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第7章 突破 長州城外,一駕馬車疾馳而過。 車夫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戴著草帽,五官平凡老實,唯獨一雙眼睛波光粼粼,游魚般的靈動慧黠。 “你一個人神神秘秘的到底去做了什么?”車夫開口,吐出的卻是年輕女聲。 這車夫正是蕭冰,她年紀輕輕能在天一閣立足,除了心機能力之外,還因為這一手神乎其技的易容之術。 “小冰,讓我靜靜?!避噧葌鱽砗寐牭纳倥ひ?。 蕭冰從顧玄薇一貫平和的語調中聽出了幾分煩躁和復雜,她本是七竅玲瓏之人,一時不再開口,抬手抽了一下馬鞭,以更快的速度沿著大道往嶸城府趕去。她如今大概是最接近顧玄薇的人了,可越是接近,越是覺得她神秘莫測。是以她雖時常嘴上抱怨,其實行動上從不忤逆對方。 此時,坐在車內的顧玄薇腿上擺放著兩截斷刀,在刀身被截斷的地方,露出一個中空夾層,一塊帶著暗金條紋的絲帛被她從夾層中抽出展開,以顧玄薇生在顧家又兩度突破先天的眼界,很快便確認了絲帛上面的記載功法的正是蕩龍決。 看著這份顧家夢寐以求的功法,顧玄薇的目光深沉似海。 一股想要將之毀掉的沖動油然而生。 上一世,讓她成為顧家籌碼,將她逼入絕境的根本源頭,正是這份秘籍。 顧玄薇的堂哥顧云峰,天資出眾,又是家主嫡子,若非安命是蕩龍決,絕對不可能不被重視。而偏偏就在這一代,斷代的傳承重現,可以想見顧博明為了膝下最有天賦的嫡子,為了有望繼承家主之位的顧云峰,必然愿意不惜一切代價。 然而上一世蕩龍決被天一閣奪走后引起軒然大波,幾經周折,最后被皇家收入囊中?;始覔Q句話來說就是天下的武道世家之首,顧家作為世家之一,兩者就蕩龍決進行了秘密交易,這筆交易很大,換的是無形的政治資源,換的是顧家一代人對當代皇族的支持態度,畢竟有史以來皇朝一直輪換頻繁,本質上都是在世家里更替。 這種交易,彼此之間會換一種婉轉的手法,比如聯姻。 而這個聯姻的籌碼,必然不能價值低了。 曾經顧家年輕一代的第一天才,容貌傾城,婚姻也沒有父母決定的顧玄薇,簡直天生就是這個籌碼的不二人選。 于是從顧玄薇十歲開始,蕩龍決現世的消息傳到顧家之后,顧家對她的定位從未來家主,變成了珍貴籌碼;她曾經學習的籌謀制衡,變成了風姿儀態;周圍人對她的態度從引導重視,變成了供奉追捧。 十歲,對于大部分孩子來說,心性都是可以因為環境改變再度扭轉的,而偏偏顧玄薇,不屬于那大部分之列。 她沉默的看著顧家將她捧得越來越高,默默繼續積蓄著力量,與其說是為了反抗,不如說是為了向家族證明自己比蕩龍決傳承更有用。 就這樣,她走到了一個顧家也絕對預料不到的高度,積攢了讓大勢力也忌憚的人脈,前世因她容貌想要得到她的大人物不少,魔教教主、皇族攝政王、天一閣主……卻生生被顧玄薇制衡住,奈何不得。 到了后來,顧玄薇突破了先天,她有了和顧家扳手腕的能力,亦自信手中的力量不遜于蕩龍決傳承,甚至再過不久,她自己就能從皇族把蕩龍決換來,所以她拒絕了聯姻。 可惜,顧家要的是傳承基業,等不了,也不愿等待她的努力。堂兄顧云峰突破在即,大伯顧博明對蕩龍決勢在必得,于是,顧玄薇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棄子。 也是在前世那個時候,顧玄薇對顧家的徹底死心。 而這一世,此時此刻,這本秘籍就握在顧玄薇手中,只要她稍用內力一捏,就會徹底化為齏粉。 良久,顧玄薇松開了手,將絲帛折疊收好。 如果顧玄薇是在那場圍堵中就死了,沒有經歷過和謝天闌的那三年,也許偏激憤怒之下,她會毫不猶豫的毀掉蕩龍決報復顧家。 而在經過了那三年之后,她對很多事情已經能看得通透。 谷中的三年里,最初時,她從一介先天碾落成泥,功力盡失,變成一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廢人,本身心理落差就極大,尤其又是面對曾經有過點頭之交的謝天闌,她的性情一度變得尖刻偏激,那段時間里,大多時候面對悉心照顧她的謝天闌,她的態度都是冷嘲熱諷。 有一次在謝天闌叫她不要被仇恨憤懣蒙蔽心智的時候,她習慣性的反駁他,反問他蘇幻兒在奪走他一道傳承之后,還如此折磨他,難道他就不恨? 他當時說的話她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她還記得他恐怖得看不清神情的臉上,那雙墨玉般的眼睛,在說那番話時透出的睿智遼遠:“最初我是恨過,可是很快我就放下了,因為蘇幻兒不值得我恨,恨也是一種感情?!?/br> “蘇幻兒此人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原因只是姹女派處心積慮的謀害,他們謀劃許久,這其間又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我因此著了道,并不是不可挽回的過錯。而若是將那場謀害當作感情背叛,對蘇幻兒的舉動執迷不悟,氣恨難當,那在面對她的時候,我將永遠失去冷靜,這恰會正中了敵人的下懷,才真正是不可挽回的過錯?!?/br> “我讓你放下對顧家的報復之心,非是要你做圣人,而是希望你不被情緒蒙蔽。你之所以想要報復,是因為不甘心被親人出賣,而事實上這些情緒只會讓你做出錯誤的決定,你只有放下它,從到另一個層面思考問題,那樣思考出來的結果,才會是真正符合你心性的做法?!?/br> 是啊,若說親情,還是有的,顧玄薇與顧太夫人,甚至與顧博明,都有一定的情分,只是這份親情不足以彌補利益。 也是顧玄薇對顧家沒有父母的羈絆,終究是隔了一層,大家族中親緣本就不如尋常人家親密。在不能反抗的時候,顧玄薇為家族犧牲理所應當,而當她有了掙脫家族這個體制的能力之后,她和顧家之間的矛盾就變得不可調和了。 同理,顧家養育她多年,這份恩情,也必然要了斷,那便用他們最想要的蕩龍決來償還。反正上一世,顧玄薇的價值,在他們眼中也就與這份秘籍相當,用來償還再好不過了。 一時之間,顧玄薇心中一動,只覺得念頭通達,神魂活潑,一直阻擋在她面前的先天壁障轟然碎裂,那扇久違的大門再度打開。 立身之基已成,從此天地寬廣,再也無需偽裝壓抑過活! 顧玄薇忍不住大笑出聲,那笑聲豁然開朗,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灑脫不羈。 車外的蕭冰乍然聽到笑聲,詫異得差點將手中鞭子都丟了,正欲詢問,就聽到車內響起了琴音。 像是黑夜里騰起了無數飛鳥,像是海天交界處紅日初生……蕭冰本能的沉入了那種曠達悠遠的意境中,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心靈澄澈,神魂通透。 顧玄薇未運瑤光舞的指法,所以蕭冰并未跟著跳舞,而是處于一種奇妙的狀態里,她感覺自己的精神一邊沉浸在琴聲中,一邊又清醒的駕著車。 不知不覺間,她揮舞馬鞭的手帶上了某種韻律。 馬兒律律嘶鳴,似乎也被這種奇妙的氛圍感染,步履輕快無比,仿佛奔跑在云端。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趕上了~! ☆、第8章 自請離家 八月十五,中秋節。 戌時將近,一輪皎白的明月高懸在天空中,為深藍的夜幕籠上一層朦朧的白。 顧家后院仆從如織,榮景堂已經擺好了六桌席面,當然,一個世家大族人丁何其繁茂,六桌當然不可能坐下,如今能上座的,不是族中嫡系中的嫡系,就是有出息的分支,若將顧家看作一棵大樹,那么這里就囊括了這棵樹的所有主要枝干。 顧太夫人手下得力的管事媳婦聽下頭的人匯報了一遍參宴的主子,又細細的在腦中將顧家關系羅列了一遍,忽而氣急敗壞的對著手下丫鬟罵道:“六小姐呢?六小姐那邊你沒派人去請?!” 丫鬟嚇得冷汗直流,忙道:“是奴婢健忘,這就去請?!?/br> “還不快去?!?/br> “是、是……” 見那丫鬟離開,管事媳婦也松了一口氣,回過神來猛然發現她已多年沒有見過顧玄薇了,對她最深的印象竟還停留在四歲前那個人見人愛的雪玉娃娃上。 畢竟六小姐因為沒有習武天賦,在顧家的存在感可謂低的不能再低,又對外稱體弱多病,很早就不參與家中各種年節聚會。顧太夫人知六小姐其實無大礙,只感嘆憐惜她不能習武,怕在面對兄弟姊妹抬不起頭,便沒有細究她總是稱病之事。如今中秋家宴,雖說往常那邊都是老規矩稱病,不過對方不來是一回事,去不去請又是另一回事。 顧玄薇嫡系的身份,雖說隱形能量比不上其他習武的子弟,但明面上仆人絕不敢怠慢的,否則無異于挑釁顧家主人的權威。 結果沒一會兒,管家媳婦發現剛剛去碧瀾院請人的丫鬟焦急的急步跑來,后面跟著碧瀾院的大丫鬟紫衫。 管家媳婦心中咯噔一響,豎眉呵斥:“出了何事!” “六小姐不見了?!?/br> “什么?!”管家媳婦渾身緊繃的看著紫衫。 紫衫雙眼通紅,臉色慘白:“小姐前些日子打暈奴婢前,命令奴婢不許主動提起此事?!?/br> “主子命令不可辭,今日太夫人派人來問奴婢才敢相告?!闭f著跪下,向管家娘子奉上一張紙箋。 管家媳婦被紫衫一番滴水不漏的說辭堵得說不出話來,若說她不阻止主子做危險的事,人家被打暈了,若說她不趕緊上報,顧玄薇又才是她最應效忠的主子。如此管家娘子雖然氣憤,卻暫時不好懲治紫衫,只得接過紙箋,見到上面寫的內容后更是只能干瞪眼了。 ‘有事外出,院中一應如常,月中而歸,若遭捉問,示此免責?!?/br> 紙箋上的字跡行云流水,不激不厲,從容不迫而神氣內斂,無法而有法,合該是有道高士才能揮就,讓人難以置信會出自一個十歲女孩之手。 管家媳婦一年所受的驚大概都沒有今日多,管不得馬上要開宴,忙去求見顧太夫人。 顧太夫人本來在內堂與幾名兒孫言笑晏晏,管家娘子進屋后連忙告罪,附在她耳旁將此事說了,同時遞上紙箋。 顧太夫人接過紙箋,先瞧見字露出驚色,看完內容后,復又仔仔細細看著上面每一道筆鋒,眼中精光流動,不知在想什么。 見此情景,坐在下首的顧氏子弟無人再說一句話。 直到過了一會,顧太夫人像是回過神來一般將紙箋收入袖中,起身走出內堂,走到坐著絕大部分顧家高層的外廳。 外廳中所有人見到顧太夫人出來,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顧太夫人面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不輕不重的聲音里透著顧家掌權人的威嚴:“六丫頭不見了,查?!?/br> 聞言眾人先是大驚,隨后躬身應是。 而恰在此時,又有仆人來報:“太夫人,六、六小姐來了……”說話的人聲音有些恍惚。 所有人循聲看去。 只見門外滿庭清輝下,一人不疾不徐的踏月而來。 滿屋都沒人見過這么好看的人,縱然她只是個十歲的女孩。 她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籠著玉一樣溫潤晶瑩的光芒。 她還有一雙弧度優美的鳳眼,那是一雙美不可言的眼睛,神秘高貴,像是嵌著天上寒星,充滿了奇異的魅力,還透著不可言說的神韻。 更難得的是,她身上那種超凡絕俗的氣度,那是一種修煉有成的高手才有的氣度。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度,讓她玉人孑立,舉世無雙。 縱然她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女孩。 原本熱鬧的大廳變得安靜起來。 對于這種情況,顧玄薇卻已經習以為常,只抬眸看著顧太夫人淡定開口:“玄薇有話,要單獨與祖奶奶大伯說?!?/br> 顧太夫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與眼中猶帶難以置信的顧博明對視一眼,無言的點了點頭,三人進了另一間無人的偏廳。 他們離開后,廳中才漸漸恢復了人聲,莫名的沒有人提起顧玄薇,而是神思不屬的散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這個曾讓家族寄予厚望又出了一個大丑的六小姐,雖知道她小時候漂亮,沒曾想如今竟成了這般人物…… 在場沒有人不驚艷,恐怕再過幾年,只見一眼,她就能叫人移不開目光了。 ………… 偏廳中,顧太夫人與顧博明坐在椅子上,看向站在對面的顧玄薇。 “你要說什么?” 顧玄薇直接跪下,說出了一句讓兩人驚怒不已的話。 “玄薇自請離家,自力更生?!?/br> 顧太夫人一把拍在扶手上,老木扶手頃刻變形:“顧家哪里對不起你?” 顧玄薇眼瞼低垂,不為所動:“無,只是玄薇天性難馴,不肖顧家子弟?!?/br> “好一個不肖!”顧太夫人聞言怒極反笑:“你爹是我親孫子,當年你娘拖著重傷拼死生下你,所有人都看著你生在顧家長在顧家,顧家將你養大,衣食優渥,從未虧待,現在你說你不肖顧家人?你將這些付出置于何地?!” 顧玄薇從懷中取出絲帛在手上展開:“顧家養育之恩,玄薇奉上蕩龍決先天部分償還?!?/br> 此話一出,兩人皆是一震,再也難以平靜,猶自來不及追究顧玄薇從何處得知蕩龍決傳承斷代,又是從何處得到,目光灼灼的盯著顧玄薇手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