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不過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所以為的一個很尋常的求助眼神,其實可憐巴巴到了極點。 他捧著手腕,衣服因為剛才粗魯的搜身而有些凌亂,露出小片細白的胸口和精致的鎖骨,他面色異常蒼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細碎的汗水讓他的頭發都有幾絲黏在額角,看起來有一種羸弱的美感,再用這種水潤潤的哀求無措的眼神看人,饒是傅之卓也不由地暗抽一口氣,心口撲通撲通跳得急快。 猛然間就有種要沖上去把他護在背后的沖動。 他正要說話,但又一個人從車里出來,洪亮的嗓音道:“老趙啊,你坐軍營里就有犯人送到你面前,你改去當警察算了!” 話沒說完就被身邊好友冷冷瞥了一眼,張浩縮了縮脖子,這是怎么了?誰惹這位爺生氣了? 趙牧把情況簡單說了一遍:“你們先去休息室坐著吧,我處理完這里就過去?!?/br> 傅之卓看著地上那片櫻桃被踩踏出來的痕跡,眼里閃過一道精光,淡淡地說:“這有什么奇怪的,這櫻桃確實不錯,浩子家的大毛見到了也上竄下跳的?!?/br> 張浩:……我家大毛什么時候為了幾顆櫻桃上竄下跳了? 趙牧皺眉:“你買過同樣的櫻桃?” “誰叫我認識櫻桃的主人呢?”傅之卓走到程蕭然身邊,嘴角帶出一絲無奈的笑意,“怎么把自己弄得這么狼狽?” 程蕭然微愕地看他,他只是想著有個認識的人在那不用白不用,要是他能為自己稍微說一句話或許能讓這里的事速度點也簡單點結束,但沒想到……他一來就為自己撒謊,還態度這么的……熟稔。 突然有種愧感。 趙牧:“你們認識?” “是啊?!?/br> “認識多久了?” “挺久了?!币恢芏嗔硕?,“蕭然是個善良守法的好公民,這點我可以作證,今天的事一定是誤會,趙牧我看你可以去看一看自己的軍犬是不是太貪吃了?!?/br> 趙牧臉色又冷了幾分,但傅之卓這明擺著是要護著人的意思,他朝手底下的人吩咐幾句,又看程蕭然一行:“先帶進去問清楚,如果沒有問題自然不會為難你們?!?/br> 傅之卓點了點頭,這已經是趙牧最大的讓步了,他正要安撫程蕭然幾句,手臂卻猛然被抓住了。 小家伙個頭小,力氣可一點都不小,傅之卓看著自己小臂上幾乎青筋暴起的手,又見程蕭然冷汗冒得比剛才更多,忽然從他身上聞道一股奇異的香味,也不能說香味,是一股若有若無的很微妙的東西,與其說是氣味,不如說是……因子?如果不是他經過特殊訓練且靠得這么近,肯定察覺不到的。 他想他大概明白軍犬攻擊他的原因了,這個小家伙身上的秘密還真是多。 他一種低聲安慰道:“別害怕,有我在,沒人會把你怎么樣的?!?/br> 誰害怕了,老子這是疼的! 程蕭然咬牙,肚子里的寶寶似乎有些不安,這會兒突然動得厲害,偏偏眾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去捂肚子,只能用精神力去安撫,要不是寶寶還小衣服寬大,肯定給這幫人看出端倪來了。 一直找不到地方說話的程父終于急急慌慌地開口了:“我兒子身體一直不好……” 傅之卓皺眉:“哪里不舒服?” “我沒事?!背淌捜豢刹幌脒@時候被送去醫院,他鎮定地徐徐吐出一口氣,讓自己看起來從容一些,都沒注意到快把人家的胳膊給掐斷了。 “不是啊,蕭然有頭疼的毛病,以前上醫院檢查過的,他不能受刺激?!背虝越芤策B忙說。 程蕭然無力地瞥他,能別在這時候拆臺嗎? 傅之卓肅著一張臉:“這位是蕭然的父親吧,我馬上帶蕭然去醫院,這里你留下來配合一下可以嗎?”程父連忙點頭,傅之卓又對趙牧說,“人我先帶走了,放心,跑得了他也跑不了我?!?/br> 然后程蕭然就被塞進了傅之卓坐過來的車里:“浩子,開車!去最近的軍區醫院?!?/br> 張浩咧咧嘴:“真把老子當司機用了?”不過到底任勞任怨地開車去了,他們這些人的眼力當然看得出來程蕭然不是真的沒事,就是不知道有事在哪里。 從頭到尾程蕭然都沒辦法拒絕,看著后視鏡里他把還努力地揮動手臂,他扯了扯嘴角:“我爸可真放心你們?!?/br> 才剛見面的人,就讓人把自己兒子給帶走了,平時看著也挺睿智的一個老人家啊。 傅之卓沒在意他的話:“到底哪里不舒服?” 程蕭然往椅背上一靠,盡量離他遠一點,屈起左腿以一種極為隱秘的方式在肚子前略擋一擋,心里再一次慶幸這時候是冬天,他真誠地道:“多謝傅先生了,就是頭疼,老毛病了一會兒就好?!?/br> 現在不說頭疼又能怎么樣呢,而且別說他頭還真挺疼的,那幾頭軍犬是嚴格訓練過的,不必尋常人好對付,一時間控制好幾頭,著實讓他感覺吃力,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飛回櫻花村,在他的櫻桃樹大棚里好好睡一覺,全世界估計也就那個地方能讓他慢慢補充回精神力了。 “不過真讓我意外,沒想到傅先生是這么熱心的人?!边@句話他是真心的,但聽在別人耳朵里就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前座開車的張浩就撇了撇嘴角。 然而傅之卓卻完全沒想別的,他看著小家伙透著虛弱的笑容,發梢和眼神都亮晶晶的,眼神烏黑烏黑,因為疼痛淚液分泌得多了些,顯得格外清透水潤,漂亮極了,他心里就柔柔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就是覺得自己應該保護他,這種情緒甚至和對程蕭然的欣賞和好感都無關,而是從心底自己冒出來的念頭,讓他無從抗拒。 “我就是挺想保護你的?!彼敛缓畹卣f,張浩直接一個哆嗦險些把車子開上岔道去,程蕭然愣了愣,對傅之卓豎起一個拇指:“就沖你這句話,我也得給你頒一張好人卡?!?/br> 先前的感動倒有些淡了,他很清楚有些人出身好教養好,說話自然也就比較動聽,但背后有多少真心誰知道呢,雖然這位傅先生不像說假話也沒必要對自己說假話,但對一個才見過兩面的人張嘴就是想保護你,也夠嗆的。 誰知道他對多少人說過這種話。 程蕭然想想心也就淡下來了,這會兒他感覺好點了,一邊想著一會兒怎么避免檢查,一邊就問:“不過就這么帶我離開,對你們沒關系吧?” 大概是察覺到程蕭然的不以為然,傅之卓的臉色沉了沉,張浩往后視鏡里瞄了一眼:“沒事的,趙牧那張臉雖然夠冷,但我們都是一起混出來的,誰也不比他差,他那譜也不好往我們頭上擺?!?/br> 程蕭然有些好奇,那個趙牧顯然軍職不低,看來車上這兩人也是大有來頭的:“你們是一起長大的?” 張浩悶笑了兩聲:“可以這么說,但趙牧比我們大個幾歲,輩分也高一截?!睆男〉酱鬀]少拿這個坑趙牧,誰叫他是長輩呢,怎么能和他們這些小輩計較呢,趙牧那張冷臉也是被他們捉弄出來的,張浩問:“你們今天來這里干什么?探監?” “嗯,來看一位長輩?!睕]有多說,彼此都是點到即止,看似聊得很歡,卻什么也沒泄漏出來,雖然程蕭然知道自己的情況這些人想要查隨隨便便就能查清楚,但他還是不想表現得那么蠢,很好套話的樣子。 “你們是來探望程述年的?”趙牧詫異地抬頭,仔細看了看眼前的程父,果然是往年年年來的那個人,只不過他從來都是一個人,這一回卻多了兩個年輕人,看著又年輕了許多,他一時沒認出來。 “那剛才那個年輕人……” “是我的兒子,述年的親侄子?!背谈岗s緊說。 趙牧的心情有些復雜,那就是那個人的侄子?那人的話很少,說得最多的還是這個侄子,可他卻差點把對方給抓了,還讓人在跟前犯病了。 第23章 程述年 程蕭然還在想著怎么避免進醫院,趙牧那邊電話已經打過來了,那四頭軍犬對櫻桃格外執著,無論是蕭然帶過去的還是其他品種的櫻桃,看見了就瘋了一樣往上撲,而其他軍犬都不會。 程蕭然笑道:“看吧,還是軍犬的問題,所以現在我不用去醫院了吧?” 傅之卓沒見過這么不愿意進醫院的人,好像小孩子在撒嬌一樣,他溫聲說:“去醫院檢查是為你好?!?/br> “我的身體我清楚,我這個毛病休息幾天就沒事了,真的?!?/br> 傅之卓定定看了他兩眼,嘆了口氣:“好吧,我們送你回去?!?/br> 程蕭然雖然不是很歡迎對方去櫻花村,但想想今天他幫了自己大忙,而自己這個樣子再另外去打車什么的也不安全,就道了謝欣然接受了。 路上給程父打了個電話,告知他自己沒事了,沒想到程父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程蕭然看看時間:“不是說要多陪小叔一會兒?”過年前一天,探監時間可以額外延長些,那監獄也是非常人性化的。 “我不放心你?!背谈缚墒强吹们宄?,程蕭然是撞到肚子的,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來? 程蕭然頗為內疚,萬一程家小叔很期待這一天,那不是很對不起人家?“那下次我們再一起去探望他?!辈贿^下次也一定要在把孩子生下來之后了,挺著肚子到處跑太危險了。 張浩開車技術很不錯,山路也沒有什么顛簸,程蕭然還想請他們進去坐坐,不過傅之卓拒絕了,他們留下來程蕭然也不好休息,將程家掃了眼,他點頭說:“這里環境很不錯?!?/br> 說得可真委婉,兩人一身名牌,在這里杵著可謂格格不入,程蕭然也確實沒心思招待他們:“那你們慢走,下次我請二位吃飯?!?/br> 傅之卓笑看他一眼,分明是迫不及待趕人了,他也沒說什么,坐進車里就走了,程蕭然一等車子不見了,就開著停在自家院子里的小貨車去了大周山,程母等人正在山上勞作,他簡單打了個招呼,朝著一個櫻桃樹大棚就扎進去,靠著一棵樹坐倒下來,才感到緊繃的腦子有些放松。 這里的氣息比起外面簡直太美妙了,他釋放出精神力,滲透入一棵棵櫻桃樹之中,一呼一吸一起一伏都與這些高大喬木融合成一體。 …… 車上,傅之卓撩起袖子,小麥色結實有力的小臂上赫然是幾道指印,幾乎都腫了起來,張浩怪叫一聲:“這是那小孩兒抓的?長得那么一點竹竿一樣,哪來這么大力氣?” 所以他那時候一定很痛苦,傅之卓想著什么樣的病才會那么痛苦,等下了山,阿洪已經等在那里,將一臺筆記本奉上。 “程先生從小到大的病例記錄都在這里了?!彼猷皣@地說道,“這位程先生可真不容易?!?/br> 傅之卓打開看了幾頁就皺起了眉,張浩更是直接吹了記口哨:“這位小朋友能活到現在真難得?!?/br> 百多次門診病史,十幾次住院記錄,七次手術,三張病危通知單,人也才21歲,倒有五分之一的時間是在醫院里度過的,好在成年之后身體似乎慢慢好起來了,可又莫名其妙多了個頭疼的毛病,張浩搖搖頭,怎一個慘字了得? 傅之卓面沉如水,目光幾乎要把電腦屏幕擊穿一樣,手里鼠標連連點擊,花了許久才把所有的病例看完,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程蕭然的身體嚴格來說沒有什么大毛病,就是他的各方面機能都比常人要差。十次生病有八次是因為各種感染,肺炎、呼吸道感染、不明原因的低燒,或是過敏、胃潰瘍、貧血,甚至還有幾次心力衰竭,要不是救治及時,這些病哪一個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最近兩年是有好點,但腦子里的毛病更為棘手,濱海的醫院甚至斷言這種大腦皮層詭異放電的癥狀隨時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想到小家伙漫不經心的樣子,還說自己沒事,傅之卓就有些惱火,這叫沒事還有什么叫有事? 他合上電腦,心里想著對策,一邊問張浩:“我記得大毛和那四頭軍犬是同一批下來的?!?/br> 張浩回想了一下:“是啊,它們的mama都是老一批的軍犬,當年還參與過搗毀一個國際販毒集團,立了大功的,怎么了?” “無論你用什么方法,把大毛也訓練得離不開櫻桃?!?/br> “為什么呀?” “撒了謊就得圓回來,這個道理不懂?” 張浩蔫蔫地點頭,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啊,撒謊的是你又不是我?!?/br> 傅之卓沒理他,別人看不出來,但他能夠猜出那四頭軍犬應該是被動了手腳的,是誰動的自然不言而喻,雖然不知道小家伙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會懷疑,趙牧也不蠢,小家伙留下來的破綻,他替他抹平就是。 最要緊的是小家伙的身體,得找個機會讓他配合做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才行。 …… 監獄的大鐵門外,趙牧看著程家叔侄急急忙忙地離開了,才慢慢往監獄里面走去,看守的獄警看到他立即行禮。 這是一座外形看起來有些古老的建筑,在這里關押的都是刑罰比較重的,從各地調送過來的罪犯,遠遠的先能看到鐵網圍起來的綠茵廣場,明天就是除夕了,罪犯們也是有活動的,現在廣場上罪犯們奔跑歡呼,或者布置著什么,氣氛倒是不錯。 不過如果仔細觀察,就可以看到所有人都忍不住頻頻看向一個地方。 “我賭來年這個老小子一定會被破菊!” “得了吧,全監獄的人都想上他,你這句話也說了多少年了,還不是只能干看著?” “你說這個小白臉怎么就不顯老呢,據說也有四十歲了,看著還這么鮮嫩,那菊花也一定……草!真是太浪費了!你說那個趙軍官既然能保他,怎么不直接把他撈出去?省得咱們看得見吃不著?!?/br> “快看快看,那個外籍小子又過去了,你說這次他會被射到那條腿?” “我猜中間那條,哈哈……” 一個看著只有三十出頭的男子坐在角落,他的面前擺著一碗櫻桃,他正拿著紙筆在素描,他穿著普通的囚服,但因為容貌太過出色,這囚服都被他穿出了晚禮服一般的氣質,他的手指不像其他罪犯一樣的粗糙臟污,指甲減得極短,十指修長,干干凈凈,握著筆的手有些顫抖,但依然非常的認真堅定,好像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一個金發少年摸到他后頭想要一把抱住他:“親愛的,畫畫有什么意思,你寂寞的話我來陪……”手還沒碰到男子的肩膀呢,他就倒了下去,捂著屁股慘叫,一支抹了藥能帶來無上痛感的金屬針扎進他的屁股里,周圍一片噓聲,怎么偏了呢,真可惜! 男子抬起頭,對高塔上正收回槍的獄警微笑頷首表示感謝,然后他眼前一暗,一個高大英挺的身影已經站在他的面前。 “趙上校?!彼χ?。 趙牧在程述年面前坐下:“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