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車轔轔,馬蕭蕭,晨光透過馬車上的車窗照進來。 藺小柏揉了揉眼,感到肩側的酸痛,側頭看到一個粉雕玉砌的女孩腦袋,女孩眼睛紅腫,眉頭緊皺,多日的奔波挫折,已經磨壞了這個昔日的嬌小姐。 陳婉婉與她都是河間鎮陳家集的人,只不過對方是大地主老爺的千金,她則是集口賣豆花的小民之女,兩人之間的差距可謂天與地,唯一相同的大概只有兩人都是家中獨女了。 過去的藺小柏只在一次陳婉婉偶然想吃豆花的時候,透過丫鬟掀起的轎簾,遠遠看到過她一眼。對比起相貌只能算清秀的自己來說,藺小柏那時只覺得對方看起來當真是如同小仙女一般。 只是沒成想,兩人再次有交集,竟然是在這種被人販擄掠情況下,關在了同一個籠子里。 本來對陳婉婉有些微小嫉妒的藺小柏,對藺小柏身份有些看不起的陳婉婉,也在這些日子的共患難中,與對方成了相互依靠的小姐妹。 不過相較而言,藺小柏早早負擔家中活計,心性堅韌,沒有如陳婉婉這般陷入驚懼中不可自拔。 她早就注意到了馬車中的人。 那是一個青衫少年,她之前從未見過,直至三天前離開宅院時,才與她關在了同一輛馬車中。而且與她所在的裝了五人的木籠子不同,關住少年的是一個黝黑的鐵籠,里面只有他一個人。 讓人驚訝的是,這個少年也與其他失去了哭鬧的精力變得疲憊麻木的人不同,整整三天,他總是盤膝閉目坐在鐵籠中,神情平靜,如坐家中。 藺小柏偷偷瞧著對方,想起前日陳婉婉小聲告訴她的話,對方是武者,那是在吐納練功。 以一個從沒出過鎮子的九歲女童的見識,實在是不知道何為吐納,只是模糊的知道武者都是活在另一個層面上的神秘厲害的大人物,如今見到這個在這種環境下依然安之若素的少年,不免心中升起羨慕神往。 此情此景,小女孩不由得心中一動,輕輕挪動手腳,學著側面鐵籠中少年的模樣,將雙腳盤起,似模似樣的坐正,看著對方胸口起伏,學起他的樣子呼吸。 然而沒幾個來回,藺小柏就受不了了。 她感覺身體里似乎有一股氣在亂竄,左突右進,不由她控制,別提多難受了。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紕漏。 恰在藺小柏想再仔細看看對方究竟是怎么做的時候,那雙一直緊閉的眼簾倏然一掀。 正正對上那雙燦若寒星的漆黑瞳仁,藺小柏既驚訝又驚艷,頓時呼吸滯堵,本來就因難受發紅的臉頰徹底紅透了。 只那雙墨玉般的眸子下移,藺小柏一下子意識到自己還學著他的動作,慌忙將盤起的雙腿伸直,腦袋埋得低低的,不敢再抬頭,尷尬羞愧得快要哭出來。 “打坐需要五心向天,盤膝而坐,腳心、手心、頭頂自然向天。吸入的氣后,要將其沉入臍下三寸的丹田處,回轉一周后分三次吐出……” 悠淡的語聲傳來,藺小柏不敢置信的抬頭,瞧見對面的少年嘴唇開合,竟是在不吝的指點她! 武者!高高在上的武者大人竟然在教她練武! 被巨大的幸福砸中了的藺小柏,連忙按照對方的指示開始吐納,絲毫沒有發現,明明隔著不遠的距離,卻只有她一個人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這廂,顧玄薇饒有興致的看著對面的小女孩,不愧是天底下最大的人販組織,這一車的孩童,都是根骨上佳之輩。 當然,即使根骨上佳,也并不足以引起先天強者的注意,到了先天這個層面,注重的就不是根骨了。 藺小柏能引起顧玄薇的注意,完全是由于她的心性。 與其他被關得只知道哭泣或絕望麻木的孩子相比,藺小柏不過九歲,遭此磨難,依然眼神明亮,神智清晰,實在是非常難得的。更巧的是對方居然想到學著她吐納,并且還第一次就找到了氣感,這孩子看來與她有緣,那她自然不吝給她一個機會。 恩,更重要的一點,收幾個徒兒守山門,便可無后顧之憂的與天闌在一起了,真真是極好的。 顧玄薇滿意的想到。 作者有話要說: ☆、第20章 樓船 竹青鎮客棧中,謝天闌向著面前清雋文雅的中年男子長身一躬:“吳兄與侄兒乃生死之交,絕不可能視若無睹,此行有勞二伯幫扶了?!?/br> 謝云峰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侄子。 在謝家養出的透入骨髓的恬淡溫潤氣息收斂得一干二凈,眉目暗藏焦急,卻保持住了冷靜,薄唇緊抿,雙眸精亮,透出少年人難有的理智堅決。 一旬不見,初入江湖的少年這段時日也是經了不少事。這個謝家年輕一輩最出眾的孩子,來竹青鎮的途中也曾遭遇山賊悍匪,都只是在家書中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昨日卻動用謝家在外經營的暗網往族中急信求援,聽聞此消息,身處江東的謝云峰連夜跨江而來。 不僅是因為事涉天一閣,也是謝云峰想看看侄子會如何應對此事的。 結果讓他欣慰。 昨日謝天闌一直用龜息決藏在床底,直到沖開了顧玄薇的xue道,確認那行人走后,立刻便宅院中離開,連夜拜訪望月山,同時聯絡六扇門與同在望月山學武的正道人士,不多提吳塵被擒之事,而是著重談及天一閣擄掠諸多孩童,恐有大動作,需要正道支援。 少年憑著來到望月山學武以來同輩間經營的良好聲望,又將事情來龍去脈與利害關系表述得清清楚楚,當謝云峰抵達竹青鎮的時候,便得知謝天闌竟已經聯絡好了以望月山的清風散人這個先天強者為首的正道同盟,還請動六扇門的神捕,探查出了那行人離去的方向。 一切已經安排得妥妥當當,只待他這個代表謝家的先天戰力加入,便即刻向那行人追蹤而去。 于是心中滿意的謝云峰大手一揮:“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啟程?!?/br> 謝天闌翻身上馬,望著北方,雙手握緊了韁繩。 …… 衛文石一行車隊做了偽裝,行程還是十分匆忙,顧玄薇僅憑氣候環境的微妙變化,便知車隊在一路向北。如此日夜兼程的行進了十八日,吹入馬車的夜風已經帶上了腥咸的水汽。 車隊已到了臨海的城鎮,衛文石沒有一絲拖延,港口周圍早已被打通了關節,停泊著十幾條不起眼的舴艋。 蘇幻兒神情萎靡的從衛文石馬車上下來,緊緊的追隨著對方的腳步上了船。對比起其他被擄來的‘貨物’,她這段時日的物質待遇是最好的了,然而來自精神上的折磨卻更讓她難受,她由衛文石親自看管,每日提心吊膽的坐在對方車中,時刻扮演著聽話乖巧的后輩,生怕行差踏錯一步。 藺小柏等孩童也在此時終于得以出籠,不過身上均牢牢捆著粗繩。顧玄薇扮演的少年吳塵作為一個疑似世家子弟的習武之人,待遇比孩童們要高上一籌,手足直接被鎖上了黑鐵鏈。 半夜本就空曠無人的港口,來往押送‘人貨’的黑衣人無人說話,被他們押送的人也在大半個月的時間里吃夠了教訓,港口里只能聽到接踵的腳步聲,令人毛骨悚然。 足足在舴艋上搖晃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日入夜時,永無止境的搖晃終于停了下來。 顧玄薇走出甲板,就被一片巨大的陰影遮蔽了視線。 抬眸一看,只見一座超越百丈的巨型樓船矗立于無垠的深藍海面中,樓船上華燈已上,燈火通明,絲竹陣陣,笑聲隱隱,甲板窗臺,各處裝點著各色珍貴名花,暗香浮動,紙醉金迷的氣息撲面而來。 巨型樓船與背后的海天融為一體,周圍深沉的海面也倒映著亮光,宛如海中又升起了一輪太陽。 如此大的手筆,如此奢靡的花銷,不說普通人,就算再見多識廣的武林人,初見也要被深深震撼。 真不愧為天下財力第一的組織,真不愧是未來同時排入天下盛事和武林大事件之一的北海盛會。 顧玄薇駐足欣賞了片刻,才踏上樓船上扔下來的吊板。 此時她的容貌,已經與初來時的‘吳塵’有了很大的出入,眉目垮塌,膚色不均,細看總給人一種虛假之感。不過除了對她敬仰非常的藺小柏之外,其他孩童無人注意到這個奇怪的變化。 …… 兩個時辰后,樓船最中心足足可以容納超過五千人的大堂。 段未看起來是一個極瘦的古怪男人。 因為瘦,臉上的顴骨異常突出,而且皮膚白得泛青,他還總愛穿著金絲織就的衣衫,空空的架在身上,一雙眼睛亮得滲人,讓人看了就不舒服。 不過武林中,無論是正道還是魔道,從沒人敢小視這個男人。他不是先天,卻牢牢占據了天一閣二把手的位置十年,光憑這一點,就已經不遜大部分先天強者,甚至猶有過之。 這是一個非常讓人忌憚的人,他有所有魔道中人都有的狠戾瘋狂,還有大部分一貫肆意妄為的魔道中人所沒有的謹慎。據聞此人哪怕是在行房之時,床邊也站著兩個先天守衛。 此時段未站在中心寬闊的平臺上,對著臺下環視了一周,看到了滿座的全部帶著黑色面具的客人們,手指有些顫抖的從袖中掏出一枚藥丸投入口中,蒼白泛青的顴骨上立刻涌起一塊興奮的潮紅。 沒有人知道,每當這種時候,是段未最興奮,也是最為放松的時候。全場就只有他一人沒有帶著面具,哪怕是周圍往來的仆役,都帶著灰色的面具。 這是他一個人的舞臺,是他耗子般藏頭露尾的人生里最為光彩奪目的時候。 ‘噼啪——’段未頭頂上炸開一蓬巨大的禮花,伴隨著夢幻撩人的酥合香,金箔飛雪一般的灑慢了整個高臺。 “尊貴的客人們,歡迎來到蜃樓號?!?/br>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一定寫到裝逼耍帥! ☆、第21章 拍賣 三個鐵籠被此處的仆從臺上平臺,里面全是四五歲的幼童,其中最右邊的孩童最多,中間次之,最左邊的鐵籠里,只有七八歲的一男一女兩個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孩子。 “此次的拍品分上中下三等,中下等皆是根骨上佳從未打過武學基礎的孩童,上等乃是天生百脈俱暢的佳兒,共有兩人,還是一對孿生兄妹,心靈相通,無論是傳授劍陣還是特殊功法,都非常合宜?!?/br> 對于這些孩童,段未只是簡單的介紹了一通,神情平淡,似乎也不是很在意的模樣,介紹完后,便揮揮手讓仆從將鐵籠推到一側空曠處。 “各位客人知道我天一閣的能力,拿出來的當然不會只有普通貨物?!闭f到這里,段未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此次我們還搜羅到了三個特殊品和一個絕品?!?/br> 此話一出,段未敏感的察覺到了臺下本來淡定的客人們感興趣的目光。 段未輕輕的拍了拍手,仆從就端上來了四個大小不一的籠子,上面全部覆上了黑色的幕布。 放下籠子后,段未在眾人聚焦的目光中,掀開了第一個籠子的黑布。 一個婀娜秀美,弱質纖纖的美人出現在所有人面前,此時嬌怯的蜷縮在一角,雙眸含淚,欲落不落,宛如一幅精美的仕女圖。 段未介紹道:“此女乃大理寺卿嫡女,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在京中貴女圈內,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br> 臺下有沙啞的聲音發話:“文官之女,美則美矣,有何趣味?” “當然不僅如此,這位京城第一美人,最有趣的可不是她的容貌名頭,或者才情?!倍挝匆馕恫幻鞯男ζ饋恚骸岸撬男愿??!?/br> “這位任凝玉小姐,外在如珠如玉,通身高門貴女風儀,實則……”段未走到鐵籠旁,在任凝玉驚恐不安的神情中,撩起她的一縷長發輕嗅:“內里全身心都淬著毒汁?!?/br> “日常交際之中,每一個讓她稍有不快的人,地位與她相當的,會被她用各種手段陷害,其中有三個往日與她是好姐妹的貴女,被她設計壞了名聲,丟進寺廟,她同父異母的庶妹,被毀了容,斷了腿,也全是她的手筆。 而比她地位低的仆從、平民,會被她直接抓入隱秘地牢,在他們身上試驗各種新玩意……說起來也是家學淵源,她父親大理寺卿所轄的重牢中許多的新刑具,靈感可都是來自這位小姐的引導提示呢?!?/br> “這位小姐最美的樣子,可不是現在這幅楚楚可憐的姿態,而是當全身都被嫉恨所籠罩,惡毒地陷害人時那種扭曲的神情?!倍挝茨樕细∑鹦皭旱囊藟櫬涞墓饷ⅲ骸拔覀冊趲ё哌@位任小姐時,還在她閨閣中尋到了數十種充滿新意的刑具圖紙?!?/br> “各位客人想不想看看,將那些由任小姐親自設計的刑具,用在她身上,她究竟會和那些曾經落入她手中的人一樣絕望求饒,還是……充滿享受?” “任凝玉,起價兩千兩?!?/br> 幾乎在段未話音剛落,一個興奮中帶著幾分虛浮的男聲就響起了。 “五千兩,我要她!我現在就要試試那些東西!” 本來想要參加競價的幾個人見到這個人勢在必得,猶豫了一會,便放下了手。于此同時,臺下同行的人互相議論紛紛,不少人露出了饒有興趣的眼神。 段未見氣氛熱了起來,也不再哄抬,這個價格已經超出了預期。當即拍板,讓仆人將任凝玉的籠子搬下臺,無論籠中人如何哭叫哀求,整個大廳中也無人理會。 他接著揭開了第二個籠子的黑幕。 這是一個全是穿著窄袖黑衣,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她筆直的站在籠中,神情冰冷麻木,對周圍的環境沒有任何反應。 段未這一次的介紹倒是簡單了不少:“殺生樓銀牌殺手,處子,無名無姓,從來只會聽命于主人。不過以防萬一,我們已喂她服下獨門奇藥喪情丹,此藥會讓她永遠聽命于奪她紅丸者?!?/br> 段未說得簡短,但下面的競價聲卻比之前的任凝玉多了太多。 買下任凝玉,是出于特殊愛好,而買下眼前這個女殺手,無論是對內對外都非常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