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因為他要是敢嫌棄他就等著腦袋搬家好了。 李治內心滋味十分復雜,不想多說什么,也犯不著跟個少年郎啰嗦什么,反正該要了解的該要說的,他的皇后肯定會事無巨細地了解清楚,唔,大概還會連宋璟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個遍也是有可能的。 如同武則天很了解李治一樣,李治也很了解武則天。 武則天將宋璟的事情了解得清清楚楚之后,見帝王并沒有表現出任何慍色,便直接跟宋璟說道:“永昌公主年十五,正是要出降的年紀。她從小便與旁人不同,不愛勛貴之后,偏愛單憑自己力爭上游之人,我瞧你相貌堂堂、才華出眾,年齡又與永昌公主相仿,有意將永昌公主下降于你,你可愿意?” 李治:“……” 宋璟:“……” 李治是心疼得說不出話來,他的小永昌居然真的被宋璟領走了。 宋璟是震驚得說不出來來,明月在周府的時候說想要將阿妹嫁給他居然不是玩笑話也不是一時興起,她居然是真的要嫁給他。 ☆、第108章 :佳偶天成(一) 宋璟科舉進士第一,甚得圣人和皇后殿下青睞,入朝為官。 永昌公主不愛長安城中的勛貴之后,偏愛平民出身的宋氏廣平,皇后殿下見其雖非高門大戶出身,可風度不煩,驚才絕艷,特地為此向圣人勸諫。圣人舉賢不論出身,公主選駙馬也應當如此。 圣人一聽,合該也是這般道理,于是特地將愛女永昌公主下降給宋璟,也顯示皇恩浩蕩。 李宸終于得償所愿,覓得心中良婿,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已塵埃落定。 自從圣人下令讓宋璟兩個月后與永昌公主大婚之后,原本在鳳陽閣里無所事事的永昌公主忽然忙碌起來,要試嫁衣,要準備各種各樣的東西,公主邑思拿著厚厚的幾本大冊子給公主過目,那些都是公主出生以來名下所有的財物。李宸翻了幾頁就不想翻,還有父親早就為她在宮外物色好一處地方,早兩年前就已經開始在建了,只是帝王沒有明言那邊是給永昌公主的公主府。 如今永昌公主下降,帝王最疼愛的幼女出降,好似便是整個大唐的大事一般,街頭巷尾都在討論,朝中大臣偶爾也會跟帝王建議幾句公主的婚禮該要如何如何舉行。而最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公主為何會選中了宋璟這個平民駙馬。 關于宋璟和公主的八卦眾說紛紜,據說比較高風亮節的一種是公主不愧是天子之女,選駙馬也跟圣人一般,只論德才,不論出身;而最為大家接受的一種,是公主見慣了勛貴子弟,大概也是審美疲勞了,如今見到個跟滿城貴族相比幾乎是兩袖清風的宋璟,驚才絕艷又一身傲骨,公主便一眼相中了他,大概就是圖個新鮮。而且公主出身夠好了,她的駙馬出身再高再好,到了公主府還不照樣是公主的臣子,所以出身好壞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大概是看上了宋璟的男色。 李宸聽舒芷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好似里面八卦說的不是自己一般,聽得津津有味,弄得公主身邊的侍女楊枝甘露等人十分無語,甚至還想伸手去探探公主的額頭,看公主是否在發燒。否則,又怎會這般事不關己的呢? 李宸自從執意要選宋璟當駙馬之后,跟父親來了一場拉鋸戰,最后雖然是父親妥協了,實則父女兩人都傷得不輕。 于是,在父親賜婚后,李宸就變著法子去討父親歡心,好讓他忘記先前女兒為了出降一事,傷了他的心。最近每到傍晚的時候,李宸都會準時去長生殿報到,父親如果是在批閱奏折,她就在一邊磨墨遞奏折,還見縫插針地給父親斟茶遞水,如果父親倦了,她就陪父親出去走走,父親的風疾需要靜養,傍晚時分她也不好煮茶跟父親一起消遣,有時候就抱著古琴過去,給父親聽聽她又新練了什么曲子。 李宸看著時辰差不多,就抱著古琴去父親的長生殿報到。去到長生殿的時候,李治正揉著額頭批復奏折,見她到來便朝她招手。 “永昌,過來?!?/br> 李宸依言走了過去。 李治屏退了左右,然后看向李宸。 李宸有些不解,“阿耶?” 李治:“父親記得你從前臨摹過我的字跡,讓父親瞧瞧如今可有退步?!?/br> 李宸早些年的時候,因為喜歡父母陪著練字,因此經常在母親所在的清寧宮練字。后來父親為她找了個琴師學琴,她就移情別戀跑去練琴了,字是不怎么練了,倒是突發奇想找了許多父親的字來臨摹,后來都到了能以假亂真的程度。 李宸一愣,而李治已經起身,將位置讓了出來。 李宸:“……” 她記得幼時父親批閱奏折的時候,她經常被父親抱在腿上,她喜歡扒拉奏折看看都是些什么人,趁機來跟自己腦袋里記得七零八落的唐代名人對號入座。那時候這個位置對她并不陌生,可都沒有直接坐過父親的這個位置,感覺坐在上面,十分大逆不道。 李治雙手背負在后,站在椅子后看著她。 李宸眨了眨眼,過去坐下,拿起了毛筆在一張紙上試著寫了幾個字。不是李宸吹牛,她一直臨摹父親的字,對父親每個時期的字都可以分得清清楚楚,她甚至已經到了一眼就能分出那是父親什么時候寫的字。 “父親口述,你執筆,替我寫幾個詔書?!?/br> 李宸點頭。 李治站立在后,徐聲說道:“門下:第五女永昌公主,性賢淑,自幼聰穎好學,今公主出降,特賜食邑三千戶……” 李宸愣住,回頭看向父親。 李治揚了揚眉,“怎么?” 李宸站了起來,眼睛泛紅地看向父親,“阿耶不必再三為永昌破例,永昌從小就有父親給的許多賞賜,有不羨園,還有許多其他的珍寶。阿姐到如今不過也是食邑一千五百戶,父親這般太偏心了?!?/br> 李治目光有些復雜地看了她一眼,說道:“唔,太平不一樣?!碧较陆档氖茄B,當年城陽公主薨于房州,留下幾個子女。薛家可不是宋家,薛瓘還沒到地方的時候,已是宮中三品大臣,后來被貶至地方,也是五品官員。后來城陽公主和薛瓘夫妻相繼在房州去世,可薛家家底還是相當可觀的。 后期李治只剩下城陽公主一個嫡親meimei的時候,還給她的每個孩子都封了食邑。 李宸:“怎么不一樣,我和阿姐都是阿耶的公主?!?/br> 李治皺了皺眉,說道:“你們的駙馬不一樣。宋氏一族能和薛氏一族相提并論嗎?” 李宸默默地瞅了一眼父親,心想為什么不能相提并論?就算是宋家沒有薛家有錢,可宋璟并不比姐夫薛紹差啊??墒沁@種話一說,父親肯定又是要生悶氣的。 李宸想了想,跟父親說:“阿耶的兩個女兒出降,當初阿姐是在萬年縣舉行的婚禮,如今永昌是在長安縣舉行婚禮,這些都很好。為何要額外給永昌加封邑食?阿耶這般做,到時候定然會有大臣勸諫,說長幼有序,您這般讓永昌的邑食封戶多于阿姐,于禮不合?!?/br> 李治聞言,臉黑了。 帝王很心塞,這些年來孩子們一個個都長大了,兒子都出閣在宮外設府成婚,女兒也要出降。這兩年就只有一個小女兒在宮中陪著,好歹還有些歡顏笑語。 可如今小女兒也要出降了,他能不心塞嗎? 而且在帝王眼里,宋璟就是個窮光蛋,女兒向來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到了個窮光蛋家里能習慣嗎? 雖然說宋璟是進士第一,也封了官,再怎么封如今不過也是個從七品!當年蕭淑妃的兩個女兒從掖庭出來,嫁了兩個親衛,兩個親衛還能仗著祖蔭,封了個四品的地方刺史??伤苇Z呢?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員,雖然祖上世代為官,在魏的時候祖先還當了宰相,可那宰相祖先墳前的草都比一個人還高了,不,應該是都不知道墳墓在哪兒了,他到哪兒去找個名目給宋璟的官再封高一點? 女兒非窮光蛋不嫁,非平民駙馬不要,他沒法子,只好變著法子給女兒添點嫁妝居然還不行!李治心里堵得不要不要的,他的女兒下降給這么個宋璟……他都替女兒委屈,偏偏她還樂意喜歡,李治心里真是說不清到底什么感覺。 李宸見父親臉色又黑,連忙湊過去跟父親撒嬌:“阿耶不必給永昌增加食邑,永昌如今已經有食邑一千五百戶,已經比從前許多公主都多了。而且永昌還有阿耶,難道逢年過節永昌要回宮里看望阿耶,阿耶還不給永昌賞賜了么?” 李治:“……” 李宸眼角微微一挑,流露出幾分驕縱的任性來:“可說好了,每次永昌回宮里來,阿耶都要給永昌賞賜,都要是父親能看上眼的哦!” 最后一句話,讓李治想起了女兒自幼就喜歡搜刮他的收藏,那時候的女兒才多大的,米分米分嫩嫩的一團,會抱著父親的脖子撒嬌任性,天真可愛得讓人心都化了。一轉眼,女兒長大了,要出降了,還是十年如一日地喜歡搜刮父親的收藏。 李治想了想,也罷,長幼有序,他是不能對永昌偏心太過了,只好板著個臉,半是斥責半是放任一般地說道:“永昌啊,你是來跟父親討債的吧?” 李宸見狀,知道是過了父親這一關,嘻嘻笑了起來。 “阿耶,走啊,永昌今個兒帶了古琴來,您上回不是說編了個舞,說給永昌聽聽,永昌跳給你看?!?/br> 大唐貴族男子,個個都會跳舞,大宴賓客的時候主人家高興了,喝酒喝得高興時,也會跳舞,不止自己跳,還會帶著客人跳。大唐的女子也會跳舞,一般宴會上跳舞的那是舞姬,像高門大族家的女兒,也能歌善舞,但一般都只在家人面前展示。 李治擅長音律還會編舞,李宸為了討父親高興,時常會拿父親編的舞曲來練。 父母愛子女天經地義,可身為子女的,也該要學會反哺。 ☆、第109章 佳偶天成(二) 風徐來,帶著淡淡花香。清晨的暖陽,透過窗欞灑進屋里,一室的暖意。 時序,到處都是勃勃生機,梅莊中的佃農們都早早下地,嘴里還哼著梅莊主子得閑敲羯鼓時常敲的曲調。如今梅莊的小主子已經中了進士,被封為鳳閣舍人,很快還要尚公主為妻呢。 梅莊的佃農向來都十分喜歡這個小主子,如今聽說他有出息,并且還能尚公主為妻,那是高興得走路都帶風。 平民百姓,只覺得能尚公主為妻便是皇恩浩,又哪能理解真正的高門大戶甚至將尚公主避若蛇蝎。 梅莊的書閣里,兩個男子正在對弈。一人雙鬢斑白,已過不惑之年,一人黑發如緞,真是意氣風發未過弱冠的年紀。 時匆匆,竟然已經到了三月份,四月份便是要尚公主的時候了。到那時候,他或許就不在梅莊里了吧?也不一定,若是公主愿意,他也是可以回來梅莊住的,等公主要召見他的時候,他再去公主府也并無不可。 在宋世釗的請輕咳聲中,有些晃神的宋璟連忙收回了思緒,將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的黑子落下。 “你的棋藝又比從前精湛了許多,別忘了當年可是叔父親自教你下的棋,當徒弟的可不能這么快就打敗師父啊?!?/br> 宋璟聞言,微微一笑,“璟跟叔父比起來,還差得遠呢?!?/br> 宋世釗笑著抬目望了宋璟一眼,“不必自謙,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叔父只會為此而高興?!?/br> 宋璟沒有吱聲,手中把玩著兩粒白子,眼睛卻盯著窗外的百年古樹。 宋世釗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笑道:“參天老樹,百年歷風雨,方頂天立地。叔父希望你不論在何處,最后都能像這顆柏樹一般,頂天立地,不畏風雨?!?/br> 宋氏那點家底擱在長安是不夠看,可要是擱在并州,可是高門大族。宋氏只是宋璟家中這一支香火單薄,其余的旁支都好得很,宋世釗也有好幾個兒子,只是他一直顧念昔宋璟祖父待他如同親生子,因此在宋璟的祖父去世后,在宋璟上花的心血竟然比自家的兒子還要多些。 宋璟:“叔父放心,璟定會銘記您今所言?!?/br> 宋世釗對宋璟向來十分放心,他看著這孩子從搖搖晃晃學走路到如今足以頂門立戶,他的品德行,宋世釗都從不憂心,他如今唯一憂心的,是宋璟即將要尚公主為妻。 宋世釗:“尚公主雖然是皇恩浩,可并非一定便是好事,你心中到底是如何想法?” 宋璟聞言,垂眸淡笑,語氣波瀾不興,“叔父以為,璟能有何想法?“宋世釗一愣。 宋璟目光收了回來,十分坦地看向宋世釗,同時也將叔父臉上掩蓋不住的憂心收入眼底。 “叔父放心,尚公主之事并非是你我所能做主,我既然尚了公主為妻,該守的規矩該盡的本分,一樣都不會少?!?/br> 宋世釗聞言,嘆息著說道:“旁人都以為當了駙馬便是風光無限,可我卻擔心你心中不快。永昌公主受盡寵,你那臭脾氣有時候也該收一收,別將人家公主氣著了。要曉得,你所代表的,并非是僅僅你一人?!?/br> “璟明白?!?/br> 宋世釗目光沉沉地看向端坐在他對面的宋璟,宋璟從小就是這般,站如松坐如鐘,腰板得筆直筆直的。 常言有道,過剛易折。 這些年來,他不斷培養這個孩子。宋璟是五歲正式啟蒙,可三歲便能對道德經朗朗上口,后來他擔心宋璟光顧著讀書變成書呆子,那么他便太對不起列祖列宗了,于是找了個善羯鼓的人,宋璟大概是個無論學什么東西都能沉得下心的人,這些年來,不論讀書玩樂,旁人不教則已,一教就沒有他學不會的。包括如何迂回地跟人打交道,這種事,宋璟十分不屑,他很有可能客客氣氣地跟旁人說著話而心里卻直翻白眼。 宋世釗對宋璟很滿意,并且一直都很放心。直到……圣人賜婚,讓他和永昌公主在今年開后的四月于長安縣衙舉行婚禮。 宋世釗覺得尚公主不論對宋璟還是對宋氏,都是一個噩耗。 世人都以為是宋家祖墳冒了青煙,才能讓宋璟有此殊榮,可卻不知并非人人都想當皇帝的女婿。 宋璟對待家人十分和藹可親,對待外人只要沒有觸碰到他的逆鱗,稍嫌冷清可也禮數周到,然而他的內里還是一根棒槌,嘴上什么都不說,心中指不定刻薄著呢。宋世釗不知道永昌公主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民間傳言肯定都是在夸永昌公主的,并不可信。 宋璟向來心高氣傲,如今尚了永昌公主為妻,天曉得這兩個年輕人到底會折騰成什么模樣。 公主不是宋世釗的擔心范圍,他比較擔心自己的侄子,到時候會不會被永昌公主折騰得不痛快。 宋璟似乎是看穿了宋世釗的顧慮,抬頭,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宋璟在外人面前露出的笑容,向來都是恰到好處的笑,禮貌中又帶著幾分疏離冷清,可他在家人面前露出的笑容,確實真心實意地笑,上那股渾然天成的冷清盡數散去,似乎眼角眉梢都帶著幾分暖意,甚至還帶著幾分孩子氣。 宋璟的眼眸也微微彎了起來,與宋世釗說道:“叔父放心,璟還有許多事要做,不會與永昌公主鬧出什么事來“其實幾年前的小明月宋璟已經沒什么印象了,唯一的印象是她一男裝與兄長一同去寺廟上香時,他巧遇她時心里頭的第一個感覺:世上怎會有長得如此漂亮的男孩?后來看她言行,方知她是女孩。即便是女孩,他當時也覺得小明月是個淘氣又不失可的女孩。后來便是去年在周府上遇見她的那次,好幾次的接觸,他覺得永昌公主真的說不上溫柔賢淑,但有些隨心所倒是真的。 可這些事,也并不能說明些什么。 總歸自幼就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宋璟覺得永昌公主有多難伺候都無所謂,反正到時候她的公主府里都是圣人與皇后下撥給她的侍女。 公主府那么大,所有的人和事都供永昌公主支配,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