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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權宦在線閱讀 - 第3節

第3節

    須知這個時代紙張難有,又不如同后世念書,人人有課本,回去可由父母輔導功課,拿了紙筆隨意復習,這是夫子講習時說的功課,講習時必須全神貫注強記下來,回去腹中自行默默反復記憶背誦練習,想要紙張練習,那是不可能的,唯有以指蘸水,石板畫畫,第二日考問,若背不下來,便要罰。

    如此重壓之下,即便是前世曾受過高等教育習過書法略通繁體字的雙林,也頗覺微微有些吃力,更何況是那些完全零基礎的小宦官?少不得有些小宦官寧愿在講習那日去當差,便可有了借口不去內書堂。張宏卻叫了他們坤和宮一班小太監來冷笑道:“原本不想說,只是看你們年紀小,怕你們犯了糊涂,俗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同樣是入了宮的伺候人,卻有天淵之別,內書堂講習的,那是什么人?正兒八經的大儒,甚至曾為帝師的,十年寒窗讀進來的,如今給你們講習,一般人哪來這樣大的福分?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班小太監里機靈些的名喚薛早福的笑道:“小的們虛受厚恩,一無報答,這忠字何在?張爺爺這是愛惜我們才用心提點,我們豈有不奮力用心的?張爺爺只管放心便是,定不敢丟了張爺爺的臉?!?/br>
    張宏聽這話心里熨帖,拿眼打量了下薛早福,道:“雜家這張臉算什么,別丟了娘娘的臉便是,你們好好地學著,學得好的,將來能到太子身邊伺候,造化大著呢,雜家到時候還得和你們討口飯吃?!?/br>
    小太監們都惶恐道不敢,張宏敲打了他們兩句,才算散了。

    得了敲打指點,坤和殿這群小內侍這段時日,也模糊知道自己這批人是給太子準備的,少不得心下暗暗起了競爭好勝之心,一時之間連夜里夢話都少不得在背誦功課,一月才過,月考成績出來,因為本就是在新選內侍中挑出來的,資質本就是最好的,果然坤和殿十人分數都在甲等,頗受矚目。

    由于是第一次月考,雙林不好把握尺度,成績也頗為不錯,又因他年幼,講習憐惜,少不得夸了兩句,柳青這次雖然也考了甲等,卻頗為勉強掛在最末,這讓他生了些危機感,到底年紀小遮掩不住,在雙林面前說了些風涼話,雙林只做懵懂不覺糊弄過去。

    月考成績出來后沒多久,因喜便親自到了他們這群小內侍的房間里傳了月考里頗為出類拔萃的薛早福、梁洛、李君、王選四人去見王皇后,回來后四人面上頗有喜氣,原來王皇后選了他們四人這些時日便去太子身邊伺候著,也并不領正式差使,只是先跟著使喚。

    一時眾人艷羨稱賀不已,風頭又蓋過了前些日子柳青和雙林能到三皇子身邊伺候的。柳青也是眼饞不已,更是和那四個小內侍貼得更近了,每日里薛哥、梁哥的不離口。內書堂這一批宦官學生約有一百多人,大部分都是在同一地方當差的會親近些,又有同鄉的交往密切些,柳青這些日子更是和他們走得近了些。

    可惜沒出風頭幾日,便出了檔事。

    這夜他們正洗了腳上床睡覺,小院的門卻被推開了,外頭有人喝令王選出來。

    這院子里住的大多是低等的內侍以及他們這些新分來的小內侍,不由地都被驚動了,從門口窗子里張望,看到王選瑟縮著被兩個太監拖了出來,他今日用晚食時剛剛炫耀過他今日給太子磨墨,用的墨塊帶著奇異的香味,硯臺又是如何的冬日不凍墨,如今卻被拉到院子中央壓著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還穿著單薄的中衣。

    院子內張宏一身大紅錦衣,身后帶著幾個綠衣直身的執事太監,面寒似水,一個執事太監喝令王選立時收拾行李,著發回內務司。

    王選滿臉迷惑地抬了頭問張宏:“張爺爺,可是小的哪兒伺候不周到?還請張爺爺明示,多給小的一個機會?!?/br>
    張宏只冷笑了聲:“今兒聽說你伺候太子習字的時候多嘴多舌了?”

    王選面如金紙:“太子當時并沒有說什么啊……我看著他還挺高興的……張爺爺,不是弄錯了吧?您讓我再見見太子?”

    張宏板了臉冷冷道:“先給他掌嘴三十下醒醒神兒!”

    一邊便來了執事太監,手里套了個皮笊籬直接掌嘴,王選不過七八歲年紀,臉上嫩得很,幾下就紫漲起來,卻一聲不敢吭,只看到他眼睛里的淚水不斷地淌下來,張宏冷冷看了眼周圍的小內侍們,眼神猶如針刺一般凜冽,道:“伺候貴人,要的是個小心,別學了兩天就油嘴滑舌信口開河,小心馬屁拍到馬腿上!你們算是個什么東西?夸主子寫得好,你們也配?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太子不當面發作,是他講究個尊貴,不和你們計較,可別以為主子年紀小,好搬弄,就自作聰明……太子殿下自幼穩重,對規矩最是講究,最恨輕狂人兒,得了個空便往主子眼前鉆,也不知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三十下很快打完,王選臉上已成了個豬頭樣,直接被拉了回去,眼睛也紅腫的,院子里死一樣的沉寂,這群孩子經歷過最痛苦的事是凈身,之后好了傷疤忘了疼,都還是半大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在雖然被嚴厲管教卻能吃飽穿暖的生活中仍然恢復了過來,然而生活很快又重新教會了他們認識自己的位置。張宏殺雞儆猴后帶著人又匆匆走了,宮門依然按時落了鎖,外頭的梆子依然一樣響起。

    所有人都不再敢說話,天這樣冷,傅雙林縮進被窩的時候,想起王選最后還是沒來得及收拾他的行李就被拉出去了,也不知道被送去哪里,是內務司么?有人會給他治傷么?他會有被子蓋么?不過是七八歲的孩子,就已經歷了這樣殘酷的事情。

    而始作俑者太子,大概也只是如實地表達了被一個卑下的內侍夸獎不喜而已……也許只是用膳時無心地對皇上皇后提一句……

    他知道他的一句話就決定了一個和他相同年紀的孩子的命運么?

    整整半夜,傅雙林都沒有睡著,對面床上柳青在睡夢中發出了痛苦的囈語:“我不敢了!殿下饒命!”想必今日見到的場景也深深震撼了他,畢竟他也曾經因多嘴被太子斥責,如今想來,他那日只是被斥責,已是燒了高香,想必也是因為他們伺候的是三皇子,太子不好直接處置而已,也有可能是今天張宏說的,太子講究涵養風度,不當面發作。

    有人生而高貴,有人卻生而為奴。

    第6章 抄檢

    此事過后,坤和殿的小內侍們著實老實了許多,跟在太子身邊的小內侍也不再炫耀和述說太子身邊的事,閉緊了嘴巴。過了十多天,傅雙林在內書堂又看到了王選,整個人已經失去了從前那活潑機靈,而是一股死氣沉沉,也不肯再和他們說話,依稀聽說他被退回內務司后,被安插去了寶鈔司,寶鈔司掌造粗細草紙,雖然不好聽,到底是四司之一,掌著物資,多少有點油水,也能學門手藝,比八局里的浣衣局總好多了。聽說是他內書堂成績不錯,雖然被攆了,到底還是被選入了四司,這讓傅雙林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畢竟那還是個孩子,有些自作聰明,偏偏撞到了正打算殺雞的上頭手里,大動干戈了一場,用來敲打他們這群猴子,果然駭得他們肝膽欲裂。

    第二次月考剛結束,京城里下了第一場雪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

    抄檢大觀園,是傅雙林前世的世界里紅樓夢中膾炙人口的一出戲,然而當這出戲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就和紅樓夢里那些丫鬟們一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厄運。

    這是一個寒冷的深夜,玉溪院里忽然被燈火照亮,所有在沉睡中的小內侍們在執事太監的呼喝下趕到了院子中央,站在了寒風里,惶恐地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次又是誰倒霉,傅雙林看到那三個選在太子身邊早福幾個,臉色刷白,身子微微發抖。

    檐下走廊里已放了張暖椅,張宏靠在上頭,披著大氅,手里擁著手爐,眼睛半闔著,腳邊放著兩只暖爐,又有個小內侍侍立一旁替他煮著茶。

    院子里鴉雀無聲,只聽到屋子里有人打著燈籠翻抄,不時有箱子里嘩啦啦倒出來的聲音,遠處風聲凄厲,雙林聽到身邊孩子牙齒格格打架的聲音,他這些日子天天做瑜伽,身子倒是比從前好了許多,方才雖然被人呼喝著叫起來,到底不是真正的孩子,仍然沉著地拿了件棉袍套在了身上才下了床,蹬了棉靴才走了出來,有幾個孩子想必慌了手腳,只是穿著中衣,已是冷得瑟瑟發抖。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執事太監們從屋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托盤過來呈給張宏看。

    張宏微微睜了眼,看了看托盤內,先拿了一雙棉襪來看了看,上頭的針線十分鮮亮,張宏笑了笑問:“這是誰的襪子?”

    小內侍們靜了靜,一個小內侍出了列,抖索著跪下道:“是小的,銀作局的桂花姑姑給我做的襪子,原是看著同鄉的份兒上做的,并無別情?!?/br>
    張宏笑了笑道:“是劉英啊,宮規禁止私相授受,你記得吧?”

    劉英抖著嗓子道:“奴才從前和桂花姑姑認識的,天涼了,桂花姑姑也說宮里這樣的事兒多得很,并不打緊……”

    張宏又笑了笑:“不打緊?今兒一雙襪子,明兒一雙鞋,后天一件衣裳,你們是伺候貴主子的!誰知道里頭夾了什么東西?前朝就有皇子讓人帶了天花的痘瘡進了內院最后染天花夭折的,伺候的幾十號人統統打死,你說打緊不打緊?”

    劉英幾乎喘不過來氣,跪著磕頭道:“公公,小的再也不敢了!求爺爺繞過小的這一次!小的再也不敢了!”聲音已全是哭腔。

    張宏看了眼他們這些小內侍:“宮規一條條,都是你們背順溜了的,進了內書堂,又有先生們日日教著你們懂道理,這些宮規,難道只是背著好聽,顯擺你們記性好的?這得記到心里,否則一不小心就是性命都沒的事兒!”

    小內侍們都屏住呼吸,唯有劉英嗚咽的聲音,張宏淡淡道:“下去收拾吧,明兒就回內務司去,這兒你是住不得了?!?/br>
    劉英磕了幾個頭,抹著眼淚回了屋里。

    張宏又看向拿托盤,揀了揀,揀出了一疊紙出來,上頭卻都是寫著字的紙,他打開看了看淡淡問:“這是誰的?”

    下頭沉寂一片,張宏又瞇著眼看了眼:“這是太子的字兒吧,我記得主子的字不要的是都要燒掉的?!?/br>
    內侍里的李君抖著腳走了出來,傅雙林聞到了一股尿sao味,看過去看到李君的褲子已是濕了一片,他直接跪到在了地上,哭道:“這是殿下習了覺得不好扔了的字,是小的不對,小的看太子殿下寫的字好,就想著反正殿下都扔了,拿回來臨一下,學好字了便悄悄兒的燒掉,從小家里就教俺敬惜字紙,俺看著太子殿下的字實在好……舍不得燒……還有這紙邊兒上還有許多空白,可以用來練字……”

    張宏似笑非笑:“是了,雜家記得學堂里的先生也夸過你的字寫得工整,可惜神不夠……可惜啊,李君,你說你怎么偏偏就犯了這樣的大錯呢?私匿主子字紙,你知道罪可當謀反么?”

    李君整個人都癱軟了下去:“小的真的只是想臨一臨字兒……”

    張宏淡淡道:“今兒你也說喜歡主子的字兒,明兒他也說喜歡主子的字兒臨一臨,主子的字兒都流出去了,被人拿去偽造捏造主子的筆跡、書信,你說,這是不是給主子招禍,當不當千刀萬剮的罪?你這可是闖大禍了,連雜家都不敢定,得呈娘娘千歲定奪了——來人呀,先押到暴室關押著,明兒再呈報娘娘?!?/br>
    李君整個身體都發起抖來,忽然暈了過去。

    不過是個孩子,傅雙林看著地上癱軟的李君被人拖走,心里木然的想。

    張宏雙目仍然瞇著,慢條斯理地檢視抄檢出來的東西,有偷偷攢下來的點心,有私底下托人買進來的宮外的雜物,甚至有從殿里偷拿的佛手,想是喜歡那香味……到底都是些孩子,然而這都是罪過,主子沒有賞的,私下收受的,那都叫偷,都被一一拉出去按在檐下長凳上打板子。

    一貫活絡的柳青都因為被發現了三皇子吃剩的桂花水晶糕被拉出去敲了十板子……那桂花糕半層是乳白的奶糕,半層是晶瑩剔透的果凍一樣的糕點,里頭凝固著細碎的金色桂花,桂花和牛奶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迷人之極,雙林是在后世吃過的,所以并不覺得稀罕,柳青卻是盯著那水晶糕許久,原來偷偷藏了塊,卻沒舍得當時就吃,留下了罪狀。

    內侍們打板子是不脫褲子的,只是那些半大孩子們個個都面白氣噎,眼睛紅腫,仿佛真的犯了多大的罪,打完以后還痛哭流涕地跪謝。

    只能慶幸傅雙林到底不是個孩子,又生性愛潔,因此并沒有和他的同仁一樣,收集什么東西。

    只是張宏從托盤拿出一塊巴掌大光滑的鵝卵石出來,倒是愣了下,問道:“這是誰的?”

    傅雙林心下緊了緊,走出去躬身行禮道:“是小的?!?/br>
    他年紀尚小,身量未足,走出去臉上仍然一團孩氣,張宏拿著那鵝卵石在手里掂了掂,笑道:“你收著這石頭做什么?”

    傅雙林垂眸道:“小的白日課堂習字,恐晚上忘了,專門在御花園里找了塊石頭來,蘸了茶水在上頭練字?!?/br>
    張宏一怔,又看了眼他,笑道:“怪道你年紀小,先生們卻說你記心好,字也寫得不錯?!?/br>
    傅雙林躬身道:“公公過譽了?!币粋€多字也不再多說。

    張宏瞇著眼上下打量他:“怎么養成這樣一副老成樣子的?!币贿厯]手道:“下去吧?!?/br>
    傅雙林回到隊伍中,看到隊伍里只剩下了寥寥可數的四個人,除了自己,另外三個都是年紀較大,平日里一向沉穩謹慎的。

    都處理完后,張宏道:“天意從來高難問……伴君可不是件簡單事兒,貴人也不是這么好伺候的,今兒算是給大家提個醒兒,別將來稀里糊涂丟了命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兒,都回去歇下吧?!币贿厬醒笱蟮卣玖似饋碜吡顺鋈?。

    傅雙林回了屋里,窩進了床里,心里卻一片雪亮,作為一個曾經經歷過一世的成年人,他如今已是明白了他們這一群小內侍,從內務司開始就已層層篩選,第一關不過是面貌語言關,這之后王皇后的問題、在坤和宮貌似寬和的跟班、在內書堂的學習乃至一舉一動,都在上面人的觀察考核、敲打警告中,一層層的篩選調教出最為合適的——奴才。

    傅雙林從來沒有這樣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如今的處境,他縮在了被窩里,手腳冰冷,心頭寒意凜然。

    天亮后他們如常去了內書堂,被打板子的孩子們有些轉天就發了熱,畢竟寒夜里又嚇又凍的,張宏倒是傳了大夫來看病,只不讓到前頭去,一兩日后退了熱,倒也如常當差,卻比往日更謹慎小心了。

    而出人意料的是,人人都以為肯定要沒命的李君居然回來了,整個人瘦了一圈,雙眼深陷,卻閃動著激動的光芒,有人關切地問他,他熱淚盈眶地抽噎:“太子殿下聽說了我的事,和皇后娘娘說那些紙是他賞我的……娘娘聽了還賞了我壓驚的銀子?!?/br>
    眾內師們都嗟嘆不已,既為李君慶幸,又暗嘆太子仁德,李君更是一副為太子效死的神態。

    唯有傅雙林心下明了,私匿主子的字紙可大可小,處死李君或者重重懲戒自然容易,但李君內書堂成績頗優,并非一無是處,于是先由張宏出面,將李君打入萬死不復的境地,那一個寒冷的冬夜,被押入暴室里的孩子必然是驚嚇交加地度過,然后太子一句話便將李君從這樣的境地解救了出來,從此便得到了李君的死心塌地。高高在上的皇家,要收復忠心奴才,自然有的是手段和辦法。一國之后為自己年幼的太子打算,自然是殫精竭慮,周全萬分。

    這以后,還會有無數的李君,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地在年幼的太子身邊輔佐,或為奴才、或為謀士……

    也許太子是真的憐憫,也許是皇后給太子的精心安排,無論如何,他們作為這座宏偉宮城內最低微的存在,螻蟻一般的存活于上位者的一念之間,這殘酷的一課同時將這事實展現在了他們的面前。內書堂里,有些有自知之明的小內侍開始急流勇退,尋找別的更合適的差使,伴君如伴虎,即使能留在太子身邊,也未必能有命享?!螞r內書堂里認了字,多多少少懂了些史,太子……也未必一定是將來的皇帝……這些心照不宣的道理在親近的小內侍之間暗暗流傳著,一時之間,小內侍們不再和從前一樣擠破頭地去爭那東宮的職司了。

    最直接的表現便是柳青,又開始花心思討好起三皇子來,本朝皇子多分封藩地,一般分封時皇上體恤,會將皇子們在宮內住時貼身伺候的太監和宮人一同賞賜給皇子就藩,而因為是御賜,王爺們一貫都比較優容,如無大錯,一般都能過得比較舒適,即使犯了大錯要處置,也要先稟明大內,不能擅自處置,若是能得跟著王爺到藩地去混,那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然而這些時候因為他的懈怠,三皇子明顯更喜歡黏著雙林一些,而雙林無論是在內書堂還是前陣子的抄檢事件中,都表現得頗為可圈可點,這讓柳青在雙林面前,又多了許多的風涼話,仗著年紀大,時常呵斥雙林。雙林若是個不到六歲的孩子,大概真的會被他嚇到,好在他不是。

    第7章 栽贓

    這日夜間傅雙林洗過頭臉要上床,習慣性地重新鋪床收拾。這是他自幼在孤兒院養成的習慣,每天必要重新收拾一次自己的私人物品和床褥,他天生有病,孤兒院的老師多有偏頗,便頗受排擠,曾有孩子因嫉妒將來訪客人遺漏的錢包藏入他的柜中,然后誣他偷竊錢財,當時他百口莫辯,只是因為事關孤兒院聲譽,此事被孤兒院的管理人員壓了下來。但是從此以后,養成了每天必要檢查一次自己私人物品的習慣,而之前的深夜抄檢事件,更讓他在這宮廷之內步步謹慎小心。

    然而看到他抖被褥鋪床,旁邊的柳青卻不知為何一直看過來,似乎頗為關注,他轉頭去看,柳青卻立刻轉臉過去和劉凡說話,似乎只是無意。

    這怪異讓他在心里存了疑,待到上了床,他想了想,拿起被褥細細又摸了一遍,當在枕芯里摸到一個硬物的時候,他心里長長嘆了口氣,避開屋里其他人的眼光,放了帳子下來,上了床才打開那枕芯。

    枕芯里是一個八寶長生瓔珞,各色寶石鑲嵌在黃金鎖上,光華燦爛,這是三皇子大場合才會戴的東西,今日賞花,皇后帶著三皇子去過御花園飲宴,三皇子戴著回來,又因為太興奮,一直玩到晚上才肯睡覺,那么這個瓔珞想必是三皇子睡覺后才被人摸出來放入他這里。

    他從來不敢輕看孩子,因為他就是在這樣的孩子群里長大,沒有父母理所當然的寵愛和家庭資源,人生的一切所需物都要靠自己絞盡腦汁去獲得,資源有限,所以栽贓誣告、推卸責任、抱團排擠,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生成,生活環境逼著他們成長。

    如今坤和宮里四處已熄燈,外頭長街打更的梆子聲傳來,亥時一過,宮門就上鎖,內院只有要上夜的太監和宮女,如今要進到坤和宮內院已是不可能,明天清晨服侍三皇子的宮女一早就能發現首飾盒里的長命鎖不見,事發必然會查驗到自己和柳青連這里。

    前世那百口莫辯的情形又浮在自己心目中,做此事者,無他人,除了柳青還有誰?他微微嘆了口氣,皇家豈容奴仆在眼皮下用這么拙劣的手段傾軋?這事出的話,他和柳青兩人都會被一起處罰,這又不是前世所在的法制社會,凡事講證據,不會隨便殺人處置人,無論有沒有做,有嫌疑一律處理了便是了,柳青不過八歲,想問題還太簡單,以為只要除了他便成。

    夜漸漸深了,他深吸了口氣,盤腿冥想,迫使自己安靜下來,想著如今應該怎么辦,塞回柳青的床以牙還牙?一旦對質起來依然是兩人一起處置最保險,上位者有時候并不在意真相,他們對于上位者,不過是貓狗一樣可以隨手處置的物件,又沒有多大貢獻,王皇后再溫柔寬和也不會留著可能的隱患在她愛子身邊,丟掉八寶鎖?更不可能,貼身的貴重東西莫名不見,換來的只會是篦子一般地篩查三皇子身邊的人,牽連更大,動靜更廣,到時候柳青未必能扛住壓力,當他吐出真言時,八寶鎖在自己身上,到時候自己怎么解釋扔掉八寶鎖不說出來的動機?而這東西今晚就必須處置,因為天亮后,三皇子身邊貼身伺候的姑姑,必然會發現東西不見。

    他悄悄穿上外套,假作解手,拿著那八寶長生瓔珞出了門,已是深秋,天氣寒冷,院里黑漆漆靜悄悄,他直接去敲了管他們的太監張宏的門。

    張宏已上了床,聽到敲門出來看到他,納悶問道:“傅雙林?不好好睡覺來敲門作甚?”他是坤和宮的副總管,與因喜分管內外院,傅雙林直接跪下道:“請張公公救我?!?/br>
    張宏楞了楞,傅雙林雙手捧上那八寶瓔珞長生鎖,張宏一看便道:“三皇子的?”

    傅雙林道:“今日服侍三皇子回來也沒在意,晚上整理衣物才發現三皇子的長生鎖居然落在小的靴筒里,小的真不是故意的,請公公救我?!?/br>
    張宏拿著那八寶瓔珞長生鎖,眼光閃動,問了他幾句白天的情況,傅雙林不過六歲,身子瘦小,一貫穩重謹慎,寡言少語,一個長生鎖掛在靴筒里他會沒注意?且專門到深夜才來,嘴上說著害怕,卻完全不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害怕神情——只怕后頭有高人指點,但是內務司這一群孩子,出挑的有,能想出這般辦法的,他卻想不出,思及這孩子平時也是有些沉靜老成,難道真的是孩子還小不知害怕?他眸色轉深,明明知道傅雙林漏洞百出卻沒有逼問下去,只問他道:“你過來還有誰知道?”

    傅雙林搖了搖頭,張宏握緊那八寶瓔珞,笑了聲道:“算你聰明還知道來找雜家,罷了,這次護你一次,回去誰都別說與他們聽,明白了嗎?”

    傅雙林跪下叩頭道:“全憑公公吩咐?!?/br>
    張宏又是笑了聲,心情頗為愉快。

    第二日寅末,內院開門,宮人們早悄悄的起來準備主子起床事宜。三皇子司寶的宮女挽風已是出了一身密汗,她一大早清點三皇子的首飾盒,要打點今日的飾物,才發現昨日三皇子的八寶瓔珞不見了,這東西是陛下所賜,價貴還罷了,還是讓弘光國師開過光的,昨日飲宴回來,三皇子又在院子里蹴鞠,瘋跑了一陣出了一身汗,皇后要來和三皇子用晚膳,宮女們忙著替他除了衣服洗澡,她便摘了順手放在桌上首飾盒里,忙著換了那輕便些的銀項圈,難道這院里竟出了賊!

    但是不管是誰拿的,她這掌首飾衣物的都脫不了關系,少不得受罰,雖然皇后一向寬仁,卻在二皇子三皇子身上分外留心,如何能容忍兒子身邊的宮女丟三落四?她已做了大宮女好幾年,一貫勤勉,前程是盡有的。誰知道好好的大白天居然屋里能出賊!她恨得牙癢癢,一邊快速回想著昨日有機會進出屋里的人。正煩躁時,有個小內侍卻跑來道:“挽風姑姑,張爺爺說園子里今兒送來的鮮花有些不夠好,請您去挑些給三皇子用?!?/br>
    挽風愣了愣,御花園每日清晨送鮮花進來插戴,雖然現在是冬日,花難得,然而哪怕別的地方再不好,坤和宮是一定會保證的,這花不夠好是從何說起?但她一貫敏感機靈,沒繼續問,跟著那小太監出了角門,果然看到張宏捧了一碟子的花在角門外,看到她微微躬身道:“風兒姑娘擔待了?!?/br>
    挽風微微福了下身子,上前去看那些花,果然看到幾枝清香臘梅里,正放著那寶光璀璨的八寶瓔珞長生鎖,她心里松了口氣,拿過那幾枝臘梅,將長生鎖握在手心,微微躬身道:“張公公厚德,挽風銘記在心?!?/br>
    張宏微微一笑:“風兒姑娘是皇后娘娘身邊調理出來的,一向能干,將來還要靠姑娘照應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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