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宋璟聞言,哭笑不得。 周季童這回按捺不住了,“明月行了,母親讓你與廣平對弈一局,便過去陪她看戲,我瞧你們這局勢一時半會兒誰都贏不了誰,干脆平局吧?!?/br> 李宸回頭,看向周季童。 周季童迎著李宸的視線,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大哥哥對著小meimei般的語重心長:“聽話,別讓我母親久等了?!?/br> 李宸在親人面前吃軟不吃硬,看著周季童的模樣,抿了抿唇,終于作罷。 她站了起來,笑著跟宋璟說道:“我得走了,但我總覺得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br> 宋璟站了起來,笑得溫文儒雅,卻沒有搭話。 周季童:“……”再見面個頭,他一點都不想他們再見面! 李宸似笑非笑地瞥了自家表兄一眼,然后走出去,走了幾步,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又回頭。 只見一身月牙白衣衫的宋璟玉樹臨風般站在書閣門前,臉上的笑容斂去,整個人透著一股冷清禁欲的感覺。 她第一次覺得大唐選官的標準就是為了宋璟這樣的人而設的,身言書判,長得俊俏的男人在仕途上總會順暢一點。 李宸毫不吝嗇地朝宋璟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說道:“科舉之后,我去梅莊找你玩?!?/br> 宋璟心中苦笑,臉上卻笑著說道:“宋璟隨時恭候大駕?!?/br> 李宸得到對方的回應,心滿意足地走了。 她前腳才走,后腳宋璟的笑容就收了起來。 他覺得有點頭疼。 周季童伸手拍了拍宋璟的肩膀,“我先前便與你說過,明月因是家中最小,家中父母兄姐都寵著她,因此便隨心所欲慣了。家里人也不會隨她胡鬧,適才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br> 宋璟雙手背負在后,看著卷在清風中的花瓣,微微笑著說道:“我不會放在心上,他約莫是一時新鮮,過一陣子大概就好了?!?/br> 周季童抬手揉了揉額頭,笑著嘆息,“但愿吧?!?/br> 如果不是一時新鮮,是真的有那樣的想法呢?周季童一想到這個,就忍不住頭皮發麻。永昌小表妹從小就與旁人不同,喜歡的東西稀奇古怪,不到四歲的時候想要種茶樹,于是舅父就給她撥了一個不羨園,喜歡收集筆洗,于是舅父就找來各種各樣進貢的珍貴材料給她雕琢筆洗……從小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周季童如今只擔心這個天之驕女看上了宋璟,說不定要碰釘子。 到時候,都不知道會惹出多少事情來。 宋璟回頭看向周季童,笑著說道:“你好似十分憂心?!?/br> 周季童:“她被家里人慣得簡直是要星星不給摘月亮,如今一頭熱說要關心你的終身大事,我能不憂心嗎?” 宋璟聞言,卻十分淡定,“你且放寬心,有的事情并不是你憂心便能解決的?!?/br> 周季童聞言,哭笑不得:“我說廣平,你是天生不曉得什么叫著急嗎?” 他就不相信宋璟對所謂明月的身份一點懷疑都沒有,什么小郎君,分明就是個長得花容月貌的少女,貪玩穿了一身男裝,卻絲毫不掩身上嬌美清貴之氣。他的母親是長公主,能有幾個表妹能讓他這么哄著寵著的?如果宋璟什么都看不出來,周季童打算請御醫來幫他看看眼睛。 宋璟背著雙手,不緊不慢地下了臺階,笑道:“我哪里是天生不曉得什么叫著急,這其實都是裝的。心里沒底或是有事情摸不準的時候,著急也沒用,便端出一副四平八穩的模樣來,看著是淡定了,自己心里好像也有點底。反正著急也沒用,拖上一拖,說不定還能想出個什么好法子來解決事情?!?/br> 周季童聽到這么一番理論,覺得十分新鮮,好奇問道:“那你如今想到什么法子了嗎?” 宋璟面無表情,“并沒有?!?/br> 周季童:“……” 所以說了半天,其實就是裝出樣子來忽悠人的? 李宸去周府看戲的廂房里見過臨川公主,又與姑母說了一會兒話之后,就說要先回太平公主府了。臨川公主倒也沒留她,只是臨別之時,忍不住問了一下:“你去見了宋璟,覺得他好嗎?” 李宸聞言,彎著大眼睛,笑著說道:“挺好的,我等著他科舉高中?!?/br> 臨川公主揚了揚眉,有些不明所以。 李宸笑容可掬,“若是他科舉高中,我便招他當我的駙馬?!?/br> 臨川公主:“……” 李宸似乎是嫌自己語不驚人,于是又補充了一句,“要是屆時父親不同意,姑母可得幫幫我?!?/br> 臨川公主揉了揉額角,有氣無力:“等他中了科舉之后,你父親還沒將你出降的事情定下來再說?!?/br> “父親向來疼我,一定不會舍得逼我。他要是逼我,我便哭給他看?!崩钪问裁炊疾慌?,就怕委屈了女兒。不論是太平還是李宸,他向來是看到她們委屈難過的模樣,便心疼到不行,要是李宸真哭給他看,估摸著他比李宸還想哭。 臨川公主淡瞥了李宸一眼,臉上雖然帶笑,語氣卻十分篤定:“你父親是疼你,巴不得將天下都捧來給你,但若是你任性胡鬧,他也不見得會隨你?!?/br> 李宸笑著反駁,“父親才不會覺得我是任性胡鬧呢?!?/br> 臨川公主只笑不語。 她和眼前的少女都很清楚明白:李治不止是一個父親,他還是一個帝王。 永昌公主在太平公主府住了一段時間,在次月初一的時候,永昌公主便與太平公主一同回了宮中。 太平公主是回去向父母請安問好,而永昌公主自然是放完風,要回宮里去了。 李治和武則天一同在清寧宮里,李宸正在跟父母說自己在公主府里的新鮮事,什么都說了,就是漏了那天她去公主府的時候,遇到武承嗣的族弟對她出言不遜的事情來。 太平覺得自己聽不下去了,于是直接說道:“阿妹顧念阿娘,只報喜不報憂?!?/br> 武則天一怔,看向太平,“怎么說?” “阿妹從英國公府回公主府的路上,曾經遇見周國公的族弟,周國公的族弟武殊恒好大的口氣,竟敢擋在阿妹的轎前,說她目中無人。他算是個什么東西,不過是仗了外祖父的祖蔭,竟也敢對皇家公主如此無禮!” 太平的話說的一點也不客氣,因為本來就是這個道理。 李治聞言,眉頭微皺。 武則天目光一沉,看向李宸,“當真?” 李宸迎著母親的視線,點頭。 武則天神情十分震怒,說道:“豈有此理,無知小兒,竟敢仗勢在外面橫行霸道?!闭f著,她一臉愧色地向李治說道:“主上,妾對侄兒等管教不力,望主上責罰?!?/br> 李治望著自個兒的皇后,又看向李宸,李宸睜著大眼睛看他。 這事情,李治早就曉得,武則天大概也是心中有數的,都等著她們姐妹回來告狀的一天呢。 公主外出,無論是私訪還是明訪,見了什么人遇到什么事,都會有人匯報。更何況,那天武殊恒的事情說起來,也不能算是小事。 ☆、第099章 :有匪君子(二) 李治笑了笑,語氣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徐聲說道:“皇后長居宮中,并不知家中侄兒在外橫行之事,何罪之有?” 武則天心頭微微一顫,臉上不動聲色,說道:“主上,他們都是武家后人,承蒙主上恩寵,追封媚娘的父親為周國公,并令武家的子孫可以繼承爵位。如今武家子弟衣食無憂,不思量為主上盡忠,卻仗著皇恩在外橫行。這些,都是媚娘對他們過于放心,疏于管教之過?!?/br> 李治聞言,臉上神情十分和顏悅色,“既然皇后覺得他們疏于管教,那該如何是好?” 李宸見到這種陣仗,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父親在子女和武則天跟前,向來都是不擺什么帝王架子的,除非有外人在,否則都會稱呼母親的閨名媚娘。 武則天在必要的時候,對任何人都能狠得下心,李宸只聽到母親說要罷免武承嗣如今的官職,而她對娘家之人管教不嚴,也應當受到責罰,向李治自請去感業寺念經禮佛三個月。 李治見狀,滿意了,喟嘆著說道:“媚娘啊,你我夫妻多年,我又怎會不曉得你的性子。武承嗣既然是你從嶺南召回的,我又怎能因他一時糊涂的過錯而將他的爵位官職罷免,而你又何過之有,怎能受他牽連?這樣吧,武承嗣雖然對族弟管教不嚴,但武殊恒也不曉得永昌的真實身份,雖然橫行霸道,但對皇家公主無禮卻是無心之過,便罰這武殊恒在家閉門思過半年,武承嗣三年俸祿充公。至于皇后,雖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們所犯的過錯本不該禍及到你,但你身為一國之后,是大唐萬千婦女的表率,你既為武承嗣和武殊恒的長輩,難辭其咎,去感業寺念經禮佛三月時間太長,改為一個月吧?!?/br> 武則天低下頭,“多謝主上?!?/br> 李宸和太平對視了一眼,沒有再吭聲。她們是從小就被寵愛著長大,可身在政治權力的中心,她們比誰都明白,即便是父親和母親之間,也有著不可明言的斗爭。母親雖從嶺南將武承嗣召回,可武承嗣官居三品卻無實權,看見父親對外戚的防心還是很重的。 太平是看不慣那天武殊恒那般仗勢欺人的模樣,可……她眉頭微蹙,有些懊惱適才那般冒失地將武殊恒冒犯李宸一事說了出來。母親要到感業寺去念經禮佛一個月,這個事情肯定是要掀起軒然大波的。 李治在清寧宮又和兩個女兒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清寧宮。父親一離開,李宸便雙手交疊擱在母親的腿上,頭枕了上去,“阿娘……” 武則天低頭,看向已經在太平公主府里小住了將近一個月的小女兒。 李宸抬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臉上帶著十二分的歉意,“永昌不是故意的,阿姐也不是故意的?!?/br> 她的一句話沒頭沒尾,但武則天卻聽懂了。 要說武則天心里不生氣,那是騙人的。明崇儼之死真相尚未明朗,武家的幾個侄兒就出來拖后腿,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即便是她有心培養,他們好似也就是一坨扶不起的爛泥一般,武則天心中是氣不打一處來。 太平也在旁邊蹲了下去,仰頭望著武則天,“阿娘,從前外祖母尚在,太平便常去周國公府,外祖母不論對太平還是阿妹,都十分疼愛重修為邪仙。只是……如今的武家表兄實在太不像話,這般放任族弟,只會讓母親名聲受損。太平適才冒失,但并無要連累母親讓父親怪罪之心?!?/br> 武則天聞言,涼涼地瞥了太平一眼,隨即地低頭看向小女兒,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怪你?!?/br> 李宸得到母親的諒解,還不忘得寸進尺,“也不該怪阿姐,事情都是因永昌任性私下跑去英國公府而起的?!拔鋭t天抬眼,看了太平一眼,笑道:“也不怪太平?!?/br> 太平被母親一看,心底都有些發顫。她不像李宸,李宸是幺女,因此不論是父親還是母親,對阿妹的愛護似乎都比她更多,太平從開始懂事之時,便跟在母親身旁學習處理各種事情,母親絕非心慈手軟之人,她擔心自己一時魯莽,會讓母親對她心生不滿。 “母親……”太平的聲音都有些微顫。 武則天說道:“你不過是為永昌出頭,你們姐妹情深,母親心中只會覺得欣慰。只是太平,日后行事,莫要這般莽撞?!?/br> 她如今雖然有心培養勢力,可李治似乎是發現了什么,如今對她的限制越發地多起來,從前每次她以退為進,都定能成功,可這次李治居然順水推舟,她說去感業寺念經禮佛,他居然還真的讓她去念經禮佛!李治的這個舉動,不免讓武則天覺得心驚,在心驚的同時,她或多或少也會遷怒于太平。 若當真覺得武承嗣等人過分,大可私下與母親說,為什么非要當著父親的面告狀? 武則天即便是一路在各種斗爭中摸打滾爬過來的,心里異常強大,此時也生出了幾分不是滋味,也難免遷怒。只是不論她心中有何感想,她在兩個女兒面前表現得都是一貫的慈愛寬容。 李宸向來都不喜歡武家的人,此時都能按捺心中的不滿,太平向來與武家的表兄們相處融洽,卻主動為阿妹出頭……武則天斜睨了太平一眼,微微笑道:“只是太平,你顧念阿妹顧念父親,卻不怕寒了母親的心么?” 太平眼皮一跳,趕緊跪下,“母親?!?/br> 李宸也是心頭微顫,“阿娘!” 武則天笑得十分溫柔,笑道:“你們姐妹倆都想到哪兒去了,臉色煞白的??蓱z天下父母心,當母親的,總是不論兒女能否體會她的苦心,都會一心一意為兒女著想?!?/br> 太平還是跪著一動不動。 武則天見狀,斂了臉上的笑容,淡聲說道:“太平你還跪著做什么,還不起來?!?/br> 太平依言站了起來,望向李宸,李宸眼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憂慮。太平朝她安撫一笑,隨即說道:“太平愿陪母親一同前去感業寺?!?/br> 李宸說:“我也去?!?/br> 武則天被逗笑了,“別鬧,你們以為感業寺是你們說去便想去的么?” 李宸和太平對視了一眼,隨即沒有吭聲。 武則天被李治今日出乎意料的舉動驚得也是沒什么心情再與兩個女兒說話,于是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便將兩個女兒打發走了。 因為宮門即將關閉,太平與李宸匆匆說了幾句話,就要出宮了。 “阿姐?!崩铄飞焓殖读顺短降膹V袖,臉上盡是歉意,“都是因為永昌才害得你被阿娘責備?!?/br> 太平抬手捏了捏李宸的臉蛋,笑著說道:“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都為了你出降的事情而頭疼一天一個靈異故事。武殊恒的事情怎樣也不該是由你來開口,否則便讓母親覺得你是因為不愿下降到武家表兄的借口。是我一時沒想明白,選錯了時機,不怪你?!?/br> 李宸垂下雙眼,心里十分難受。她的事情,不該由太平來出頭的。 太平笑道:“行了,別皺眉?!?/br>