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本來以顧玄薇的容貌,這場講道注定會有不少人分神,而事實上,當她的琴聲響起時,就再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了。 她的手指仿佛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能將玄而又玄的武道意境化作琴音,隨著清風散人的闡述娓娓而來,深深的銘刻在每一個聽眾的腦海中。 每個人聽一句清風散人的講道,便會在下一刻的琴聲中聽出那種味道的意境來。 而身在講道的清風散人心中更是大驚,驚的不是顧玄薇能領會他的武道意境同時化為琴音,在場其他人境界未到,以他的實力,卻是時不時的在琴聲中聽到了一些比他更高妙的武道見解! 顧玄薇并不在意清風散人時不時投來的驚嘆目光,只是繼續埋首撫琴。 她兩世為人,心性境界足夠很快理解并將清風散人的武道化作琴音。而其中比清風散人更高妙的境界,則是來自謝天闌,前世的謝天闌。 世間之事,說來也是奇妙,天下沒有幾人能抵達的宗師境界,后來謝天闌一個武功全失全身殘廢的人卻做到了。 這其中固然有天資的緣故,但顧玄薇很清楚,更多的還是源于謝天闌在遭遇了那一切悲慘過往后,依舊通明豁達的心境。 顧玄薇遇到謝天闌后,他已經在山谷中艱難生活了一年,在那期間他的種種自我磨礪,讓本該蒙塵的心靈煥發出了世間絕大部分人都無法企及的力量。 所以當顧玄薇遇到謝天闌的時候,他雖一絲真氣也無,可在心靈境界上,已經不遜宗師。 顧玄薇前世死前能再度突破先天之境,除了發現九霄琳瑯的傳承之外,和當年在谷中與謝天闌論道密不可分。 現如今重生了,顧玄薇卻不能直接將這些東西直接傳授給謝天闌。 武道一途,學則生,像則死。 前人給予的,永遠只能是經驗,絕不是可以照搬的套路,這條路,怎么都要靠自己走出來,否則永遠也沒有可能抵達那個境界。 所以顧玄薇只能用這種隱晦的方式幫助謝天闌,給他展現一條可行的道路,一條他未來自己走出來的道。 在場其他人,不過是幸運的受益者罷了,顧玄薇的琴,其實只為一人撫。 …… 清風散人伴著琴音,越講越深入,精氣神蓬勃舒泰,往日困擾他的滯礙竟然都在這一次講道中有了答案。 直到日落西沉,清風散人才意猶未盡的拿出青銅小鐘,敲了三下。 聽眾如夢初醒,全部起身對長亭行禮。 清風散人也站起身來,向著顧玄薇深深一躬。 顧玄薇同樣俯身還禮,直起身后悄悄的往謝天闌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不期然的撞到一雙充滿迷茫疑惑,似乎還交織了那么一點欽慕的墨瞳…… 顧玄薇心頭猛然一跳,一股又甜又澀的滋味竄上心頭,感覺似乎有一股熱氣要涌上雙頰,立刻就被她用真氣生生壓下。 “乘興而來,盡興而歸,晚輩告辭?!?/br> 顧玄薇留下這么一句話,足尖一點,動人的身影便如來時一樣,飄渺難尋,很快不見蹤跡。 眾人眼中,只覺得這神秘少女飄然而來,飄然而去,真真如天人一般讓人心向往之。 謝天闌看著青衣少女絕塵而去的方向,卻覺得悵然若失,甚至還產生了對方是不是離開得有些急了的錯覺…… …… 另一邊,顧玄薇離開望月山之后,獨自的回到了謝天闌的客房,將自己整個人投入了他的被子中。 不能出現……這種場合一定要克制住自己……顧玄薇默默的在心中對自己說。 顧玄薇如果在人多的場合主動靠近謝天闌,他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的,而且她也不能毫無理由的靠近。 既然已經初見過,似乎效果還不錯,顧玄薇決定再接再厲,一定要在謝天闌面前塑造出一個完美的形象! 下一次,一定要和他說話! 那要在什么場合相遇,說什么話,表現出什么樣的性情呢? 既然前世他愛她,那前世自己在山谷中的性情就應該是他喜歡的模樣。 這么一思考,顧玄薇不知不覺就回想兩人前世的最初的相處……臉色頓時就變得一陣青一陣紅。 前世兩人山谷再遇。 醒來見到謝天闌的時候,她說了第一句話:多謝救命之恩。 發現自己雙腿已廢的時候,她說了第二句話:與其落到此種廢人境地,還不如死了。 謝天闌勸她別想不通的時候,她說了第三句話:我確實想不通,我想不通的是你當時為什么不自我了斷,還活到了現在。 于是顧玄薇莫名的得出了一個詭異的結論,謝天闌……可能……會喜歡脾氣不好的女子? ☆、第14章 吳塵 得出這個莫名其妙的結論后,顧玄薇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從被子里抬頭起身,將房中一切弄回原樣后,悄無聲息的離開。 隔了一世,算上時間大概有差不多十年未見謝天闌,初見之下,顧玄薇進退失據也就不足為奇了。只是這份進退失據就如同乍見謝天闌對蘇幻兒笑產生的強烈嫉妒殺意一樣,只能蒙蔽住她的理智一時。 或者換一種更真實貼切的說法—— 在沒有見到謝天闌的時候,智淵如海顧玄薇便回來了。 今日前去望月山是因為昨日的意外所致,然而從顧玄薇長遠打算來看,反倒行事魯莽了。幸而她向來的處事原則乃是謀定而后動,如今一冷靜下來,便明白了之前種種不足失當之處,心態驟然穩固,變得不急不緩起來。 是啊,她有什么好急的呢,這一世她身無羈絆,天下大可去得。 他們相遇在了最好的時候,后面還有更廣闊蒼茫的天地能夠攜手共度。 以至于顧玄薇此時覺得之前的自己的表現甚是不佳,完全失了往日沉穩風度,上輩子那么糟糕的彼此都相愛了,這一世只要徐徐圖之,必然是手到擒來。 就算最后不幸真的到了那種最糟糕的境地…… 她也有一百種方法把謝天闌抓到白玉京鎖在自己身邊一輩子! …… 與恢復冷靜后顯得老謀深算的顧玄薇相比,從望月山回來的謝天闌今夜用了足足比往日多三倍的時間來打坐靜心,方才進入了入定狀態,消化白天所得。 望月山講道的規矩一直是五日一講,因講道的內容深奧,需要給聞道者留下時間消化吸收,如果頻率太快反而過猶不及,是以第二日清晨雞鳴時,謝天闌早早出了房門,準備吃了早點繼續回房打坐。 習武之人睡眠時間比常人短,先天高手更是哪怕三日不眠不休也無大礙,所以縱然謝天闌昨日睡得較晚,今日還是照常精神奕奕。 而某個先天強者精神自然更好了…… 謝天闌走出房門時,正巧隔壁房間的門同時打開了,從中走出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清秀少年來。這少年相貌只能算作中上,只是通身仿佛蘊含著一股清泉般柔和悠然的氣息,極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此時兩人碰巧視線相對,對方正用一雙深邃漆黑的瞳仁看著謝天闌,里面仿佛有星光閃爍。 謝天闌一愣,乍見這雙眼睛,忽然感到一絲似曾相識之感,而待視線分散到他全臉全身的時候,又確認此人他從未見過,完完全全是一個陌生人。 對面的少年此時已對他展開微笑:“這位兄臺好生面善,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我也感覺兄臺似曾相識?!敝x天闌從小教養極好,素來溫潤端方,見到對面這少年態度坦然,彬彬有禮,也起了結識之意。 少年輕輕一笑,拱了拱手:“在下吳塵?!?/br> 青鋒無塵,謝天闌上一世在江湖上的外號,這四個字拆開來可以組很多名字了,‘吳塵’愉悅的想。 “在下謝天闌?!敝x天闌也露出微笑,“吳兄可還有事?相請不如偶遇,不若一起用早點罷?!?/br> “卻之不恭?!?/br> …… 暖色晨光從窗扉灑入,微風襲來,幾片粉白花瓣落在桌上的點心上,伴著一股暗香。 桌旁兩個少年對坐交談甚歡。 謝天闌十分驚喜的發現他與這個名叫吳塵的少年極為投契,不是那種客套產生的融洽,而是隨意的言談之間,就可以輕易準確的領會對方的意思。哪怕偶爾一時半會因為沒有話題不發一言,在吳塵淡泊平和的氣韻感染下也顯得那么理所應當,不會有一點尷尬。 這會才與對方聊了不到半個時辰,謝天闌就在他身上產生了一種積年老友般的錯覺。 此時客棧大堂里的人已經多了起來,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昨日在望月山聽講之人,兩人坐在窗邊,也依然不時能聽到堂內有人提起‘望月山’一詞。 吳塵眸光微微流轉,順勢好奇地問道:“我昨夜才抵達,錯過了時間,謝兄可能為我說一說昨日望月山講道?” 此時謝天闌已經將吳塵看做友人,感受到對方不盛不虛的內息,便知道他的實力大抵在二流至一流中間,此時毫無藏私之心的細細將昨日聽到的主要內容講了,同時在吳塵疑惑之處提出自己的理解。 桌上的茶又換了一壺時,謝天闌才指點完這位新交的朋友。借此機會他正好將之前所得梳理了一遍,還驚奇的發現吳兄提出疑問的地方,恰恰都是自己不甚明晰的部分,而自己在為他解惑的時候竟然不知不覺將這些模糊之處弄清楚了,也真是無巧不成書了。 講完這些后,吳塵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之意。 這時,周圍各種各樣討論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們說昨日的青衣姑娘到底是從何處來?我此生就從未見過那么美的人,真真是仙子下凡一般……” “嘿嘿……都說是仙子了,自然是從天上來?!?/br> “能讓清風老師平輩論交,怕是同為先天啊……” “可是她看起來最多不過妙齡……” “不不不!”旁人打斷道:“這種有道高人,不能以常理度之,說不定是駐顏有術……” “這也說不準啊……” 聞言,吳塵眸中劃過一縷深濃郁色,轉而看向謝天闌時,又是滿臉的天真好奇:“謝兄,你也得見了那位姑娘,究竟是何模樣?” 謝天闌一愣,腦海中滑過那抹如夢如幻的絕美身影,聽著周圍人討論,竟隱隱生出了一絲微小的不快來,只覺得那樣的人,只該遠遠仰望著,不該拿來肆意討論的。 而坐在他對面的吳塵已經的再度開口了,語速比平時快了幾分:“謝兄,你怎么看?你也覺得她是駐顏有術嗎?” 聽到這個問題,謝天闌哭笑不得的道:“吳兄怎么能人云亦云呢,昨日講道遇上的那位姑……那位前輩不僅深不可測,還虛懷若谷,對我等后輩不吝指教,堪比半師,于情于理,我們都不該妄議的?!?/br>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能叫周圍的幾桌人聽清了。 頓時,所有昨日去了望月山的人都面色一慚,不再談論。 而吳塵…… 吳塵面色如常,淺笑如常。 幾片花瓣從外面飄落,其中一片滑入吳塵的指尖,下一刻,粉白的花瓣就在‘他’放在桌下的白皙手指間化為齏粉。 那位……前輩?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下一次叫葉良辰吧!【我真的是在認真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