂?話說回來你天天在殿下身邊,又做了甚么?咱們這些賤役你是肯定不會和我們一樣低頭彎腰去做的,哦……幫殿下溫書習字?殿下那學問連大學士都夸的,大本堂也自有伴讀,護衛殿下?那是侍衛的事兒,給他出主意?東宮自有官署幕僚清客在,給殿下彈彈琴畫個畫陪著殿下說說話解悶兒?嘖嘖,眼看著殿下就要迎太子妃了,什么時候輪到咱們內侍服侍???我倒是說您啊,可到底想清楚了自己對殿下有什么用沒?我們這等好歹宮里宮外的給殿下當你看不上眼的差呢?您呢?就指望一輩子讓殿下為著小時候的那點兒情分哄著你養著你?”

    這一番話嘎嘣嘎嘣的猶如冰塊落在地板上,又刻薄又尖利,雪石整張臉都迅速褪去血色,幾乎透明一般,牙齒將下嘴唇都咬出了牙印來,整個人氣得瑟瑟發抖起來,霧松一看不好早呵斥冰原道:“喝了一點酒就胡沁什么呢!殿下既是重用,自然有他的道理,也是你能瞎咧咧的?”

    雪石早轉身快步離開了,背影看著他不時抬袖拭面,遠遠有小內侍迎面走來慌慌張張給他讓路,顯然被他臉色駭著了。

    霧松看他走了,嗨了一聲嘆了口氣,轉過頭罵冰原道:“你這腦袋長在頭上只是為了長高的?平日看你是個聰明的,如何今日喝了點酒就冒失了?皇家哪怕是養個貓兒狗兒呢,那也比你我貴重百倍!殿下只要看到他心情愉快了,那便是最大的功勞了,你還真當他和我們一樣的?你去招惹他做甚么?真惹惱了他,你以為你真扛得起殿下發火?”

    冰原罵完看雪石氣走了也有些悔意,又有些嘴硬道:“我是實話實說罷了,再說他也沒去殿下面前說過甚么?!?/br>
    霧松嘆了口氣道:“你也知道他從來沒在殿下面前搬弄是非過,你這不是欺軟怕硬嗎?他目無下塵,稟性刻薄嚴厲、多疑仔細,愛看不起人,卻也不是個心尖記仇的人,并沒什么壞心眼,便是這一次也是氣急了為了殿下才冤枉了霜林,你何必揪著人家傷疤不放?”

    冰原嘀咕了兩句,也有些害怕起來道:“他不會真的跑去殿下面前告狀吧……”

    雙林安慰他道:“我看雪石不是這樣的人,明兒哥哥想辦法給他賠個禮想是就能揭過去了?!彼侵纼惹榈?,卻有些希望冰原這一番罵能教他看清楚些,把那無謂的期望給掐滅了。他想起雪石拿來的包裹,便打開,看到雪花綾流蘇汗巾里頭包了幾樣頗為貴重的物件兒,一對羊脂玉玲瓏,一包龍團鳳餅,一對金燦燦的小獅子,一個金點翠蓋子琉璃瓶兒,里頭黃澄澄,霧松過來在他手內看了下道:“龍團鳳餅不說了,那可是大紅袍,都是主子們才用的茶,那瓶子里是前兒殿下才得的菊花露,這宮里有的宮室就沒幾處,只那瓶子就是稀罕物,因他喜歡那菊花的清香殿下就整瓶子都賞了他,也算是下了功夫要給你賠情了,你也莫要怨恨于他了,這禮還是收下,才表示不介意,倒是不要推拒的好?!?/br>
    冰原看了眼,捏了那小獅子掂了掂道:“倒是實心的,成色還行,這一對兒大概也有六兩金子了,而且沒有宮里的印記,隨時可以拿去化了用,算他懂規矩知道送實在東西,倒不是一味清高送些不能換錢的東西?!笨跉廛浐土嗽S多,不再是之前一提起他就貶損刻薄的樣子。

    雙林笑著揀了那一對金獅子給冰原和霧松道:“這對金獅子就給兩位哥哥拿著,這次虧得兩位哥哥替我說話,將來若有雙林幫得上的地方,定不敢推脫?!?/br>
    冰原霧松推辭了兩下在雙林堅持下還是接了,之后又用了些飯,因著還要當差,到底不敢用太多酒,只抿了幾下也就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外省文書上增添筆畫以敲詐勒索,這是借鑒張廷玉的歷史典故:張廷玉坐在堂上辦公,官吏拿來一份文件,說:“這份文件中的'元氏’縣被寫成‘先民’縣,應該駁回質問原省?!睆埻⒂裥Φ溃骸叭绻让瘛粚懗伞稀?,那是外省的錯誤,現在’元氏‘被寫成’先民‘,那是書吏略添筆畫以便勒索外省罷了?!庇谑且徊⑻幜P并驅逐那個狡猾的官吏,然后將文件的錯誤更改。 話說張廷玉這人一生很牛,超得雍正器重,可惜換了皇帝后,到了末為了個能不能配享太廟和乾隆鬧不高興,最后還被乾隆拿這來壓制議罪,雖然死了以后還是進去了,但是看的時候感覺特別悲劇,干了那么一輩子最大的夢想居然是死后配享太廟,然后還差點進不去……難怪有些文臣能為了個文忠的謚號奮斗終身……所以有時候古人的理想,我們是很難達到那種精神境界啊……

    第39章 選侍

    那日過后冰原一直捏著一把汗,后來發現雪石果然沒有向太子告狀,關系倒是緩和了許多。只是雪石平日里仍是不愛理人,臉上更冰冷了,時常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庭中看雪,比從前更抑郁了幾分。

    雙林一貫縝密,從不愿得罪人的,找了個空子還是和雪石說話,委婉道明并未介意當日之意,又給冰原描補了幾句道是酒后無心。雪石笑了笑,神情有些凄惻道:“你雖然年紀小,卻辦事點水不漏,你是怕我和冰原和你計較吧?你放心,我如何敢與他計較呢。其實他的話也沒說錯,你替太子殿下辦了這許多事,太子殿下器重你,娘娘卻偏偏找了你去敲打,這是要重用你的意思……你倒看看我,在殿下身邊這許多年,殿下待我是不錯了,娘娘卻從未見過我,如今細想起來,娘娘這是把我當成貓兒狗兒一類的玩意兒,哄殿下開心呢,自然我如何都不會入了她的眼,反是你這般的,才入了她的眼,正兒八經叫去訓誡敲打。所以你的前程還在后頭,細想起來這些年……竟是我自誤了?!?/br>
    雙林有些語塞,雪石原不是笨人,奈何雪石的確和一開始就低在塵埃的他們不同,他的腰彎不下去,因為一彎,就再也直不起來了,所有人都會踏上一只腳,不過硬頂罷了,更何況他待太子還另有情,這情之一道,只怕沒那么容易勘得透,最終也不過是一聲嘆息罷了。

    正旦是大節,楚昭一直忙到朝廷大宴后,朝廷開始放了假,這才松快了些。東宮這邊也松了下來,因著才過了大宴,東宮里還張燈結彩,看著熱鬧得很。

    只是這一次宮中大宴,王皇后依然稱病不出,最后是洛太后帶著惠皇后、洛貴妃接見宴請的三品以上內外命婦,雖然如此,楚昭也并沒見到面上有什么難過的,十分安之若素,仍然每日都去坤和宮請安,過節的時候還厚賞了一番東宮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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